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邪,你来呀。”
银铃般的笑声悦耳动听,身处那异彩中的人儿如梦如幻,正在对她招手示意。
这等美景,她看痴起来,情不自禁地缓缓上前了去。
直到发现自己已走入了那光晕当中,云无邪抬手看自己周身,无数流光飞舞变幻,令人觉得是身处梦中,一点都不真实。
“漂亮吧?”段云错拉过发怔的云无邪,一道坐下,随手递给她一把东西,语调带着莫名的兴奋,“来,试试,很好玩的呢。”
云无邪下意识地松开五指,但见手中的东西从指缝中溢流下去。金灿灿的颜色,是沙,落在那彩石上,却并不汇聚,而是如蛇行蜿蜒沿着石缝一路向前行去,宛如有生命力一般。直到拐了一个弯,重新回到段云错面前,迎着她的手,蜷缩在她掌心。
她定定地望着那堆闪耀着如黄金光芒的诡异沙子,心中震撼无比。
是金沙!传闻中鬼教用以侵蚀人血肉的金沙!
他竟连这骇人之物也夺来作段云错的玩物了?
“哥哥新近送我的。”段云错哪知云无邪心思,献宝般地再捧到她面前,“要不要再玩一次?”
“不——用了。”云无邪觉得自己头皮发麻,想来脸色必定不太好看。
段云错倒也不多加勉强,放了金沙自己游走,转身与她聊起天来:“无邪,难得你来,平日除了哥哥,很少有人来找我玩呢。”
“是吗?”如此看来,那阎王,的确将段云错视若珍宝,保护得紧。
思索间,段云错已拉住她的衣袖,“来,我再带你去一个地方。”
“等一下!”云无邪拉住她的手,见她不解地看自己,扯了扯嘴角,找到一个理由,“我还有事,想问问你。”
“好啊。”段云错爽快地坐下,与她面对面,一双眼,在她脸上梭巡不停。
“你老看我干吗?”终究是有些心虚,云无邪觉得自己有些底气不足。
“我每次见你,都觉得好亲切。”段云错笑眯眯地开口,指尖滑上云无邪的眉眼,“无邪,我觉得我俩的样子,竟有几分相似呢。”
云无邪的脸,向后退缩。
“我倒忘了。”段云错有些歉然地收回手,“哥哥说过,不可以随意在人家脸上划来划去的。”
“不妨事。”云无邪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胸口,“你——为什么叫段云错?”
原谅她的急不可耐,她着实,想要解开这一切谜团。
“段是哥哥的姓呀。”段云错努力回想,“云错嘛,哥哥的爹说我要替一些人来承担犯错的后果。”
云无邪的嗓音颤抖得厉害:“要替什么人来承担错误?难道,你一点也不记得了?”
第37节:第八章 心机(5)
“记得什么?”见云无邪激动的模样,段云错不知所措地望着她,微微蹙眉,“无邪,你抓疼我了。”
云无邪低头,这才发现,她紧紧拽着段云错的手臂,连自己的掌心,都在生疼。
“对不起。”她松开手,转过头去,拼命抑止眼鼻的酸楚。
有人柔柔地拍自己的肩,耳边是段云错悄然的话语:“无邪,你是思念翟左使了吗?”
云无邪愣住,没料到段云错会突然问出这样的话来。
没容她反应过来,段云错已扳过她的脸,很认真地盯着她看,“我也是哦。每当哥哥要出远门,看不见他的时候,我就会觉得很难受,心也疼,疼得忍不住流泪才会好过些。无邪,你看起来要哭的样子,是因为翟左使被哥哥惩罚了吧?他的手臂,伤得好深,我见了,也觉得可怕呢。”
被她这么一说,酸楚味更重,云无邪竟真的流下泪来。
“别哭别哭。”段云错拿了丝帕,一点点拭去云无邪眼角的泪,张开手臂搂她入怀,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无邪喜欢翟左使,我明日便跟哥哥说去,让他别再为难翟左使,让你们,快快见面,可好?”
