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表情地往下接。
“You have such beautiful voice。”(你的声音很动听)做完练习,江天南说。
思存瞪了他一眼,背过身去,扭头看后面两个同学的对话,不和他多废一句话。
练习完毕,老师说,“下面请最先完成练习的一组到台上来表演一下。我注意到了,最先完成练习的,是中间的这两位同学。”老师走下讲台,站在江天南和思存的旁边。
这节课的后半截,思存基本没听进去什么。刚才在台上,她紧张得磕磕巴巴,和江天南的倜傥风度形成鲜明的对比。下讲台的时候,她还一脚没踩稳一个趔趄,差点摔个大马趴。多亏江天南反应迅速,长臂一伸,一个猴子捞月把她捞了起来。教室里发出哄笑声,思存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第 30 章
又是一个周一,墨池的身体已经彻底好了。上周思存几乎每天下课都会回家陪他,再赶着学校锁门前回去。短短七天,她的下巴尖了,身子瘦了。周日傍晚返校,墨池给她带了许多的好吃的,还让保姆给她装了满满一饭盒蒸肉排,让她给302的女生们打牙祭。
思存高兴地抱住墨池的脖子咬他。墨池真是个好丈夫,不但把她喂得饱饱的,也不忘帮她做公关。这几年,302的女生没少吃到思存“亲戚”给带的鸡鸭鱼肉、时鲜水果。思存自行车的两个车把上都挂满了东西,晃晃悠悠地骑回学校。
一进宿舍,思存看到宿舍中间的桌子上,放着好大一束鲜花。新鲜的玫瑰,红得象火,被包在彩色的包装纸里,怒放着,很是炫目。思存小时候经常采野生的玫瑰花,回家让妈妈给她烙好吃的玫瑰糖饼。这种包装精美的玫瑰,她只在苏联电影里看过,是用来送给心上人的。
“谁的花?快收下去,看我给你们带什么好吃的来了。”思存拎着那么多东西,手都酸了。她也喜欢花,但至少要先把那两大袋子吃的放下才行。
董丽萍道,“你还问呢,这是江天南送给你的。”
思存惊得差点把手上的东西扔地下,“他送我这个干嘛?”
“当然是在追你了。”张继芳说。
余小春手最快,已经打开思存带来的好吃的,捞起一块肉排就啃,含糊不清地说,“江天南还真浪漫,这么一大束花,就托她们班女生给送来了。苏红梅还以为是送她的,结果空欢喜一场。”自从江天南重新开始追求思存,苏红梅就和思存开始了冷战。好在思存忙着惦记墨池,也没时间去在意她。
思存瞪着那束花说,“他这样不好的。”
余小春道,“你要是喜欢他,这就是好事。你要不喜欢他,这就是坏事。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思存坐在余小春的床上,使劲瞪着花束,似乎这样就能让那恼人的鲜花消失。她斩钉截铁地说,“我和他当然不可能。”
余小春不解地说,“江天南挺好的啊!”
思存想起江天南就没好气,说,“你觉得好你跟他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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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小春摸摸鼻子。她知道思存的倔脾气。这丫头一犯倔,最好的方法就是不理她。她拿本书拍拍思存,“上你铺上去,我要睡了。”
思存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江天南送的花就像个定时炸弹,静静矗立在宿舍一角,月光把花影凌乱地投在墙角,像个不怀好意的小恶魔。第二天又有英语选修课,思存因为缺少睡眠而昏昏沉沉,她舍不得逃掉一周只有一次的英语课,挨到下了刘志浩的课便拼命往英语教室赶,刚进教室,江天南又对她喊道,“思存,我帮你占了座位。”
思存烦躁地转过头,她昨晚光烦恼花的事,把这位占座大神给忽略了。他倒还真执着,上礼拜给她占座,这礼拜又给她占座。眼看着老师又面露不悦,她灵机一动,对紧挨着过道的女生说,“同学麻烦你往里错一下。”她们的座位是中间四人,江天南坐在左边过道,右边给她空了一个位子,空位旁边又有两个座位。思存请右边的两个人往左挪,整好和江天南分开。
下课后,思存没有立刻下楼,而是人都出去了,对江天南说,“以后你别帮我占座了。”
江天南把书本塞进书包,“我就是为你占座才来上这个课的。”
思存反感地说,“你没这个必要,也没意义。还有,那束花,你让谁送去的,再让谁拿走吧。”
江天南没想到自己苦心经营的浪漫,思存毫不领情。他忍不住提高声调,“你为什么讨厌我?我们以前不是好好的吗?”
