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天南杀掉!
墨池一定不会原谅她了!
她不求墨池原谅她。至少,他能不能不赶她走?让她留下照顾他。他有很多只有她才知道的小毛病。每到周末,他只有她陪着才能入睡,否则就会失眠到天亮。他的腿一到阴雨天就僵硬疼痛,别人谁也不能碰,只有她能帮他按摩。书架上最高一层的书,他那么高都够不着,必须她踩着椅子上去拿给他。如果她不在他身边,他该怎么办呢?
好吧,好吧,她承认,她更离不开他。每周三次,她必须收到他火热的来信,才能安心上学。三年多来,不曾间断;打雷的夜晚,她必须缩在墨池的怀里才敢睡觉,要是万一在学校,她就要瑟缩着睁眼到天亮,等见到他再拱到他怀里,要补偿;她其实是个自信心不足的人,只有墨池的支持,才能让她有信心做任何事情,有墨池用胸膛为她遮挡风雨,她什么不不怕;想到墨池,她就会觉得前方充满希望。没有墨池的生活,她无法想象。她觉得自己会活不下去。
思存又想起了她刚嫁过来的时候,墨池对她比现在还冷淡,不但冷,还会吼她骂她,对她发脾气。可是后来他们还是相爱了,爱得缠绵、热烈、持久。思存心怀侥幸地想,也许这次,墨池也会慢慢原谅她吧。毕竟他们有过那么多美好的日子,难道是说忘就忘了的吗?只要他肯原谅她,十年、二十年她都等。反正他们说了永远不分离,就一定要说话算话。
思存下定决心,天亮就再去求墨池,就算不原谅她,也不要赶走她。他答应了,她才会安心。她相信墨池,只要是答应她的,就一定会做到。
窗外黑得象一团墨,天上没有月亮,连星星都没有一颗。时间慢得象老牛拉车,每一分、每一秒都漫长而沉重。思存看着钟摆摇摇晃晃,时针好像一个世纪才动那么一点点。天什么时候才能亮呢?
思存睡了一会,马上又惊醒。窗外还是那么黑。她试图背诵所有读过的古文,一篇文章可以背五分钟,背上十几篇就可以过去一个小时。可是,平时烂熟的古文在她脑子里乱成一团,她只能看到摇摆的时钟,沉重的指针。
她躺在她和墨池共同的床上,床边似乎还有墨池的余温。三天前,他们还在这里嬉戏,以为每一个日子都会那么开心快乐。暴风雨来得太快了,一下子把他们从快乐的云端摔向无底的深渊。
思存迷糊着,又睡着了一会。再次醒来,东方泛起了鱼肚白。看看时钟,已经六点。终于是新的一天了。不知道墨池有没有睡觉,她不能这个时候去打扰他。他比她还要疲惫,要让他多休息一下。
思存想起墨池对她所有的好。他宠她到了没有理由的程度,看着她就高兴,漂亮的眼睛变成弯弯的月亮,盛满她的幸福和欢笑。她闯了那么多祸,他都没怪过她一次。大一那年她被扣上资产阶级自由化的帽子,温市长都气得不行,他一直护着她,坚决地认为她没错。他温墨池的妻子不会犯错,绝对是学校冤枉了她!
这么爱她的墨池,也会原谅她这一次的滔天大祸的吧。思存对他们的爱情是有信心的!想到这里,她的心中又充满了力量。
思存拿起床头的书,是墨池最近正在看的《黑格尔美学》。她努怜中精神,逼着自己读进那些晦涩难懂的句子。她想在阅读中让时间尽快流逝。一到八点,她就去书房找墨池。她那么的心急,读上两三个字就抬头望一眼时钟。平时准确无比的时钟好像是坏了,一动不动。思存扔下书,搬着凳子坐在时钟前,魂不守舍地数着钟摆。
把上就要八点了。思存心跳越来越快,她紧张。墨池睡醒了吗?她会不会吵到他休息?要不,再等五分钟?不,她不要等了!