靠在段云错柔弱的肩头,她的身子,是一股淡淡的竹香,云无邪合上眼,泪水流得更急更凶。
背后的抚触有些迟疑,伴随的,是段云错的困惑之声:“无邪,这样不好吗?”
“不。”云无邪狠狠地摇头,哽咽出声,“正因为太好,我才不知如何狠下心。”
预想了千百次的复仇,不是这样的状况,至少,想象中的段云错,不该是这等模样。
什么地方不对,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呢?
抹了泪水,云无邪从段云错怀中脱身,大力站起来,转身跑开。
竹林间的幽雅清香四处蔓延,跑出一段距离,云无邪猛地停下来,低头嗅自己的臂弯——这香气,竟是从段云错身上沾染而来。
回头望去,见段云错还坐在原地,愣愣地望着她,好似一时间,还不太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触及她干净的眼神,云无邪心底最柔软的部分被狠狠撞击了一下。怕再这样看下去,会将自己的心防彻底击溃,她硬生生地扯回目光,沿着原路一路冲出去,直到跑出院门,气喘吁吁之下,觉得自己快要透不过气,心肺也快要炸裂一般。
“无邪!”
前方传来诧异的询问,她喘着抬眼望向那个瘦骨嶙峋的骷髅样子,除了翟向善,还有谁?
心底那股子怪怪的感觉又上来了,脑中突然灵光一现,她赫然明白了自己总感觉不对劲的地方来自何处。
翟向善纳闷着云无邪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心下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他大跨步上前,“莫非你已经——”
话没说完,怀中猛然撞入了云无邪,毫无防备之下,他被迫倒了三四步,正欲开口询问来龙去脉,伏在胸前的云无邪已是泗泪滂沱——
“你们这些混蛋!怎么可以这样?都是混蛋,混蛋!”
第38节:第九章 真相(1)
第九章 真相
淙淙溪水旁,一朵浅蓝色的蝴蝶花幽幽绽放。
一只手,兀地将其摘下,慢慢送到主人鼻端,细细嗅闻。
不远出,传来低低的兽鸣叫,正陶醉在花香当中的阎王睁开眼,回首望去。
两个人,沿着溪岸,一路行来,立于丈余外,正是翟向善与云无邪。
阎王挥手,紧随二人身后的两头猛狮止了步,晃晃硕大的狮头,转身懒洋洋地走开。
“阎王——”
云无邪盯着他那张称得上为恐怖的脸,开口唤道。
阎王挑了挑眉,看一眼云无邪,目光又转向旁边的翟向善。
“不关他的事。”云无邪道,顿了顿,又言,“是我要他带我来见你的。”
“哦?”阎王拖长了尾音,表情似笑非笑,“我还以为,你并不喜欢我出现在你面前。”
“不。”云无邪咬牙,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我有一事,但求当面问个明白。”
说这句话之时,她的口气急切,连脸颊,也不由自主地涨红起来。
阎王再看了一眼翟向善,后者对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沉默了一会儿,终是开口:“你问吧。”
云无邪清楚听见自己心跳如鼓的声音。她勉强使自己镇定下来,深吸了一口气,向前走出一两步,“我想问,你的脸,到底是怎样弄成如此模样的?”
没错,自上岛以来,从遇见段云错,再到看见阎王,她一直都隐隐觉得不对劲,直到今日,她突然发现,这些不对劲,其实焦点都在一个问题上。
段云错以错为名,还有阎王的这张鬼脸,二者之间会有关联吗?
阎王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为什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云无邪的牙咬得更狠了些,“因为这很重要。既然要复仇,难道我没有权利知晓这一切的前因后果吗?”
阎王突然笑了,笑声愈来愈大,惊得崖壁后冲出一群惊惶失措的飞鸟。
连云无邪都忍不住皱眉,想伸手掩住自己的耳朵,阻止这狂躁的笑音。
好一会儿,那笑声才停止,阎王缓缓探触自己的面颊,语气倒没怎么变化:“拜毒王与你祖父所赐,这张脸,是被他们毁掉的。”
听不出愤怒、疑惑或者怨恨,只是平淡地道出一件事实,仿佛这毁容一事,根本与己无关。
即便早有心理准备,云无邪还是觉得自己的心房被猛击了一下,剧痛起来。她捂住心口,瞪眼看向阎王,“你胡说!”
