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奴才斗胆!请皇上三思!湛云为国锄奸立下大功,未赏赐反遭革职!一旦对外公布势必举国哗然。”陈公公出言力谏。
“朕——富有四海,贵为天子,却也有满腹牢骚跟苦衷。陈公公!敏儿跟湛云都是聪明人,希望有朝一日他俩能够明白朕不得不这么做的苦衷。唉!”武宗望空长叹,似乎一下子苍老许多。
“……”陈公公眼睁睁看着武宗将最疼爱的敏公主除籍逐出宫墙,下由得一阵鼻酸。忠心耿耿的他实在想不透坐拥天下的万岁爷居然也有丰骚,也有苦衷。
“陈公公,你前往湛云宅邸之前先去宣朕旨意,着伶俐随敏儿一道离宫。朕想一个人静一静,你们都退下吧!”
“奴才遵旨。”陈公公揖礼而退。
☆
湛云的宅邸坐落在远离尘嚣的僻静山坡下,是一栋白墙黛瓦的两进四合院。建筑的工匠利用小花园将会客的大厅跟安憩的厢房一分为二,让性喜安静的湛云有一个不受干扰的清静环境。
“少爷!宫里头派来一位陈公公,他说带来圣上口谕。”驼背的老管家匆匆跑到后院禀报。
“哦!”
湛云正坐在书案前阅读神医送他的《百草拾珍》,听到陈公公捎来圣上口谕,忙将书卷合上,迈开大步穿过百花盛开的花园,进入大厅。
“稀客!稀客!难得陈公公赏脸光临寒舍,请坐!老管家,看茶。”湛云抱拳寒喧,回头吩咐老管家沏茶。
“湛大人!不必客气。咱家今天奉旨前来宣口谕,不能耽搁太久,皇上还等苦咱家回去覆旨呢!”
“那……湛云恭迎圣谕!”湛云出身宫掖当然明白当差公公下得延误覆旨的时辰,赶紧跪地接旨。
“宣万岁爷口谕:朕着即革去湛云一晶带刀侍卫一职,永不录用。钦此!”
“嗄?”湛云愣了下,磕头接下圣谕。“谢旨隆恩!”
革职?
这道圣谕宛若青天霹雳!震惊、错愕、忿怒、不平……任何字眼都无法形容湛云此刻五味杂陈的心境。
他只想问为什么?他究竟做错什么?有功无赏反遭罚?这……这天理何在?
“湛大人!天威难测啊!虽说咱家服侍万岁爷身边数十年,咱家在前来你府邸的路上拼命想……想到头疼,还是想不出来万岁爷为何作此决定。”
“圣意已决,湛云坦然接受。以后我不能再为万岁爷分忧解劳,还请陈公公好生伺候万岁爷。”
“咱家冒死问过万岁爷为什么如此对待你,万岁爷的口气很无奈,只说希望有一天你能够明白他下得不这么做的苦衷。”
“……”陈公公的话令湛云如坠五里雾中。
“湛大人,你多保重!咱家必须赶回宫去覆旨。”
“公公辛苦了!请。”湛云伸手延请陈公公走在前面,亲自送陈公公登上停在大门口的马车离开。
百思不解的他并没有折回宅邸,反而沿着山径踽踽独行,爬到一处视野广阔的山丘,悻悻然望着落日余晖染红半天边。
“为什么?老天爷!求您告诉我为什么?我湛云到底做错了什么,万岁爷居然连个辩解的机会都不给我,一道口谕就将我多年的努力化为乌有?这是为什么?”他愤恨下平地捏紧拳头向苍天发出怒吼。
“湛云。”朝思暮想的甜美声音猝然在他身后响起。
十七?他情急转身……
伊人别来无恙!只是清瘦一圈。
“十七!你怎么来了?”他顾不得伶俐随侍在侧,忘情执起她的小手深情凝睇。
“我跟伶俐抵达府上时,正巧看见你送陈公公上马车后独自走上山径,我们就一路尾随你上山。”
“原来如此。天色不早,入夜以后紫禁城即将宵禁,你怎会挑在这个节骨眼儿出宫?”他诧异地打量脂粉不施的她身穿一袭素净杏绫衫裙,平日梳绾繁复的发髻总是插满摇曳生姿的金步摇翠玉簪,此刻的她却只是梳拢一朵简单的云髻,髻上斜插着他送她的那支白玉簪,截然不同的装束让他嗅到几许下寻常。
“我……”她张口茫然,不知该从何说起。
“湛大人,万岁爷好狠的心啊!他不但将公主从皇室除籍,还将她赶出宫,我们主仆俩如今无家可归,只有试着来投靠您。”伶俐抢着回答。
“嗄?究竟出了什么事令万岁爷雷霆震怒?我被革职事小,万岁爷怎能任你流落在外呢?”
