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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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王-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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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谁刺?为什么被刺?”

“不清楚哩。”医生双眼仍然紧盯着电视,我也看着屏幕。记者身后有许多人,可能是昨天去球场加油的日本球迷,他们都身穿球队制服,搭肩团成了一堵人墙,现场群情激愤。大家摇动着身体,手上还拿着写有“拿出魄力来!田中!”的布条,可能是加油时的道具吧,对已死的田中来说,真是一句残忍的话。

“这真是无法原谅。”医生说。

“嗯?”我反问。

“美国人居然刺死我们的前卫。”

“会不会是吵架还是什么的?”我的语气就像在劝解朋友纷争一般,接着看了看医生的左手。他似乎是左撇子,紧紧握着放在病历表上的原子笔。

“这样已经是挑衅了,他们在挑衅我们,那个自由的国家。”医生说话有点颤抖。

“他们刺中田中选手的脚,等他不会动了,再刺他的心脏,记者说的。”

“他们这么说吗?”我没有听到。

“他们刚刚说的,真是太侮辱人了。”

我一边听医生说,一边感受到难以言喻的恐怖。我的脑中“哗”地出现了各种说话声和场景,混乱成一片。我看见了犬养的脸。音乐酒吧里摇头晃脑的观众和医院门口拿着加油布条的群众在我脑中晃过。我的脑中一片混乱。

“你想太多了。”我对医生说。

“不。”医生左手腕的肌肉逐渐涨大,“这实在无法原谅。该是和美国说再见的时候了。”接着“啪!”地将笔折成两段。

啊,折断了。这么想的时候,我已经坐在办公桌前了。

我摇了摇头,坐在已开机的计算机前。说看看右边,再看看左边。好想揉揉眼睛。刚才的医务室究竟怎么回事?我摇摇头。是幻影吧。然后我摸着胸口,确认几次呼吸。喘不过气来的感觉消失了。难道刚才无法呼吸而倒地不起,都是幻觉吗?

“医务室怎么样?”满智子突然间道。“啊?”

“你刚才不是去了医务室吗?怎么样?我没去过。”

“我去了吗?”

“刚才你不是被人送去吗?你突然昏倒,还翻白眠,一脸十分痛苦的样子,把我吓坏了。”

“我果然昏倒了吗?”我试探性地询问。

“不过听说医务室里的医生是个怪人。”满智子兴致勃勃地说。“比方说里面放了一台又大又豪华的电视?”

“对对对。”

“那果然都是真的。”

“安藤,你还好吧?”

“你知道那个新闻吗?”

“什么新闻?”

“听说日本选手在美国被刺。”

“啊!”满智子随即附和:“刚才有人在大声议论这件事,说什么死了。好夸张喔。而且刺死日本人的,还是个美国军人。听说现在事情经过还不明朗。你不觉得美国很狡猾吗?”

是洪水。没错,但什么事也无法做,我陷入沉默。洪水要来了。电脑画面还是一片漆黑。

注:日本姓氏,和重要人物同音皆读为KANAME。

22

之后的这几天,我过了一段相对较为安稳的生活。但说穿了,我只是因为太忙,没有空闲思考工作以外的事情罢了。本来还有很多时间得以充分准备九州岛的出差事宜,却因为公司主要干部几句漫不经心的发言而突然提前了一个月,只好连忙进行出差的准备,和后辈一起制作数据,常常为了确认资料而加班到深夜。然后回家洗个澡、睡觉,又再起床上班。

而且连续几天都是坏天气,连带心情也很郁闷。气温和湿度都很高,整天黏呼呼的。

有趣的是,我连续两天加班后回家时,都在地铁里遇见之前资产管理部的千叶。原来我们都在同一个车站下车,于是便聊了些加班的辛苦,抱怨一下自己的主管。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从小在国外长大,或是不懂得人情世故,我们的对话经常没有交集。一聊到音乐,他就莫名地眼睛一亮,热衷地说个不停。工作以外的话题大概只有这些了。

因为我完全没空看新闻,直到几天后的黄昏才知道围内的反美情绪异常高涨。当时我把数据寄送到九州岛分公司,并打电话和分公司的员工确认出差行程时,对方突然对我说:“对了,你们那边的快餐店还好吗?”

