当然和嘉言一样懵逼的人也不是有,比如谢云然,就只云淡风轻笑了一笑,被人蒙在鼓里多少有些不快,但是,这样一个真相,比三娘葬送终身要好上太多了,太多太多了——何况三娘还送了重礼,亲自登门来道歉呢。
至于咸阳王妃贺兰初袖……
贺兰初袖一刻都没有耽搁,直接去找了咸阳王,劈头说的一句就是:“如今我是王爷的人了,王爷要对我负责到底。”前一刻还担心帽子发绿的咸阳王登时眉开眼笑,搂紧了小娇妻,“这说的什么话。”
“从前……”贺兰初袖倚在咸阳王怀中,怯怯说道,“从前姨父逼我顶三娘的恶名,我就是不愿的,奈何人微言轻……我不愿,能有什么用。宋王殿下固然俊美,然而是见了王爷之后,才知道天下英雄。”
天下英雄……
咸阳王整颗心都化了,不错,萧南那样的人,不过就是生了层好皮囊,会装模作样罢了,这样的人,他在金陵见多了,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何须挂怀。
至于洛阳城里那些嘴巴长,见识短的流言蜚语,议论南平王、宋王也就罢了,要论到他,或者王妃头上来,管他是高门大族,还是贩夫走卒,教他们见识他手里狼牙棒的厉害!
说起来还是怪三娘子,做戏瞒着别人就罢了,瞒自家人做什么。不对,这还不是瞒自家人的问题,而是打算假戏真做了吧?
也并非没有可能——从前被劫持出京的总是三娘子没错吧,一次两次得萧南舍身相救的,总是她元三娘没错吧,自个儿做的事,好处都自个儿得了,坏处就是往阿袖身上一推,啧啧,真个心狠手辣。
如果没有他,阿袖可不就让这个恶妇给逼死了。
可怜见的,他岳母还一脸的不肯相信,口口声声说我家三娘不是这样的人,呸!她也不瞧瞧自个儿的身份,说什么“我家三娘”,她认她是自家人,她当过她是自家人么!想到这里,咸阳王是恨不得捉了这个侄女来,先打上三百棍再说。
咸阳王夫妇倒是做好了周全的准备,抵御洛阳城里种种小道消息,但是万万没有想到,首先砸到头上的倒不是流言蜚语,而是弹劾。
据说是于谨死前交代,他之所以得以进入西山大营,除了熟悉羽林卫之外,咸阳王带着贺兰氏闯入猎场,与羽林卫大打出手,导致布防破绽,也是原因之一。另外咸阳王不听禁令,私自出府游猎的罪过也被翻了出来。
当然咸阳王也没有示弱,揪着南平王被调虎离山的错处不放,又指责治家不严,几乎逼死亲眷——他倒忘了,南平王府当家的是南平王妃,南平王妃,可是太后心尖尖上的妹子。
最后是各打五十大板。
咸阳王北调,发配朔州刺史,南平王南调青州为刺史,一任三年——皇帝和太后耳根子登时就清净了。
开玩笑,这样深得太后宠信的两个人都能一南一北发配,再说话,也不掂量掂量自个儿的分量。
得到消息的时候,贺兰初袖这次倒是一个人,咸阳王还没有回府,她可以卸下面具呆上一会儿,却也没有眼泪——前儿逃得这么狼狈这么可怜,眼泪都流干净了,到如今,她只微微一笑,自言自语道:“竟然让你占了先手。不过,既然不一样了,既然全都不一样了,咱们就再走走看……我就不信,你能翻天。”
,,。
第260章 除夕(上)()
再忙碌的人,到除夕夜里,总也会停下来,守着炉火。人多的人家热闹,炉火旺,孩子满地乱跑,妯娌说说笑笑,老人家慈祥,男人们坐一起喝酒,说些有的没的,左邻右舍,亲朋戚友,天子贵人。
人口单薄的多少有些冷清,但是冷清到宋王府这份上,也是天子脚下独一份了。彭城长公主在儿子、婢子的服侍下用过晚饭,炉火边眯了会儿眼睛,自去歇了。她年岁大了,守夜这种事,还是交给小辈吧。
这府里的小辈,合算来,也就只有萧南一个。王府里里外外点了灯,他自去了卧房,卧房里只有火盆,火盆里的光,依稀映着两张脸。
“吃过这杯酒,十七郎还是尽早回任上去吧。”萧南说。隔年不见,十七郎胖了些,倒比从前好看,总算不是瘦骨伶仃一身棱角了,圆润了好些的脸藏起了眼睛里的锋锐,总算不再嗖嗖嗖地往外飞刀片了。
“等明儿……我也要动身去寿阳了。”萧南又道。
十七郎的眼睛亮了一下,又暗了下去:“殿下早该去了,为什么还要拖到明天?”
