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较像漫画里会出现的那种。”
“如果是我,不会让人知道。”老板立刻回答。“因为和大家一样最好了。我不想要因为和大家不同而遭到白眼。就好像平坦的地面出现一个突起物,大部分都会被去除掉一样。”
所谓树大招风、近朱者赤就是这个意思吧?我也能够理解这个想法。“是吗?”我说。
接着沉默了半呐,我看向左边后方的年轻男女,问老板:“他们两个常来吗?”
“第三次了吧。”
“固定情侣吗?”
“或许吧。感觉很纯真,应该是刚交往没多久。”
“年纪轻轻就到这种地方喝酒,其令人生气啊。”
“令人生气吗?”老板笑了,“不过他们好像满有钱的。每次都是男孩付帐。听他们谈话的内容,似乎都还是学生。”
“我念书的时候都只能去居酒屋。”就连现在,也是去居酒屋啊。我想起刚才和满智子一起喝酒的事情。再看一眼,面向大门的男声看起来的确很清纯、青涩。鼻子以下虽然在笑,但双眼却似乎静不下来,应该比我还软弱,比我更不知世事吧。虽然这么想,我却很羡慕他们。
还是学生的他们一定和上班族在公司组织下所体会到的不合理完全无缘,像是“为什么那个主管每天都说一样的话?”
“为什么有人比我轻松,却只有我的工作量一直增加?”
“他不是说过我可以照自己的意思去做吗?”他们甚至不懂得感激这一点,让我更羡慕了。
“背对着我的女孩感觉怎么样?”
“感觉很认真,也让人感觉很舒服。”
我喝了口调酒,绿色液体通过喉咙流入体内,有点奇怪,仿佛一口饮尽了蚱蜢的成分。我的视线移到了手边刚才写下的便条纸,看着写有号码的条列式整理。心想,试试看吧。
我望向左侧,再一次确认了青年的样子,记忆他的坐姿和脸部线条,接着身体向前倾靠近吧台,双手放在吧台上低着头,就像正在沉思一般。
我试着使用腹语术。
我不看着青年,只在脑海中描绘出他的位置及模样,逐渐增强自己侵入青年的感觉。我想知道不看着对方使用会不会成功。我闭上眼睛,接着感觉眼睑出现了轻微的麻痹。
我停止呼吸,嘴里念念有词。如何?我满心期待地睁开眼睛,但是又担心立刻转过身去会让人起疑,于是直挺起身子,留心着背后的状况。
“身体不舒服吗?”老板说。
“不是。”我回答道。青年好像没有说话。腹语术失败了。老板离开我面前,走向水槽去。
这次看着他试试看。
我将上半身。向左转,就像做柔软体操,即便看起来有点不自然,我维持此姿势看向后方的桌位。我捕捉青年的模样,集中意识、停止呼吸,默念着那句台词。
这次怎么样?我再次拉长了耳朵。四周一片沉默,正当我以为失败的时候,店里突然传来一连串声响。先是椅子向后倾倒的声音,接着青年大喊:“我们现在就回家做爱吧!”
