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湛云所料,她交代的第一件要务果然是扔掉它。
“它是青蛇令牌,不是什么鬼令牌。”他于以更正。
“哎呀!管它是鬼令牌,还是蛇令牌!反正,我见了心底凉飕飕,我要你扔了
它你就扔了它。”
“我的好公主,在下劝你休把宝物当邪物。”他咧着嘴儿对她笑。
“什么宝物?什么邪物?暧!不许你打哑谜吊我胃口!”她不依地噘起红唇。
“丐帮的青蛇令牌是江湖人眼中至高无上的护身符,依我看……你还是勉为其难将它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万一遭逢困境,你大可手执它号令丐帮数十万徒众供你差遣,为你出生入死。”
“这鬼气森森的令牌真的如此管用?”她皱着眉心半信半疑。
“我们出门在外身怀这张护身符,岂不是多了一层保障?所以,这面令牌不但扔不得,还要细心保管才行。”
他作势要将手上的令牌交还,她忙不迭摇手尖叫:
“既然如此,你且收下保管吧!I
“这……也好。”他将令牌塞进腰带里。
“噢!今天真是多灾多难的一天。”她疲乏地伸手盖住一个呵欠。
“公主安歇,容属下告退!”
☆☆
京城的百姓都知道座落在鼓楼大街底,占地三甲的“瑾园”,是皇帝大老爷赏赐刘瑾的宅院。
瑾园里亭榭楼阁,花木扶疏,刘瑾一有空闲最喜欢住在这里。
他是这里的主人,唯有在这里他才能找到自己残留的尊严,不像在深宫只是个唯唯诺诺的应声虫奴才。
刘瑾闭目养神横卧在罗汉长椅,侍立身后的女婢有一下、没一下轻摇手中的椭圆丝扇瘘凉驱蚊;另一名女婢抡起两枚小小粉拳轻槌他的肩膀;还有一名女婢单膝跪地,小心翼翼揉捏他的脚丫子。
大厅回廊远远传来一阵仓卒的脚步声,刘瑾拉长着脸下悦地猝睁双目。
“公公!百里加急密报!”跨进厅槛的正是刘瑾最得力的东厂鹰犬——范植。
“呈上来。”刘瑾示意女婢搀起他。
朝廷设百里加急是为了快速掌握边防军情,按紧急状况分百里加急、三百里加急、四百里加急、六百里加急等等,胆大妄为的刘瑾却拿朝廷的紧急设置做为他个人监控异己的利器。
“探子送回来的密报推估敏公主跟湛云即将抵达杭州。”刘瑾起身将看完的密报凑进烛台点燃火苗,一眨眼工夫写得密密麻麻的密报已然烧成灰烬。
“你们下去吧!”刘瑾摆手示意。
“是。”三名女婢弯身二顺,鱼贯退出去。
“范公公,坐下来说话。”
“多谢刘公公!”
“密报里提到敏公主将庞贵妃的胞弟关进大丰,听说金陵一带的百姓向来畏惧恶行恶状的庞煜。如今,敏公主为民除害,百姓们莫不额手称庆,听说还有饱受欺凌的店家燃放长串鞭炮大大庆祝一番。”
“属下曾经听几位打从金陵来的朋友提及庞煜目无法纪的嚣张行径,当时,属下直觉认为庞煜迟早会出事。只是,没想到一语成谶,庞煜居然栽在敏公主手里。”
“可惜庞贵妃已经失宠,否则,咱家可以利用这个机会让后宫掀起千尺浪。”
“失宠的嫔妃跟被抛弃的破鞋一般,下值一顾。:泛植嗤之以鼻。
“哦?俗话说“伴君如伴虎”。万一,哪天咱家在万岁爷面前栽了跟斗,你该不会落阱下石在背后捅咱家一刀吧?”多疑的刘瑾沉脸质疑。
“公公,您多虑了!您是万岁爷身边的大红人,万岁爷对您是言听计从,这失宠栽跟斗的事说什么也不会降临您身上。二泛植心底直懊恼下该一时口快,无端引起刘瑾猜忌。
“咱家料你也没这个胆!”刘瑾阴恻恻斜睨他一眼,冷冽似刀锋的眼神令范植不寒而傈。
陷入沉思的刘瑾临窗而立,两道如炬的目光透过敞开的窗格子定定注视着那一片蓊郁的庭园。
这时候,从琉璃瓦高墙飞进来几只漂亮的粉蝶儿,忙碌地在那盛开的牡丹花丛
穿梭飞舞……
刘瑾收回眼神清了清喉咙,这才说道:“言归正传,算算时日敏公主跟湛云应该已经抵达杭州。虽说江南沿岸风光无限好,但下曾离宫这么久的敏公主万一动了思乡情怀,也许很快就会打道回京,咱家命你立刻动身埋伏在返京途中,以逸代劳,伺机除掉湛云。”
“公公的意思是要留下敢公主这个活口?”
