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看不见的努力就这么不值钱是么?
他忽然明白了祁烈为什么要回去,在隔了那么漫长的时光之后,依然回到了当初相遇的地方,即使那是毒虫遍地有去无回的云荒,蛊神的子民一遍遍诉说着不要回头的警告,在他耳边依旧像飒然而过的风声。因为那个女人在他心里种了蛊,此后不论他流浪到何方,她的身影在他心里像一只妖娆的青尾蝎,锋利的尾刺刺入心脏,毒液随着血流遍全身,永生永世都不得安宁。
所以他必定是要回去的,不管经过多少时光。
江南勾起唇角笑了笑,夕阳映得办公室里一片血红,那样浓烈而绝然的颜色铺展在城市中,像是天界摇曳的战火,壮烈如昙花盛放。
刘德华的歌声依旧在唱:“只想解释当我不智/如今想倾诉讲谁知。”
呐,如果我毁了猴子的花果山,那被他讨厌是不是活该呢?
可你是我心口的青尾蝎。
16
16、第 16 章 。。。
And I've been keeping all the letters
That I wrote to you
Each one a line or two
I'm fine baby; how are you
——《Home》
提起笔的时候,江南是怀了一丝忐忑的。
感情攻势显然已经没用,就目前的情况来说,就算他声嘶力竭剖心挖肺给对方看,对方也根本不会买他的帐。其实想想也是,谁被这么玩了后还能毫无芥蒂地相信一个人,尤其是这个家伙使用的招数还是之前早就用过的。被骗一次还能说是年少无知天真单纯,被同一个套路玩两次,自己都觉得SB。
所以以情动人这条路根本就是放P。
江南支着下巴想想辙,金秋十月,长风万里,《幻想1+1》的编辑工作把手下群众逼得鸡飞狗跳,他目不斜视心如止水,坐在电脑前试图拟出一份完美的合作计划,力图一举打败所有质疑和不同意见。这份计划书一定要非常详细具体,且有很高的操作性,一字一句毫无虚言,利用数据和资料形成无可辩驳的说服力。这样不论对方是否满心怀疑,是否情感上恨不得一刀两断,为了杂志的未来也不能且无法拒绝。
这招数真是耍赖啊。江南想。
他已经在自己那台小笔记本上敲敲打打翻来覆去改了有一星期,从目标客户到市场反应到财务分析再到商业价值预期,江南尽力抽离所有情感因素,单纯把彼此视作甲方乙方,像他曾经做过无数遍的的那样,收集材料构造逻辑,写一份带着私心却义正言辞的计划书,期待能一次说服对手,不给任何反击余地。
通常情况下,如果江南真的铁了心想做什么,一般效果都不会太次。
所以当大角打开邮箱看到那份计划的时候,真是有点五味杂陈。
要说起来,看得出这是一份用了心的东西,江南几乎方方面面考虑到所有因素,最后得出我们还是合作比较好这个狗血结论。大角坐在办公室哭笑不得,拿着打印出来的那几页纸表情扭曲了半天,最后只能挫败而郁闷地扶额。你说你绕了这么大一个圈两败俱伤然后又理直气壮地回来,当年负气出走到底是为什么?
所以他很无奈地问:“猴子?要不要过来看一下?”
今何在茫然地抬头,说:“啊?”
这份茫然在接到计划书后短短五分钟内消失无踪,今何在咬着牙抖着眉只恨不能当场撕了它,可是大角威严地站在旁边,他就算真的巴不得抓过江南来踩踩踩踩到土里去,也得顾忌一下自己“不能太任性”这个形象。所以他只是愤愤然攥得那几页纸到处都是褶子,然后深呼吸两次,说你看怎么办好就怎么办。
于是大角试探地问:“那等到例会时讨论下吧,不过我觉得这份计划有可行性。”
今何在刷地扭过头目光如炬:“……那就等到例会时讨论吧。”
大角大汗,想你这几个字说得当真是杀气四溢。
江南的计划书可谓完美无瑕,或者说,就算有瑕《九幻》的那几个商业废柴也看不出来,所以例会上几位负责人激烈讨论唇枪舌箭了一番后,深沉表示 “看起来还真的蛮不错的应该是最好不要放弃这个机会,但就这么接受了于情于理都感觉不太对头,所以还是待定吧”。大角环视一圈,群众一脸不甘情不愿的样子,但意见倒是一致得很,于是只好总结陈词道:“意思就是我们还是先压着等等看好了?”
