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洋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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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洋水手-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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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船长想炒水手长的鱿鱼,不仅没有如愿,反而曝光了水手长与公司副总裁之间的裙带关系。这样一来,无疑助长了水手长的嚣张气焰,水手长愈发变得狐假虎威,目空一切。付涛虽然早已对水手长恨之入骨,但表面上还是要让他三分。毕竟,这种人有靠山,惹不起。“好汉不吃眼前亏。咱们惹不起,总还可以躲得起吧!”听老船长说话的语气如此软弱,付涛也只好藏起满腹牢骚,决定从长计议。
隔日,付涛正在餐厅里吃早餐,忽然接到大副通知:今天所有一水全部撤班。撤班,对于付涛来说,意味着不用上驾驶台值班。当然,也不可能让他回房间睡大觉。撤班的目的,是为了集中人力冲洗留在舱盖和甲板上的残货。付涛嘴上唯唯诺诺,心里却在暗骂不止。水手们慢吞吞地吃罢早餐,带着一脸不情愿的表情陆续散去。付涛最后一个离开餐厅,最后一个穿上雨衣雨裤,最后一个来到甲板上。甲板上,水手们早已忙得热火朝天,不可开交。付涛趁机混进人群,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谁知这一幕早已被站在高处监工的水手长看在眼里。
付涛刚从水手洪七公手中接过皮龙,脚跟尚未站稳,一个大浪朝船壳猛撞过来,嘭的一声撞得地动山摇。巨浪四分五裂,化作碎沫冲天而起,随即又天女散花般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将整个一条船统统笼罩在一团迷雾之中。夹杂着咸味腥味的雾水,从空中劈头盖脸浇灌下来,接着又从付涛破旧的雨衣领口袖口一直流淌到湿热的裤裆里。付涛用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眼睛被咸咸的海水浸得火燎火辣难熬难耐。付涛强压住满腔怒火,谁知火气随着风浪越来越大,几乎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当忍耐就快抵达极限时,广播里传来了三副的声音:“付涛上驾驶台操舵!付涛上驾驶台操舵……”付涛像是遇到了救星,连忙将皮龙往洪七公怀里一塞,三步并着两步迅速逃离雾茫茫的甲板。回到房间洗个澡,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又梳洗打扮一番,这才磨磨蹭蹭地登上驾驶台。
原来,是因为风浪太大,自动舵失灵,需改用手操舵。可是,当付涛从三副手中接过舵轮时,双手已经不听使唤,整个人开始晕头转向。
前面就是著名的好望角了。南非的好望角,地处大西洋与印度洋交界处,一年四季风大浪高,人称“死亡之角”。人们之所以将它取名为“TheCapeofGoodHope”,目的就是希望途经此地的船员能够交上好运,遇上好天气,从而平安渡过。船员中间流行一种说法:不到好望角,枉为远洋人。
满载货物的“海上幽灵号”,犹如隆着肚子的孕妇,步履蹒跚,举步维艰。海浪,如同被男人抛弃后丧心病狂的泼妇,将仇恨的目光射向孕妇面前的小山丘,就好像那里面的祸根是她丈夫的杰作。俩人一路厮打着,直打得天昏地暗,两败俱伤。毫无疑问,孕妇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好望角,是低压的温床。风和浪好似一对孪生姊妹,脱离了母体便成了船的跟屁虫。风嘶吼着,像是走在冬夜旷野里的狼,发出凄厉而饥饿的叫声。浪咆哮着,像冲锋陷阵的卒子,前仆后继,永往直前。风浪左右夹攻,船忍不住地打着趔趄,好似一把筛子,仿佛要将船员们的五脏六腑粉碎殆尽。船被丢进波谷里,船的屁股随即被大海深深地埋进了它的身体。船又被搁在浪尖上,像一只负荷的扁担,吱吱呀呀地呻吟起来。