“敏公主对我既不构成威胁,咱家何苦多背一条冤魂?她是万岁爷最宠爱的公主,一旦有个三长两短,势必引发万岁爷震怒。到时候,一道圣旨通令全国倾力缉凶,这……万一东窗事发,咱家岂不自寻死路?范植啊范植!咱家一向不做这种搬石头砸自己脚的蠢事。”刘瑾好整以暇地拉整袍袖,缓步踱到范植跟前。
“公公心思缜密,令属下好生佩服!”
刘瑾皮笑肉不笑地发出刺耳的狰狞笑声,倏匆,目光半眯,冷酷说道:“咱家朝思暮想,最想捏在手心把玩的就是湛云的首级!你自问办得到么?”
“这……”范植闻言语塞。虽然,自己的武功放眼东厂西厂尚无人能出其右,但湛云亦非省油的灯,要想割下湛云的首级,这……恐非易事。
“献不出湛云的首级,你就提自己的脑袋来见咱家!”刘瑾眼露凶光,撂狠话。
“属下这条贱命若非公公出手搭救,只伯早化成一堆白骨。公公您放心!属下一定割下湛云的首级回来讨您欢心。”
范植原本是一名杀人下眨眼的江湖杀手,遭仇家围杀之际,适逢刘瑾车队经过,救回满身鲜血躺在路边奄奄一息的菹植延医诊治。范植为了报恩甘受板刑,在刘瑾引荐之下进入东厂,投效刘瑾旗下忝为一只忠心的走狗。
“湛云身居深宫要职,对东西两厂厂公十分熟络,咱家实在下方便加派人手暗助你,你自付有能力对付湛云么?”谨慎的刘瑾在无法确定东厂西厂是否有人暗地里跟湛云互通声息之前,自然下敢冒险随便加派人手。
“属下信心满满!我一向独来独往,公公若加派人手给我,反而碍手碍脚。”范植摇手拒绝。
“这……也好,咱家也不希望太多人卷入其中,免得人多嘴杂,打草惊蛇了。”湛云在宫中颇孚人望,刘瑾不得不严加防患。
“属下明白。”
“你能砍下湛云的首级最好,万一……”
“没有万一。”泛植笃定回答。
“哦?”刘瑾定睛不客气地上下打量范植。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光明正大赢不了湛云,属下不惜来阴使诈,就算肝脑涂地也要为公公除去湛云这个心头大患,以报公公救命之恩!:泛植拍胸脯保证。
“只要能除掉湛云,你是明着来或者暗着来都无妨,一旦准备好即刻动身。”听范植铁口保证,刘瑾的嘴角不禁浮出志得意满的笑纹。范植为他杀人也下是头一回,每次,范植皆不负使命平安归来,若以此推断,湛云的小命已如风中残烛,就等着范植出手捻熄。
“是。”范植抱拳恭揖,退出厅堂。
第六章
风尘仆仆的十七跟湛云终于来到风光明媚的江南。
“哇!这杭州城好热闹呀!”十七牵着白牝马跟在湛云身后拾阶定上石砌拱桥,宽敞桥面来来往往的行人如织,两旁河岸青柳依依。
“十七,我娘知道我要下江南,临行前再三嘱咐我一定要进杭州城探望姨娘,如果你下嫌弃,我们今晚就去打扰一宿。”湛云侧首瞅她,愉悦说着。
“冒昧前去会不会太叨扰她老人家?”
