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向善挑眉,追问下去:“换什么?”
华天凌却平静下来,显然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没什么,只是被落金骗了而已。”叹了一口气,他指指那只抛落在翟向善脚边的瓷瓶,“我要真想害你,这般舍命跳崖,未免太逼真了些,你说是吧?”翟向善对他的话不置可否。沉默了半晌,他终是俯身拾起那个瓷瓶,正待倒出药粉涂抹在伤处,突感手臂一麻,周身无力起来,恰似之前悬挂崖上的感觉一般。
华天凌眼疾手快,接住瓶子,扶了一把翟向善,疑惑地望着他,“你果真中毒了?”
翟向善觉得自己口舌发麻,已不能言。
“没错,他是中毒了。”
回答声响起,却不是来自翟向善。华天凌望向他的身后,见慢慢坐起身来的云无邪。
“云姑娘?”他有些惊讶地出声。
云无邪却对他摇摇头,示意他住口,她的目光,停留在翟向善的脸上。
“你当真是个痴人。即便身为什么拘魂左使,也傻得无可救药。”云无邪虚弱地开口,借着火光凝视满头满脸是血的翟向善,费力地伸出手去,小心捧起他伤势颇重的手臂,语气又气又恼地,“即便是赔上自己的一条性命,也要顾我周全吗?”
“我想是的。”见翟向善此刻无法言语,华天凌自认好心地插嘴,“云姑娘,你伤势无碍,想来是他一直保护……”
“我没问你。”云无邪瞪他一眼,目光凶凶,同时抢过他手中的金创药,没好气地开口。
华天凌便识相地闭嘴,退到一旁继续处理自己的伤势。
解决掉华天凌这碍事之人,云无邪这才将全副心思放回翟向善的身上。捧着他颤抖的手,细心涂抹好金创药,又撕下自己的衣袖,为他体贴地包扎好,望着他痛苦难当的表情,一时心酸,猛地抱住他,泪如雨下。
“云姑娘——”华天凌咳了咳,虽不想冒煞风景之罪名,但觉得有些事,必将还是要提醒一下,“我自认当务之急,应先为翟左使解毒才是。”
云无邪根本没有看他,只是冷冷笑了笑,目光越过翟向善的左肩,直直地望着漆黑的前方,语气冰凉得毫无温度,“你以为我不想吗?落金存心要他死,下的毒岂会容我等轻易化解?她说得对,天下毒物,十有八九出自苗域,她便是毒物祖宗。我只恨自己是毒术传人而非精于医攻,要是,要是——”说到此,她哽咽下去,再也难以成言。
像是附和她的话一般,空中突然传来凄凄的嘶鸣。云无邪抬眼,见空中一道黑影徐徐盘旋而下,不多时,便落在了翟向善身旁,竟是她当日所见的灰白色鹞鹰。
她怔怔地望那不断地以鹰喙叼啄翟向善的手心且不愿离去的鹞鹰,顷刻间,突然明白了什么。
华天凌没注意她的异常表现,只是没想到会听到这种答案,他怔愣片刻,复又道:“那不如我们先走出这渊谷,将他送到宁俞堂,立刻请大夫来,或许还有救。”
“枉你想得如此简单。”云无邪的目光从鹞鹰身上收回,低斥道,“莫要忘记这是什么地方,我们又是踩在谁的地盘上!”
华天凌沉默。他当然知道这是苗疆,是幽月教的势力范围,即便落金真的死了,她的部众也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只是,除此之外,还能如何呢?莫非,眼睁睁地看着翟向善死去?
“瞧,你的报应来了。”云无邪喃喃道,将额头贴近翟向善的脸,“谁叫你骗我,如今,要落得枉死,也没人同情。”
听了这句话,脸色已开始发青的翟向善眼神却缓和下来,似乎还有笑意。
“可是,你怎么能死?”云无邪的泪,肆无忌惮地流了出来。她咬牙,抓住翟向善的肩,也不顾自己周身的疼,狠命地将他摇晃,“你还欠我一句话,欠我一句话呀……”
眼见她动得厉害,早前的伤口又开始迸裂,渗出的血迹浸染了衣袖,华天凌赶忙想要阻止,她却不放,十指紧扣翟向善的肩,似要狠狠嵌入皮肉中去,任华天凌如何使劲,也无法掰开。
正在华天凌一筹莫展之际,他突然发现远处出现了一两点火光,一前一后,似正向这方而来。见那火光的轨迹并不是合西盟的暗号,不觉暗叫糟糕,猜想是幽月教教徒循声而来了。
“云姑娘,别叫了!”华天凌拉主云无邪,伸手掩她的口,“快离开这了,他们来了!”
