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还不快下去?”
王妃发话,一众嬷嬷如获大赦,纷纷应了“是”,小步退了下去。
屋里就只剩下南平王夫妇。
南平王也不端着,一撩袍子,和王妃挤坐在一张榻上。王妃推了他一把,没推开,嗔道:“也没个王爷的样子,叫人看了笑话!”
“谁敢笑话!”南平王嘿然道:“大郎二郎、三娘六娘都不在跟前,你这九华堂里,我说话又不算数,我摆个王爷的样子给谁看呢。”
王妃:……
也就昭诩面前了,其余三娘六娘,就更别提昭询了,他这个王爷的样子,也摆得有限,王妃心里腹诽,口中只问:“询儿呢?”
“大郎抱了去阿言那里。”他也是昭诩走后才想起,小儿子还在他手里呢。不过,以他对长子的了解,闭着眼睛也能猜到他会去哪里:“让他们兄弟、姐弟多处处,培养下感情也是好的。”
王妃:……
就那个还只会吃了睡、睡了吃的幸伙,会知道眼下带他玩的是他阿兄阿姐?算了吧。
王妃打量了一会儿元景浩的脸色,一时却也猜不到他来九华堂做什么,好在元景浩素来不是个喜欢让人猜猜猜的,开口便道:“我听说谢家大娘子许了七郎——妩娘你知道那孩子有什么毛病么?”
“谢家大娘子?”王妃略一思忖,便想了起来,试探着问:“莫不是大郎他——”
元景浩点了点头。
他原就想好了这次回京,大郎和三娘的亲事都该定下来——阿言是无须他操心的,一来还小,二来有太后和王妃看着呢,不怕找不到好的,三娘就差了一层,他不能不过问,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出了岔子,也是无可奈何。
大郎这头,他也盘算过,他虽然是宗室,出身却寒微,如今好了,娶媳还须得找个有根底的门第。
要论底蕴,谢家当然数一数二,就连那些个崔家、李家、郑家、卢家,都有不及,更别提陆家、穆家这些将门了,他还真没想过给儿子找个将门虎女回来。但是终究是南边来的,根基却不及崔、李、卢、郑。
不过既然大郎看上了……也就不计较了。
大郎说那孩子许了七郎,他倒不在意,七郎不过一个瞎子,还能和他儿子争娶?他就不信了,他要上门提亲,谢家还会偏着七郎——在元景浩看来,天下就没有不疼爱儿女的父母,信诺什么的,都见鬼去吧!
却听王妃倒吸了一口气:“怎么,大郎没看上李……家小娘子?”她原本想说李十二娘,临出口,还是改了,心里想的是,便看不上十二娘,这不还有八娘、九娘么,八娘温厚,九娘秀美,都是不错的选择。
“谢娘子不好么?”元景浩心里“咯噔”一响:王妃竟然不赞成?
“倒没什么不好,”王妃道:“就是前儿……病了一场。”
和昭诩一模一样的说辞,元景浩皱眉道:“到底怎么回事,大郎是不清楚,妩娘你也不清楚吗?”
见丈夫认真起来,王妃也只能叹息,用手在双颊上比划一下:“据说是……受了损,三娘最清楚不过。”
“哦?”
“三娘和谢娘子最好,当时,据说当时谢娘子的病在陆……陆皇后赏花游上发作起来,就是三娘最早发觉,也是三娘当机立断,找了大夫来。”
元景浩还是头一次听说女儿有这样的壮举,愣了愣:“到底……什么病?”
“据说是风疹。”
又一个据说。元景浩道:“风疹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如今还没好么?”他虽然不清楚陆家几时办的赏花宴,想是陆皇后出阁前,如今陆皇后都已经死了好几个月了。
王妃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出事之后,就再没人见过谢娘子的脸。据说崔家使人去探看过——谢娘子先前定的是崔家十一郎——被谢娘子轰了出来。如今婚也退了,就再没人见过。”
把崔嬷嬷轰出去的其实是嘉敏,不过王妃自然识趣,只提谢云然。她倒不是觉得谢云然毁了容配不上昭诩,只是怕外头人非议,说有了后妈就有后爹,以南平王世子的人才,竟然只能找个毁了容的媳妇。
听王妃这么说,元景浩琢磨着,这个谢娘子多半是毁了容没治好,他迟疑了一下,自语道:“不知道大郎见过没。”
王妃道:“我听说如今谢娘子就住在瑶光寺里,大郎成日里去看三娘,碰上过几次也是有的,不过如今谢娘子终日不摘帷帽……”
“还是得问问三娘。”元景浩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让阿言去问问三娘。”
王妃:……
其实王妃是真心觉得,能嫁给济北王,谢云然也算是很有运气了。济北王虽然瞎了眼睛,到底宗室出身,捞不到权,富贵是无忧的。瞎了眼睛,就看不到她的脸,她毁成什么样子,也都无碍了。
甚至,当她老去,年华不再,也无须担心……色衰爱弛。
元景浩见妻子一脸的不以为然,扬了扬眉道:“你不赞成?”