这回换了萧南不说话,低头看着炉火,红的焰火,眼睛里泅出水光来。
“苏娘子与殿下同去么?”十七郎又问。
萧南神色一黯:“她不去。”
“还在气恼?”
萧南叹了口气。阿雪一惯的理智和冷静,便是谈到他的婚姻,都能理智地选择,理智地剖析利害,这次却……他和三娘的这个计划固然是瞒了她,然而他们是瞒住了所有人,所有不需要知道的人。
包括嘉言,谢娘子,甚至母亲,还有……阿娘。
并不是她一个。
既然是做戏,总需要给点真东西给人看。但是她气恼得格外厉害,她说:“你信她,你不信我?”
他当时怔了一下,三娘并没有把她怎么样,相比贺兰氏……三娘答应过帮他解决与贺兰的婚约,果然践诺。对阿雪,三娘是手下留情,怕她真个寻死,下了药,软禁起来。他去见她的时候她才醒,还以为是黄泉相会。
待听完他的解释,她脸色就变了,这句话里有多少微颤的音,只有他听得出来。原本他并不觉得这是多么难以解释的事情,并不是一开始就做了这样的计划,一开始,他以为自己死了,三娘也以为他要死了。
他是劫后余生,她何尝不是,萧南默默然,这件事中每个人都有必须承担的,三娘子承担名声上的损失,固然后期可能挽回,但是也有可能不,不可挽回的也许是温姨娘。她没有提过,但是他知道她在她心里的分量。
他必须承担的,也许是阿雪的质疑,但是更可怕的、更可怕的也许是阿娘,她说她不忠不孝,无情无义——那也许是真的,他当时就不该出现,不该去南平王的营帐,不该在于谨箭下护住三娘。
他有他的责任,那些关于金陵的梦,从父亲到母亲,从十七郎到阿雪,都压在他的肩上,也许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很想,很想睡上一会儿。
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谋,清清静静,睡上一会儿。
她说:“你不要死,只要你不死,我就、我就原谅你。”虽然他并不知道他亏欠了她什么,他有什么需要她原谅,但是他竟然就这样信了,他醒了过来,看见她趴在床边上,已经睡着了,绵长的呼吸,冬夜里的静好。
她会原谅他,他说她会原谅他,这样一个可笑又荒谬的理由,让他醒了过来。
如今不肯原谅他的,反而是阿雪,萧南按了按太阳穴,并不想说什么,她说她需要静一静,然后她走进了阿娘的庵堂,他没有跟进去,他并不是怨恨,只是一时之间,他还没有想好,该怎样面对她。
“你迟迟不肯走,是因为三娘?”等得太久,十七郎终于没忍住,挑明了问。
萧南又怔了片刻,方才说道:“我这一走,大概要许久才能回来,走之前,我还有句话想要问她。”
要选一个合适的时候,比如大年初一,一年新的开始,新的晨曦,新的……起点。
“殿下你——”
“我想要娶她为妻,”萧南淡淡地说,“多耗一晚而已,是值得的。”
十七郎只觉得心口一堵,这不像是他认识的萧南了,他认识的萧南,根本没有这许多儿女情长,只有金陵,只有金陵才是他的目标,其余,不过一个温柔的假象。但是……听说人经历过生死,很多事情,就会不一样。
难道萧南他也——鬼迷了心窍么?