思存跳起来,走到门口,又折回去,抓起镜子,她的头发蓬乱,面如菜色。这么难看,墨池怎么会喜欢?她跑到盥洗室,梳子沾了水,把头发梳整齐。又用冷水洗了把脸。似乎红润了些,墨池看了不会讨厌她了!
思存起身开门,和正要敲门的保姆撞了个满怀!“怎么了?墨池找我吗?”思存满怀希望地说。
“不是,楼下有个男的找你,说是你们学校的。”保姆说。
江天南?思存一惊,他怎么找来的?“我不在,我不要见。”思存慌乱地说。
“我是来和你道歉的。”江天南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保姆的身后,低沉地说。
他也瘦了一大圈,头发长长地遮住了眼睛,不复往日的神采飞扬。
思存顿时崩溃地叫道,“你怎么来我家?你给滚我出去!”
江天南上前一步扶着她,“你别怕,我不会再伤害你。”
“出去!”思存突然跳起来,扑过去厮打江天南!这个男人不但伤害了他,也伤害了墨池!他怎么能出现在她的家里?她恨不得把他撕成碎片,似乎那样,他们受过的伤害就会烟消云散。
江天南只是躲闪,并不还手。
“思存,怎么能这样对待客人呢?”墨池的声音悠悠传来,云淡风轻。
思存立刻停手,目瞪口呆地看到墨池,他气定神闲地站在书房门口,脸上带着温暖的笑意,向她伸出双手。
她马上放开江天南,迫不及待地扑进墨池的怀里。墨池轻柔地搂着她的肩膀,对着江天南,脸色一沉,“我的家里不欢迎你。”
江天南深深地看着眼前一对互相扶持的人,神情复杂地一笑,“我以为你们的环境很不好,而我会给思存更好的生活。原来,”他打量四周,“你们的条件一点也不比我差。”
墨池握住思存的手,淡淡地笑道,“你现在看到了,可以走了。”
江天南说,“不,思存需要的不是优越的生活,而是一个强有力的男人。”说罢,死死地盯着墨池。
墨池的脸色骤乎变得惨白!江天南笑着说,“我本来是向来道歉的,我以为知道了思存的婚事,我会放弃这段感情。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温墨池,我不放弃。除了优越的环境,你能给思存什么?你这幅样子,不配拥有思存……”
没等他说完,思存暴怒了。她不顾一切地又要扑过去,墨池紧紧拉住她,把她护在怀里。他颤抖的指着江天南,低声吼道,“你就配吗?难道思存仅仅需要一个有两条腿的男人?哪怕这个人几次三番地伤害她?她需要的是爱护她,尊重她的人!你给我离开这里,温市长的家里,轮不到你来撒野!”长这么大,墨池第一次抬出父亲的身份来压人。
江天南一愣,他没有想到墨池竟然是市长的儿子。随即又强作镇定道,“哈!我当你怎么能把思存娶到手,原来是有特权。不过不要紧,全校人都看到思存是我的女人,我们在舞会上配合很默契,那一吻更是惊天动地,是吧思存。”江天南从没占过下风,为了面子口不择言。
思存的心被狠狠地砸碎,如果时间可以重来,她宁愿不去上这个倒霉的大学,只要能和墨池过着平淡的生活,她就满足!她感觉到墨池在剧烈地发抖,她要抱住他的腰,才能帮他稳住身形。墨池比江天南高一些,利用这个优势,故意低着眼睛看他,嘴角撤出一丝冷笑,轻蔑地说道,“我妻子不过被你的暴力咬了一下,这值得你炫耀吗?她从来没有对你动心过,只会更讨厌你。你这个爱情的失败者!”
江天南被戳到了痛处。不过流传的版本有多少,只有他心里清楚,思存从始至终没有喜欢过他一点点!江天南的脸白了,定在那里不知所措。墨池低头对思存温柔一笑,“思存,我们不要为这样的人费神。你昨晚没睡好,我们再去休息一会。”思存恍惚地搀住他的胳膊,扶他回到卧室。江天南给她的伤害还没有痊愈,可是她几乎要雀跃了,甚至要感谢江天南。他这一闹,竟然让墨池又回到了她的身边!