“你被革职?我还以为皇上派陈公公到你府上颁旨加官晋爵呢!”朱敏闻言,原本红润的容颜骤然被抽干似的,一脸苍白。
“……”他无言以对,只能无奈扯唇苦笑。
“公主!不……小姐,万岁爷明知我们除了投靠湛大人别无第二条路可走,想不到万岁爷赶尽杀绝革掉湛大人的官职。如今,湛大人自身难保,人海茫茫,我们主仆俩该何去何从?”伶俐丧气地垮下双肩,忧心仲仲。
“伶俐!你不必担心!我一定会挑起照顾你们主仆的责任。依我看,不如你先下山回寒舍,吩咐管家整理两间干净的厢房供你们主仆安身,我跟公主先厘清一些
事情,随后便下山。”湛云提议着,有些心底话实在不便当着伶俐的面说出来。
“小姐?”伶俐听到湛云愿意收留她们,忐忑不安的心这才稳定下来。
“嗯!你就依湛云的吩咐先行下山吧。”
“是。”伶俐朝两人屈膝一礼,顺着羊肠小径下山去。
“十七!你快把事情的经过说一遍给我听。”他牵着她的手并肩坐在石头上。
“唉!事情的经过是……”
十七叹喟了声,将万岁爷宣诏欲将她嫁给狄逖一事,一宇下漏统统转述一遍。听完,湛云紧皱的眉头逐渐舒缓开来,他沉吟半晌做出结论:“看来我们错怪万岁爷了。”
“错怪?此话怎讲?”她掀眸瞅着他。
“刚才陈公公临行前告诉我,万岁爷希望有一天我们能够明白他不得已的苦衷。”
“苦衷?坐拥江山的万岁爷会有什么苦衷?”她凄迷苦笑。
“狄王爷为孙子狄逖早我一步向万岁爷提亲,而狄王府一门忠烈为我大明效忠,是我大明朝不可撼动的栋梁。万岁爷若婉拒狄王府却将你嫁给我这个小小的御前行走侍卫,如何向功震朝廷的狄王爷交代?”
“照你这么说,父王将我除籍逐出宫门,同时将你革职,全是做给狄王爷看的?意在安抚狄王爷?”慧黠的朱敏顺藤摸瓜,一点就通。
“嗯!狄逖将军驻守大明皇朝的门户——山海关,万岁爷不能不拿捏狄将军求婚遭拒的打击,唯有将我俩重惩才能平息狄将军不满的怒气。”
“父皇真是用心良苦啊!”
“十七!事情或许还有转园余地,你想回头还来得及。”
“回头?我不明白你说这话的用意。”她的心像压了块铅石,沉重无比。
“你是尊贵的公主,从小锦衣玉食仆从如云,若执意跟着我,恐怕注定要吃苦一辈于。”
“你怕我吃不了苦?”她泫然欲泣,一片痴心如遭针扎。
“不!我不舍,也不能让你跟着我吃苦。骨肉至亲,只要你回去恳求万岁爷原谅,我相信万岁爷一定会收回成命。”
“恳求原谅?我忠实勇敢面对我的真感情,错了么?想不到我朱敏在你眼里不过是个贪图富贵的浮华女子。”伤心的泪水像断线的珍珠纷纷坠落。
“不!我知道你不是浮华女子,你千万不要曲解我的意思。唉!我还是把实情说给你听吧!”他赶紧将哭成泪人儿的她揽进怀里,掏出方帕拭干她的泪痕,解释道:“神医说的很清楚,中毒初愈的我目前只剩下五成功力,若再经过一段时日苦练顶多也只能恢复到八成。其实,就算万岁爷没将我革职,我也打算主动提出辞呈,我的功力消灭是下争的事实,我再也无法承担保卫圣驾的责任。而我……除了一身武艺无一技之长,怎能让你跟着我吃苦?”
