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人,能看到的也都有限。何况他们不曾亲近过。
“……我是怕他醒来,我刚刚好不在……”嘉敏说。
谢云然沉默,这话说得实在可怜,怕他醒来……王太医都说就这几天了,他还能醒来?无非自欺欺人。
她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季子挂剑。谢云然想起这四个字,心下怆然。春秋时候季子出使,路遇徐君,徐君好季子之剑,没有说出口。剑为名器,季子当时为国出使,不得解剑,待出使归来,徐君已殁,季子于是将剑挂在徐君冢上而去。
他说:“这是我许他的。”
可是那只是剑,莫说一口剑,就是一百口,一千口,她谢云然也不会稍皱一皱眉,但是三娘子是人啊。她要把自己也挂在萧南的坟上么!一念及此,谢云然只觉得手脚都在发软:不、不该是这样的!
她一定要拦住她!
三娘不该是这样一个结局,她还小,她以后还有大把的日子……日子还长着呢,萧南算什么,他再惊才绝艳,如今也是要死了,他死了,就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他是没有以后了,三娘还有以后!
谢云然蓦地抓住嘉敏的手,几乎是从齿缝里把话挤出来:“三娘,不可以!”
嘉敏怔了一怔,她知道自个儿在卧房待客——尤其是在萧南的卧房待客不合礼节,但是谢云然不是别人。
“他是你什么人?”谢云然指着屏风,厉声问道:“三娘,你又是他的什么人,你想清楚了吗?”
原来是这个,嘉敏面上一松,这个话,谢云然当然不是第一个问的,她也不是第一次回答,所以回答得异常轻松,也异常理所当然:“他是我表哥,他救了我的命,他如今没有醒来,我当然须得在这里看顾他。”
见鬼的表哥!谢云然几乎想要破口大骂——如果不是十余年的教养束缚了她的话:且不说她和萧南这个一表三千里的关系,就她眼下,这是待表哥的态度吗?当她是瞎子,还是当天下人都是瞎子、聋子,还得是哑巴!
谢云然气极反笑,说道:“三娘你就尽管和我狡辩,到头来他萧南死了,下了葬,有资格给他穿麻戴孝的,也不会是你!”
这话音才落,就听得有婢子在门外通报道:“姑娘,安平说,苏娘子又来了。”
嘉敏:……
……有资格穿麻戴孝的来了。
第253章 阻拦()
谢云然眼睁睁瞧着嘉敏的脸色就变了,如果说之前还是好声气儿与她说话,对她解释,在听到“苏娘子”三个字之后,脸上就像是敷了一层严霜,冷得谢云然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她也不是头一回来了,”嘉敏冷冷地说,“该怎么办,你们不知道么?打出去啊!”
谢云然:……
南平王这家风……实在够那位苏娘子喝一壶的了,谢云然没有见过这位苏娘子,她身份尴尬,长公主不带她出门,自然也不会被这些后宅的小娘子见到。而宋王府这几年,也并没有婚嫁之类的大事。
门外婢子犹豫了一下,嘉敏催促道:“还不快去?”
“……是。”那婢子应下,走开几步又停住,说道,“姑娘——”
想是三娘的贴身婢子,不然哪里来这样的胆子——却不是竹苓,谢云然默默想道,只听嘉敏怒道:“好了,你们如今一个两个的,人大了心也大了,赶明儿我就回了母亲,趁早给你们找了人,方是干净!”
这话说得狠,那婢子却偏不怕死,不但不住嘴,反而叫屈道:“姑娘这是冤死奴婢了,要苏娘子还和前儿一样来闯门,都不用婢子出头,安平安康自然就把她打出去了,可是今儿、今儿苏娘子说,她想见姑娘一面。”
“见我做什么,我还没死呢!”嘉敏冷笑道。
“姑娘!”那婢子胆子大得逆天,“好端端的,姑娘何苦说这话!苏娘子不过是想要见姑娘一面,有几句话,要对姑娘说——”
三娘且不去说,这个婢子说话倒是有礼有节……想是三娘平日里也甚为纵容,不然也不至于此,谢云然瞧着嘉敏脸色又变了,却是个要发怒的形容,忙劝道:“既然只是见个面,说几句话,三娘何不听听?”
