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请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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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居请稍息-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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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怔愣半晌,姜霁月只吐得出这个音节,小脸窘红,低头默默地把扣子扣回原来的高度。是他太柳下惠还是她太没吸引力啦她好想哭……“谢谢。”她努力维持残余的形象,挺直背脊走出办公室。
直到门关上,关泽才放任自己爆出大笑,愉悦爽朗的笑声在偌大的办公室回响。
天!他已经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好不容易停下,抹去眼角笑出的泪,嘴角仍不由自主地向上弯扬。
是错觉吗?他觉得她和记忆中的她,越来越像了。
“姜霁月……”他低声念道,玩味着这名字所带的涵义。霁月和白日,永不相见,这两个相对的事物,是纯粹的巧合,抑或是刻意的安排?
他看过她的履历,虽只是大致掠过,但若是有任何让他觉得奇怪的地方,不可能会没有印象。
嘟、嘟……
桌上的分机再次响起,打断他的思绪。
他伸手按下扩音键。“我是关泽。”
“协理,提醒您,大小姐还在会客室。”秘书相当尽责。
关泽微微一笑,说实在的,被她这么一扰,他还真忘了这回事。“我立刻去。”正要把电话切断,突来的念头顿住他的动作。
“对了,有空时,请人资部把这次新进人员的人事资料袋送到我办公室。”
第二章
两栋三楼高的透天楼房,隔着防火巷相邻,那巷道之狭窄,只消把手一伸,就可以触到隔壁的窗台。
屋前有院子,屋后有晒衣场,两家的格局大致相同,最明显也最让人无法忽视的差异,是那道两家都有的红砖围墙。
右边那家的墙面光洁,即使屋龄已近二十年,仍新得像前些年才砌好的一样;而左边那家,整面围墙简直像块大黑板,即使经过层层粉刷,那些涂鸦的痕迹还是会顽皮地冒出来,完全记录了邻近孩子们的童年。
这强烈的对比,总会让经过的人忆起自己的孩提时代,发出会心一笑。
眷村小孩就是这样,呼朋引伴的,玩得野,但也很知好歹——谁敢去画姜家试试看!用不着屋主出来吼,随便一个大人看见,人人得而诛之,一顿竹笋炒肉丝绝对少不了。
将军耶!这个眷村就数他官最大了,威震八方,走路有风,只要他出现在村子头,连村子尾的小婴儿都不敢啼哭。
他,听说被敌人掳去,还能突破重围,从对岸游回金门;他,听说只凭着一把短刀,趁夜突破敌军海防,灭了整个小队的人;他,听说遇到敌人用轰炸机扫射,竞能跳上机翼打破驾驶舱,把驾驶拖出来痛殴一顿后,又毫发无伤地跳回平地——
他,如今正斜靠沙发,挺着大肚腩,张嘴呼呼大睡,原本茂密的发已经花白半秃,有如轰轰雷响的鼾声震耳欲聋。
就是他,姜钧,人如其名,六年前自将军退役,众说纷纭的英勇事迹已不可考,唯一证据确凿的,是他的忠贞爱国,心头总是挂着青天、白日、满地红,在这眷村为人所津津乐道。
姜霁月才踏入家门,看到的老爸就是这副模样——老花眼镜快滑下鼻梁,报纸成了覆在身上的被子,还紧抓着不放;歪斜垂下的头颅随着打呼一下一下地着,那不自然的角度,让她不禁担心会不会扭到脖子。
“爸,”她走到他面前,弯腰轻摇着他。“回房去睡吧?”
被人从睡梦中吵醒,姜钧咕哝了几句没人听得懂的话,看到她,神智好不容易清醒过来。
“白日,你回来啦?”颈子一动,立刻痛得他眉目皱成一团。
姜霁月赶紧帮忙按摩颈肩。“累了就回房睡嘛!”
“累什么累?我哪有睡?”姜钧吹胡子瞪眼的,抵死不承认。“我是在想事情,想出神了。”
还说没睡?那恐怖的鼾声连在院子里都听得见!姜霁月好气又好笑。老爸当惯了呼来喝去的将军,骄傲到不肯服老,要他承认自己的老态简直比杀了他还痛苦。
“噢。”没戳破他的谎言,她转移了话题。“妈呢?”
