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二夫人日日都念叨着您呢。”眼睛就直往屋子里瞟,看见半开着的首饰盒里金碧辉煌,一只箱子半开,里面全是小孩子用的衣物。两个婆子明显地就松了一口气。
纯儿没有应声,只是让良儿递上了两块碎银。良儿说四少奶奶要去拜别公婆,能拖得一时是一时,只要让四少奶奶走得更远些,就多一分安全。
两个婆子不许,让快收拾东西,说是让夏瑞蓓等久了不好。接着亲手帮她们收拾东西,顺带着藏了几件值钱的东西在怀里。
良儿看得真切,便要制止,纯儿拉住了她。一点好处都不给人家,人家又怎肯给你方便呢?
良儿忍了又忍,因怕纯儿被人瞧破,按原来商量好的说辞,说四少奶奶临产在即,身子太重,走不动了,要去门口坐车,多有不便,最好是让马车进来接人。又问他家四少在哪里,四少奶奶有几句体己话要同四少说。
两个婆子哄道:“四少正生着气呢,等过两日二夫人就会接他来瞧您的。身子重么,老奴让马车进来接人就是了。”
马车长驱直入到了锦绣园的门口,又磨蹭了许久,才载着人出了门。到此,欧家下人们只知道四少奶奶被娘家派车接走了。
第一章 山中岁月(一)
离西京城大约有个两三天路程的地方,是一片连绵不绝的山。
山中某处一个山洼里,有一座小小的院子。几间看上去有些年头的茅草房顶上新盖的谷草还泛着金黄,荆棘围着的小院子里打扫得一根草棍和一颗碎石都看不到。
后院有几分收拾得很平整的地,种着蒜苗,小葱,青菜,还有几根南瓜,南瓜藤上挂着几只已经在变黄的大南瓜。几只鸡悠闲地在里面刨着土坷垃,不时发出几声咕咕的叫声。
夏瑞熙现在就住在这里。她不知道这个地方欧青谨是怎么找到,并从什么时候开始弄的。虽然只是三四间茅草屋,里面的用具摆设也与普通山里人家无异,可是都很舒适很干净。
居中一间房中要大些,夏瑞熙准备的那个产包,还有孩子和她的常用衣物,就摆在床头上。床下面的瓦罐里,藏有一些铜钱和碎银子,菜地里还埋得有金银。夏瑞熙一想到这个就难过,因为将来她可能会带着孩子依靠这些冷冰冰的东西过一辈子,而不是欧青谨温暖有力的怀抱和肩膀。
花老虎指着对面陡峭入云的山崖神秘兮兮地告诉夏瑞熙,还有一座房子在上面,那里的地窖中藏有很多粮食,腊肉,风鸡,油,糖,盐,总之足够他们吃很久。
她现在身子重,不能走那样陡峭的山路,等她把孩子生了,他们就可以搬到崖上去,那里比这里好住,也更隐蔽。
夏瑞熙坐在房檐下,用手搭了个凉棚往对面望去,白花花的山崖反射着阳光,刺得她的眼睛生疼,心里更痛。
那天她在喝了欧青谨端给她的一碗汤之后,只记得自己的眼皮很沉重,只想睡觉。欧青谨和她说了些话,每一句都像是飘在远处的,模模糊糊,很不真实。
她只记得他说让她等他,其他都没听清楚。
醒来时她身上有股异味,其实就是很臭,穿着粗布衣裙,头上包着的粗布帕子遮了半张脸,身下是一张嘎叽嘎叽响的牛车,拉车的老黄牛慢吞吞的,可是车走起来很平稳。赶车的是花老虎,他穿的粗布衣裳和草鞋。
要是有人问起,花老虎就故作神秘地说她得了肝病,要送回老家去等死,还夸张地比比肚子:“看看那肚子,都成什么样子了?”
