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与不说在心头强力拉扯,解语痛苦地闭上了眼。她不要,她再也不要回到过去的生活了,她只想做个普通人而已……
挣扎许久,她用力咬唇,硬下心,强迫自己把刚刚所见的画面完全忘掉。不关她的事,她要将一切都视若无睹!
解语闭上眼,努力想要沉入梦乡,然而沉重的愧疚感,依然让她彻夜辗转难眠。
每月初一,是四方界王聚集菩提宫参与早朝及述职的日子。
会议结束,朝臣都已退去,火王厉炀及水王喻千凌有事先行离开,风豫乐舒服随兴地靠坐椅上,方才会议中正经严肃的表情已不复见。
“你说厉炀和千凌的事,咱们要不要推波肋澜一下?”风豫乐双臂交叠脑后,朝幻王南宫旭说道。
南宫旭走下皇位,来到爱妻曲拂柳身旁坐下。“地王,你说呢?”
“不要。”曲拂柳摇头,嫣然一笑。“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旁人说再多都只是帮倒忙而已。”
“可不是?”风豫乐轻哼一声,似笑非笑地睨了南宫旭一眼。“像当初我给了一堆建言,这小子哪一句听进去啦?”
闻言,南宫旭略显尴尬。那时他和拂柳的事闹得波折不断,风豫乐是最清楚的人,事后老是被他拿来揶揄。
“光是‘这小子’这个称呼,就足够我用大逆不道这项罪名,下令把你风王的能力收回。”南宫旭板起脸来恐吓,充满王者气息的俊容不怒自威。
“得了吧,少拿幻王这名义来压我!”风豫乐没被吓着,反而爆出大笑。“早在你把我们带回菩提宫时,这招就已经不管用了。”
十三年前的叛变,让他们全成了孤儿。所有的人都以为南宫旭将杀父仇人的遗孤带回宫中,是为了禁锢及监视,但只有被带回的他们知道,他从没隐瞒事实,更不藏私地教导,让他们自己判断,学会宽容,学会如何治理领地和增进自己的能力。
他们不恨彼此,他们只想记取过去的教训,绝不再重蹈覆辙。
“孽缘。”南宫旭莞尔,两人之间深厚的情谊,尽在不言中。“别烦厉炀和千凌的事了,你自己呢?也老大不小了吧!”
“欸,别忘了当初是谁老拿我当挡箭牌,现在娶了拂柳就过河拆桥啊?还管到我这儿来了!”风豫乐抗议。
那时南宫旭为了躲避朝臣们的逼婚,还拖累他一起上演断袖之癖的戏码,他多牺牲啊!结果他老大成亲后,解了疑虑,而倒是孤家寡人的他,还存有嫌疑。但他懒得去解释什么,这样倒好,乐得清闲,省得那些多事的朝臣把鬼主意打到他身上。
“那是因为我感受到娶妻的幸福,所以希望你也能早日安定下来。”南宫旭眼中闪过一抹光。“听说你最近收了个姑娘当书僮?”
这消息未免传得太快了吧!风豫乐啼笑皆非。“身为一国之君,你居然只在意这种小事?”
“风王的自由随兴,众所皆知,突然自己找了个累赘,我当然好奇。”南宫旭扬笑。“说吧,她是什么来历?”
明白不说清楚他不会善罢干休,风豫乐无奈翻眼,把有关解语的事说了一遍。
“……你说,除了把她留在书房,我还能怎么安排?”风豫乐哼了声,再平常不过的举动,却被说成别有居心。
“祭品?”曲拂柳低喊,惊讶掩唇。“一个活生生的人,那些人怎么下得了手?”
风豫乐朝她微微一笑。“所以纠正他们那些错误的观念,是我接下来要做的事。”
从以前他就发现,他对偏远地区的百姓们做得不够,曾想过要如何改善,但他的时间有限、能力有限,最后他只能以领地重镇及守护边疆为主,其余的区域,他认为只要做到让百姓衣食无虞就已足够。
而解语的出现,给了他当头棒喝。虽然他不曾正视,但问题一直存在,无知的百姓需要教导,否则像她一样的无辜牺牲者会不断出现。
“不先缓一下吗?”曲拂柳担虑拧眉。“刚刚会议上,你不是说最近要与昴族签立和议协定,加上领地的事,你怎么忙得过来?”
