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之事,权当是个教训。我只想让诸位明白,我华天凌才是合西盟现任盟主,还望各位今后传闻之事,毕竟也能让我略知一二……”
方玉脸上的冷汗又冒了出来,腿有些发软,幸赖旁边有人扶了一把。
“堂主!”
方玉还在惴惴不安,门外有弟子跑了进来,见他在一旁,走上前,就要贴耳过来。
“去!”方玉吓了一跳,反射性地望了华天凌一眼,还好,没见他有不悦表情。暂且安下心来,抹了一把冷汗,他瞪还在莫名其妙的弟子,开口训斥,“尊卑不分的家伙,没看见盟主在这里吗?有什么事不能光明正大地说出来?”
小心为上啊……方才华天凌那一招杀鸡儆猴,他可不想明知故犯。
被无辜骂了一顿的弟子只得转过身来,禀告华天凌:“盟主,我等见堂外有一可疑之人徘徊,疑为幽月教探子,遂擒拿了,来,特来禀告,听候盟主发落。”
“带上来,我看看。”华天凌略微思索,吩咐道。
见那弟子领命下去,他转而问另一边的方玉:“以前宁俞堂遇上此等状况,是如何处理?”
虽强调自己是盟主,那是为了维护合西盟的团结,至于各分堂事宜,倒也不便插手,还是照规矩办事比较好。
方玉回答:“宁俞堂与幽月教地处苗疆,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以往他等徒众前来我堂窥探挑衅,至多关上几日便放回,并无刑责。”小心翼翼地瞥华天凌的脸色,“毕竟人家是地头蛇,何苦招惹?闹得鸡犬不宁,也无多大益处。”
“唔,说得在理。”华天凌点头。
“所以盟主,你此番带回那云无邪——”见华天凌看着自己,方玉连连解释,“并非属下存心撩拨,这云无邪,可是幽月教要的人哪。把她藏在这里,一日两日好说,十天半月,稍有不慎,走漏了风声——届时幽月教要人,若我们不给,冲突一起,势成水火。”他咽了咽口水,“盟主,休怪属下多言,一旦交手,那苗疆蛊毒慑人,我们占不了多大的便宜。”
第18节:第四章 华天凌(3)
“谁说我不给人?”
方玉正在为自己设想的形势忧心忡忡,毫无预兆的,却突然听华天凌冒出这句话。他一时愣住,当自己听错,试探性地再求证:“盟主,你的意思是——”
“我自有想法。”华天凌眯眼,眼底闪过一抹精光算计,“宁俞堂得罪不起幽月教,合西盟更不可能与整个苗疆为敌。方堂主,你的顾虑我都听下了,也自然不会让宁俞堂陷入那么糟糕的境地。”
方玉听得如坠云里雾里——依华天凌的意思,只要幽月教要人,他自当将云无邪交出去;可是,既然最后结果都一样,他又何苦救下云无邪?如此一来,岂不多此一举?
心下疑惑,不过还是没胆问出口。他着实,是猜不透华天凌的用意了。
“进去!”
门口出现了两个宁俞堂的弟子,押着一个人走进来。
华天凌望着中间那名被羁押的疑为幽月教之徒众的男子,骨瘦如柴,打眼看过去,更像一个三餐不饱的饥民,实在很难将他与幽月教的探子想到一块儿去。
“你是谁?为何闯宁俞堂?”华天凌问。
见周围都是人,男子有些惊惶失措,“我不知道这是哪里,只是受人追逐,又与雇主失散,不小心误闯而已。”
“胡说!”方玉在一旁瞪眼,“荒郊野外,哪会有人雇你寻路?我看你分明是在狡辩!”
男子急了,“我带了两名雇主前往幽月教,谁知被他们伏袭,一人被擒,一人失散,皆生死不明。我句句属实,并无虚言。”
华天凌心一动,“你那两名雇主,姓甚名谁?”