对于昭诩和嘉敏,王妃一向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不开口就不开口的念头,但是这么多年下来,元景浩对她的好,她也是领情的。昭诩是长子,也是世子,日后定然会继承元景浩的爵位——虽然她生了儿子,也没有打过夺位的主意,不就是一个王爵么,她阿姐是太后,要什么爵位赏不下来!
嘉敏的婚事已经是一波三折,昭诩的亲事对于丈夫的意义,她是知道的。这要昭诩娶得不好,不夸张地说,家无宁日。那绝不是丈夫想要看到的。王妃沉吟片刻,说道:“我倒不是不赞成,只是有这么个想法,你要听,就听听,不听,就当我没有说过。”
“说!”
“我不知道大郎有没有见过谢娘子的脸,我只想问郎君一句:大郎是不是恳求王爷为他求娶了?”
“那倒没有,”元景浩挠了挠脑袋:“不是你让我问他,有没有看中李家哪位娘子么,他今儿来见我,我就提了一嘴,李家娘子他是看不上了,倒是我提到谢家的时候……”
“我这个话说了,王爷可能觉得不中听,然而这世上的人多半如此,少年人尤其心性不定,得到之前,千好万好,到手之后,就难免一日一日的磨损。便是个才貌俱全的佳人,也少不了鸡蛋里挑骨头,而况谢娘子先天不足。便是大郎恳请,王爷也还须得劝他三思,如今……”
言下之意,昭诩对谢云然,还没到非卿不娶的地步,元景浩这做爹的,实在无须操之过急。
元景浩兴头满满,被王妃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倒也不怪,想了半晌,终于只叹了口气,说道:“你说得也有道理,不过……我几时得了手就不当成宝了?”
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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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章 申辩()
这时候太阳就快要下去了,元明炬等了一整日的人,终于到了,他起身,整了整衣袍,就跟着进了宫。
宫中严阵以待。
元明炬一眼过去,太后高踞堂上,阿碧在身后,手边是南平王世子元昭诩按剑而立——他是见证人,又是羽林卫统领,肩负皇城内外安危,照例是该在场。
堂下分左右。左边坐着的紫袍老者,年七十许,颌下一把美髯,相貌威严,想是李老太爷——也对,这样大的事,该有长辈出面。他背后站着的,自然就是李十一郎了。虽然进宫不能戴孝,也还是去了全身金的玉的,一袭灰白色长袍,素净得连隐纹都没有,腰间束带也换了布。
右边陈许被捆了个结结实实,他是跪着的。
陈许也就罢了,李十一郎瞧着元明炬进来,一双浓眉眼见得就竖了起来,若非是在宫里,恐怕人已经扑了上来。
饶是如此,犹咬牙切齿道:“好贼子!”
李老太爷拍了拍他的手。
元明炬原没打算理会,待听到“贼子”两个字,触动心结,到底没忍住,往李十一郎脸上看了一眼。李家死了不少人,这是徐遇安告诉他的,他当时冷笑一声,想的却是,能死多少,有他家死得多么。
他还敢看他!他还有脸看他!他还有脸带着这么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看他!李十一郎挣得眼眶都红了。
然而元明炬也就看这一眼,并不给他发作的借口和机会,就中规中矩到太后面前,行礼见过太后。
太后道:“李家兄妹前日进西山打猎,路上被伏击,一路追杀到兰陵公主庄子上,天幸三娘不在,十七郎在,认出伏击者是羽林卫,九郎你手下的幢帅陈许带队。如今李家告到哀家面前,求哀家主持公道——九郎,陈许说是出自你的命令,你有什么话说?”
这几句话出来,在场知情的、不知情的,都没有特别意外。
世事从来都如此,没有根底,背景单薄,没有足以让人忌惮的实力,这个锅他不背,谁背?
就连元明炬自己,也并不十分意外——换他在太后那个位置,未必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他沉默了片刻,却问:“可有伤亡?”
太后料不到他会问这个,下意识往昭诩看去。昭诩心道看我做什么,这等事,难道不该问李十一郎?
好在周城还真给了他数据,当下不假思索,应声道:“李家部曲死亡二十三人,重伤九人,轻伤十二。李家八娘子……不幸亡故。”说到这里,偏头向李十一郎,轻声道:“阿翁节哀,李兄节哀。”
——话对两个人说,看的却只有李十一郎。
在昭诩看来,李家子孙众多,八娘温柔敦厚,却不是个出众的。李家诸人进庄时候,她就已经重伤不治,她的兄弟姐妹犹吃得下,睡得着。更别说李家老太爷了,他记不记得这个孙女,都成问题。
倒是李十一郎这个与她一母同胞的兄长,多少有几分真心——可像他与三娘。
果然,李老太爷只微点了点头,以示谢意,李十一郎却是眼圈一红,咬紧牙关没有言语。
“李家八娘子不幸亡故”几个字到元明炬耳中,元明炬不由心里一沉,虽然一早对局面有所预料,这条消息不过是雪上加霜。没有它,李家也放他不过——如果他真是凶手,或者被迫背锅的话。
这一念过去,元明炬就开口请求道:“太后可允我问陈许几句话?”
这是题中应有之义,太后道:“准!”