昴族是边疆常常进犯的外族,这些年全赖风豫乐守得固若金汤,没让对方得逞,最近昴族族长有求和的倾向,若能归顺幻国,边疆地区的人民就不会再因战争而时时提心吊胆。
“别忘了,我会飞。”风豫乐朝她眨了下眼。
他不想缓,而且他也想藉此发掘她隐藏了什么秘密。忆起她,心思不禁飘离,唇畔扬起了淡淡的微笑。她今天应该会过得顺利,不会再出什么事了吧?
那抹笑,几不可见,却没逃过南宫旭精锐的眼,他饶富兴味地挑起了眉。原本只觉得他收了书僮的举动有些不寻常,没想到,还真的被他猜中了!
“会飞不代表不会累啊!”曲拂柳好气又好笑,还要再说,却被南宫旭阻下。
“豫乐知道轻重的,若不是有把握他不会下这个决定。”南宫旭顿了下,换上诡谲的笑,看向风豫乐。“不耽误你的时间了,你早点回去陪小书僮吧!”
怎么又绕回来了?风豫乐想揍人,瞪向他。“成亲后的男人,都会变得像你这样婆婆妈妈吗?”
“是不会。”南宫旭不怒反笑。“但看到有人当局者迷,适时的啰唆是有必要的。”
风豫乐翻了个白眼,转头朝曲拂柳说道:“麻烦你,快帮他生个胖娃娃,让他不会无聊到拿我这个臣子来玩。”还当局者迷咧!
“风大哥……”曲拂柳羞红了脸。
风豫乐大笑,转身朝门口走去,凌空升起。
他离开后,曲拂柳不解地问:“你为什么一直提那个姑娘?你甚至没见过她,不是吗?”
“我认识豫乐多久?”南宫旭挑眉笑道。“光从他那异于平常的处理方式,就可以窥见端倪了,他瞒得了自己,瞒不过我。”
“真的?”曲拂柳半信半疑,叹了口气。“希望你没看错,我好盼望风大哥、厉大哥和千凌姐她们都能有好的归宿。”
“不会的。”南宫旭微笑,将她揽进怀中.被他这么一点,看风豫乐这小子还能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第五章
离开菩提宫,风豫乐并没有马上回去,他一如往常去巡视领地,直到夜色笼罩了天际才回到风王府,完全没把南宫旭的话放在心里。
远远地,看到书房里亮着灯,他没多想,直至踏进书房,那抹出乎意料的身影让他微微一怔——
解语正坐在书案前,专心一志地抄书。
“你怎么还没离开?”这时候,应该已经用完膳回房歇息了。
听到他的声音,解语僵了下,没抬头,仍一笔一划继续写着。
她的沉默,让风豫乐眉宇聚起。怎么了?她和谁闹得不愉快吗?还是三十次的次数太多了,她抄不完?
“发生什么事?”风豫乐定到她面前,见她仍固执地低垂螓首,表情沉了下来。“小语,抬头看我。”
向来温和的嗓音变得无比威严,解语踌躇了下,只好抬头,不意映入眼帘的,却是他微愠的表情,让她睁圆了眼。他不是不会生气的吗?
她惊讶的表情,让风豫乐意识到自己的失控。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想到她可能又因为被人欺负而自我虐待,就忍不住生气。
大概是最近太忙,情绪变得有些不稳。他为自己找了个理由。
他轻吁口气,放缓表情,倚靠桌沿,对她扬起了笑。“吃饱了吗?”
“嗯。”解话轻点了下头。虽然他恢复平常的笑靥,但对他方才的发怒,她还是感到疑惑。之前他有次好像也有点生气的样子,他发怒的标准到底在哪儿?
“怎么不回房休息?”