今何在盯着面前的几张纸不说话,好久之后,闷闷地哼了一声。
大角叹气:“曾雨你到底什么意见啊?”
“……同意。”
声音咬在嘴里含混不清。
大角瞥他一眼,摇摇头:“……有不同意见么?没有我们进行下一项。”
今何在抿着唇继续死瞪着面前的计划书,像是下一秒就要抽刀将之粉碎。
例会结束时他刷地起身,几步就蹭蹭蹭走了出去,一屋子的人看着他的背影集体沉默。几分钟后楼梯间传来很大一声摔门声,然后是今何在愤懑的吼声,压抑地梗在喉咙里,带着一丝微弱的颤音。
声音隔着墙壁有些发虚,但听起来倒是魄力十足。
大角捏着稿子笑了笑,眼神复杂。
江南打开邮箱的时候心里七上八下,他设想了很多种可能回复,最后总结无非就是两类,如果是猴子发来的一定是破口大骂,如果是大角发来的一般来说会冷静点,但是不管哪种他都没有退路,区别只在于需要花费多长时间去说服对方而已。写好那个邮件的时候他不是没想过后悔,但最后还是点了发送键。
这条路真难啊。江南咬着笔杆想。
打开页面,大角发过来的信静静躺在收件箱里。
江南几不可察地吐了口气,点开邮件打起精神小心应对。
大角语气非常公式化,基本意思就是说啊计划很好啊我们有在考虑啊不过还要再研究研究啊多谢江公子有心啊我们研究出来了一定早日通知你啊 BALABALA的废话。江南对此倒是早有心理准备,一蹴而就是不现实的,新帐旧账加起来,长期抗战才是正经。
于是他也礼貌周到地回复,说的不过是些生意场上的套话。
阳光映进房间,照在墙上像一片工整的金纱,放在窗台上的秋海棠开得正盛,在温暖的室内看上去像一小片冬天的雪,墨绿的叶子衬得秀雅的花朵越发楚楚可怜,为整个凌乱而公事化的房间添了点温柔的意味。江南看着它发了会呆,手指在键盘上犹豫了几次,最后点了发送。
大地的另一端,九幻编辑部繁忙依旧,责编为开天窗的杂志焦头烂额,会计赶着财务报表,拆读者来信的小妹看信看得愁眉苦脸。乱七八糟的杂物堆在角落,大角说我们下期的稿子从现在就给我开始催!催不出来大家回家喝风!今何在坐在办公桌前看报表,旁边丢着着江南精心准备的计划书,他看两行瞟一眼那几页纸,封面上江南的字迹纤长清秀,今何在越想越怒,咬着牙在心里默念:江南大坏蛋!我靠!!
此刻江南蹲在他北京的办公室跟名噪一时的中国风原创插画家张旺打电话,说老兄啊貌似有缓和迹象啊我是不是该再努力一把。
张旺惊诧万分,说,不是吧这样也行,你俩不是真有一腿吧?