阎王瞥她一眼,倒摆出了虚心好学的姿态,“不然你以为呢?当年的无间盟,除了毒王之外,还能有谁有如此毒术和胆量,将我的颜面毁之殆尽?”
“可是——可是,你那个时候,不过是个孩子。”云无邪觉得自己的口气有些慌乱起来,“毒王,还有我爷爷他,根本不需要对一个小孩子下毒手的。不会,绝对不会……”
握紧了拳头,她不愿再想下去。
云家人才是真正的受害者,他们不可能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
“你这人,真是奇怪。”阎王也向前踱出数步,距云无邪一臂之遥的时候,他探手向她。
“阎王——”一旁许久不语的翟向善紧张地看他,欲言又止。
“放心。”仿佛看出了他的忧虑,阎王给了他一个宽心的笑容,再拉下云无邪颤抖的手,要她直视自己的眼睛,“你不是想知道真相吗?现在告诉你,你却不愿意相信,那便没有再问下去的必要了。”说罢,扬手,云无邪踉跄地倒退下去,幸赖翟向善在身后扶住她,“我劝你还是早些回去将该做的事情做好,省得我等得不耐烦了,提前结束了这场游戏,你就连半点机会都没有了。明白吗?”顿了顿,他又吩咐翟向善,“你送她回去。”
“等一下!”
见阎王摆出送客的架势,云无邪紧紧抓住了翟向善搀扶自己的手。
翟向善感觉她的十指冰凉。
“无邪——”他有些担心地瞧她,却见她虽是面色苍白,却还是死死地盯着阎王。
“他们——”云无邪嗫嚅着,艰难地开口,“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知为何,阎王突然微笑,望向云无邪的目光中,竟多了几许赞赏之意,“挑战权威是件困难的事,想要内反,也需要极大的胆量,可是上一代的阎王,不是那么一个容易对付的角色——他们走错棋了。”
云无邪大概听明白了一些,“上一代的阎王,就是你爹?”
“没错。”阎王点了点头,目光转向别处,眼神逐渐迷离起来,似陷入遥远的回忆当中,“我记得,那一日,是我爹的寿辰,全盟上下欢庆,云叔神秘地说要给我看样东西,我便好奇跟去,谁知出了圣殿,就人事不省。”
“然后呢?”云无邪紧张地追问下去。
“然后?”阎王沉吟,“然后我醒来,周身火辣辣地疼痛,这才发现自己被人倒挂起来。”他指了指旁边的溪岸,“毒王与我爹隔着这条溪对峙着,我清楚地听见毒王叫嚣若我爹不交出阎王令,他便叫我死得惨不忍睹。我爹知毒王毒术的厉害,又担心我的安危,着实不敢轻举妄动,倒是毒王等得不耐烦了,就指示云叔拿了药膏在我脸上涂抹。”言于此,他看向云无邪,“你知那是什么吗?”
云无邪先是摇头,后又点头,心下已揣测到了什么。
阎王冷笑起来,“是毒。是毒王秘制的可毁人颜面的剧毒。那膏药就如能侵蚀人体的蛊虫一般,一接触到我的肌肤,便狠命地渗钻进去。你能了解当时我的感受吗?看不见,却可以感觉整张脸开始溃烂,脓血顺着倒流下来,痛痒难当哪,若不是不能动弹,我恨不得拿手将脸上的皮肉一块一块地抓挠下来……”
“别、别说了。”云无邪环抱着自己的身子,不断揉搓臂膀,只觉一股冷意在齿间蔓延,使她拒绝再去想阎王描述的当日情形。
阎王已是平静下来,“你现在该明白为何我爹会在诛杀毒王之后,还要对云家人赶尽杀绝了?”