“哪里是我不听了,”嘉敏道,“谢姐姐是不知道,这个苏娘子可不像咱们,她一身的武艺,说开打就开打,也不怕姐姐笑话,你看——”
嘉敏拨开浓密如乌云的黑发,露出白皙的颈项,谢云然看了半晌,并没有看到什么,面上就露出疑惑的神情。
“前儿她来,二话不说,一剑就架到了我脖子上,”嘉敏作惊魂未定状,“可吓死我了!”
这话别人信,谢云然是不大信的,自她认识嘉敏以来,她自个儿拿簪子对准自个儿次数都不少,可见是个横不怕死的……就别提她父亲和兄长都是沙场常客,有个笑话说,就算是没吃过猪肉,这好歹也见过猪跑,这点子事儿能把她吓成这幅德性——无非就是三娘她真个不喜欢苏娘子。
对贺兰娘子是这样,对苏娘子又是这样……
谢云然心里摇头,南平王父子对三娘都是疼爱多过严厉,大约是太疼爱了,反而把她宠成这么个唯我独尊的习气,当然三娘原本就招人疼,要换了别的事儿,她也不惮于纵容她,但是今儿、今儿她不能。
她不能纵容她这么毁了自己,苏娘子是宋王的未婚妻,要殉情要殉葬,该是她,不该是三娘。
谢云然心里思忖,嘴上说道:“如今王爷和六娘子都回了城,三娘在山上,想来,王爷该是给三娘留了不少亲兵吧。”
嘉敏“嗯”了一声:“父亲身边十六个贴身侍卫,留了十二个。”
“这就是了,”谢云然笑道,“王爷身边的侍卫,难不成还对付不了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伸手捏捏嘉敏的脸,“好了不作妖了,让苏娘子进来吧,不过说几句话而已,是她能吃了咱们呢,还是咱们怕了她?”
“谁怕她了!”嘉敏哼了一声,只是不说话。
那婢子等不及,就打起飞脚跑了,惹得嘉敏又嘀咕道:“我说的话不听,人家说的倒是当圣旨一般,合该谢姐姐该来我家当家!”
谢云然:……
三娘这张嘴是真真不得了,一句话,两个人都挂上了。不过,就看在她还听话的份上,她也不与她计较。
顷刻,就有脚步声过来,谢云然之前说得大气,不怕苏娘子吃了她们,真个苏仲雪过来,眉目间还是紧张了几分。这个苏娘子能陪着萧南从金陵一路杀到洛阳来,当然不是什么好易与的角色。
动手倒是不怕……南平王府的侍卫也不是吃素的,就不知道她有什么话要说。
“姑娘,苏娘子到了。”那婢子在外头说到,嘉敏没开口,她胆子恁大,也不敢领进门来。这个苏娘子的战斗力,她也是见识过的。
“甘草说你有话要与我说,”嘉敏淡淡地道,眉间略蹙出一条纹,显然还是不很情愿,“好了,如今你人也进来了,有话,就说吧。”
谢云然:……
三娘今儿是怎么了,接二连三地让她意外,在她的认知里,三娘并非不讲道理的人,莫非是宋王濒危让她乱了分寸?还是说,正因为贺兰娘子与苏娘子比她更名正言顺,所以才更要撑出这样强横的态度来?