江南反驳说熟归熟一样告你诽谤啊。
然后他握着电话轻轻笑了笑。
风呼啦啦地吹过窗口。
17
17、第 17 章 。。。
Harsh words were said
And lies were told instead
I didn't ever mean to make you cry
——《We were Lovers》
江南一直记得他要跟沧月合写一本小说,这个欠了很久的计划在《幻想1+1》改版提案的时候从记忆的底层跳出来。于是他打电话给他干妹,开始讨论西泽尔,翡冷翠和东陆的关系。说起来这真是个痛苦的过程,他每每于半夜接到沧月打来的电话,宣称要把他手下的谁谁干掉,或者谁谁最好是个巫婆而不是个淑女,再或者谁谁应该跟谁谁见面了再不见就圆不上了之类说不上特别严重但也很麻烦的细节修改。好像织网的时候,每一根线都需要顾及另一方的步调,很多东西不到最后定稿他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子。还好他终于把它完成了,算是完成了一个许诺。
这个故事最后登在《幻想纵横》的创刊号上,他写的前言是关于老友,《Once Upon A Time》,秉持一贯以之的絮叨和毫无中心,像悠长午后的一杯珍珠奶茶,充满了柔软的细节和淡淡的温情。北京某个寂静的夜晚,灯光温暖,咖啡香散逸在空气里,他在键盘上敲下老友这两个字,很多熟悉的名字和它们牵连的过往在心头呼啦啦如疾驰的列车经过,纷飞的记忆仿佛冬季的大雪,沧月,夏笳,萧如瑟,指尖顿了顿,跳过一个名字写,马伯庸。
距离当初相识已经有那么久的时光了啊。
已是春暖花开,北京的春天是著名的风季,吹起来简直像堵透明的墙压在身上,将近半年的谈判最终取得了成果,江南将与大角今何在重新共事,但遥控水泡斩鞍则表示各有自己的事业而商业化暂时不在考虑之内。这也许算得上某种隐晦的第二次分裂,享有股份的三人和剩下的四人间鸿沟的进一步扩大。可江南无心也无力去管那么多,好像沙滩上堆城堡的孩子,大浪冲来时竭尽全力也只能保护身前的那一点。
即使那一点也可能被水流冲刷得面目全非。
可是能多保留点总是好事。
《幻想1+1》改版而成的《幻想纵横》本应在零七年十一月分出创刊号,但由于种种原因一直拖到第二年的四月才上市,当江南拿到那好不容易总算出炉的样刊时,摇摇头感觉真是疲倦。
《幻想纵横》最后改变了初衷,定位为非九州的奇幻杂志,基本上像是一本小说集,出版时间不确定。第一期里面有亲王的《笔冢随录》和江南沧月《荆棘王座·风玫瑰》,封面是温暖的色调,看起来纤细而精致。整本书并没有太多互动栏目,除了编辑在卷首用一段文字将各个作品串联起来,说到他的《荆棘王座》时,用的是“重返阳光之土,王座上已生满荆棘”。
江南愣了愣,苦笑。
还真是恰当,简直犹如一把从操场另一边投来的标枪,咔一下将他戳个对穿。
您这准头真是……江南摇摇头,我真是招谁惹谁了。
不管怎样和好的信号已经打出去,需要等待的就是对方的回应。当看到零七年十二月份的《九幻》上登载了他的《一条喷火大怪龙的一天2》时,江南心里才真正松了一口气。曾经有人说你想等九州两大天神和好吗?等到《九幻》上登江南的文章而《幻想1+1》上登猴子的文章的时候,那就是真的和好了。江南想不管怎样总算迈出了一步,比之前冷若冰霜名字都不能提算是好太多了,虽然不知道是谁主张登的稿子。
他毫不怀疑一定是大角。
不过也罢。
过两天猴子跟大角要来北京进一步谈判。他觉得很久没有这么紧张过,像尖牙利爪的土狼面对团成一团的刺猬,招数作废,完全使不上劲。
可该面对的终究还是要面对啊,他握紧手对自己说,来,深呼吸,没啥大不了的。什么都不要想,就是一个会面,仅此而已。
勇敢点,别叫我看不起。