思存冷冷地说,“我不讨厌你,只是我们不可能。你不用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江天南笑了,温柔地看着思存,“没试过怎么知道不可能?我是个挺好的人,真的。”
思存咬了咬嘴唇,正色道,“我和你说了,我已经结婚了。”
江天南笑着摸摸她的头,“傻姑娘,别再拿这么拙劣的话搪塞我,我不相信。听说你和余小春有约定,大学期间谁都不谈恋爱。”
“你怎么知道?”思存挑挑眉毛。
江天南道,“苏红梅以前告诉我的。你们宿舍的人她都说过,我对你印象最深。”
思存道,“你还是和苏红梅好吧,她真的很在乎你。”
江天南比划了个“停”的手势。“你不会为了苏红梅才不理我吧。我告诉你,我和苏红梅没有任何关系了,以后也不会有。”他从兜里摸出两张薄纸,递给思存一张,“我请你看电影。明晚7点的,《庐山恋》,你一定喜欢。”
“我不喜欢,也不去。”思存被他纠缠得烦躁,一冲动,想也不想就把电影票撕得粉碎,拧身就跑。
江天南被激怒了,还没有女生敢对他这么不客气。他追出教室,拦腰抱住思存,低吼道,“我哪对不起你了?你撕电影票算什么意思?”思存死命掰他的手,叫嚷着,“没意思!你给我放开!”
“不行,你给我说清楚!”江天南脾气上来,也是个不依不饶的主。
“我说清楚了!你不信拉倒!”思存大声叫着,正是下课吃午饭时间,楼道里人流不断,大量学生驻足围观。思存没见了这种场面,被逼急了,转身对着江天南连打带踹,江天南对人群视而不见,拖着她冲到楼梯口,一只手就把她按在墙上,想也没想,对着她的嘴就吻了下去。
思存吓得心跳都停了!她眼泪马上就涌了出来,双手握拳,死命地推江天南。瘦小的她哪里是江天南的对手?她的反抗反而引发了江天南的征服欲,他牢牢压住思存,拼命□她的嘴唇。思存顿时气都喘不过来了,她无法动弹,只能用牙齿去咬江天南,看上去好像在回应他。血腥的味道很快在她的嘴里蔓延开,她恶心得想吐。江天南吃痛,终于松开她,往地上连吐几口带血的唾沫。人群发出惊叫,他猛然冷静下来,看到旁边站满了围观的学生,有的静静地看,有的热烈议论,还有的女生捂住眼睛,一副看到有伤风化场面的表情。
江天南迅速反应,脱下外套,罩在思存的头上,搂住她就往外走。思存哭得身子都软了,还在拼命地反抗,江天南压低声音吼道,“快走,我是为你好!”
江天南连拖带拽,把思存弄下楼。思存惊吓过度,几乎丧失了行动能力。一到平地上,她的腿就往下软,一个踉跄跪在地上。楼下的学生莫名其妙地看着被蒙住头的思存,江天南一咬牙,把她拦腰抱了起来,拔脚就往女生宿舍走。思存在身体腾空的一刹那就昏了过去,任凭江天南把她送回宿舍,安置在于小春的床上。
苏红梅也在宿舍,冷冷地看着他。江天南拿下外套,边穿边对于小春说,“我闯祸了,你照顾好她。”
于小春跺着脚说,“到底怎么回事?”