“陈许!”元明炬微微抬眸,喝道:“你既是奉命杀人,可有手令?”
元明炬接手羽林卫一年不到,他不比于家世代积威,也不如昭诩背靠大树,又有战场上的功劳打底。他家世薄,资历浅,性子又和软,羽林卫原就不太服他,也得亏这大半年里没什么事,才没出乱子——然而若非如此,陈许也未必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贪功求进。
所以他这一喝,陈许也不惊慌——还不如昨儿在庄子上昭诩那一耳光来得惊,只道:“并无手令。”
“那是口谕?”
“正是。”
“何人传达的口谕——可是我?”
“并非将军。”这件事上,陈许不敢说谎。
一旦他开口说“是”,元明炬下一步必然逼问他在何时、何地——谁敢担保他胡乱报出的时间点上,元明炬身边无人?虽然在陈许看来,他的这个上司未必有这么聪明,但是他不敢冒这个险。
他已经试过冒险,以求富贵,他失败了。
如今只能尽全力补救,不能出错,一个字都不能错,再错一步,必死无疑。这里任意一个人,都可以随时碾死他,不会比碾死一只蚂蚁更费劲。所以他说的话,九成九都是真的,只有半句谎话——
他面无表情地说:“是个姓柳的小黄门,拿了将军的信物,传的口谕。”
“什么信物?”
“就是将军此刻,腰间所佩之玉。”陈许说。
腰间佩玉……元明炬不由自主手摸到玉上,温润的触感。他知道陈许是在说谎,但是他知道没有用,谁能作证?即便是这段时间里见过他的人,谁又能拍着胸脯保证,这块玉一直在他身上?
没有人会格外留意一块玉。
所以他无法自证清白。
好口齿,好技巧!他心里咬牙。然而已经到这份上,除了硬着头皮继续执行徐遇安的策略,他再没有别的选择。
元明炬定定神,说道:“臣无法证明这枚玉佩不曾离身。”
陈许低着头,唇边一抹苦笑,果然是这样。
“但是!”陈许这一点庆幸未完,就听得元明炬加重语气,问道:“在座各位当真觉得,以我的身份,支使得动宫中小黄门?”
李家老太爷连眉毛都没有动一根。是不是元明炬假传谕旨追杀他李家子弟,对元明炬固然性命攸关,对他,则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此事动用了羽林卫,太后须给他一个交代,须给他李家以补偿。
至于报仇……李家老太爷也并没有十分放在心上。他希望这件事能让十一郎懂得,重要的永远是利益,只有利益。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要尽力从中得到最多的利益,才不辜负她的死亡。
而不是无谓的伤心,或者愤怒。
只是这孩子……他瞥了李十一郎一眼,看样子还没有悟到这一点。
“……我知道李家为什么怀疑我,不就是因为我的嫡母是李家人么。”元明炬环顾左右,话锋一转,却淡淡地道:“先父宠妾灭妻,李夫人心怀嫉恨,剜了我母亲的眼睛,我父亲因此而反。”
李家老太爷也就罢了,其余,莫说昭诩和李十一郎、陈许几个少年郎,就是太后,也还是头一次听说——她从前只知道京兆王谋反。宗室王谋反,历朝历代都不罕见,已经时过境迁,也就没有过多追问,不料……竟有这样一段内情,堪称传奇,瞧着元明炬眼下姿容,想他母亲,应是不俗。
昭诩想的却是:奇怪,李夫人剜了他母亲——想是京兆王的爱妾——的眼睛,京兆王精算是迁怒,也该迁怒李家,怎么就造反了呢。莫非当时李家势大,借先帝打压了他?
他这样想,也不算太错。
不过,他毕竟年纪小,不清楚当年情势。打压京兆王的并非宣武帝,而是周皇后为姻亲出头——她妹妹嫁给了李夫人的弟弟。周皇后得宠,周家权势熏天,京兆王要保全爱妾,除了造反,还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李家老爷子眼皮子耷拉了下来。他隐隐猜到元明炬说起这段旧事的用意。当年宣武帝猝死,周肇回朝被杀,他判断出周家大势已去,迅速逼死了周夫人,又为儿子另娶高门,与周家划清界限。
这个兔崽子怎么知道的——难不成他那对死鬼爹妈十年前还能未卜先知地把这些来龙去脉都教了他?
不能啊……定是他背后有人!
原本李家老太爷对凶手是不是元明炬并不十分肯定,当然也不在意,但是元明炬这几句话下来,他心里已经惊到了。八娘一个丫头片子,没了固然可惜,也不动摇根本。部曲没了,再买就是;这要是因为翻起这些陈年旧事,招来太后清算——他最清楚太后对周家的忌讳,那就得不偿失了。
却听元明炬继续往下说道:“……然而李夫人已经去世多时,便我迁怒李家,这十年都等过来了,为什么不再等十年?”
——如果说十年前他因为动不了李家而放弃复仇,那么十年后的今天,他仍然动不了,但是再过十年,谁知道他能爬到什么位置。
这是从动机上为自己辩解,李十一郎有些动色,太后却在懊悔:早知道九郎这般能言善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