“墨池,太好了,我以为你不会原谅我了……”她的眼睛发亮,重新有了神采。她有千言万语要对他说。
墨池的神情瞬间归于沉寂,带她走到床边,淡淡地摆开她的扶持。“你休息吧,我去上班。”
思存的心再次沉到海底,“墨池,你不原谅我?你刚才是在做戏?”她颤声问道。
墨池深深地看着她,良久,吐出两个字,“不是。”
思存又燃气希望,“那你原谅我了?”
墨池淡淡地摇头,“我没怪过你。只是,我配不上你。”
第 33 章
秋意很浓了,空气中凝结着冰冷的味道。思存呆坐在时钟跟前,静静地数了一天。两万八千八百秒,两千八百八十分钟,八个小时。到了墨池以往下班的时间,他却没有回家。
思存眨眨酸涩的眼睛,没有动。保姆端来了晚饭,她没有动,她要等墨池回来,和他一起吃。她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有等墨池。他早上说出那么绝望的话,一定是还没有原谅她。她不气馁,她要做最好的思存,继续请求他的原谅。
很久以后,思存听到笃笃笃的声音,是墨池的拐杖。她箭一般窜出去,墨池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过房间,走进书房。
思存的眼泪下来了。他瘦得向一阵风一样,轻飘飘在她眼前闪过,没有看她一眼。
“墨池……”她轻唤。
墨池停住,思存迟疑地走进他,高高地仰起头,眼巴巴地看着他。她的脸更小了,泪痕纵横,下巴尖尖的,瘦得脱了形。
墨池轻轻拥抱她一下,哑着嗓子说,“最近工作忙……加班。”
“你还没吃饭吧,阿姨给端进房间了。”思存说。墨池肯抱她一下,她已经很满足。
“吃过了。”墨池说罢,飘进书房。思存赶紧跟过去,墨池在里面把门锁了。
思存在书房门口站了很久,里面的墨池没有声息。他们只隔了一道薄薄的门板,心却相隔了千万里,让她摸也摸不到。思存默默回到卧室,躺在床上默默流泪到天亮。
晨曦淡淡的撒进卧室。思存拥紧了冰冷的被子,没有墨池在身边,秋寒来得分外的早。思存结结实实打了个冷战,无声地起身。穿衣、洗脸。她来到走廊里,在书房门前又站了会。里面没有生息,不知道墨池是在睡觉还是发呆。他这些天一定没有休息好,脸色坏得吓人。思存的心抽紧了。如果他那么不愿意见到她,她干嘛还要赖在这里?她走了,他至少会回到卧室,躺在床上睡个好觉。只有她知道,他的身体还远远没有康复,这样的心苦,是会把他压垮的。
思存想隔着门和他说句话,动了动嘴唇,没能发出声。他大概不愿意听到她的声音吧!
她用手背狠狠地擦干眼泪,转身下楼。迎面碰到端饭上楼的保姆,思存小声说,“一定要劝他吃点东西。”
“你呢?”保姆问。
“我回学校。”
思存返回学校,正是快上课的时间,校园里人来人往,她低头匆匆而行。穿过足球场,穿过图书馆,绕到宿舍楼。
她推开宿舍门,于小春她们正在唧唧喳喳地收拾东西,准备去上课。看到思存,于小春第一个转过脸去,从床上拿起书本,闪身而过,故意把门摔得山响。
董丽萍和张继芳看看思存,唯恐避之不及似的,默默出门。
苏红梅走到思存的身边,看了她半晌,发出一声冷哼,“没想到你的城府这么深,江天南稀里糊涂地当了回第三者,你们都活该!”
思存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目光一片茫然,她没想到,自己寝室的姐妹竟然一个都不能原谅她!
刘英走过来,拉走了苏红梅,返过身来对她说,“我们理解你的隐瞒——毕竟你面对的是那样的残废男人。可是,纸是包不住火的,你看,现在闹大了。如果一开始大家知道你结了婚,江天南根本不会对你怎么样。”
思存蒙了,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一句。她已经不想解释。连墨池都不能原谅她,这些人的谅解又有什么意义?