“她老人家若知道我人到杭州却过门不入,非扒了我的皮不可。”他咧着嘴笑得开怀,露出一口白牙。
“我发觉离京城愈远,你完全变了个人似的满面春风,不像在宫里不管何时何地遇见你,你都板着一张臭脸,好像每个人都跟你有仇似。”香汗淋漓的十七沾染了他的好心情,半开玩笑数落他。
“在外人眼里认为我有幸随侍万岁爷身侧,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却不知荣耀的背后,我所付出的心力交瘁。我不但要眼观四面、耳听八方,还要随时提高警觉应付各种突发状况,以确保圣驾安全无虞,这重大的责任像泰山压顶,压得我险些喘不过气,心情无法放轻松,想笑也笑不出来。”
“真是辛苦你了。”不曾深入想过这一层的她感激一瞥。
“食君之禄,生当效忠,死当尽节,谈不上辛苦。”
“湛云……”她放慢脚步忧心忡仲,欲言又止。
“你有心事?”他心疼地凝视她那一张被赤焰晒得红咚咚的俏脸蛋。
“我……我满心挂念皇叔密函一事,根本无心游山玩水。”
“我相信成化王派来的人很快就会找上我们,十七,你不但下能愁眉不展,还要装出玩得乐不思蜀的模样,掩人耳目。别忘了!有两条鹰犬一路尾随跟踪我们,我相信这两条忠狗一定将我们每天的行程,包括跟谁碰面或者点吃啥食物都钜细靡遗回报给刘瑾。”他拿眼角余光觑一眼,果不其然,那两名鹰犬距离他们约莫五百尺之远。
“噢!多亏你提醒,否则,岂下让人看出端倪。”她一扫忧色,漾出甜蜜蜜笑靥,害湛云一个闪神,差点跌进她唇角那两朵醉人梨涡溺毙。“瞧你看得两眼发直,莫非我脸上开了一朵花?!”她努着红唇抱怨,芳心却游过一丝窃喜。
“我……我……—一他怪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一个劲儿呵呵傻笑,带着她绕过一弯一弯的水岸。
“你……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见他反常地吞吞吐吐,自作多情的她下禁引发遐思。
呃,他……他该下会选在他俩人困马乏、浑身臭汗味、大庭广众之下跟她表达心意吧?她羞答答扇下两排蜷长睫翼,扑通扑通狂跳的一颗心差点蹦出喉咙。
“我……我想告诉你……”他低头凝视不胜娇羞的她闪烁满瞳子殷殷期盼的异彩,话锋一转,却是说道:“啊!我姨娘的家到了。”
他指着水岸凹处一扇衔着兽环的朱漆门扉。
这趟江南行任务潜藏危机,他下该让儿女私情千扰他一向自诏的沉稳判断力,赶紧将溜到嘴边的心底话硬生生吞回肚子里。
“你!你——哼!”风马牛下相及的答覆令芳心蘸饱浓情密意的她当场为之气结,却又拿他莫可奈何。
“叩叩叩”他转身抓着兽环轻轻叩门,两只眼睛心虚地盯着沾满尘土的靴子,不敢迎视十七怅然若失的素颜。
“来啦!”从门扉后面传来娇滴滴的嗓音伴随着细碎的脚步声。
“咿呀”一声,紧闭的朱漆大门应声敞开来。
“啊……是你呀!云哥哥!”一名穿着一袭粉色碎花衣裙的娇俏女子,一见到湛云立刻热络地扑上去,攀住他的铁臂又叫又跳,完全忽略他身边还站着一身名门贵公子装束的十七。
“晓莲妹妹,久违了!怎么是你亲自应门?禄伯跟禄婶呢?”湛云没想到晓莲表现得如此热情,他略显迟疑地觑一眼蛾眉深锁的十七,敷衍地拍拍晓莲的手背。
“禄伯跟禄婶一个时辰前驾着马车去卖蚕茧,我正好在前院摘桑叶,听到叩门声就跑过来开门……咦?云哥哥,他是……”
谢天谢地!晓莲妹妹那双雾蒙蒙的漂亮水眸,总算注意到十七的存在。
“我为两位引见一下,这位是十七公子,她是我的表妹,同时也是我的师妹,沈晓莲。”
“表妹兼师妹?”十七油然生护,迭声在心底不断呐喊:完了!惨了!表哥表妹的关系已经够亲密,够教她吃味槌心肝啦!怎还该死的又掺了个师妹的头衔?这么一来,岂不显得两人的关系非比寻常,亲密得不得了!