江天南说,“一言难尽,我先去给她打饭,她醒了得吃东西。你守住她,宿舍里千万别留她一个人。”
一小时后,思存迅速成了学校的头号名人。“接吻事件”借着午饭的时间在食堂传播,又从食堂传到教室,从教室传到每位老师的耳朵。八十年代初的大学校园,学风严谨,校风严正,绝无仅有的桃色事件不亚于头号新闻,火速流传。许多人兴奋地议论这件事,很快衍生出众多版本。
版本一:思存是江天南和苏红梅之间的第三者。这么大胆开放的女孩子,苏红梅怎么可能是她的对手?
版本二:出身农村的思存看中了江天南的高干家庭,不择手段,用极端的方式获取江天南的感情。
版本三:思存和江天南本来就是情侣,思存在教室里让江天南吻她,江天南不肯,思存耍了小脾气,江天南只好追出去吻她。
……
虽然离开现场时江天南套下外套蒙住了思存的头,但她的名字还是被传扬了出去。“第一女主角,中文系三年级的钟思存,长得漂亮,学习成绩好,文文静静。没想到她是这样的人,一点也不象表面那么清纯乖巧。”人们如是说。更不知是谁把当年舞会上的事情也翻了出来,钟思存一进大学就参加高干子女举办的秘密舞会,处心积虑地认识干部子弟。
“女流氓”、“坏学生”的名声不胫而走。下午上班的时候,已经惊动了系主任和校长。那时思存已经醒了过来,十分虚弱,蜷缩在被子里哭。江天南给她买的饭放在床头,她一口也不肯吃。于小春对江天南说,“你快走吧,别在这刺激她了。”江天南只得说,“我在男生楼405宿舍,有事一定要去找我。”
江天南走了,苏红梅也跟了出去。于小春掀开被子,“别怕,他走了。”思存却紧紧拉住被子,把自己蒙个严实。余小春叹了口气,“要不你再睡会。睡一觉就什么都忘了。”
可是思存没有机会睡,很快有外宿舍的人跑来报信,学生处的老师要来和思存谈话。于小春不顾思存的反抗,把她从被窝里拎出来,用热毛巾帮她擦脸,给她把头发梳理整齐。本来就是说不清的事,要是再蓬头垢面、披头散发,事情就更严重了。
刚把思存捯饬好,学生处的两名女教师就来了。一个四十多岁,一个二十多岁,都穿着灰色布袄,梳着整齐的短发,还都用黑发卡把碎发别在脑后。
年纪大的老师先开腔,问了句废话,“谁是钟思存?”宿舍就两个学生,思存哭得面目浮肿,余小春站在她身边比正常略显紧张。那位老师说,“我姓张。钟思存,你说说今天中午在教学楼里发生的事。”
思存的眼泪又下来了,她咬住嘴唇,不住地摇头。那么多人都看到了,她还有什么可说呢?
年轻的女教师没好气的说,“哭什么哭,有脸做就没脸说了 ?”
于小春不高兴地反问,“思存做什么了?”
年轻老师瞪着她说,“没你的事,别插嘴。”
于小春闭了嘴。张老师看了年轻老师一眼,平和地说,“小李,把事情调查清楚就行。”
李老师煞有介事地从随身的黑色布兜子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笔记本,做好记笔记的架势,“钟思存,你交代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抵赖是没有用的,江天南已经什么都说了。”
于小春听不下去,忍不住又插嘴道,“她犯什么错就交代了?就抵赖了?告诉你们,思存是受害者,一直是江天南追她,她从没答应!”
李老师啪地合上笔记本,生气地说,“你再影响老师工作,就请出去!”
于小春说,“这是我们宿舍,我是证人!”
张老师年纪大些,也老练很多。她环顾宿舍,看到了墙角的那一大束玫瑰花,问于小春道,“这花是谁的?”
于小春语塞。张老师笑眯眯地说,“我听说,昨天江天南从学校的花坛里剪了不少花,应该就是这些吧。怎么会跑到你们宿舍来呢?”
于小春被老师成竹在胸的语气激怒了,她大声说,“你们是来调查的,还是来定罪的?告诉你们,思存才是受害者,她被江天南强吻了,她不是自愿的!你们是不是女人,你们有没有同情心?”