“谁来了?”
脑后一阵疾风过去,华天凌一惊,不由得松开手,回头看去,见身后站着一人,手上竟举着自己先前见过的火把。
第28节:第六章 原来是你(5)
“好漂亮的鹰。”那人啧啧称赞,伸手想要抚触守候在翟向善身旁的鹞鹰,谁知那鹰并不领情,扑腾着双翅向后跃开去。
华天凌还在称奇,想此人轻功竟如此了得,短短一瞬,便快如风,居然悄然无息地便隐于自己身后。
“什么事呀,小姑娘哭得如此伤心。”那人讪讪地收回手,转头看伤心欲绝的云无邪,将火把顺手塞给一边还在发愣的华天凌,“来,我看看我看看——哎,落金长老又在乱用药了。”
此言一出,云无邪止住哭泣,瞪大眼睛望着来人。
“喝,这眼神,还真吓人。”那人拍拍胸口,似被云无邪吓住,不多时,又褪下手腕间的什么东西,拿了一把小刀,拉过云无邪的手作捧状张开,口中念念有词,“我说可要接好啊,虽说可以解百毒,好歹也要节省。来来,试着给他吃吃,好久没用,不知功效减了没有?”
云无邪半信半疑的,以指尖沾了些粉末喂入翟向善的口中。
说来也神,翟向善的颤抖居然停止,五指渐渐能动,握住了云无邪的手,气若游丝地开口:“无邪……”
云无邪大喜过望,正待感谢过来人,突然听那人又在自言自语:“醒了就好,这段时间,麻烦事不少呐。哎哎,来不及了,我还得赶去看看连华能这小子……”
“连华能”三个字触动了云无邪神经,她猛地转身,却发现那人不见了。
“真怪。”华天凌喃喃自语,还没弄懂是怎么回事,眼前一花,又是一人站在面前,乃是一名女子。
但见她望了一眼云无邪手中的粉末,表情大怒,一脸杀气腾腾地跃开去,留下余音缭绕半空——
“好你个付天笑,居然又玷污圣仙石,我要杀了你……”
云无邪震惊得无以复加,她望了望手中残余的粉末,又看向翟向善,后者在同样震惊之下,神情莫名复杂。
——任是千般揣测,也不曾料想,那可解千毒的药方药引圣仙石,竟会以这种方式,被他们不费吹灰之力便轻易得到!
第29节:第七章 段云错(1)
第七章 段云错
后山崖,一片开阔之处,难得的好天气,少了遮天蔽日大树的遮挡,可清楚看到蔚蓝的晴空,尽是朗朗的日光。
云无邪托腮坐在草地上,已是发呆了许久,直到感觉有什么硬硬的东西在啄自己的手臂,她才回过神来,侧脸过去,看见敛翅停在自己身旁的鹞鹰,正以一双黄黑的鹰眸盯着她。
她叹了一口气,放下手来,摸了摸鹰背,“其实我早该想到的,你与他,是一伙。”
那鹰似被抚触得舒坦了,羽翎也缓缓张开,仰首懒懒鸣叫了一声,算是回答了她的话。
云无邪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从自己衣袖中摸出一只纸包,小心地层层翻拆开来,凝视铺在其上的一层浅浅粉末,若有所思。
“在做什么呢?”