“快餐店?”

对方说出一家最有名的美国快餐店的店名,“总公司对面不是有一家吗?”语尾音调拉得很高。

“啊,有啊。”

“没有被烧吗?”

“被烧?”我语塞了。

“我们这边已经有两家店遭到放火了。听说比较旧、比较小的店会先被盯上,所以你们那边目前还没事吧。”

“等等,为什么会被烧?”

“你没看新闻吗?”

“只看了工作的资料。”

“是喔,”对方的年纪应该比我小,却发出了同情之声。“最近不是冒出很多讨厌美国的人吗?”

“讨厌美国的人?”

“你连这个也不知道吗?前一阵子不是发生那件事吗?足球那个。”

“足球前卫。”

“对对对,之后火就延烧起来了啊,真的就像字面形容的火喔。我也不知道这样好不好,不过啊,我觉得就美国的态度来看啊,你不可以告诉别人喔。”我心想,他用公司的电话,还有什么不能告诉别人的。他压低了声音说:“听说其它的日本代表也被那边人高马大的同性恋侵犯喔。很难以置信吧,那么身强力壮的选手也会过到这种事。不过啊,听说他们是遭人拿枪胁迫,田中就是因为抵抗,所以才被刀刺杀的。”

胁迫?指的是被人威胁吗?还是指被迫发生性行为?我不打算深究这件事。“是吗?”我无法想象他们是在什么样的场合、因为什么原因而遇到这种事。而且,田中选手都已经被人拿枪胁迫了,最后竟然是被刀子刺死,这事本身也很诡谲。

“那时,那些家伙还说了一些话。”我无法判别电话那头的同事口中的“那些家伙”,指的是凶嫌还是所有美国国民。

“说了什么?”

“这个嘛,我想不方便说……。:”这时他突然含糊其辞。

挂上电话后,我到隔壁部门去用计算机,连上网络确认了那则新闻。网络新闻上报导的内容和素未谋面的九州岛后辈所说的一样,全国各地的快餐店陆续遭到纵火,好莱坞电影的海报广告牌上也被人插着刀。知名的红白商标碳酸饮料的自动贩卖机也遭人以棒球棒打坏了。寻着网络上的数据,我也查到了在美国刺伤日本选手的嫌犯所说的话。虽然不知道可信度多高,网络报导里指出嫌犯毫不在乎地说:“不管对日本人做什么,他们都不会生气。就算被抢钱、被刺杀、被威胁也不会生气。那应该就是高兴吧?反正他们自己什么都做不到。真是个阳萎的国家。”

这应该是一种挑衅吧。就算原本不讨厌美国的人也会被激怒吧。同时我也看到了众议院确定解散,即将同时举行参众两院选举的新闻。

我离开了计算机。不管哪个网页,都充斥着匿名、具名的各种漫骂与诅咒。一些根本没有和美国人交谈过的年轻人,凭借着在网络上搜寻到的情报狂妄地叫嚣着:“美国人根本什么也不懂!”

透过办公室的大窗户往外看,湛蓝色的晴朗天空令人心情愉悦,洁白柔软的云朵在天空中飘荡,我吓了一跳。原来整个世界都是晴天,宛如被和平所包覆。正心想着原来天晴了的同时,眨了两三次眼,只见天空乌云密布。刚才的晴天就像一场幻觉。

23

那天深夜,我走出最后一班电车,离开了地铁站。如往常一样来到停车场,牵出我的脚踏车。

我骑着车走在阴暗马路护栏内侧。因为路面很窄,有几次差点就要跌倒,我的大腿上下运动,拚命地踩。

回家的途中,在左方有一家以炸鸡闻名的快餐店。已经过了营业时间,但长满白发、体格健壮的老先生立像依然站在店门口。他伸出手,摆出欢迎的姿势,即使已经打烊了,的然敬业地站着。店门口有一个停车场,我必须穿过其中,但因为有段高度落差,所以我下了车,牵着脚踏车向前走去。