那些人看向夏瑞熙的眼神中,就多了几分同情和忌讳。夏瑞熙抬起手来瞧,果然自己的皮肤透着一种不正常的金黄色,加上浮肿,说她没病人家都不信。她猜着,大抵和欧青谨喂给她吃的那药逃不了干系。
没人的时候,她也问这其他人到哪里去了,欧家到底怎么了。花老虎一个眼风扫过来,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要保证你的安全。
他指着早就带了孩子来这里等着的王周氏:“她的任务就是让你平安生下孩子,帮你带孩子。”然后就看着她:“你的任务大概就是好好生孩子。”
再问,他就烦:“我又不是千里眼顺风耳,我怎会知道西京城里怎样了?反正我走的时候,到处都好好的,四少爷也很好。他不是让你等他吗?你等着就是了,怎么那么多话。别问我干嘛他不和你一起走,你是他老婆,可他爹娘也还在那里。”
夏瑞熙被他噎得找不到话可说,生了一回闷气之后,又主动调理心情,不想让孩子受到她情绪的影响。
王周氏找不到话可以安慰她的,只是很淳朴地跟她说,她的肚子形状尖尖的,很紧实,肯定是个儿子。又絮絮叨叨地告诉她,自己接生的手艺在十里八乡是有名的,在她手下接生的孩子少说也有几百了,从来没出过什么问题,让夏瑞熙一定放心。
王周氏会接生,还是一把好手,她从来就不知道,可是欧青谨却知道,大概是花老虎告诉他的吧?想到欧青谨对她周全的安排,夏瑞熙不禁微笑起来,目光投向那条通往山洼的路,他什么时候才会从那里出现呢?
这是一座很大的山。丛林密布,地势险要,同时,也很偏僻荒凉。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白花花的山崖,有些人家就住在高而陡峭的山崖上。
用花老虎的话来说,早上把关了一夜的鸡放出来,鸡欢喜得晕了头,猛地往外冲,结果就直接冲下山崖去,这家人就算再舍不得吃鸡也得吃鸡。
她不是没有想过自己的这个孩子究竟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出生。就算是生在监狱之中,或是荒郊野林,或是奔逃途中,她都有心理准备。
她只是没有想到自己的孩子即将出世时,欧青谨、纯儿、良儿、欧二夫人、夏夫人,这些熟悉的人,一个都没有在身边。想到未来,想到欧青谨,她寂寞担忧得无以伦比。
随时在她面前晃的,只有花老虎的黑脸白牙,王周氏那张沉默寡言的脸,还有小黄屎那经常淌了老长,像蛛丝一样闪闪发光的口水。
小黄屎已经一岁多,会走路了,只是还不会说话,不管高兴不高兴,只会傻傻地喊:“啊!啊!”
他很喜欢夏瑞熙,在花老虎去山林里转悠开荒地,王周氏忙着准备饭食,或是在地里忙活的时候,就是他在夏瑞熙的面前晃来晃去,整天弄得像个小泥猴。
他偶尔会把一只扭来扭去的大肥虫抓在手里,兴冲冲地拿去给夏瑞熙看,吓得她尖叫,他又呵呵地笑。也会捡块很难看的,灰扑扑的石头或是鸡掉在地上的毛放在夏瑞熙的手里,口水淌得滴到她的手心上,然后讨好地看着她笑。
夏瑞熙就从桌上的小藤箱里拿一小块糖递给他,糖的大小刚好够他舔几舔,又不至于滑到喉嗓子里会噎着。
这个时候小黄屎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就会放出光来,兴奋地揪着夏瑞熙的袖子大声地:“啊!啊!”还夹杂着不纯正的“娘!”
听见声响,王周氏就会急吼吼地跑进来,一把将他拉开,抱歉地看着夏瑞熙衣袖上鲜明的手指印:“少奶奶,实在是……不要惯他,这糖是留给您生孩子用的。”
夏瑞熙笑着拍拍袖子:“左右都是你洗,不怕。糖么,我一个人也吃不了多少,能哄孩子高兴,我也很高兴。”
王周氏尴尬地搓着手,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是做事情的时候,会分外用力,端上来的饭菜,也会尽量变着花样做。一闲下来,就拼命地做针线活。
白天的日子还好,只是每到夜里,山里的秋夜很凉,身边总是缺了一个人,手足都有些冰冷。虽然担心害怕,但她总是安慰自己并相信欧青谨会好的。
日子过得飞快,这天早晨,花老虎在劈柴,王周氏在准备早饭,夏瑞熙坐在院子帮择中午炒菜要用的蒜苗。
一种不同寻常的痛突然从她腹中传来,仿佛是痛经一样的感觉,却又有所不同,很快冷汗就浸湿了她的秋裳。
王周氏听见声响,忙丢下手里的活计跑出来:“不是还差四五天么?怎么提前了?”