李老师怪声怪气地说,“我只知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于小春说,“她“为”什么了?就算她主动跟人接吻又怎么了?《大众电影》去年就登出接吻的海报了!”她说的是《大众电影》1979年夏天刊登的外国电影封底,当时还引起了轩然大波。
李老师冷笑了,“《大众电影》是登接吻的海报了,可是你可别忘了,那是资产阶级、腐化堕落!今天钟思存做的事情,和那没有区别!”
眼看着正常的调查成了于小春和李老师的辩论,张老师赶紧清清嗓子,让她们打住。“你们都别说,让钟思存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又对思存道,“钟思存,你别怕,要是最后证明你是受害者,老师会给你公道 !”
思存漠然地坐在床上,看着她们。她的嗓子哭哑了,眼睛哭肿了。她紧紧地闭住嘴,一言不发。好像她什么也不说,事情就没有发生过。
干坐了一会,张老师知道今天是问不出什么了,便对李老师说,“咱们走吧,去档案室看看她的资料,叫她家人把她领回去。”
第 31 章
三十一
江天南给学生处的说法是,他们是正常谈恋爱,学生情侣,光明正大。张老师没有问出什么来,次日便去档案室调来了思存的资料。她倒要看看,这个胆大妄为的女生这三年的一切记录。
思存的学生档案,堪称风头学生的表率。成绩年年前三,却没有获得过学校的任何荣誉和奖励。原因在于她大一那年因为资产阶级自由化而被学校处分。
张老师摇着头对李老师说,“这是个什么学生!资产阶级自由化、乱搞男女关系,学习好又怎样?我倒更喜欢笨些的学生,听话好管。咦——”没等李老师搭腔,她又有了重大发现。思存的入学记录上,婚否一栏竟填着“已婚”。
如果她已经结了婚,再发生这样的事,那么性质就是“生活作风问题!”张老师立刻按档案中留下的电话拨通了墨池的电话。
“喂,”张老师说,“请找钟思存的丈夫接电话。”
这个时间,墨池在上班,是保姆接的电话。不明就里的保姆把墨池办公室的电话告诉了老师。一分钟后,墨池接到了张老师的电话。
墨池被这个电话惊呆了。电话里的老女人说思存在学校有伤风化,请家属来学校协助调查!墨池简直以为这是谁在跟他开玩笑。他们昨天还在一起,今天思存怎么会有伤风化?
他请了假,立刻赶往北方大学。事情不宜声张,他没有跟章伯借车。民政局离北方大学很远,他靠一条腿走路远不能及。一咬牙,他平生第一次坐了公共汽车。站在车站等了足足半个小时,汽车才晃晃悠悠地驶来。等车的人群一拥而上,墨池被挤在最后。一到车门前,他傻眼了。那车门离地足足有半米高,他拄拐杖根本够不着!可是不用拐杖,他用一条腿也无法蹦着上去!墨池的脸色瞬间退成了毫无血色的惨白。所有的人都上车了,一车人都在等他,他束手无策。
司机发动了引擎,叫道,“残废人要有家属陪同上车。没人陪别上了。”说罢就要关闭车门。
墨池想着思存,顾不得品味屈辱,双手把住车门,恳求地对司机说道,“同志,我有急事!”司机停顿的当口,墨池靠着双手的力量,半爬着登上汽车。售票员疾步过来,帮他收好拐杖,没等他站稳,车就轰地一声开了出去。
墨池刚才光顾为思存担心,他不知道思存又惹了什么祸,那个只会在窝里横的丫头,在领导面前不定怕成什么样!他要赶去保护她,却在路途的一开始就受了奇耻大辱。这个耻辱不是司机给他的,而是他自己给自己的。谁让他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左边臀部以下空空如也,仅有的一条腿又不能支撑他不动声色地上车。现在,一车人都在看着他,靠车门最近的小伙子站起来给他让了个坐。不容他推辞,一把把他按了下去。
旁边的姑娘赞赏地对小伙子说,“你还挺善良。”
小伙子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