解语闻言抿紧唇,无意识玩弄笔杆的动作,透露出她彷徨的心情。
晚膳时,小纯的手包扎成一团,看起来好严重,听春花说,伤口切得很深。
那张天真的笑量,化为大石,重重地击在她的心上。她不断告诉自己,这与她无关,小纯本来就该受这个伤,但强烈的自责总无法抑压地冒出头,谴责她。
她根本没办法面对小纯,无处可去的她只能借口工作还没做完,躲到这里,她却忘了,他是个关心下人的主子。
“我三十次还没抄完。”她给了个相同的理由。
“这些不急,写不完没关系。”看出她心里有事,风豫乐没有直接戳破。
他要赶她回去了吗?解语笔握得更紧,强忍着不让慌张显露出来。“但我不想把今天的工作拖到明天。”
明明有其它原因,为何不说?风豫乐心疼拧眉,要到何时,她才能够卸下心防,而不是把所有的情绪都封闭在内心里?察觉自己又开始变脸,他深吸口气,努力维持和缓的神情。
“这个字写错了,达的中间有三划。”他抽起她手中的笔,俯身补上笔划。“如果你不觉得累的话,可以留下来继续写。”
他的应允,给了她容身之处,自后传来的温醇嗓音,拂进了她的心。奇异地,波动整晚的情绪,慢慢地平抚下来。意识到他的贴近,她不觉得被侵入了领域,反而有股冲动,想往他的体温更加靠近,想跟他说,说她心情不好,说她的挣扎。
这个陡生的想法,让她一惊。她疯了不成?关于她的能力,隐瞒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不打自招?更何况就算要诉苦,再怎么样对象也不会是他啊!
“拿去。”风豫乐将笔递还给她。
看着他握着笔杆的修长掌指,她的心,突然跳得好快。怕被他发现,她伸手接过,低头闷声道:“嗯。”脸却无法控制地赧红了起来。
他有没有看错?她脸红?风豫乐挑眉,走到桌案前坐下,借着磨墨的动作,觑了她一眼,那微带娇俏的丽容,让他心旌动摇了起来。
她知道她只要稍微卸下防备,绽放娇媚,就会变得多诱人吗?发现自己的思绪变得不安分,风豫乐连忙敛回心神,咬牙定心。都怪南宫旭,说那些有的没的,害他开始跟着胡思乱想。
他哪有做什么?他不过是把她留在书房当书僮罢了,不过是帮她安排了好相处的人同房,不过是花了些功夫教她识字,不过是想知道她有什么样的过去……风豫乐一愕,突然间,他发现,他似乎为她破了太多例。
他是关心下人没错,但以往他都会交代崔大娘去处理,就算崔大娘应付不来,他该做的也只是把人叫来开导,而非把人留在身边。
不是吧?难道他真的对她另眼相看?看向她姣美的侧脸,风豫乐不敢相信自己以为名正言顺的行为,真的都别具涵义。
不想见她强装的无谓,不想见她用纤瘦的身子去迎挡一切,所以他为她做了这些,没多想,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做了,仿佛再天经地义不过。
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心思,竞让南宫旭看出了端倪。
不成,为了避嫌,他该尽快把她谴开,保持距离……但他却一点也不想把她调离!他不希望她好不容易和其它人较为缓和的关系,又因这个异动起了变数,何况,他还没教她认完足够的字……
天!他又不由自主地想为她做什么了!风豫乐轻啧一声,懊恼地扒过额发。他别有私心地把她留在身边,这样跟滥用权势染指奴婢的色员外有什么两样?
“怎么了?我又写错字了吗?”发现他的举动,解语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风豫乐抬头,望进她朗若明星的眼里,他无法别开视线。
发现自己初生情愫的震惊褪去,残留下来的,是一丝丝的悸动。原来想知道她的过往,不仅只是为了一探究竟,而是不舍见她眼里的伤痛,想为她拂去。
蓦地,风豫乐勾起唇角。还拂去呢,要是他敢朝她伸出手,八成会被她拿命来拚吧!
“到底怎么样啊?”得不到回应的解语恼声道。他干么一直看着她,还笑得那么诡异?