见华天凌似乎有些信他了,男子开口:“一男姓连名华能,一女姓云名无邪。”
——这便对了。
华天凌微微一笑,冲方玉使了个眼色,方玉会意,示意左右为那男子松绑。
男子有些迷糊了,看了看方玉,又望向华天凌。
“想来你便是云姑娘的向导了,应该叫翟向善,我当没有记错。”当然不会错,当初为了打探云无邪的行踪,他可是派人了解得清清楚楚。见翟向善仍然有所防备的模样,华天凌拍拍他的肩头,“云姑娘大难不死,逃过一劫,现在此处修养。”
“真的?”听说云无邪安然无恙,翟向善的脸上露出了笑意。
“当然。”华天凌没有错过翟向善细微的表情变化,“若你不信,我现在便可带你去见她。”
可想而知,当云无邪再次见到翟向善的时候,她是多么震惊,不但眼珠子差点瞪出来,要不是伤势限制了她的行动,她怕是早就跳起来冲上前去。
“云姑娘,你真的没事。”在见到云无邪之后,翟向善吁了一口气,露出欣慰的笑容。
那样的笑,出现在他过度干瘦的脸上,明明应该很恐怖的,可云无邪非但没有那样的感觉,反而觉得心湖被不小心搅动了一下。不过,只有短短一瞬,她即刻回过神来,也不顾忌还有华天凌在场,便凶凶地吼起他来:“我不是叫你能走多远就多远吗?你又死皮赖脸地跟来做什么?”
纵使再不会察言观色,华天凌也能看出二人之间的暗潮汹涌,他咳了咳,“云姑娘,我想你还有话要与翟兄弟说,我暂且回避,不打扰了。”
房门掩上,一室之内,只剩两人。翟向善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不敢上前,大概怕云无邪责骂之下,又动起气来,与她伤势无益。
云无邪哪会看不出他的心思?先前的怒气渐渐平缓,她看翟向善一眼,叹了一口气:“你过来吧。”
翟向善这才依言走上前来,老老实实地坐在床沿。
待他走近,云无邪忍疼抬起手来。
见她举动,翟向善慌忙捧住她的手,“你有伤,别动。”
手就被他这么捧在掌心,算不上厚实柔软,硬硬的,有些磕。不知为何,眼睛湿润起来,她突然有想哭的冲动。
原以为,真的见不到他了呀……
“云姑娘,你怎么了?”见她突然红了眼圈,以为是她身子又疼了,“我这就叫华盟主去。”
“别!”云无邪拉住他的衣袖,“我不疼,真的。”
翟向善犹豫地坐回来,嗫嚅地开口:“可是你看起来似乎很难受的样子。”
“无妨的。”云无邪将头向外挪动了些,望着翟向善的面容,轻声开口,“你当真是个傻子,还回来找我做什么?”
翟向善的脸竟有些红了,“我没有,只是不小心,走错了地方……”
“你连哄人都没几分伎俩。”云无邪无奈地摇摇头,却不是责怪,“你忘了自己说过常年住在这山间了吗?既然能将我和连华能送到幽月教,难道还会找不到回去的路?”
翟向善低头,沉默不语,过了片刻,才急急抬起头来,“你出钱雇我,我既送你进来,便理应将你送出去。”
云无邪笑了,这个翟向善,倒耿直得可爱。她轻言:“不过区区十两银子,还不值得你卖命与我出生入死。”
“不是卖命。”
翟向善固执地反驳,拉回自己被她拽着的袖子,将她的手轻轻放回被中,在她还在为他突如其来的温情举止怔忡之时,他认真地开口:“我只是想要保护你,很简单,如此而已。”
第13节:第三章 搏命(3)
她如此说,翟向善有些了然了,“原来你想救她。”
“救她?”云无邪古怪地瞥他一眼,眼神也是冰冷的,“不,我只是要利用她。”
“为什么?”没料到她给他的居然是这个答案,翟向善大惊,失声问她。
“因为我要报仇。”云无邪的表情持续冷漠下去,脸色阴沉,“而令她记起一切,便是惩罚那罪魁祸首最快也最残忍的方法。你想想,还有什么,会比自己视若珍宝的妻子憎恨自己更能伤人?”
翟向善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你不觉得,这样做很残忍?”