夏瑞熙顾不上回答,提前几天退后几天都是很正常的。
但王周氏也不是要她回答,只是自言自语两句罢了。王周氏先招呼花老虎把夏瑞熙扶到里屋,又让花老虎去烧开水,她自己则麻利地忙着准备接生要用的东西,这个时候夏瑞熙事先收好的产包就起了关键性的作用。
王周氏洗了手就要把手伸进夏瑞熙的裙子里去探,夏瑞熙尴尬地指着那瓶烈酒道:“你用那个擦擦手,再给我擦一下那里,然后再瞧吧。还有,记得把剪子用沸水煮一刻钟。”
王周氏一愣,见夏瑞熙认真的样子,觉得夏瑞熙大概是嫌她脏,也就默不作声地依言做了。探了之后,她很有把握地说:“先吃点东西等着,还有些时候。你要是疼得受不了,可以喊。”接着洗手去打鸡蛋,又让花老虎宰鸡熬汤等着。
夏瑞熙忍着没喊,她觉得自己要保持体力。虽然一点都不想吃糖水鸡蛋,她还是忍着把一大碗全都吃了,没有剖腹产,没有催产素,没有大夫,没有欧青谨,她只能完全依靠她自己,还有王周氏。
王周氏看着夏瑞熙吃了东西,又坐着等了很久,才说:“差不多了。”第二次再看宫口开了多少的时候,不用夏瑞熙吩咐,她自己先就用烈酒擦了手。
有好几次,夏瑞熙都觉得自己撑不下去了,只觉得人生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此。她不会用力,在王周氏让她用力的时候,她咬着牙把床头的栏杆给蹬断了。
王周氏被夏瑞熙给吓了一跳,她觉得这些少奶奶们平时就是娇养惯了的,身子骨肯定不行,谁知道竟然能把床栏杆给蹬断了。她怕夏瑞熙吃不得这个苦,会撑不住,不停地安慰夏瑞熙:“四少说过高矮就是这两日,他一定赶来的,兴许这会儿就在路上,您要撑住啊。”
夏瑞熙不停地点头,她脑子里乱糟糟的,王周氏说什么,其实她都听不进去,只觉得烦,也不想喊叫,只想解脱。除了痛,其他的她都没放在心里,也忘记了害怕,一门心思只是发狂地想,快些结束,快些结束就好了。
直到那一声响亮的婴啼响起,夏瑞熙才算松了一口气,当时她唯一的想法就是“总算是解脱了”
其实,夏瑞熙是很幸运的,大约是因为平时注意饮食和加强锻炼的结果,孩子并没有怎么折磨她。从阵痛到孩子的头出来,不过就是花了四个多时辰。孩子抱出来的时候,太阳的余晖正好照进窗来,映得屋里亮堂了许多。
王周氏高兴地抱孩子给她看:“恭喜四少奶奶,果然是个小少爷,长的很周正,肥头大耳的,定是个有福之人。”
这是母子俩的第一次见面,孩子的头发黄疏疏的,眉毛看上去也不是很好,紧闭着小眼睛,没几根睫毛,左手握成小拳头放在嘴边,耳朵上毛茸茸的一层胎毛,皮肤不算太皱,但也看不出什么好看或是不好看来,但是很安静。体型并不大,夏瑞熙估摸着大概也就只有三千克左右的样子,这大约也是她比较好生产的原因。
只要健康正常就行了,好看不好看的,还在其次。夏瑞熙喘了两口气,指挥王周氏洗手消毒给孩子剪脐带。
王周氏捞起剪子,夏瑞熙忍着痛,让她把灯燃起,把剪子在灯上烤一下,拿那瓶烈酒就着产包里的干净棉花擦擦剪子,再给孩子擦一下脐带上要剪的部位。
缺医少药的,多有几道防护手续总要安全些。夏瑞熙最害怕的就是破伤风,但这个时候,可没有什么破伤风疫苗可以给孩子注射,一旦感染,差不多就是百分之百的死亡率。
王周氏觉得夏瑞熙的事儿有些多,自己生过两个孩子了,也没什么稳婆,就是婆婆接的生。然后她自己手下过的产妇和孩子也多的是,她算是讲究的,还洗洗手用剪子。有些人根本就不洗手,家里没剪子,就用的瓦茬给孩子割脐带。孩子养活了,那好,要是养不好,说明他和这家人没缘分。