身后响起问话声,云无邪急忙收拾好纸包,回头望去,见是徐徐向她走来的华天凌。
她撇撇嘴,没好气地展开四肢仰躺下去,正巧瞧见倒了个转的华天凌。
“看来心情不好哇。”华天凌不在乎她视而不见的无良态度,驻足在她身畔。
“你又知道了?”这一次,云无邪干脆闭上了眼。
“我当然知道。”华天凌瞅一眼蹲在她身侧目露凶光的鹞鹰,以牙还牙地给予更加恶毒的表情,还很坏心地突然飞出一脚,惊得那鹰扑腾着翅膀高飞开去,“恰好有个人,也跟你魂不守舍的样子差不多,莫名其妙地在发呆呢。”
“华天凌——”云无邪睁开眼,一只手蠢蠢欲动,“你想不想尝尝我新制毒药的厉害?”
“免了。”华天凌小心地退出三尺远,“姑娘手下之物,我可消受不起。”
“既然如此,那就马上从我眼前消失,可好?”云无邪转了个身,背对着他,简单地下了逐客令。
没搞错吧?华天凌左右看了看,无趣地摸了摸鼻子,瞧一眼云无邪的背影,小心翼翼地开口:“云姑娘,恕我直言,你睡的这块地儿,可是宁俞堂——”
话还没说完,但见一股子淡绿烟气弥漫过来。大惊失色之下,华天凌匆忙跃开,待到安全范围,才松开捏着鼻子的手,抹了一把冷汗,讪笑地望着与自己面对面之人,“云姑娘,好歹同生共死过,不必如此赶尽杀绝吧?”
云无邪盘膝坐下,言简意赅:“我很烦。”
这句话,听在华天凌耳中,当有另一番意思,那就是——
请你不要来捣乱,以免本姑娘在情绪失控之下出手伤了你。
不容乐观呀——华天凌拍拍胸口,有些懊恼。
“喂!”云无邪却开口唤他,“这一两月,幽月教怎的突然不见了动静?”
莫怪她好奇。自打从渊谷脱身回宁俞堂养伤之后,眼见伤势快要痊愈,身形也自如起来,那幽月教竟无一次上门挑衅,着实奇怪。即便是落金真的坠崖身亡,但她毕竟身为幽月教长老,地位非凡,毙命于华天凌手下,那新继位的少主也不该不闻不问吧?
“这个——”说到这个,华天凌似乎也很疑惑,“我也觉得不对劲,寻思这幽月教怎么转性一般当起隐士来。不过听说,那少主留书不辞而别,教里上下也乱作一锅粥,想来如今心思已不放在你身上了。”
云无邪想起那日救治翟向善之人,心底隐约感觉到什么,却又说不上来。
“我正是要建议你。”华天凌哪知她心思辗转,只是突然想起了自己来此找她的目的,“不如趁此机会,赶快离开,省得到时幽月教回头又找你麻烦。”
云无邪沉默,低下头去,久久不语。
“他呢?”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喃喃开口。
华天凌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云无邪所问之人是谁。说真的,他是搞不清二人之间究竟有何恩怨,不过看样子,他最好也不要多加过问才是。
“应该也是要走吧。”他模棱两可地回答,可不想引云无邪再凶性大发,“毕竟他是无间盟的拘魂左使,不可能长期脱教。即便是,想来那位阎王也不会善罢甘休。”
云无邪低垂的容颜,渐渐有复杂的表情浮现。
“不过呢。”华天凌清了清嗓音,偷窥了云无邪一眼,“若你们要走——嗯,我是说,真的两情相悦,其实身份地位也不是很重要。依我之见,不如远走高飞,找个没人的地方双宿双栖,也不失一桩美事嘛……”
“哪有这么简单……”
低喃的声音飘入耳中,打断了华天凌的话。
“怎么不简单了?”华天凌有些不服气地接口,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句话,并不是出自云无邪之口。
一道人影,飘忽而至。站定了,是一脸苦笑的翟向善。
那盘旋在空中的鹞鹰见了他,低鸣地俯冲下来,停在他的臂膀之上,亲热地将他碰触。
翟向善拍了拍鹰头以示安慰,这才抬眼,望不远处的云无邪。
云无邪也缓缓抬起头来。
两个人的视线,就这样在空中交会,互相望着对方,目光中似有千言万语,却又在现实中保持着缄默。