我边以左眼余光瞄着白发老先生边前进时,突然感觉有东西在动,于是我停下了脚步。同时紧握脚踏车的煞车,发出了尖锐的煞车声。

“谁?”一名年轻人说。

我定睛看了看。一股人声嘈杂的喧闹像吹拂树枝的风迎面而来。这时才发现前方有三个男子挡住我的路,后面也站了两个人。

他们应该是国中生吧,每个人的脸上还带着稚气,没有穿制服,只穿着廉价的整套运动服。半数人剃着小平头,男一半则是烫了夸张的卷发。面前的其中一人手上还拿着白色塑胶桶。白色的桶盖已经打开,飘出一股煤油的味道。我看着塑胶瓶、从瓶口滴到地面的液体,再看了看左边的快餐店外观和白发白衣的立像。

“要放火吗?”我问。说完眼前的年轻人似乎一阵紧张,他们的头发被刚才的那场雨打湿了。

“大叔,你怎么知道?”眼前的年轻人说。他比其它年轻人高了一个头左右,可能是这群人的带头大哥吧。

“三更半夜里看到拿着塑料桶的年轻人,会这么想是理所当然的吧。”我虽然觉得害怕,还是虚张声势了一番。“还是应该问‘要用煤油洗澡吗?’比较合适?”

“大叔,少瞧不起人!”

“为什么要放火?”我对着面前的年轻人说。

“因为美国太令人火大了。”他说的理所当然,就好像在说因为老师很令人火大、父母很令人火大一样。

“这家店并不是美国。”这里的店长或店员应该都是日本人吧。

“这里对我们来说,比起另一家汉堡店,这里才是美国。”

“就算放了火,也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我低声说的同时,几名年轻人异口同声地说:“大叔,少在那里说大话了。”

这句话并没有刺激到我,但随即我感到喘不过气来。胸口像是被人紧紧压住,无法呼吸,双肩不断上下晃动。我闭上眼睛,强忍着想要蹲下的不适感。“应该是过度疲累喔。”我想起医生的话。我到底为什么这么疲累?

“喂!你后悔了吧。”

“才不是。”咳了一阵之后,我感到晕眩。“你们几个,”看到自己伸出的食指不停颤抖,实在觉得好累。“为什么这么讨厌美国?”

“当然是因为他们瞧不起我们啊。”年轻人声音中混杂着口水说。

“那个人会刺死足球选手,并不是为了瞧不起你们或我们任何一个人啊。”

“你不知道凶嫌说了什么吗?那根本就是侮辱。美国总统既没有道歉,也没有反省。”站在我右手边的年轻人突然冒出一句。紧接着眼前像是带头的年轻人推了推眼镜,嘟着嘴说:“大叔,我们脑筋不好,想请教一下,”道时说才注直到他原来戴着眼镜。

“我们小学的时候美国不是攻击某中东国家吗?说什么人家可能拥有核子武器。同时朝鲜半岛的国家宣称自己拥有核子武器,那为什么就不攻打那个国家?他们只会把炸弹丢到自称没有核武的国家,却保护那些宣称自己拥有核武的国家。这算什么?我们真的不懂啊。”

“或许这里面隐藏了不为人知的内情吧,而且也不能确信所有我们知道的信息都是正确的啊。”说完,我想起这次足球选手被刺的事件,所有的信息都是正确的吗?我们只能藉由电视和网络获得信息,大量而又错综复杂的信息之中,究竟哪些是正确的,哪些又是错误的?我们真能分辨吗?

“少在那里打马虎眼了,大叔。”拿着塑料瓶的年轻人上前一步,他想把剩下的煤油浇在我身上吗?

怎么办?我不停地想着。我不太可能跳上脚踏车成功脱逃。用用你的脑,我的脑中浮现了这句话。

“喂!干脆把这老头也一起烧了。”拿着塑料瓶的年轻人终于说出口了。深夜的沉默笼罩着所有人,仿佛全体一致同意的共识。我身后的年轻人呼吸变得急促,他在等待国王下达指令吗?