三娘当然没什么不好,比贺兰氏还好,十七郎别扭了一会儿,还是不得不承认,也许在这段时间里,他舍死相救,她悉心照料,没准、没准……十七郎挠了挠头,决定换过一个话题:“这回真能打起来么?”
“真能。”萧南毫不犹豫地回答,“不然,皇叔也不会派于谨过来,于谨也不会这样汲汲于我的生死,何况——”
他笑了一笑,何况还有郑郎相助。小皇帝是早已跃跃欲试,郑三自然有法子说服太后,两宫决心一定,这朝中上下,难不成还有人逆命?这大半年里反反复复,奔走,说服,纵横捭阖,不就是为了这一日么。
为了……不利用婚约,不利用他日后的妻子,堂堂正正,依靠自己的力量,南下。
萧南总想着南下,但是想着南下的却不止萧南。自孝文帝之后,近五十年,虽然南北休战,但是燕朝无一日不想着南边的花花世界。
除了……边镇。
“这天气!”谁进门来都得先跺一跺脚,抖掉一身的雪,雪落到地上,片刻就化了,“冻死老子了……还好你这里有火。”
火盆边上擦刀的年轻人笑道:“除夕嘛,除夕的火,十五的灯,总要烧上一会儿。”
“我呸!”进门的粗豪汉子啐了一口,“还除夕的火十五的灯呢,口粮能按时下来就不错了……小子,你听说没?”
年轻人撩了撩眼皮:“是新来的镇将吗?”
“我就说了,”粗豪汉子一拍大腿,夸张地笑道,“这整个怀朔镇的幢主,就数你小子最聪明了,猜猜,是个什么人?”
年轻人笑道:“是哥哥你爱重我——能发配到咱们这地儿来吃沙子的,总不会是什么得宠的人物。”
“这一下你可猜错了,小子!”粗豪汉子兴奋得哈哈大笑,凑近来,一股酒气直冲进年轻人鼻子里,“听说是个王爷。”
王爷也有不得宠的,年轻人心道:洛京的王爷多了去了——只是无须与孙腾抬这杠。
“我知道了,”孙腾却笑道,“你肯定在心里想,就是王爷也有不得宠的,不过这次,你又猜错了,这个王爷,听说还真是个得宠的……听说是什么咸什么淡的王爷来着……见鬼!老子最近嘴巴里真淡出鸟来了!”
年轻人:……
“是……咸阳王吗?”年轻人想了一会儿,忽然问道。
“可不是!就是这个!”孙腾两手一合,欢天喜地笑道,“我就说了,整个儿咱们怀朔镇啊,就数你小子最鬼!”
年轻人:……
刚刚还是整个怀朔镇幢主里最聪明的呢,这会儿一下子扩展到了整个镇上,这打击面有点大。年轻人笑道:“哥哥再说这种话,兄弟我可得找东西去!”
“找……找什么?”
“找面皮啊!”
孙腾哈哈大笑,兀自灌了一口酒,在火边上坐下来,年轻人还在擦刀,孙腾不由嘀嘀咕咕牢骚道:“我说阿城,你这是刀啊,又不是你媳妇,一天三次……没见过擦这么勤的,说真的,我上月还听阿姐唠叨,说你老大不小了——”
周城笑道:“哥哥你再说,我就去巡营了。”
孙腾又打了个哈哈。
他这兄弟啊,什么都好,就是一说到成亲,就变了个闷口的葫芦。也不知道要哪家姑娘才入得了他的眼。当然人家眼光高,想要挑一挑,也是说得过去的,毕竟,他这兄弟别的不说,这长相!