我知道这句话既下流又无聊,不过实在很想捉弄一下这对清纯又天真烂漫的情侣。吧台里的老板停下手边的工作,朝青年方向望去。水龙头的水哗啦哗啦地流薯。看来老板也吓了一跳而停止了动作。
虽然我觉得这么做有点过分,不过后来又觉得如果要让年轻人了解晚上到夜店来总是会有突发状况发生,这么做是必要的。
不过,我却听到背后传来女咳大声说:“赞成!”着实把我也吓了一跳。“什么?”我转过身去,青年和女孩已经站了起来,双手紧握在胸前,仿佛正分享着彼此的悸动。
“啊?”青年也愣住了。
“快去我家吧!”个子娇小的女孩轻快地说。
“嗯,好啊。”真不知道该说青年很会察言观色,还是临机应变能力好。他慌忙地收拾包包准备离开。
“老板,结帐!”高声呼喊的青年也算是很勇敢。
我斜眼看着在吧台前打开皮夹的青年,拿起撞上的便条纸,看着第二条,“果然还是需要看着对方啊。”
青年和女孩身体彼此依偎,仿佛紧抱着对方一般走过了我的身后。
“我一直在等你这么说。”女孩说。
两个年轻人走出店门口后,老板耸了耸肩。
10
几天后的晚上,我加班了四个小时才离开公司。因为傍晚收到一个客户申诉,提到“公司内部系统的速度变慢了”。为了分析和撰写报告,所以花了一些时间。据说我们公司的进货系统会发生点选后却无法出现下一页的问题。对方非常愤怒地说:“我已经按了几百万次了,还是没有反应。”我实在很想告诉他,其实你按了几百万次才是故障的原因吧。
依照平常的处理方式,只要马上派负责的工程师过去处理就好了。但是今天工程师却凑巧请假,真是麻烦。于是满智子便自愿举手说:“我现在没事。可以过去。”
我们隶属于管理部门,照理说几乎不需要到客户端去的。不过满智子本来就挺适合工程师的工作,所以只要有时间、有机会,她其实很想试试。
“好像是他们的员工擅自连接局域网络,造成服务器负荷过大。”满智子七点多打电话回公司来报告。
“那就不是我们的责任了。”
“可说是‘贵公司的员工管理不当’吧。”
“起初打电话来的时候,一副错都在我们身上的口气。”
“不这样说的话就下不了台吧,你就不要跟他们计较了。”
“世界上最昂贵的娱乐,就是原谅他人。”
“那是谁的名言?”
“Nobody Good Man。”
“他是谁?”
“从前在美国因为杀死二十个人而被判处死刑的男人。”
“只有这家伙不可原谅。”
挂上电话后,我将报告书整理好、放在课长的桌上后才离开公司。我直接走向地下铁车站,搭上了驶进月台的电车。当我坐在靠后方的座位上的同时,听到右边有人跟我打招呼。“这还真是太凑巧了。所谓的偶然,一旦开始之后就会不停发生啊。”我嘴了一跳,发现岛坐在我的右边,腿上放着一本文库本。
“喔,是你啊。”我毫不掩饰惊讶,指着地铁行进的方向说:“我家就在终点站啊。”
“我今天有事要到终点的前一站。”
“不是回家啊?”
“这个嘛,”岛含蓄地说:“有点私事。”
“看来是好的私事喔。”我观察着他泛起微笑的表情。“你今天加班吗?”
“发生一点问题。”也因此我根本没时间思考腹语术的事情。
“发生问题啊?念书的时候,所谓的问题也只是学分或女孩子而已啊,上班族口中的问题却净是些麻烦事。啊,对了!你搬家了?”
“当然啊,怎么可能一直住在大学时住的地方?”
“我以为你一定还住在那里,上次分手之后,我还跑去找你。”
“不会吧?都不事先联络的唷?”
“大学时不都是这样的吗?”
“大学时你不是还留着长发?”
“也是啦。”岛开口说:“是这样没错啦。”然后摇了摇头。
“下次打电话给我。”我把电话号码告诉他。我看着岛把号码记下,注意到了他腿上盖着的文库本。
“安藤,你前一阵子有没有看电视?”或许是发现我看着他的书,岛开口问我。“电视?”
“深夜时段的电视,犬养上了节目唷。”
“就是‘五年内景气没有变好的话就砍头’那个吗?”
“对对对,就是那个。”岛咧着嘴说:“真是笑死人了。不过啊,如果态度不那么斩钉截铁的话,大家也不会想投票给他吧。”
“没有投过票的人,说得跟真的一样。”
“所以才说这次要去投票啊。”岛满不在乎,抬头挺胸堂堂地说。“犬养不是在节目里提到宫泽贤治吗?”