心里怜惜又多一分。
再想到屏风后人事不知的男子,转来转去都是祸水两个字。她从前也见过宋王,不远不近地,容貌与风仪,确实让人不敢多看,又舍不得少看一眼,也只有三娘,才会仰起面孔,认真而炙热地看他吧。
她知道分寸,她知道距离,她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要顾虑的,也许是尊严,也许只是颜面,也许是家族,也许是明知不可及——便是她对南平王世子,又何尝不是这样。
如果不是……谢云然心里生出细细碎碎的喜悦,只是不能细想,外头苏娘子的声音已经传了进来,三娘不许她进,她竟真的就不进了,就在外头,天阴阴,风冷冷,她的声音也是沉沉的:“我听说,萧郎日子不多了。”
“你又哪里听说……这些个鬼话!”嘉敏咬了咬唇,却道。
“三娘子,”苏仲雪并不动气,她说的每个字都很重,很用力,她知道她的机会不多,“我不与你争这些,只求你看在他的份上,看在他命不久的份上,让我带他回金陵,他生在金陵,如今是该回去的时候了。”
原来她来,为的是这个。嘉敏和谢云然心里同时闪过这个念头,反应却大不一样,谢云然心里松了口气,想的是:这才是正途。
宋王生前虽然不容于他的叔父,不得不北来,不得不寄人篱下,如今他死了,到底是血脉至亲,他的叔父,应该会让他入土为安——人对于失去威慑力的对手,经常不吝于展现自己的宽容。
特别是上位者。
嘉敏却暴怒起来,脱口喝道:“休想、苏仲雪你休想!”竟是连名带姓喝了出来,可见怨愤至极。
她竟然、她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苏仲雪一怔之下,想的却是这个。
女子闺名,素不外传,要说在金陵有人知道,不出奇,可这是洛阳,洛阳知道她闺名的人能有几个,怕是、怕是出自萧郎之口。想到萧南会背着自己,与屋里这个女人说起她——不知道他会怎么说到她。
这些猜忌在心里,一阵一阵,疼如刀割,这伤痛,自北来,就已经种下。
自决定与他北来,就想过之后会遇到些什么,她不是深闺中的无知小娘子,她苏家世代渊源,哪里会看不透时局。只要萧南还想南归,就须得借助洛阳的势力——还有什么同盟,比婚姻更为可靠?
虽然婚姻也可靠得有限,但是已经是这世上凡夫俗子所能想到的,最极致的手段了。
何况萧南还生了这样出色的皮囊。
她一早就想过,所以一早就做好了准备,也一早就细心留意了这洛阳城里的高门贵女。其实门第不高是可以接受的,不够美更是她乐见其成,她乐得萧南娶一个能给他带来助力,但是不得他喜欢的妻子。
三娘子曾经是一个很好的人选,在他们被于樱雪劫持去洛阳之前,不,更准确地说,也许是她来宋王府借住的那晚之前。
那个晚上她看见了她。
在别枝楼畔的月色里,她用很淡很淡的口气说话,每个字,都像是碎碎的金,落在月华里,缀在月网里,满目的光华,她甚至听不分明她说了些什么——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并不像她想象中,不堪一击。
她玲珑剔透,如那个晚上的月色。
所以她会忍不住走出来,她会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不杀了她?”
当时杀了她,就没有今日了,她是后悔的,后悔如熬药的火,****夜夜,熬出来都是苦汁。
苏仲雪微垂了眼帘,双手握紧,她手里没有刀,也没有剑,她愿自己的声音和刀剑一般冷冽,她的每个字,如刀剑一般锋利:“我是他的未婚妻,我如今来带他走,三娘子,你,凭什么拦我?”
第254章 拼命()
如果是不怕嘉敏生气,谢云然能给苏仲雪鼓掌叫好,就该这样,就该这样一针见血地刺破三娘的自欺。
但是转念便想道:从三娘和甘草主婢对话就听得出来,这苏娘子来的次数已经不少,这最拿得出手的理由,应该不是头一次拿出来,不过是老生常谈,从前嘉敏能命人把她打出去,这次自然也能。
苏娘子固然有些武力,但是和南平王的亲兵,那就是花拳绣腿,没有可比性。
又有些沮丧。
果然,只听嘉敏冷哼一声道:“苏娘子不必与我说这些,苏娘子知道自称未婚妻,就该知道自个儿身份,既然是还没过门,萧家的事,就轮不到你姓苏的来管。”
这理歪到十万八千里之外了——萧家的事,轮不到姓苏的来管,难道合该你姓元的来管?