姜钧愣了下,引颈朝厨房望去,又看向院子,都不见人影。
“趁我想事情时,不知跑哪儿去了。”连回答问题,都不忘再次强调——他可不是那种会坐在椅子打盹的老人家。“真是的,明知道你每个礼拜的这时候都会回来,也不在家等……”
“爸,我有买天母的草莓大福哦!”她提起纸袋放到他面前,打断他的碎碎念。圆润外皮包上香甜豆沙和新鲜草莓,是老爸的最爱。
“三明堂的?”看到纸袋,姜钧眼睛亮了起来,却又马上装出一副嫌恶的表情。“老是买这个做什么?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老要我吃甜食,而且麻糬就麻糬,叫什么大福?噱头!”
“你不喜欢?那……我先拿去冰箱,晚点再请妈送人……”姜霁月故意说道,手都还没碰到纸袋,就被人抢走。
“这哪能冰?冰了会变硬,你懂不懂?”姜钧将纸袋抱得紧紧,像怕被抢走玩具的小孩。“无功不受禄,突然送礼人家也会觉得奇怪啊!既然买了,我就勉强吃吃好了,真是的,浪费钱……”他打开纸袋,看到里头一颗颗饱满的雪白大福,嘴角偷偷上扬,馋样全写在脸上。
姜霁月抿唇,怕忍不住会笑出声。明明就爱吃得要命,装什么装啊!“我去烧水泡茶。”高山乌龙配上大福,是老爸放弃不了的享受。
“你泡得不好,我来,你在这儿坐着。”姜钧动作迅速地扔下报纸和老花眼镜,抢在她前头冲进厨房。
姜霁月扬笑,眼里满是感动。她知道,老爸是舍不得刚进家门的她忙。
这就是她的老爸,人人敬畏的将军,从不把温柔表现脸上的铁血汉子,只用另一种方式悄悄地表达对他们的疼爱。
她走到沙发坐下,视线环绕客厅,墙上挂满照片和徽章,诉说过去风光威武的岁月。印象中的父亲是不苟言笑的,只要他在家,他们连大声说话都不敢,随便一个眼神扫来,所有的人都噤若寒蝉,一直到念高中,她还不敢正视老爸。
说也奇怪,老爸从不开口骂人,更别说是动手打人,为什么他们会那么畏惧呢?而当年的姊姊是从哪里生出来的勇气,敢去挑战老爸的权威呢?
忆起那时,姜霁月怔忡出神,心情变得低落。
她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幕,在台北念大学的姊姊突然回来,还带回一个让人震惊不已的消息——她怀孕了。
老爸气极了,却不管怎么问,姊都不肯说出对方是谁,只是毫不畏惧地迎视他的眼,缓声坚定地说,就算休学,她也要把孩子生下来。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爸动手打人,她和妹妹全吓傻了,是妈上前拉住爸的手,才拦住这一击。爸似乎也被自己的举动吓到了,两眼气得爆红,但盈满其中的,是更多无法承受的失望和打击。他怒将姊姊逐出家门,再也不准她踏进,直到如今。
这件事改变了老爸,自那之后,她察觉得到他似乎想去挽回些什么,放下严父的姿态,试着和她们亲近,虽然长年军旅生活所累积下来的权威,不是一朝一夕之间就能化去的,但老爸笨拙中又带着硬ㄍㄧㄥ的努力,都让她明白,他是将军,也是深爱家人的父亲。
视线因回忆变得迷离,停在一张泛黄的相片上——里头的她才七岁,和姊姊合力拉着一面国旗,两个穿着蕾丝蓬裙的小女孩笑得腼眺,而才刚满周岁的妹妹被站在一旁的母亲抱着,拍下这张名副其实的青天白日满地红合照。
想起这张照片隐含的幽默,姜霁月不禁弯扬了唇角。
把女儿们的名字取成了姜青天、姜白日、姜满红,这等爱国情操,无人能及吧?这特殊的名字,让她们连到了国中,都还赫赫有名。
“白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姜母从阳台走进,看见她,高兴笑道。“我都忘记今天是礼拜六了。”
“妈。”姜霁月回神。“刚回来而已。”
“没什么事就别回来啦,多跟朋友出去玩。”姜母直挥手。“只不过是从新竹到台北而已,用不着每个礼拜回来。”
端茶走来的姜钧刚好听到,气呼呼的。“这么近还不回来,成什么话?要不是白日答应过会常回来,我才不会让她一个人搬出去住!”