“是啊。”我的心拉起了警报。“《要求特别多的餐厅》之类的。”
“就是这个。”说完岛便把文库本的封套拆掉,原来包在书店封套下的书名正是《要求特别多的餐厅》。
“你读过吗?”
“读是读过。”
“我是第一次读,还满有趣的。”
“两个带着猎枪的绅士在深山里,走进一家餐厅的故事。”
“‘山猫轩’,真好的店名。”不知道什么事这么好笑,岛噗哧地笑了出来。
我回想着故事大纲说:“里面应该写到欢迎胖子吧。在走廊上一面往前走,一面接受指示放下猎枪、脱掉帽子和外套、取下金属饰品。”
“因为要求特别多嘛。”岛看起来很开心。
“最后还被要求在身上涂满奶油,一直到最后他们才发现不对劲。”
“对对对,实在太好笑了。原本我以为犬养是个更知识分子还是什么假道学的人,所以听到他说喜欢宫泽贤治的作品时,让我对他有了好感。”
“你对宫泽贤治有好感吗?。”我回想着犬养在电视画面中的表情。记得这位看起来很具威严的在野党党主席回答“像是《要求特别多的餐厅》”之后,立刻看着镜头,露出带有挑战性的眼神。难道那个眼神是试探电视机前的观众,尤其是我?
用用你的脑啊,马盖先。我思量着这个问题,说:“其实啊,”
“什么?”
“我想那个童话真正想要表达的,是愚昧的绅士完全依照餐厅的指示去做吧。”
“是没错啦。即使他们在当下觉得这些奇怪的指示很诡异,不过还是说服了自己,慢慢走进店里去了。”
一点也没错。我突然回想起这个十多年前读过的故事。两个男子看到“请将猎枪放置在此。”的指示牌时,虽然起初觉得狐疑,但却马上一厢情愿地解释成“因为没有人吃饭的时候带着猎枪,而且说不定有很多大人物也会来嘛。”接着当被要求“取下领带夹”的时候。仍然告诉自已说“对呀,一定是因为食物需要用电烹调,所以金属物品很危险。”全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这时我突然领悟到:“这一点和不知不觉被法西斯主义吞噬的人民简直没有两样。”
“咦?”岛注意到了我的自言自语,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说不定你正在读的这本《要求特别多的餐厅》里蕴含着某些暗示。”
“什么暗示?”
“犬养的意图。”
岛发出爆笑,担心地看着我说;“安藤,你真的对犬养太敏感了。这么可爱的童话故事里,哪里蕴含了犬养的意图啊?”
“所有的人民都完全依照犬养的意思。不用任何说明,只要解释得当、简单明了,大家在不知不觉中就被引导到出人意表的地方去了。就在大家觉得还无关紧要的时候,就已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局面。应该就是在暗示这点吧。”
“引导?你该不会又在想墨索里尼的事吧?”
我脸不红、气不喘、神闲气定地点了点头。“墨索里尼原本立志成为一个教育家,而犬养曾经立志从事教职一事也广为人知。”
“也不能因此就把犬养和墨索里尼混为一谈吧,你太神经质了。”
“墨索里尼很喜欢但丁的《神曲》,还能背诵出特别喜爱的章节。而犬养也一样。”
“你该不会想说宫泽贤治吧。但丁和富泽贤治不一样啊。”
没什么不一样,我想。墨索里尼醉心于但丁,宣称自己“从但丁身上学习到了意大利民族的伟大”。若想了解日本的深远和伟大,提出宫泽贤治应该不夸张吧。不,我反而认为非常合适。
“安藤,不管什么时候你总是想太多。我只是单纯觉得犬养很有趣,而且也不用把世界上其它人都拖下水吧。”
“嗯。”虽然如此,我还是存有疑虑,并且对这个想法抱持着恐怖、畏惧和警戒。
群众开始活动时,应该不是经过全体协议,而是大家分别依照自己的判断踏出步伐,使这些步伐在偶然中成为巨大的活动。难道不是这样吗?无意识的动作衍生出波纹,造成激流。所谓有能力的煽动者,不正是那些擅长创造潮流、风潮、社会风气,而本人却不自知吗?