谢云然这样想,然而在场竟没有一个人反驳,好吧床上昏迷不醒那个是没法反驳,南平王的亲信与南平王府的婢子是不敢反驳,至于外头那个苏娘子,是知道反驳了也不管用,索性不与她费这个口舌。
只道:“从前三娘子这么说,我也不说什么,你南平王府势大,找到好的大夫,好的药,对他好,你就是无礼,我也不与你计较,然而到如今,都并没有什么用,三娘子,富贵也好,势力也罢,你逆不了天!”
“原来苏娘子也知道这是洛阳,”嘉敏越发尖酸刻薄,“苏娘子不说,我还当这里是金陵呢。”
谢云然觉得三娘今日每时每刻都在刷新她的底线,当然三娘从来都不是什么贤良淑德的人物,然而——
“我逆不逆得了天不是重点,”嘉敏冷冷地,流畅地说下去,“苏娘子你不要做梦了,我不会让你带走他,活着不能,哪怕是……哪怕是死了,也须得给我洛阳咽下最后一口气,就算是化成了灰,也得给我葬在洛阳!”
谢云然倒吸了一口凉气:三娘子这几句话,怎么听,怎么像是乡下地主老财霸占良家妇女的调调?
谢云然这里还只是感慨,苏仲雪已经气得浑身发抖:她这说的什么话!她当萧郎是什么人,她当萧郎是她的面首么!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自然也不是第一次被侮辱,但是从前也只是对她冷言冷语,并没有说到这个份上……兴许,兴许太医说得对,萧郎他、萧郎他确实是撑不住了,所以她也不要这张脸,什么穷形恶状都出来了。
要不是忌惮这里里外外南平王的亲兵,她早闯进去了——她试过,她进不去,莫说是进去看看萧郎的情况,就是这屋子,她都一步都进不去。
自萧郎受伤之后这么久,这么多人,除了诊脉开药的大夫——王太医,李太医,许家祖孙,和她贴身的两个婢子,谁都不许靠近,十七郎偷偷离了驻地回来探望,险些被射成马蜂窝——这个女人真是疯了!
偏没人管得到她,萧郎两个母亲,一个不管,一个不问,一念及此,苏仲雪心里何止悲苦。
她不是她元三娘,家在这里,有父亲,有兄长,有妹妹,有手帕交,有显赫的姓氏与家世,她什么都没有,她在洛阳,是没有根基的,当初一腔血跟着萧南北来,已经是丢下家族、名声,断了所有可能。
从那时候开始,她的生命里就再不会有别的,他是她仅剩的,仅有的,希望,前程,全部。
如今他要死了。
他们最终也没有回到金陵,没有再看到金陵的柳,没有再泛舟秦淮河,他死了,所有这一切都不再可能。她根本不敢去想这些,她还能回家么?她还能回金陵吗?她在洛阳,如果她留在洛阳,会沦落到何等境地?
所以,她想,根本不是她能做什么选择,根本就是她没有选择。
也许一开始就是错的,但是你没有办法回头,人生最苦痛的难道不就是……无法回头么,所有你做过的选择,你走过的路,你爱过的人,在选择的那个瞬间,在走过的那个瞬间,在心动的那个瞬间。
时间就这样哗啦啦地过去,花红柳绿,再回不到当初。当初的萧郎,怎么会半夜三更与三娘子下棋?
苏仲雪心里又苦又恨,却扬起面孔,对着青苍的天色笑了一笑。
“三娘子,”她说,“道理我说不过你,你也不是个讲理的,势力我不如你,你说得对,这是洛阳,这不是金陵,但是三娘子你信不信,拼命你拼不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