“你要她在这眷村找什么像样的工作?当然要去大都市啊!而且女儿大了,不多认识一些朋友,怎么嫁人?”这几年的退休生活,两老斗嘴惯了,一个保守、一个开明,意见一相左,就是唇枪舌剑,增添不少乐趣。
“哪里大?才二十四岁,这么年轻嫁啥嫁?”不愿面对吾家有女已成长的事实,姜钧坐上专属的单人沙发,转头向姜霁月叮咛道:“就算你自己住外面,生活也要检点些,别让人以为你随便、好欺负,知不知道?最晚八点前要回到家……”
她还来不及应声,姜母已抢先伸张正义。“你自己吃过晚饭出去外头走一圈都不只八点,你以为还在戒严宵禁啊?”
姜钧老脸胀红,大声反驳:“那不一样!年轻女孩要守规矩……”
“爸,茶要凉了,快,吃大福。”姜霁月连忙开口调停,拿出食物诱转他的心思。她知道他们不会真的吵起来,斗斗嘴也有益身心,但那似雷的吼声,她耳朵还真有点承受不住。
“草莓大福啊?”姜母看到,开心地喊:“小煊也爱吃呢,留两个给我,我晚点带过去。”
听到那个名字,姜钧的表情在转瞬间刷了下来,又臭又冷。“别在我面前提起他们!”
“自己的外孙,又不是仇人,你摆那副脸干么?”他的反应,让姜母也火了。
“那种父不详的野种,我姜家绝对不承认!”桌子一拍,将军的气势全然散发。
结缡都快三十年了,哪吓得到枕边人?姜母霍地站起。“好!不在你面前提,我们母女俩私下去讲!”她气冲冲地,拉了霁月就往厨房走去。
姜霁月担虑回头,看到父亲的背影透着怒气,掩饰不了岁月留下的痕迹,已不像过去那般又直又挺,想到爸的自责,还有姊这几年的辛苦,她咬唇,心有点酸。
那时姊才刚升大二,选择办理休学,怕眷村里藏不住秘密,老妈只能让姊待在台北。生下外甥小煊之后,姊姊重返校园,还兼了好几份家教,继续把大学念完。
虽然有老妈私下的金钱援助,有空没空,她和妈也都常背着老爸偷偷跑去台北帮忙照顾小煊,但承受最大压力的,还是姊姊。一个才刚满二十岁的大女孩,半工半读、自力更生,还要背负起一条小生命的责任,这之间的艰苦,谁能体会?
虽然姊没说,但她知道那人是谁!脑海浮现那抹高大的人影,姜霁月不由得握紧了拳。那时,她在姊的房间里,发现一件男用外套,而那件外套,在姊姊和他合照的相片里出现过,那张照片,被姊姊藏在枕头底下,足见它的重要性,也证明了他就是姊姊极力保护的人。
她不懂,他何德何能,竟让姊甘愿如此付出,宁可咬牙撑下一切,也不供出他的名字,若是说了,爸或许不会那么气的……
“这老顽固!明明自己才是那个最担心的人,嘴巴却硬得跟什么似的。”姜母叨念,来回踱步,快气死了。
“姊姊和小煊最近都还好吧?”前几次回来,姊姊都忙着学校里的活动,没能见上面。姊姊在大学毕业后,进入一间私立大学的财务处服务,就在新竹近郊,方便照应,经济状况也终于稳定下来。
“小煊最近刚在换牙,常发烧,我三天两头就会过去一趟。”姜母边说,边从冰箱拿出地瓜叶,开始拣菜。
“我待会儿跟你一起过去好了。”姜霁月动手帮忙。
“你陪你爸吧!”姜母笑道,想起可爱的外孙,怒气早已消了大半。“我可不想又听他在那里咆哮。”
犹豫了会儿,姜霁月开口:“……爸还是不肯原谅姊姊?”
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几个熟识的亲友,他们都守口如瓶,她还觉得庆幸,以为事情没宣扬开来,老爸应该气一阵子就会心软,她却没想到,当引以自豪的骄傲在转瞬间成了失败,那难以承受的打击,会把伤痛延续那么久。
听她这么问,姜母噗哧一笑,瞥了客厅一眼,压低声音道:“他啊,只是拉不下脸,现在八成躲着偷听,你信不信?”