但她不敢不听夏瑞熙的,怕以后真要是怎么的,她会担责任讨埋怨,所以还是依言做了。
剪了脐带,王周氏顺手拿起一块布巾给孩子擦了擦,就要包起来。
夏瑞熙道:“别忙,给孩子擦洗一下。”从产道里出来,羊水,血污,什么都有些,要不洗一下,脏死了。
王周氏想说,孩子要三天以后才洗,但瞧着夏瑞熙表现出来的那副固执,不容辩驳的模样,叹了口气,也依言做了。
夏瑞熙有些不放心,忍着痛看王周氏给孩子擦洗,盯着她的手:“手抬着他的脖子,别碰着他的脐带,对,注意水别溅上去。嗯,从包袱里另外拿块干净的布巾给他擦水,对,再拿包袱里的那块绷带给他轻轻地绑在肚脐上,就是这样,尿布在那里,拿粉蓝色的那床包被把他包起来。绑松些,不要太紧。嗯,可以了,把他抱给我。”
“少奶奶懂得真多,还知道怎么带孩子呢。”王周氏边笑边麻利地给夏瑞熙收拾干净身上,又换了床单被褥,才去打扫屋里。屋里一大股子血腥味,也不知道要多少天才能散去。
王周氏正在想这个问题,夏瑞熙又说:“把窗子打开一条缝,散散气味吧?”
王周氏吃惊地拒绝:“不行,冷风吹了以后会得月子病的。”
夏瑞熙摇头:“不要紧,你开一条缝,吹不到我身上。去去这味儿,我要被熏晕了。”
还是那副倔强样儿,王周氏很为难,最后把窗子开了一丝缝,再回头去瞧夏瑞熙,只见她已经忍着痛把孩子放在胸前,扯扯他的小耳朵,把他弄醒,试着让他吮吸第一口初乳。
王周氏就叹了一口气出去端鸡汤,她以前没发现这个四少奶奶遇事这样冷静,这样倔强好强,疼成那个样子,都没哭喊一声,眼泪都没有一滴,更没有喊过欧青谨的名字。
第二章 山中岁月(二)
其实夏瑞熙不是不希望欧青谨能陪在她的身边,也不是不想喊他的名字,也不是不痛不累,她只是觉得不管是哭还是喊,都于事无补,不管西京城里发生了什么不幸,她都还是要带着孩子继续生活下去的。
哺乳,大人很笨,初生的婴儿也很笨。
夏瑞熙汗流浃背地换了若干个姿势之后,勉强把“粮食”的出口处送进了孩子的嘴里。
孩子还不怎么会吸奶,随便吸了两口又睡着了。夏瑞熙知道她的“粮仓”里现在还没有“粮食”,但还是要给孩子吸,必须这样才能刺激分泌乳汁。她记得,原来她同事生孩子的时候,医生就是这样交待的。而且初乳很重要,里面含有不少的抗体,能帮助孩子增加抵抗力。
夏瑞熙很害怕自己没有奶,条件不好,没有奶妈,也没有什么可以替代的奶粉之类的东西,甚至连牛奶,羊奶也找不到,如果不想法子把“粮仓”里的奶催出来,孩子就只有吃米汤了。虽然这样养大的孩子也不少,可她不敢想象自己的孩子没奶吃。
缺医少药的年代,不能注射疫苗的年代,她想不出除了让孩子尽量多的吸收一些母乳里的营养和抗体以外还有其他的什么好办法,能让他身体更壮实一些。
看着这个只顾睡觉的小迷糊,夏瑞熙不死心地又弹了一下他的上耳廓(这是唤醒婴儿的好法子,大家记得哦,也许将来有一天能用上,嘎嘎)。孩子立刻疼得醒了过来,皱着发红的小眉头,迷茫地睁开半只眼睛,趁着他瘪嘴,夏瑞熙赶紧把另外一只“粮仓”塞进他嘴里,想哄着他赶紧地吸两口,不管有没有,多少刺激一下吧。
这个孩子太安静了,几乎不怎么哭闹。小嘴还瘪着,一碰触到母体,他就安静了。他这次多吸了几下,但因为没什么可吸的,只吸了几下,他兴趣缺缺地放弃了,又闭上眼继续睡。
夏瑞熙无奈,只得放弃,寻思着让王周氏把她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