付涛趴在舵轮上,和着船颤抖的节拍,大口大口地从胃里翻出来不及消化的食物残渣。跑船十几年来,晕船对于付涛来说,已成家常便饭。每每这个时候,付涛都免不了乱发一大通牢骚:“这钱真他妈的不好挣……”正骂着,船又打了个哆嗦,付涛脚跟不稳,扑通一声重重地趴在地板上。舵手倒下了,船失去了控制,三副艾鸣接过舵轮,成为付涛的接班人。其实,艾鸣比谁都晕得利害,但是强烈的责任感一直在勉强支撑着他。这时候,再健壮的体魄也要靠毅力来支撑。老船长在艾鸣面前放了一只桶,艾鸣便毫不客气制造了一大堆垃圾。
又一排巨浪张着血盆大口扑了过来。不一会,船头被吞噬了,整个甲板被吞噬了,只剩下驾驶台从海面下探出脑袋。此时的船简直就是一只潜艇。艾鸣双手紧握舵轮,像勇敢的角斗士抓住了蛮牛的两只犄角,牛挣扎了几下,终于被镇住了。
船已经和老船长一样老了。前几天,老船长的腰扭了一下,现在还没痊愈呢!艾鸣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船像醉汉一样东倒西歪,艾鸣实在撑不下去了,在心里偷偷树起一面白旗,准备向风浪投降。
“撑住,别趴下!”老船长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在长江边上土生土长的艾鸣睹物伤情,想起1983年老家发洪水时的情景。那年的五六月份,梅雨萧萧,没日没夜地下,江水日日见长,江堤时时告急。白天,江水还远远地躲在他的视线之外,到了半夜,就气势汹汹地闯进了他的小屋。被母亲叫醒时,小木床已经托着艾鸣浮在水面上。“阿鸣,快起来,房子就要倒了!”母亲说着,已泪流满面。艾鸣亲眼目睹那根屋柱子倾斜了,微微地颤了几下,终于又撑住了。就在母亲背着艾鸣慌慌张张地逃出土屋时,柱子便重重地砸在了母亲身后不足两尺的地方。一根要倒的柱子,只因多撑了两分钟,便撑住了艾鸣的生命,也撑起了他一家人爱的晴空。
后来,三峡大坝终于建成了,可艾鸣还是放心不下。于是,不顾母亲劝阻,在家乡建了四层全框架的楼房。艾鸣还特地对此进行了详细论证,并且制定出一套自认为万无一失的防洪计划:如果洪水淹到底楼,一家人就住到二楼;假使洪水淹到二楼,一家人再住到三楼。但是无论如何,洪水不可能淹到四楼。具有防洪泄洪能力的三峡工程,加上抗洪抗震的四层全框架楼房,足以让历史悲剧永远驻足于遥远的记忆之中。
如今,虽然已事隔多年,但艾鸣依旧念念不忘那根柱子——那根让他重获新生的屋柱子。它已牢牢地扎根于艾鸣的记忆深处,成为他的精神支柱。每当艾鸣身处逆境的时候,那根柱子总是稳稳地撑住了他的身体,也撑住了他的理想和追求。
“撑住,别趴下!”老船长的话深深地烙在了艾鸣的心头。
海上的天气瞬息万变,难以预测,就像女人的内心世界,男人永远也捉摸不透。前几天刚和你撕破脸皮的她,今天又朝你露出灿烂的笑脸。离开可怕的好望角,天气好了,心情也跟着好起来。艾鸣终于起死回生。
桅杆上,一只老海燕正在梳理着被风浪打湿的羽毛,神情显得那样痛苦而忧伤。艾鸣猜测她是一位母亲,因为他曾见过她的孩子。曾经,有俩只海燕飞翔在艾鸣记忆的天空里。可是,一场风暴无情地拆散了她们。那只小海燕很可能已葬身海底。此刻,老海燕一定非常痛苦。不知怎地,艾鸣想起自己的母亲。如果不是因为那根柱子,不是因为柱子多撑住的那两分钟,母亲也会和老海燕一样痛不欲生……
一路上,俩只小精灵陪伴着巨轮穿越风雨,历尽艰辛。风雨中,她们舒展着坚强的翅膀,时而上滑,时而俯冲,直把风浪织成的天罗地网穿得千疮百孔;她们披露了风的阴谋,她们粉粹了浪的伎俩;她们在风雨中博击,在博击中成长,无畏无惧,无怨无悔;她们用自己羸弱的身躯,向艾鸣展示着生命的顽强,为艾鸣撑起了精神的腰杆。
“撑住,别趴下!”风雨中,老海燕一定也曾这样对小海燕说,像母亲对艾鸣那样说。可是,小海燕没有艾鸣那么幸运。的确,艾鸣是个幸运儿。艾鸣应该感谢那根柱子,感谢柱子教给他的人生哲理:撑住,别趴下!