通怀朔镇都找不到这么俊的。
周城要能听到他这个兄弟的心声,能羞得一头撞死——好在他听不到,只心不在焉地擦着刀,顺口把话岔开:“咸阳王确实是……听说是很得宠的,不过女人的心呐,就和草原上的天差不多,哪里知道什么时候就阴了呢。”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孙腾嘿嘿笑着,“兄弟你再聪明,怕也猜不到。”
周城挑一挑眉,他还真猜不到。到他离开洛阳为止,咸阳王都是很得宠,连李家兄妹被伏击这种事,太后的板子都只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禁足几个月了事,还有什么事,能让他被发配到这苦寒之地来。
“我听说呀,”孙腾压低了声音,低得不能再低了,“这小子给另外一个什么王爷,戴了绿帽子!”这等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八卦,通常有着比一般消息更顽强的生命力,竟乘着风,从洛阳一路吹到边镇上来了:“对了,就南边来的那个小白脸!”
南边来的,小白脸,王爷。周城的脸古怪地扭曲了一下:贺兰氏已经死了,那么……是苏氏?宋王还真是命苦,一般人一个妻子,他两个,结果两个一个也保不住,一个死了,一个被绿了。
他收起刀往门外走。
“喂、喂!阿城,你哪里去?”
“我去巡营!”帐门一开,凛凛的风灌了进来,声音立刻就被湮没了。
孙腾愣了一下,不解地挠头嘀咕道:“不对呀,芈娘子托我的事……我还没说呢,这小子成精了!”
,,。
第261章 除夕(下)()
出了营帐,风凛凛,白天下了雪,这会儿倒是出了月亮,地上泛着银白的光,这里的月亮,也能照到洛阳吧。
转眼三个月过去了,就如他之前所料,柔然人来过几次,都被打退了,然而每个人都知道,更大的考验还在后头,阳春三月,是草长莺飞,也是青黄不接,那时候柔然人就不是人了,是狼,饿极了的狼。
想打仗的人并不多,像他这样盼着打仗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听说从前不是这样的,从前大伙儿都盼着打仗,打了仗立了功,求个封妻荫子……那还是孝文帝年间的事了,这二十年,是一年不比一年。
打了仗,立了功,也不能说完全没有赏赐,赏得有限,越往下越有限,到如今,能混到口粮都不容易了。平日里不过守防,口粮少点,军衣薄点,也就罢了,到打仗的时候……吃都吃不饱,打什么仗。
更别提受伤,药从来就没有够过,有断了腿,嚎叫整晚还是死去的兄弟,有拉着他求个痛快的,也有低声喃喃说不想死,最后死不瞑目的。能活下来是命,活不下来也是命,上头指着什么时候回洛阳,下面只求一日温饱。
这是他从前就知道的,只是如今,知道得更真切一些。在庄子上给三娘训兵的时候,唯一要考虑的是如何提整士气,提高效率,到这里,大伙儿成天琢磨和寻思的,是饱一点,暖一点,活得久一点。
这是同一个世界,从洛阳到朔州,这是完全不相干的两个世界,洛阳有多少贵人,朔州只有数不尽的穷汉。
他有时候会觉得三娘说过的未来,像是一个编给他的梦,他会有那一天吗?环视四周,这些话,他从来没有说给任何人听,任何人!别说别人了,就是他自己,有时候也会觉得,是痴人呓语。
怎么可能,他什么身份,三娘什么身份,别说是踮起脚,就是把整个世界都垫在脚下,他能够得着她?
所以他不去想那么多,想太多会让自己恐惧,不如踏踏实实,擦亮他的刀,喂好他的马,准备每一场,突如其来的仗。
一场大仗,大约能让他捞到一点军功,更大一点的军功。
人生路上意外转折,谁知道呢,就好比,明明已经尘埃落定的两桩婚事,偏偏都飞了,如今宋王想必是在抓瞎,但愿他不会再回头肖想三娘。他当然知道宋王的威胁有多大,然而那也是他不能想的。
能想的,只有手中的刀,眼前一望无际的草原。
“扑通!”
几声轻响,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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