我突然决定潜入眼前这个带头年轻人之中。腹语术。并不是因为我有什么战略或是胜算,只因为我只有这个武器了。

我看着年轻人的身体,想象将自己重迭在他身上。因为太过焦急,使我无法集中精神。心跳愈来愈快了。冷静点,马盖先。脸颊感觉到麻痹了,太好了。于是我马上停止呼吸,念着台词。没时间思考该说些什么,但是又非得说些什么不可。于是随口念着临时想到的“我想还是放这大叔走好了。”

果不其然,年轻人伸出手指着我,面无表情而认真地说出:“我想还是放这大叔走好了。”其它人听到后,纷纷异口同声而惊讶地反对:“什么?放他走有什么好处?你怎么突然胆小起来了?”

听到大家这么说,带头年轻人只是站着发愣,不知道为什么大家这样责备他。我马上进行第二次腹语术,将意识与他重迭,屏住呼吸,“真是蠢毙了,我要回去了。”

“真是蠢毙了,我要回去了。”年轻人说。

“喂!你怎么突然变窝囊了。”我上气不接下气地看着其它年轻人生气叫嚣。我喘不过气来,而且除了胸口紧绷之外,还感觉呼吸断断续续的,用脑思考时让我更加痛苦。整个身体都在晃动,大大地喘着气,就要站不住脚了。我的胸口疼痛,甚至连头也痛起来了,稍一松懈可能就会握不住脚踏车的龙头。不过这时我又想到另外一句台词。

“说算是乱搞一场,只要坚信自己的想法,,迎面对战,世界就会改变。”还是我念书时常说的一句话,虽然乳臭未干,但是也只有这股乳臭未干的心情才能振奋我。

再来一次。我用力咬着牙,在眼睑上施力,又试了一次腹语术。再一次,再一次就好,我告诉自己。

眼前的年轻人就像个听话的好学生,跟随我的想法说出了一模一样的话。他指着快餐店上方的招牌,说:“那个炸鸡店老头戴着的黑色领结,看起来好像他的身体喔。”招牌上的老先生穿着白色的衣服,不过或许是视觉上的错觉吧,脖子以下的黑颉结看起来就像张开双手的身体。再仔细一看,果然老先生的身体变得头重脚轻,还挺可爱的。虽然我以前就发现这件事,但还是第一次藉由他人的口中听到。

“啊?”围在身边的年轻人听到这个唐突的发言,都不禁倒退一步。接着所有人仔细盯着招牌看,发出了赞叹:“啊!”接着几个人纷纷露出童稚的笑容:“喔,真的很像耶。”听得出他们已经忘了刚才的血气方刚了。

我连忙趁此空档,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向上一蹬,跨上了脚踏车,同时用力踩着脚踏车板向前骑去。

快跑,逃离这群人,我在脑中不停吼叫着。耳鸣袭击着我,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来。

24

逃离那群年轻人后,胸口的闷痛也逐渐好转了。我悠闲地骑着脚踏车,却不禁在住家附近停下脚步。因为明明已经很晚了,周围却突然如同白昼一般,并且弥漫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明亮和骚动。

烟雾、火焰和人群。我无法分辨其顺序,只觉得眼前不断出现这些景象。住宅区道路的右方,灰色的烟雾向上窜升至热气蒸腾的夜空,分不清红色还是橘色的火焰有如液体般晃动着,众多人影聚集在四周,仿佛将火焰团团围住。

我被烟呛晕了。随着风向改变,仿佛拥有肌肉般轮廓的烟雾向我飞来,我不停地咳嗽,只好闭上了眼睛。

风向又变了,烟雾顿时消退。我牵着脚踏车,挤进了围观民众之中的空隙。民众聚集成好几排的扇形队伍,我就站在最后一排。

着火的是安德森的房子。

安德森经营英语会话补习班的平房被烈火所吞噬,不断传来噼里啪啦的清脆声响。

窗户的框架已经掉落,屋子里燃着熊熊火焰。火势肆无忌愕地蹂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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