关键时刻,艾鸣总是对自己说:“撑住,别趴下!”顽强的意志、惊人的毅力都在刹那间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发挥,那能量足以扭转整个乾坤,改变人的命运,改写人的一生。当艾鸣向极限发起挑战时,他的目光变得坚定而执着。艾鸣感觉自己也拥有一双博击风雨的翅膀,和海燕一样自由翱翔在属于自己的天空。
在后来的航海生涯中,艾鸣经历过无数次的风雨洗礼。每当风暴来临时,他就悄悄对自己说,也对别人这样说:撑住,别趴下!
第七章 裁员
    1998年,全国上下实行“下岗再就业”。付涛上船后不久,他所在的远洋公司东施效颦,也开始大搞减员增效。可是,一条船只有30几名船员,一个萝卜一个坑,减掉谁都不合适。
毕竟,远洋是一种特殊行业,它不同于陆上企业。陆上的工人下岗了,可以再就业。而船员的舞台在海上,一旦下岗,就等于和大海脱离联系,从此英雄无用武之地。况且,随着越来越多的国家和地区加入世贸组织,进出口贸易急剧攀升,大大小小的航运企业都在盲目增资扩股,加大运力。船多了,人相对少了,远洋人才青黄不接,供不应求。在这个时候让船员下岗,无疑有悖于减员增效的初衷。
总裁,顾名思义,“总”是“裁”员。裁员,是大势所趋,雷打不动。这既是响应政府的号召,也是“总裁”的头衔赋予总裁的神圣使命。裁是一定要裁。但是,怎样裁?裁掉哪些人?被裁的人会不会因此而滋生事端?裁员后船舶安全有无保障?会不会顾此失彼,甚至因小失大,得不偿失……对于裁员可能引发的一系列难题,总裁心里“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当然,为了避免承担责任,公司总裁不可能指名道姓地说让谁谁谁下岗,而是选择“踢皮球”的方式,将难题一脚踢到船上来。船员部总经理根据总裁的旨意迅速草拟一份电文,将其发往公司属下的每条船,要求各轮船长立即召开裁员大会,讨论商榷裁员一事,并且美其名曰“发扬民主,集思广益”。既是发扬民主,自然可以畅所欲言,言者无罪。于是乎,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在“海上幽灵号”上悄悄拉开帷幕。
按照以往的惯例,每次船员换班后,船长都要组织全体船员召开一次见面会。这次,正好碰上公司要求召开裁员大会,船长决定化繁为简,将两次会议合二为一,一举两得。
会上,船员们唇枪舌剑,誓死悍卫自身利益。谁也没有直接说谁该裁,只是变着法子说自己不该裁。说自己不该裁的人,当然得拿出确凿的理由,让事实来说话。
每次开会,都是由船长率先发言。船长照例来一段开场白:“为了响应政府号召,公司决定在远洋船上进行一次大裁员。当然,裁员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增效,增效的目的当然是促进社会发展。所以说嘛,只要是对社会有用的人才,是绝对不可能被淘汰的。今天的这个会,大家可以畅所欲言,既可以主观地介绍自己,也可以客观地赞扬别人。最后,我们会将结果上报公司。至于谁该裁谁不该裁,我看还是由公司来决定比较好!”