这种被彻底忽视的情形,让华天凌觉得十分尴尬,仿佛自己的存在有些多余。
“那,你们聊,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他低叹,想这样的措辞实在老套,根本就是在为自己的退场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罢了。
显然,他的离去,并未引起在场其他二人的注意。
“你——”
“你——”
过了好一会儿,相视而立的两人同时开口,待听到对方的话语,又同时闭嘴。
“我——”
“我——”
委实巧合得厉害,再说的话,分毫也不差。
“好了!”云无邪率先打破这种令人窒息的气氛,懊恼地起来,背过身去,涨红了脸,“有什么话,你直说好了。吞吞吐吐的,我心里堵得慌。”
真是的,她干吗要有做贼心虚的感觉?好像是欠了他似的。明明就是他的错,他骗她在先的,没理由是她躲闪。
身后没有他的言语,却有轻轻的脚步声在接近,令她莫名其妙地开始有些紧张。
“无邪——”
低低的属于他的声音在耳畔回旋,似有无数的银针刺在周身的穴道,又酸又麻的,令她整个身子都灼热起来。
肩上有硬硬的触感,不去看,也知是他枯瘦的手指,自上而下的,缓缓移动着,到了袖口。
她蓦然清醒,正待阻挠,他却先她一步,夺了那袖中之物去。
“还给我!”云无邪猛地转过身来,要去夺他手中的纸包,奈何翟向善擒住了她的手腕,害她无法动弹。
她盯着他,咬牙,冷冷地开口:“翟左使,是我失礼了,忘了你是谁。”
听她如此称呼他,翟向善露出苦痛的神情,“你又何必挖苦我?”
云无邪止住想要安抚他眉间皱纹的冲动,硬是要自己狠下心来,“我这是自嘲有眼无珠,不识泰山。”翟向善吸了一口气,盯着云无邪的眼,缓缓开口:“我记得,你说我欠你一句话来着。”
云无邪的心无端跳得厉害起来,她望着翟向善逐渐灼热起来的眼神,突然觉得自己也口干舌燥。
饶是如此,她依旧嘴硬,强撑着顶回嘴去:“那又怎么样?你爱说不说,没人稀罕。我可告诉你,那是我随口说来玩玩的。笑话了,我怎么可能真的爱上你这老头子——唔!”
话没说完,被什么强硬地封口,震惊之下,她瞪大了眼,望着距离近得可怕的翟向善的脸,竟可以清楚地望进他眼瞳深处。
是什么在眼中一逝而过?藏得深,却又呼之欲出?
唇畔被蛮劲磕得生疼,还有什么咸湿的液体在齿间溢出。她只觉得自己的脑子晕乎乎的,一股热浪席卷了全身,连呼吸,也不自觉地紊乱起来,好似空气已不够用,自己在重重烈焰中,即将被窒息过去。
就在云无邪觉得快要支持不住的时候,那股压力突然间消失,瞬间还了她的自由。她踉跄地向后倒退数步,抚胸用力喘息,捂着唇,不敢置信地瞪着翟向善。
第30节:第七章 段云错(2)
他吻了她,他居然吻了她!
翟向善的样子也比她好不到哪儿去。他的胸膛上下起伏着,整张脸,也红得厉害,嘴角还有淡淡的一抹殷红,好似血迹——
等等,血!
云无邪松开手,以指尖擦拭自己的唇,疼得厉害。
望自己手指上的血迹,她有些恼——这粗鲁的家伙,果真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连亲个嘴,都能将她的唇齿弄破。
她正待发作,翟向善却先她开口了:“无邪,我喜欢你,没错,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漫天的怒气被凭空炸得无影无踪,云无邪只觉得脑中轰然一片,有什么东西从脚底蹿到天灵盖,有从天灵盖重新被压回脚底。
好不容易镇定了神志,她望着翟向善,努力平稳自己的呼吸,颤声开口:“你说什么?”
见翟向善又要开口,她又忙手忙脚地制止他,将自己抱作一团蹲在地上,“不不不,我听见了。你不必说,我已经听得很清楚了。”
为这一句话,她幻想过千百次,岂知他真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