“我娘是云哥哥的姨娘,我爹是云哥哥的师父,我当然就是云哥哥的表妹兼师妹喽!”晓莲一面神气活现地解释,一面撒娇地巴着湛云的手臂下放。
话说湛家跟沈家早年比邻而居,湛云的爹从事药材买卖,长年在京城、杭州两地来回奔波,直到“湛家药材铺”在京城闯出名号落了户,这才举家迁离杭州。那一年湛云十三岁。
至于晓莲的爹是镳局的押镳师:心中最大的遗憾乃膝下无子,只好将一身武艺统统传授小湛云,说他是湛云武学的启蒙老师一点也不为过。那时候,站在一旁观看的小晓莲觉得有趣,吵着要一起学武功。可惜她连基本功扎马步,都扎下稳,比画出来的拳脚功夫也只是中看不中用的花拳绣腿,却老爱以湛云的师妹自居。
“原来如此。”十七闷闷地撇开脸,免得芳心碎满地。
“姨娘好么?”他将两匹马分别系在两棵桑树干,树影筛漏的碎光照耀在他英俊的脸庞,令他看起雄姿英发。
“唉!自从爹三年前往生以后,娘的身子骨明显一年不如一年……欵!瞧我乐得都忘了邀请你们进屋。云哥哥!娘正在后院喂蚕,她老人家见到你不知要有多高兴哪!”晓莲拾起装满青嫩桑叶的竹篮挂在肘弯蹦蹦跳眺走在前头,不时俏皮转身挥舞纱袖跟湛云说话,快乐得像只云雀。
“打从我进宫当差,每天忙得昏天暗地,一直无法抽身前来采视姨娘,深感遗憾!不过,我心里头无时无刻不惦记着你们母女俩。”
“真的?你心里头还惦着我们母女俩,这就够了,云哥哥!”晓莲听了喜得两眼像夏夜萤火虫不住地发光发亮。
十七颇不是滋味地强迫自己听晓莲嗲声嗲气左一声云哥哥、右一声云哥哥,她再也忍不住皱着鼻子朝晓莲的背影扮个作嗯的鬼睑,没想到却被一直拿眼角余光注意她的湛云瞧进眼底。
“哈……”他忍俊不住爆笑开来,立刻换来十七几枚白眼。
“什么事这么好笑?”晓莲不明白地追问。
“没什么,我……我只是忽然想起有一回我带你爬树掏鸟窝,却不小心捣了个蜂窝,结果成群的蜜蜂把我们两个人的睑螫得肿成猪头。”湛云递给十七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随便扯了段童年往事蒙混过去。
“是呀!我还记得我的眼睛肿得像核桃睁都睁不开,两片嘴唇肿得像挂了两条肥嘟嘟的腊肠,还有我引以为傲的漂亮鼻子肿得像发酵的一坨面粉,说多丑就有多丑!害我足足半个月不敢踏出家门一步。”回想起那段两小无猜的陈年窘事,开朗的晓莲不禁笑弯了腰。
“晓莲,你跟谁有说有笑啊?I沈母的声音从蚕房里传了出来。
“娘!京城来了两位贵客哪!I晓莲微撩裙摆“蹬蹬蹬”跑进蚕房。
“打京城来的贵客?”沈母停下铺桑喂蚕的手,偏着满头银丝沉吟着。
“姨娘!”湛云上前恭身请安。
“云儿!真的是你?!多年不见,让姨娘好生看看你。”沈母既惊又喜放下手上的竹篮,雨眼泛着泪光,一双手紧紧握住湛云的手下放,还示意湛云转过身让她仔细端详。“啊!我的云儿长得多俊哪!这丰神俊朗的仪表一定掳获下少姑娘芳心,你也二十好几喽!你娘为你讨房媳妇儿了么?”沈母笑眯眯褒赞。
“侄儿两袖清风,没有哪位姑娘肯嫁给我这个穷酸跟我一块儿吃苦。”他笑答,兜转着两只俊溜溜的眼睛逡巡十七。
十七没好气地眨眨眼睛,暗忖是他晓莲妹妹的娘关心他的婚事,干啥拿骨碌碌的眼光询问她?哼!
“这位姑娘是……”随着湛云的目光,沈母转向十七。
“哎呀!娘!人家明明是个风度翩翩的贵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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