“我……我只顾着跟你抱怨,却忘了问你复原的状况。”她怪下好意思地红着脸觑他一眼。
“神医医术精湛,我已无大碍。”他低头痴望怀中的清丽俏佳人。
“听你这么说,令我宽心不少。”她岔开话题,问道:“对了!我记得你说过令尊在京城经营一问药铺?”
“不错!我爹明示暗示我好几次,说他年事已高,希望我接掌药铺,却因我一直跟随万岁爷左右不得下作罢。”
“经营药铺很好呀!既可赚钱,还可以照顾生病的人,是个积德的良心生意,”
“这两天我也很认真评估此事。我是个习武的人,对人体经脉穴络了若指掌,甚且对跌打损伤也略知二一。更何况,我还有一个别人求都求下来的义父!”
“义父?”
“神医对我关爱有加,收我为义子。”
“哦!那太好了!令尊有间现成的药铺,若再去求你义父传授医术,学成后你大可悬壶济世,不是么?”她兴奋地为他的未来勾勒一幅光明远景。
“身边有个知心人作伴讨论真好。”他黝黑的墨瞳深情锁住她闪闪发亮的水眸。
“现在,你还要不要我回宫求父皇收回成命?你可要想清楚,我若回去等于接
受父皇的旨意,非嫁狄逖不可。”她像找到避风的港湾,撒娇地依偎在他宽阔的胸膛。
“不!你是我的娘子!谁都不能从我怀中抢走你。”他亲昵地拿额头磨转她的额头。
“哼!我几时答应嫁给你啦;:”她下依地噘唇,伸手捏捏他高挺的鼻尖。
“你不愿意?哎哟……”他忽然弓起身子跌在大石上痛苦呻吟。
“你……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上的余毒作祟?”她吓得花容失色。
“我的心好痛……好痛!”他揪着心口频频喊疼。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心痛呢?”她绞起眉心,用手轻轻按揉他的心口。
“听到你不愿意嫁给我,我……我的心冬冬冬拼命鼓噪……”他忍住笑意,眯着眼睛打眼缝里偷偷瞄着心急如焚的她。
“那……是不是我答应嫁给你,你就没事了?”
“你这句话是颗灵丹妙药,听进心里不但心绞痛霎时痊愈,还生龙活虎哩!”诡计得逞的他翻身压在她身上。
“你……你使诈骗人。”她被他伟岸的躯干压得动弹不得,不禁又喜又臊。
“我这一招就叫做……嗯……使诈骗娶美娇娘。”
“贫嘴。”她飞白他一眼,噗哧笑开来。
“瞧你笑起来多美啊,十七……”心醉神驰的他收敛嘻皮笑脸,正经肃穆正式向她求亲,他说:“你为了我受尽委屈,从尊贵的公主眨为庶民,湛云惶恐之余向你发誓,我会爱护你一辈子,今生今世不离不弃!答应我!请你嫁我为妻,我要你当我孩子的娘,求你嫁给我。”他贴在她耳畔不住央求,说出来的话宛如勾魂魔语字字句句敲进她易感的芳心。
“……”她咂嘴欲说,喉头却哑窒得连一句都说不出来。
“嫁给我!”他举起修长的食指来回抚刮她白皙透红的脸庞,透过指尖将他诉不尽的浓情密意汩汩传递到她的心海,她的心她的人不禁有些儿发烫……
“嗯!我答应嫁给你。”她忙扑下两排浓密的眼睫隐住羞臊。
“太好了!十七……噢!”狂喜的他一双眼睛贼贼地绕着她的菱形小嘴打转……徘徊……心折的他再也克制下住内心狂袭的情潮,呻吟了声凑唇覆盖上去。
“唔……”
甜蜜的吻一个紧接着一个,他充满阳刚的温热气息吹呼在她白瓷颈项的寒毛,像火星子似的炙烫她的心办,熨得她的一颗芳心不住抽颤……
西天边那轮红色火球依依不舍地滑落山头,暮色四合,早起的星辰好奇地眨着眼睛躲在遥远天际偷窥这一对终成眷属的有情人。
尾声
雪霁天晴。
圆窗外,淡橙色的月光微微照着铺上银妆的大地。
戌牌时分,难得偷闲在家的湛云张臂弯腰不断逗着努力迈开胖胖小腿学走路的宝贝女儿。