她当然明白了,只是不曾想,她的爷爷竟在那场叛变中担当了如此不光彩的帮凶角色。
说起来,似乎是他们欠了阎王多一些……
“可是——”她忽又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来,“段云错她——”
“你说错儿?”一提及段云错,阎王的眼神温和下来,“据说是还未来得及逃出去,便被捉住,大夫说恐因灾变所致,她已是被吓傻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留她活口?”云无邪大着胆子,再问了他一句。
“这个嘛——”阎王笑起来,那嘴角泛出的暖意是令人无法忽视的,“我本是对云家所有的人都恨之入骨的,唯她例外,大概,是那时候,她突然叫了我一声‘哥哥’吧。”
“哥哥?”他这一说,云无邪倒想起,段云错每次提及阎王时,满足而信赖的表情。
“我不顾爹的反对,执意要留下她。爹见劝我不住,又恐他日留下祸端,便以其人之道,用了毒王的药,迷失了她所有的记忆,其后,又为她改名‘云错’,本意是要她为婢赎罪,岂料我却对她,日渐依赖。”阎王的声音,渐渐低缓下去,到最后,宛如一声叹息,“见不得她被人背地里笑作痴傻,这些年来,名医良药我皆求遍,她却毫无起色。直到你的出现,还有《千毒散方》——”阎王眼神开始亮起来,“只要能恢复她的正常如初,我情愿付出任何代价。”
第39节:第九章 真相(2)
只是在心里,不时地问自己——这样做是对还是错?
听了阎王的话,云无邪觉得自己的嗓音干涩起来:“所以,当你听说我出现在江湖,就派了翟向善来寻我。只因,你也知道《千毒散方》的秘密,甚至准备好了一切,只待我来完成配方解药?”
阎王没有回答他,倒是翟向善,对她点了点头。
不知为何,云无邪突然感觉一股热血冲上脑门,她冲阎王大吼起来:“你疯了吗?难道你不怕后果?你不怕她记起那场屠杀之后,至此对你恩断义绝?”
阎王闭上了眼,“立场对立,感情该如何?我在赌,赌的是天意。若天意让段云错恢复记忆,我便认了;若没有,我自当维持这种局面一直下去。”
“你——”云无邪彻底愣住,她万万料不到真相竟会如此,更没想到阎王对段云错,居然那么的情深意重。
阎王复又睁开眼,望着她犹豫不决的模样,“倒是你,也干脆一些,既然是复仇,就要彻底。你当是利用错儿,我却认为这是她的一线生机,后果如何,我自当承担,犯不着你来操心。你权当彼此互为利用,又有什么好矛盾的?”
话虽如此,可是,她怎么能当作互为利用?只要一想到可能的结局是她间接所为,她便止不住地会心慌意乱起来。
仿佛看出了她内心的挣扎不安,阎王的语气严厉起来:“云无邪,你看仔细点!我与我爹一样,是阎王,我继位,传承了当年的罪孽。你不是想为你的亲人报仇吗?错儿难道不是最佳人选?”到最后,他森森一笑,“莫非,你胆怯了?你怕利用了错儿,这一辈子,都会良心不安吗?”
“莫要激我。”云无邪瞪他,“该做什么,该怎么做,我都明白,不需要你来点醒。”
“那便最好。”阎王点头,背过身去,“只望早些看到结果。”
很淡很轻很平静的语气,只是摊开手来,望掌心间那被揉碎了的淡蓝花瓣时,目光中,有一逝而过的黯然神伤。
第40节:第十章 抉择(1)
第十章 抉择
夜深人静,翟向善站在“鸣玉阁”的院门前,抬手轻轻叩门,无人应答。他不死心地叩了叩,再叩了叩,侧耳聆听。
院内,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他叹了一口气,转身准备离去,却听院门在身后“吱呀”一声响,回头望去,院门缓缓开了半边,原是根本没有落锁。
他犹豫了一下,踱入院内,四周房内漆黑一片,弄不清里面的人究竟是否已经睡下。
试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