思存第一次体验到被推在风口浪尖的感觉。她抱着课本出现在通往教室的过道里,所有人都停下来对她行注目礼。她不去看两边,喁喁细语却能传进她的耳朵,“接吻”、“大胆”、“已婚”之词不绝于耳。她硬着头皮进入教室,早到的同学齐刷刷地把头扭向她。思存深吸口气,冲进教室坐在第一排。这里,她看不到别人对她的议论,眼不见为净。
偌大的教室,大多数同学都挤到了后排,前面的学生寥寥无几,第一排只有思存一个。思存后悔了,坐在这样一个显眼的位置,不是成心给人参观吗?上课前,老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思存敏感的神经不由一颤!老师很快开始讲课,思存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听课。其实她脑子里乱糟糟一团,根本听不清什么。老师提了个问题,思存木然地思考,没想到老师随手一指,竟让思存回答。思存头脑发蒙地站起来,不知所云。
好在老师并不深究,很快换了另一个同学回答。思存如坐针毡,她是全级学习最好的学生,现在,连她唯一拿得出手的学习都被她搞砸了,她真觉得没有脸面在坐到这个教室里。
好容易熬到下课,思存游魂般游到食堂。又是一轮指指点点,很多外系的学生对她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现在有了机会,食堂里人声鼎沸,非得大声说话才行。思存从几个男生身边走过,其中一个对另外几个喊话,“这就是那个当众接吻女生!”
思存快步走过他们,默默排在一个窗口跟前。前后左右的学生都在看她,就好像食堂里闯进了一只猴子。有的女生说,“她怎么好意思再来上学?”
思存回过头去,瞪视那个女生!她想问她,我为什么不能来上学?动动嘴唇,墨池冰冷的眼神霎时闯进她的心里。如果墨池原谅她,全世界的人都议论她又有什么关系?如果墨池不原谅她,全世界的人谅解她又有什么意义?
想到这里,思存默默回过身,沉默地排队。
下午没有课,她躲过人群,在学校后面的假山下坐了一下午,看冰冷的湖水。晚饭时间,她已经很累了,往宿舍走的路上,她突然心跳加快,头皮发紧。她害怕遇到亲如家人的舍友冰冷的眼光,咬住嘴唇,她返身往回走,去图书馆。
思存来到阅览室,一口气从书架上抱了五本书,抱到靠窗的角落。她强迫自己看书,看书,完全沉浸到书里,忘记周遭的一切。
现在是饭时,图书馆里的人不多。思存捧着发沉的脑袋,只想快点打发过这一夜的时间,等到同寝室的人都睡熟了,再悄悄溜回去。她宁可忍受陌生人的议论,也不愿看到朋友姐妹冰冷的眼光。半小时多的光景,人渐渐多了起来,思存抬起头,不知什么时候,她旁边的阅览桌前已经坐满了人,很多人不是在看书,而是在看她!
思存的脑子嗡地一声大了,来图书馆还不行吗?难道这个世界就不能给她一片能一个人清净一下的净土?她书也顾不上收拾,起身就走。
跑到走廊,身后有人叫住了她。思存一回头,是刘志浩。
刘志浩跑到她面前说,“刚才在图书室就想叫你出来,还没等我找你,你自己先出来了。”
思存小声叫道,“刘老师。”自从刘志浩回校教书,思存对他的称呼就从师兄变成了老师。
“到我办公室坐坐吧。”刘志浩说。
思存的眼泪都要流下来了。这个时侯,她多么需要别人的理解和支持?她感动地看着她的师兄和老师,跟着他来到办公室。
刘志浩让她坐在写字台前,给她倒了杯热水,思存端着那杯水,眼泪忍不住扑扑簌簌地往下掉。
刘志浩坐在她的面前,“你的事我都听说了。”
思存点头,看着刘志浩,她突然想解释点什么。她没有对墨池说出来的,没能对姐妹们说出来的,她突然想通通倒给这位在她升入大学的第一天帮她提行李找注册处的兄长。
刘志浩没有理会她的眼神,继续说道,“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八十年代的大学校园,影响很不好啊!”
思存连忙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刘志浩说,“没有人去想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