时间在忐忑不安中流逝了四十八个小时,然后猴子跟大角的飞机终于抵达,在光洁明亮的机场大厅里他手心里都是汗,几乎有掉头离开找别人来接机的冲动。疑虑与不安在心头如磨钝了的锯子划过来拉过去了一遍又一遍,身边人来人往,不同的目的地和方向,他站在那里却仿佛被看不见的屏障隔离,大厅明亮而空旷,空气闻起来都觉得冰凉。他想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忍受这些真是去TMD,但是终究还是一步都没有动。
还不是可以退缩的时候。
当陆续走出接机口的人潮中出现两个熟悉的身影,江南觉得那瞬间胸腔里简直生满了荆棘,连呼吸都带着刺痛。他暗暗咬了咬牙,然后笑着冲他们挥了挥手,惨白的灯光将他的影子分成三份,那一刻风在机场外带着寒气呼啸而过,这情景仿佛昨日重现,不过当时是他从飞机上走下来,说好久不见。
大角犹豫了一下,笑着打了个招呼。
站在他身边的伪正太目不斜视地拎着行李看着旁边,头都没回一下。
江南在心底叹了口气。
他们客套了几句后,由江南引去下榻的酒店。一路上今何在仿佛一棵人形向日葵,可惜向日葵是始终朝向某特定物体的,他是始终背向某特定物体。江南没辙只好一直找大角说话,然后有事没事瞟两眼,看的还都是目不斜视的侧面。大角正经八百的脸上写的全是“老子啥都不知道”,配上他额头那撮白发格外没有说服力。于是江南觉得身边除了蹲了只刺猬,还要再加只黄鼠狼。
四月还是有点冷的,虽然全国普遍春天都已经到了,但架不住北京盛名已久的大风,正是一吹透心凉的颠峰时刻。今何在显然没有经验,穿着的小薄外套根本顶不住,屋子里还好,在屋外的时候一头乱发配上一张惨白的脸,真是格外萧索。
江南看着他单薄的背影,袖口下细瘦的手腕,还有抿紧发白的唇,想这家伙从来就不会照顾自己,这会果然还是老样子一点没变。他很想上去说告诉你多少次了出门要看天气预报你都耳旁风是吧?你这只羊驼!然后装做什么都没发生那样递件衣服过去,最好从此一笑泯恩仇大家该咋样还咋样,但是思来想去排除掉所有不切实际的因素,又觉得对方肯定不会接受。
经过N长时间的心理斗争、假设和推理,他基本确定自己去的话一准会收一白眼,于是在跟大角聊天的时候委婉地提了一句。可惜大角依旧正直地当作没听懂,还说猴子奔三自己能搞定的呀!我们外人管太多他会不高兴的呀!
……说一句都不肯,我真是看错你了!江南大怒,你以为你不帮忙我就做不成吗?!真是太小看我了!
然后转天,正抱着手臂哆嗦的今何在一回头,负责接待的助理小姐微笑地递上用料考究做工精致厚外套一件。
今何在当时相当茫然,但架不住冷风那个吹~衣角那个飞~对于寒冷的记忆太惨痛所以面对诱惑完全抵抗不能,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礼貌地接过来说谢谢。江南在不远处靠着车背对他偷偷勾了勾唇角,翻翻手上的资料,心情忽然大好。
大角在他俩后面翻个白眼,想,SB。
18
18、第 18 章 。。。
My love wears forbidden colours
My life believes
——《Forbidden Color》
这真是一场艰难的会谈,双方拉锯了很长时间最后终于达成一致。《九幻》被《幻想纵横》所属的完美时空网络技术有限公司收购,今何在和江南均任纵横中文网副总经理,各自管理一个项目,今何在是《九州幻想》总编,江南则为《幻想纵横》总编,算是某种程度上的握手言和。
谈完后今何在跟大角回上海准备各项事宜,纵横中文网老总说《九幻》需要派一个负责人在北京总部担任职务,你们回去讨论下派谁来。今何在跟大角对看一眼,说曾总我们商量下尽快给您答复。纵横中文网总经理曾戈年近不惑,面相忠厚,一双眼睛倒是锐利得很,听了他俩的回答后笑着说不急不急,这种事需要慎重,不过今天我们就不谈公事了,出去吃顿饭联系下感情吧?今何在其实不想去,但又不好直说,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