“不过,”我说:“最初意大利人应该也想象不到,有一天罗马的每个角落的墙壁上都写着‘墨索里尼说的话都是正确的’。”
〃你说到哪里去了?现在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了,人类是有学习能力的,而且如今也己经是个资讯流通的社会了,独裁国家怎么会有什么搞头?’
“二次大战刚结束的时候,也没有人想象得到终战纪念日(注一)会有被人民遗忘的一天。”
“没有人忘记啊。”
“现在的年轻人就不记得。应该说,他们根本不曾记得,更遑论八月六日和九日、十二月八日也是一样。(注二)”
“用七九四黄莺鸟这类口诀来背诵(注三)的话,很容易就背起来了。”
“是吗?”听到岛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回答,我不禁笑了。
“难得见一次面,怎么觉得好像都在听你说教。”
“不好意思。”我打从心里觉得不好意思。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反倒很令人怀念。就某种层面来说,你还是像以前一样乳臭未干。”
“是吗?原来我还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就好的层面来说啦。”
岛在终点站的前一站下了车。临别之际,我问他说:“对了,你结婚了吗?”岛回答说:“还没。”接着他又说:“安藤,你知道那个谚语吗?”
“谚语?”
“有一句外国谚语说:‘急着结婚,事后慢慢后悔。’我要倒着学这句话,不急着结婚。”
“这样总比倒过来慢慢结婚,事后急着后悔好多了。”
注一: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日本天皇裕仁广播“终战诏书”,宣布日本无条件投降,第二次世界大战因比正式划下句点。日本政府每年都会于日本武道馆举行追悼仪式,来记念战争为国牺牲的战殁者。
注二:八月六日、九日分别为美国于长崎、广岛投下原于弹的纪念日。十二月八日为珍珠港事件。
注三:公元七九四年为日本平安时代开始的年份,是利用日语谐音来背诵历史年份中颇具代表的用法。
11
“安藤桑。”
“安德森。”
原本以为半夜回家的路上应该不会有人,没想到正当我哼着歌牵着脚踏车走在路上时,看见安德森站在路旁,吓了我一大跳。而且就在我走出车站、到公交车总站旁的居酒屋独自发呆了几个小时之后。太阳早已下山很久了,但天气却依然闷热,骑脚踏车更是让人汗流浃背。所以才在途中改用牵的。
“你在唱什么歌?”安德森头戴棒球帽,穿着一身运动衣。他拥有一身好体格,非常适合轻便的运动装。当时他正在做伸展操。
“我也不知道。今天在电车里有人带着耳机,音量超大。害我像是被传染了一般般,那音乐在脑中挥也挥不去。”
“那还真是不得了。”安德森一边活动着身体说。他转动着上半身,伸长双手在空中画圈。
“你都在这个时间运动吗?”
“白天太热了。”
“不过那么晚了,夜间活动会被误会想要惹事生非,要小心一点。”我说。安德森倏地停下动作,“安藤桑,你也这么认为吗?”他一脸俨肃。“最近我总觉得被人投以异样的眼光。”
“被人投以异样眼光?为什么?”
“因为我是美国人。”
“那些是。”我无法理解他的意思,并且陷入了沉默。欲言又止了一会儿,才说:“是那些强烈批判美国的人吗?”
“是啊。”安德森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最近电视里也常常这样。”
“怎么样?”
“谴责美国啊。”不知为何安德森的发音只有在此时候听起来很不清楚。“世界上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大家都会怪到美国头上。不管战争、夏天太热、景气不好都一样。”
“很久以前就有这种人了,总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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