姜霁月杏目圆瞠。她知道老爸是会言不由衷没错,但……偷听?堂堂一个将军这么做会不会太小家子气了一点?
“真的吗?”她也抑低了声音,偷偷往客厅的方向看去。
“真的!”姜母掩唇偷笑。“要不是小煊说,我还真不敢相信。从小煊开始上托儿所,你爸就常偷跑去看他了,我还拿照片让小煊认过人,错不了的。”
姜霁月不可置信地眨着眼。“真是的,刚刚还说得那么狠。”她口头埋怨,心里却满是欣喜。知道父亲没表现出来的那么绝情,她宽心不少。
“他气你姊傻啊,不肯说出对方是谁。”姜母叹了口气。女儿做下错事,她当然也气,但更多的是心疼。“要不然像满红的事,他气归气,不也接受了?”
想起妹妹满红,姜霁月也不禁无声叹气。这是姜家的第二枚震撼弹,满红今年才高中毕业,居然也闹出人命,小俩口一起登门认错,老爸气了几天,最后只能同意他们的婚事。
姜母抬头看了下钟,连忙扭开水龙头冲手。“时间晚了,剩下的你帮我拣一拣,青天今天学校加班,我得赶紧去安亲班接小煊。”她交代,抹着手往外头走去。
“晚餐我来弄就好。”姜霁月扬声说道,继续挑着地瓜叶。
没多久,客厅传来母亲兴奋的叫声。“白日、白日,你来一下!”
姜霁月连手都来不及洗,赶紧走出,方才还坐在沙发的父亲已不见人影。“什么事?”
“你看吧,你爸哪里气啦?”姜母窃笑,朝茶几伸手一指。
姜霁月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两个大福安稳地躺在透明塑胶盒里,一旁有个打开的医药箱,里头的东西故布疑阵地散乱桌面,而最最让人无法忽视的,是一盒端正摆放的退烧药。
老妈的猜测完全印证,爸真的偷听她们的对话!姜霁月不由得轻笑出声,眼眶因感动而有些湿润。老爸怎么会这么可爱啦!
“要我带去就直说嘛,还弄成这样,找我麻烦!”姜母边整理边念,也忍不住笑了。拿了个纸袋,把要带的东西塞了进去。“好啦,我快去快回哦!”她挥挥手,快步走出。
目送母亲离去,姜霁月没立刻走回厨房,她朴站在原地,望向父亲专属的沙发,心头有些怅然。
要是老爸知道她的计划,还发现她甚至改了名字,可能也会气得把她逐出家门吧?换工作的事她没敢让他们知道,幸好爸妈从不打电话去公司找她,要隐瞒很容易。
她知道她这么做也于事无补,但要她眼睁睁看着姊姊这么委屈,独自承受一切,那个始作俑者却没事人样地拥有幸福快乐,她做不到,她真的做不到!
姜霁月深吸口气,而后缓缓吐出,吐去所有的不安和愧疚,眼神变得坚定。
只要离开这个家,姜白日就不复存在,只有她,姜霁月,誓言为姊姊讨回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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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
夏天的脚步一接近,除了快乐的暑假会随之而来,最让人不敢或忘的,当然就是考生闻之色变的联考,公布榜单更是整个夏天的重头戏。
眷村里大家感情好,消息也是灵通得不得了,谁考上、谁没考上,都别想瞒,也用不着瞒,名列前茅的就同乐道贺,掉出车尾的也同哀安慰,眷村情谊就是这样,大伙儿都是一家人。
前儿个大学才刚放榜,已经欢庆过一轮,隔没几天,高中也放榜了,又是普天同庆一番。
此时的姜家,道贺的人川流不息,鞭炮、红字条全用上了,都是来恭喜姜家大女儿考上高中第一志愿。
姜青天,和那不怒自威的将军老爸长得完全不像,美人胚子一个,从小就个性好、有礼貌、又会读书,是大人们常拿来要自家小孩看齐的完美范本。
即使考上第一志愿全在意料之中,村里人还是帮着高兴,就连老让人望之生畏的姜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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