“残忍?”云无邪冷笑得更加厉害,“一报还一报,当年灭我云家,就该狠绝一些。斩草除根,却偏又手下留情,留了血脉豢养,还做了亲密枕边人,活该没想到养虎为患的道理。”
“云姑娘……”翟向善盯着她愈发阴沉的面孔,“可是,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是复仇大计,就该隐匿心底,悄然行事才对。可她为什么要将本源细细说与他听?如此和盘托出,是太信任他,还是欲擒故纵、投石问路?
“因为我相信你。”云无邪低声回答他。伤口处传来阵痛,她微微挪动,调整了坐姿,“几个月来,你是我遇到的唯一一个不想从我身上获取任何利益之人。”
她低低的话,全然是信赖的语气,字字敲在他的心间,令他的心,不知为何,突然揪痛起来。
“天亮后,你便走,就当从未与云无邪相识。”她自是不知她的话已令他心潮难平,只是低眼瞧那包裹伤臂的衣裳布料,尽力克制眼底快要泛滥上来的水雾,“我对你说过的每一个字,你最好忘掉。若忘不掉,定要守口如瓶,稍有不慎,恐引来杀身之祸。”
她说话的方式,仿佛在交代后事一般,翟向善听在耳中,好生不舒服,下意识地,一句话脱口而出:“那你呢?”
云无邪缓缓敛眼,“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这是当回答了他吗?翟向善在她脸上,看出了毅然决然,才知她复仇的决心,是如此强烈不可逆转。没来由的,一股气息在胸臆间翻腾流转,上下不得,憋在那里,难受得很。
“翟向善……”
云无邪突然唤他,翟向善一惊,低头看她,才发现她根本没有睁开眼。
“向善之人皆有福呀……”云无邪闭着眼睛,低声呢喃,“你不同我,定会平安……”
她这——是在为他担心吗?
翟向善的眼中有奇异之色闪过。
须臾,云无邪完全安静下来。
“云姑娘?”翟向善试探性地低声唤她,没有得到回应。他将手臂缓缓向后舒展,引着她的身子,一点点地下降,不经意间瞅见她毫无血色的苍白容颜,竟没有动静,他一惊,伸指去探她的鼻息,感受到进出的浅浅之气,才稍微安心。
将她放平,躺在铺在地面的长袍上,本应睡去的她却突然蹙眉,仿佛被什么惊扰。
翟向善凝视云无邪的睡颜,沉思片刻,手从她的颈下绕过,扶着她的肩头,自己盘膝坐下,将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腿上。
云无邪紧蹙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睡梦中,自发寻了一个舒服的位置,咕哝了一两句,安然睡去。
翟向善如此端坐不动,视线未离她容颜半分。良久后,他才抬眼,望向洞外漆黑一片的夜色,直到一只灰白色的鹞鹰突然落在洞口。
他口形动了动,发出模糊的音节,但见那只鹞鹰扑翅飞进洞来,停歇在他抬起的手臂上。
解下绑在鹞鹰右腿上的竹管,翟向善手一挥,那只鹞鹰即刻悄然飞离,随即不见了踪影。
翟向善从竹管中抽出卷筒的纸条,展开来,一扫而过上面的文字后,连同竹管一道掷入火中,只听噼啪声响过后,一切又归复沉静。
翟向善低眼再看酣然好睡的云无邪,眼神微有起伏。他伸出手去,似要抚触云无邪的脸,却又在不及她脸颊半分处停下,如此,好一会儿,才发出仅有三个字的长长叹息——
“云无邪……”
朝露在叶间缓缓汇聚,偶有山涧鸟鸣,又在下一刻,展翅飞离,没入林间,不见踪影。
严密包裹在衣袍中的熟睡人儿动了动,徐徐张开了眼,坐起身来。
篝火残存,一地灰烬,昨夜依偎的人,已是不见。
云无邪掀起身上的衣袍,咬了咬唇——他,终究是走了吧?