船长停下来,呷了一口茶,接着又说:“至于我本人该不该裁,我想在场的船员自有公断。大家都知道,大至国家,小至船舶,群龙不能无首。船长的作用,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在这里,我也就不想浪费口舌了。”
“海上幽灵号”虽是一条老旧船,但价值也在两千万元人民币以上,相当于一个不大不小的工厂。船长相当于厂长,而政委就相当于党委书记。能和厂长平起平坐的也就只有党委书记了。船长话音刚落,跃跃欲试的政委接着侃侃而谈:“在船上,我身兼多职,既是政委,又是党支部书记,还是安委会主任。诸如防偷渡、防走私、防贩毒、防嫖娼之类的大小事务,全都由我负责一手抓。为了坚持党的正确领导和路线,政委的地位也是不容忽视的。”
政委故意咳嗽一声,借以清清嗓子,接着提高嗓门说道:“相信大家都早有耳闻,我年轻的时候在8341部队担任过警卫。8341部队是用来保卫毛主席的,就相当于过去皇宫里的御林军,一品带刀护卫。我曾经在中南海保卫过江青,在北戴河和林彪一起洗澡……”
几十年过去了,张政委一直念念不忘昨日的辉煌,每每提及这些,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对于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旧事,船员们早已耳熟能详。
政委沉思片刻,又问:“对了,你们知道8341部队的来历吗?”
为了证明自己来自8341部队的情况属实,政委又批露了一件鲜为人知的传说:“早在遵义会议以前,就曾有算命先生预测毛主席将来能活到83岁,在位时间长达41年。在位时间当然是从遵义会议开始起算的。所以,就将我们的部队命名为8341部队……”
不过,对于政委所说的这件事情,船员们将信将疑。毕竟,这只能算是一种巧合。
接下来,轮机长和轮机员你一言我一语,相继发言。他们的共同论调是:船上只要还有机器,就缺不了他们这些轮机管理人才。
大副说:“即使将来船舶自动化程度再高,也少不了我们这些驾驶员。”
二副接着说:“大副已经说了我想说的。”
三副跟着说:“我想说的全被二副说了。”
船长被三副的话逗乐了,夸道:“三副毕竟是文人,说话真‘油墨’!”
和三副同过船的大管轮接上话茬:“最近,我正在拜读三副的散文集,名叫《艾鸣文集》。写得真好!以后大家有空多看看。我们这些远洋船员的生活,外人了解得不多。希望我们的大作家能够好好写写我们的船员生活,让更多的人来了解我们,关注我们。我们船上需要的就是像艾鸣这样的人才!和许多人一样,我也很欣赏艾鸣的文学才华,就连我老婆也都是他的忠实读者。不怕你们笑话,我老婆曾经说过这样一句我不爱听的话,她说她从来都不知道公司总经理叫什么名字,但她却知道有位海员作家名叫‘艾鸣’。”
这时,周围有人叽叽咕咕:“作家还来跑船,真是大材小用!”
大管轮反驳道:“据我所知,艾鸣目前正在创作一部描写船员生活的长篇小说。为了体验生活,以便将小说写好,艾鸣才不得不延长他的航海生涯。”
经大管轮这么一说,船员们纷纷向艾鸣欠身致敬。生性腼腆的艾鸣,红着脸站起来,朝在座的船员一一鞠躬,连声说:“过奖!过奖!”
一时间,船员们针对艾鸣评头论足,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没完没了。
未等会场完全沉寂下来,水手长急不可捺地站了起来,掰着指头数落着:“船长、轮机长、水手长……凡是带‘长’字的一个也不能少!”说毕,朝四周轻蔑地笑笑,颇有些自鸣得意。船长、大副、付涛,还有其它憎恨水手长的人,几乎不约而同地摇摇头,继而又低下头,脸上写满了讥讽与不屑。
“很早以前,海上跑的都是木船,木船自然离不开木匠。可现在科技发达了,海上跑的都是铁船。虽然鸟枪换了炮,但是我的称谓一直没有换,还是叫‘木匠’。铁船和木匠,又有什么联系?乍一听上去,有点风马牛不相及。在这里,我想纠正一下。我现在真正的身份是‘铁匠’。”顿了一下,木匠又补充了一句:“铁船,需要铁匠!”
一水陈青山说:“在一水当中,我年龄最小。不是说年轻就是资本吗?公司要裁也不能先裁我们这些‘资本家’!”言外之意,要裁就先裁那些老家伙。陈青山说毕,那些老船员们面面相觑。
人称“大喇叭”的一水胡诌说:“我也算是公司的老员工了。相对来说,老员工有着更丰富的工作经验。我觉得公司没有必要因为扶持新员工而让老员工下岗!”
见大喇叭和自己针锋相对,陈青山气愤难忍,但又不好发作。
一水老孔自我介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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