“馨儿!乖……过来让阿爹抱抱。”他见小湛馨危危颤颤跨前一步,他立刻偷偷后退半步。
急着想投入阿爹怀抱的小湛馨不得不努力再往前走……
“义父不忍心见你每天从早忙到晚,今天特地坐镇药铺代你看诊,好让你留在
家里歇憩,你却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跟馨儿玩得一身脏。”十七坐在桌案前就着煤油灯亲自为小湛馨的新袄绣上美丽的小花。
“就因为我难得赋闲在家,更要把握机会教导我心爱的女儿学走路。”
“阿……爹!”当湛云转身跟十七说话时,小湛馨登时耍赖一屁股坐在地上,快速用爬地爬过去,胖胖的小手紧紧缠抱他的长腿,攀树干般站起。
“哇!多聪明的小美人,嗯……让爹香一个。啵!”他既满足又骄傲地弯腰抱起小湛馨,猛亲她带着奶香的嫩腮。
“馨儿明明耍赖,你还说她聪明。”十七满脸满眼堆满幸福的笑靥,低头咬断丝线。
“阿……爹!”圆圆大大的头颅戴着一顶枣绒虎头帽的小湛馨如法炮制贴近湛云的脸颊猛亲,留下一团团湿答答的口涎。
“哈……”他朗声大笑。
望着馨儿漂亮的小粉颊笑漾两朵可爱的酒窝,他整个人跌进回忆里……
日子过得真快,一转眼已经三年了。
他在十七的殷殷鼓励下,决定选择悬壶济世做为终身志向后,立刻前往桃花林请出神医搬到京城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以方便就近讨教。神医见他资质奇佳又认真勤学,于是,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果然名师出高徒。
短短不到三年的工夫,湛云废寝忘食所习得的医术终于通过神医的严格考验,正式挂牌行医。
他秉持“医者父母心”的道理,耐心倾听病患诉苦,然后对症下药开出药方。若遇上贫穷的病患上门求医,他不但分文不取,甚至相赠滋补养身的药材。
湛云的仁心医德经由求诊病患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传遍京城的大街小巷,上门求诊的病人从药铺里头排出一条长龙直弯进巷子里。
“少爷!少夫人!不好了!”老管家匆匆闯进后院。
“何事如此惊慌?”湛云收回思绪。
“老奴听见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赶紧跑过去开门……哇!不得了啦!黑压压的士兵个个手执火把、手按剑柄……将我们的房子团团……包围啦!”老管家惊慌失措说着。
“哦?我出去看看。伶俐!抱好馨儿。”湛云将怀里的馨儿交给跟在老管家身后跑进来的伶俐。
“奴婢知道。”伶俐将馨儿抱进怀里。
“小心。”十七面露忧色,放下手边的针线活儿?
“我知道。”湛云点点头。
此时,前厅传来一阵了亮的通报声,喊着:“皇上驾到。”
“皇上?”湛云夫妇错愕对看一眼,随即相偕穿越花园奔至前庭。打老远就看见武宗皇帝内着黄纡长衫,外罩一袭黄锦地团绣龙纹镶狐裘披风,神采奕奕定进暖阁。
“父……叩见皇上!”乍见久别的武宗,十七噙住满眶泪水随湛云双双跪地。
“免礼!你们都起来!”武宗一手牵起一个,略显哽咽的嗓音感慨万千说道:
“敏儿!这三年,父皇无时无刻不挂念你啊!”
“都怪敏儿不孝!让父皇为我操心!父皇请上坐。”一直以为这辈子再也无缘见到父皇龙颜的十七喜极而泣,忙将武宗延请在一张黄杨木太师椅坐下来,回头吩咐老管家沏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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