摸着石壁,她慢慢站起来。不知是否因为睡得过久,双腿有些麻木迟钝。她试着挪动脚步,走到洞口,举目望去,郁郁葱葱的林木障目,不见远处情形。
这样也好,无亲无故,也免了日后的诸多牵挂。
如此想着,却不知为何,突然间,竟觉失落。
本是孑然一人,只不过路行巧遇,多了翟向善,多了连华能,却在一夕之间,又是孤身。
云无邪眨了眨眼——莫非是习惯了与他们相处?此念一出,她即刻摇头否认——不可能,云无邪一向独来独往,岂会与人为善?
第14节:第三章 搏命(4)
不愿自己再胡思乱想下去,云无邪纵身跃下洞前的陡坡,跳下来,还未站稳身形,胸臆间一阵气血翻腾,一丝甜腻涌上喉头。
她奋力将那股腥味压了下去,凝神暗自运气,想来是那日被蛇噬咬,余毒未清理。她卷起衣袖,撕开包扎的布料,见伤口翻开的血肉红嫩,暂且放下心来,从衣袖中摸出小小的一个葫芦,倒出一粒药丸,强咽下腹。须臾,感觉气息逐渐平缓,她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抹去额头上的汗珠。
望向四下的密林,只寻到一条似路非路的小径,料那便是翟向善带她来时的逃离之路,于是沿着碎叶前行,一路避开那些张牙舞爪无人修建的乱枝,约莫两炷香的工夫,终于走上了另一条小道,似乎有人往来。
云无邪已微冒薄汗,她倚了近旁的树干稍事休息。片刻后,却又警觉起来,闪身隐入树后,屏息从缝隙间望向小道的一头。
不多时,有数人从尽头出现,穿着苗服,从头到脚,清一色的黑,手中还统一拿着长长尖利的矛枪。
那样的装束,她认得,是幽月教的徒众们。
但见那些人由远及近,互相不知嘀咕说着什么,一路行来,不时地到处观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云无邪思忖,应是落金下了命令,派人寻找她与翟向善的下落。
想到此,不由开始担心翟向善,不知他是否依她所言,早已走得远远?
眼见他们越走越近,云无邪将身子更加靠紧了树干,只等他们快快过去。毕竟,她伤势未愈,与他们正面相碰,况且对方人多势众,她不一定有取胜的把握。
不想事与愿违,那些人,竟在几步之遥停了下来,那为首之人说了什么,一行人,陡然散开了来。
云无邪心一紧——莫非他们已发现了她?
不过,片刻后,她发现自己的担心纯属多余。因那些人只不过是散开坐下,借了树阴遮蔽逐渐高起的日头,并三三两两地解下腰间的水囊,咕咕灌水解渴休息,不时地还闲聊几句听不懂的苗语,偶尔爆发出粗犷的叫喊。
——好机会。
云无邪暗喜,慢慢抬手,从发髻上摘下头簪,拔下簪头,凑近了自己的嘴唇,对着几尺开外的众人,缓缓吐出一口气。
一股淡紫色的烟雾,从簪尾飘散出来,悄然无息地朝毫无防备的人逼近。
“嘎!”
喑咽的嘶鸣,来得毫无防备,惊得云无邪手一抖,头簪赫然坠地,落在久积于地面的腐叶上,一声碎响。
前方的人骤然安静下来,呼啦啦站起身,握紧了手中的矛枪,回过头来张望。
云无邪好生懊恼地回头望去,见身后尚在摇摆的树枝上,一只黑色的巨鸦趾高气扬地站在那里。
时不利我,云无邪缓慢向后退去,岂料退后的脚踩着了枯枝,发出更大的声响。
这一下,前方的人举起矛枪向这方对准,纷纷围靠过来。
一支矛枪刷地飞过来,侧身,奈何身后的树枝阻挡了空间,根本无法施展身手,只能勉强避过。云无邪低咒,猛地拨开头顶的繁密枝叶,整个人拼力向上跃起,顾不得粗糙的大小枝条鞭打在脸上,借力腾空上了高处树梢,俯身望去,见底下一人手持竹筒正准备瘾燃,她心知这是向幽月教报信之物,当机立断,迅速折下近旁的短枝,疾射了出去。
只听一声惨叫,竹筒掉地,一人捧着被射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