是那双眼吗?让他不知不觉迷眩了,陷入她的光芒里?风豫乐唇畔的笑更浓郁了。“没事。”他指着她写的字,逐一念过,把文章覆诵一次,加强她的记忆。“明天我不在,待会儿你写完,我再跟你说明天要写的部分。”
他明天又不在?解语微感失望。虽然她一直觉得和人打交道是件麻烦的事,宁可自己一个人做事,但今天,独自待在书房里,她却觉得心很浮躁,定不下来,不停忆起昨天有他陪在身旁的感觉。
“你很忙吗?”她不禁问。
她的主动关怀让风豫乐欣喜万分。“我平常很少待在府里,大概都这时候回来。”
“噢。”解语轻应一声,丽容有着难掩的失落。她还以为……他可能会为她多留在府里一些时间的……
她在想什么!这个想法一窜过脑海,立刻被她抹去。都怪小纯她们,老是念着风王对她多好多好,害得她也被影响了。
风豫乐心里一悸,怕是自己看错。她眸中那抹黯色是失望吗?因为他不常在府里而起的吗?这个发现,让他的心狂跳了起来。
“如果,我要你以后在用完晚膳后,再到书房帮我一些事,会太累吗?”他努力维持平稳的语气,状似随口一问,
解语抬头看他。“……每天吗?”
“每天。觉得太累,你可以直接拒绝没关系。”他故作无谓,实际上,却因期待她的回答而紧悬了心。
每天……解语把这两字反复默念,不知为何,刚刚还觉得沉闷的胸口,突然变得好轻松。
“反正闲着也没事。”解语点头,没发觉自己脸上带着笑,而后顿了下,想了一天的念头脱口而出:“那我白天能不能去帮别人?我不会耽误到你交代的事的。”像今天,他要她写的三十次早就写完了,想到别人忙着而她待在书房发呆,她就觉得内疚。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笑,淡淡浅浅的,却是那么夺人魂魄。风豫乐舍不得挪开视线,只想将这抹笑容深深地印人心坎。
虽然她已逐渐融入府里的生活,但还不够,他衷心盼望,有朝一日,在她身上再看不到防备,而是敞开自我永远带着灿烂开心的笑。
“你可以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他看着她,别有深意地说道:“这里是风王府,不是你之前待的村庄,没有人会伤害你。”
他的话撞进耳里,卷起了前尘往事一起浮上心头。忆起小纯的伤,解语自责地绞扭着手。她不怕被人伤害,她早习惯了,她只怕在做与不做之间犹疑,那种挣扎,让她好难受。真如他说的吗?她可以做她想做的事,不会再陷入和过去一样的情况?
她眼中再次浮现的伤痛,紧攫住他的心。强烈的不舍让他想将她拥进怀中呵护,然而手才刚动,立刻被门口传来的大喊顿住。
“王,小的回来了!”齐麟兴冲冲地奔了进来,开心地迭声大嚷。“这次的供品一堆,我分得好辛苦,终于回来了……赫!”瞥见一旁的解语,他倏地停口,惊问道:“你是谁?!”
风豫乐不着痕迹地收回手,心里恨得牙痒痒的,又有点庆幸被齐麟打断,他怕时机尚未成熟,他的躁进,反会将她逼得更远。
“你见过的,解语,这是齐麟。”风豫乐为两人介绍。
“那个祭品?怎么差那么多!”齐麟惊讶不已,看到她好端端地坐在桌旁,眼睛瞪得更大。一般婢女怎敢坐在这儿?“王,您不会把她留在书房吧?”除了他之外,王不留人在身边的啊!
这人说的话,宇字刺耳!解语丽容一沉,不悦地瞪着他。
“没错,我是把她留在书房。”忍着咆哮的欲望,风豫乐咬牙。怎么?难道连心直口快的齐麟都看出他的心思了吗?就他自己被蒙在鼓里,还要别人提醒才想通,真是见鬼了!
“啊?!”齐麟怪叫。身为唯一侍从的殊荣让他骄傲不已,没想到才短短几天,这项独一无二就被破坏了。“您不是都不需要人服侍的吗?更何况,她能干啥啊?”
“现在需要了。小语,请你帮我找一下崔大娘,她说炖了银耳莲子汤给我,到现在还没端来。”看她脸色越来越难看,风豫乐赶紧将她遣开。齐麟没有恶意,偏一根肠子通到底,想什么就说什么,这个性,让他常常得罪人都不自知。
“是。”解语放下笔起身,桌上的纸没压好,飞了下去,正好落到齐麟的脚边。
齐麟捡起,看了哈哈大笑。“怎么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