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湖面上只有她的颤音回声,连只飞鸟也没惊动,四处安静得不象话。阮梦华按捺着心中的恐惧,站在满天星光下,心里思忖着天悠长老把她引到这里来的用意,也许她该大着胆着从原路返回。
突然有人在她身后咬着牙道:“你叫谁大叔!”
这一声差点没把阮梦华吓得魂飞天外,缓缓转过身发觉来的不是鬼,却是云澜,紧绷着的心弦顿时一松,指着他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末了怒道:“可不就是你嘛,大叔!”
他闻言皱眉,却紧闭双唇不再反驳,反而盘腿在原地坐下,闭上眼后复又睁开,简短地交待她道:“就站在那里别过来。”
阮梦华不知他搞什么名堂,呆呆地看着他闭上眼如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以前她曾好奇地打听过,知道这叫调息,受不得人打扰。可大半夜她来这儿又不是看他练功,再说他刚才又是从从哪里冒出来的?
饶是阮梦华满心的疑问,仍是听话的站在一边耐心等着,有云澜在,她不再害怕,学着他的样子慢慢坐在青草上,看着他的锦袍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青光,心里却在七想八想着莫名的心事,等到几乎要睡着的时候,忽听得不远处一间花房里有女人“嘤”地长声出气,登时醒过神,还未等她问话,云澜已如疾风般扑过来,将她揽进怀里,一直向后掠了数丈才停下。
不管碰到谁,遇上什么样的危险,云澜向来气定神闲,可如今是什么人令他如此戒备?阮梦华偷偷从云澜怀里探出头,却被他摁回去,若无其事地道:“妩姜姑娘好些了吗?”
居然还有一位姑娘也在湖边,仿佛阮梦华未来之前,云澜与她不知出了何事,只落得二人均吃了点亏。
些微轻响后,有人从花房中走出来,一人叹道:“云公子不喜欢奴家嘛?”
奴家?怎地和召召初相遇时一个调调!阮梦华铁了心要看看是谁,拨开云澜挡着的手臂一看,好嘛,一名女子罗裳不整地倚在花房前,样貌虽比不得召召和玉玛那般绝美,年纪也比那两人小些,可一脸风情却是谁也比不上,单单抬手理了理发丝便已媚意横生,称得上是世间尤物。
慢着,这衣裳样式还挺眼熟,可不就是召召北上时所穿的衣物嘛。
这倒好,今夜祈圣节,她换上人家氏羌的衣裳到处显摆,等着云澜夸赞,却有人穿了她们的衣裳来和云澜相会。她赌着气要把云澜推开,还顺手下了暗劲拧他,云澜面皮一动,低声道:“别闹。”
明明防备着那女子,口中仍是好声好气地同那女子道:“妩姜姑娘没事就好,云某有幸入谷为客,实在是无意冒犯姑娘。”
妩姜好奇地打量着他怀里的阮梦华,一双大眼澄明动人,闻声道:“奴家早已说过,不求朝朝暮暮,但求公子一夜怜惜,难道这样公子也不成全?”
淫词秽语!阮梦华想起妙艾说过的话,今夜氏羌族人也可求得一夜情缘,竟然是真的。而云澜含含糊糊地态度让她冷笑不已:“真不要脸,这种话也能说出口?”
妩姜捂嘴一笑,款步向前:“你就是那个公主?放心,他是你的,奴家不跟你抢,只是今夜……”
云澜怕她再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忙打断道:“咳,妩姜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无福消受。”
“都已中了奴家的……嘻,你又何必呢?”她吃吃一笑,走近二人,云澜揽着阮梦华不动声色地避了开去,保持着丈余的距离。
见她步步紧逼,阮梦华忍不住道:“他都已经说了不喜欢你,你还不走?”
妩姜有些苦恼地嘟起嘴:“谁知道你们这些外族人究竟是个什么心思,净彩圣女说,你们越是喜欢越爱表现得不在意,不是这样的吗?
她立时反驳:“才不是!”
“那么你敢说自己喜欢的是云公子吗?”
阮梦华一哽,她还真的不敢,恨恨地道:“这不关你的事!”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上了嘴,倒把云澜晾在一边,几次想插话却被打断,妩姜似乎有意激阮梦华,悠悠地道:“怎么不关奴家的事,你若喜欢,奴家便不同你抢,你若不喜欢,也别耽误我们的好事。”
“你……”阮梦华咬着唇说不上话,她同这种无赖没得好说。
云澜终于得以开口,一脸认真地道:“姑娘还是请回吧,祈圣节上怎可少了姑娘,长老们说不定正在找你。”
妩姜望了望天,约摸着已快到圣火祈福之时,有些遗憾地退后,临去时留下一句:“公子若是改变心意,随时都可以找我。”
她去得极快,转眼间空留一道余音袅袅,云澜苦笑,最难消受美人恩,何况这位手段诡异,非常人可比拟,若非他有所准备,差些便着了道。低头抱紧怀里的阮梦华,却不意被她一手挥在脸上,力道虽然不重,却带出一声脆响,打人的和被打的皆是一愣。
一道血丝从云澜嘴角缓缓渗出来,阮梦华的怒气和委曲霎时烟消云散,随即慌乱地伸手去为他拭去嘴角的血迹,不料越擦越多,吓得她差点哭出来,怎地轻轻一掌竟会打得他吐血?
云澜身子一软,歪倚在她身上,虚弱地道:“丫头,你好狠啊!”
“不是我,我没有,我……”她被血吓得六神无主,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觉他身子越来越重,凭她的小身板已支撑不住,唉呀一声二人已倒了下去,好在草丛厚软,云澜又及时拉了她一把,用自己的身子垫在她底下,倒没摔疼。
“你到底怎样了,我去叫南华他们过来。”说罢便要起身去叫人。
云澜只不过是做做样子,倒真没大事,忙一把搂住她:“别,别动,我是刚刚与妩姜交手时伤着了,躺一会儿就没事,你千万不要再动了。”
阮梦华不敢再乱动,半趴着气也不敢大声出,可又觉得不对劲,问道:“她不是想同你……又怎么交上了手?”
他不答反问:“我还没问你怎么会来这儿?”
“天悠长老指引我来的,没想到你真的在月亮湖。”现在想想,天悠长老当时的话和神情有些意味深长。
云澜低咒一声,又问:“你看到湖边的花房没有?”
她早看到了,却不知有何用处,难道有人会住在湖边吗?
“每当祈圣节,总有许多有情人来湖边相会,这些花房都是为他们准备的。”
这样解释足以让阮梦华的脸蛋烧红,挣扎着想坐起来,云澜抱着她的手臂一紧,身子侧过来与她面面相对,轻笑道:“地上躺着再不舒服,你也不用这么心急进花房,咱们不是氏羌族人,怎么着也得三媒六聘方可洞房花烛呀。”
鬼才想和他进什么花房,眼前的他眼睛明亮,弯起嘴角笑得极是蛊惑,让她不由心跳加快,嘴硬道:“我是问你来这里做什么,那个妩姜又是怎么回事?”
“妩姜是天悠长老最宠爱的弟子,将来会是下一任的圣女,我曾向她请教过与蛊术有关的事,今夜我来此地之前并不知月亮湖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她竟是那个意思。”他知氏羌女子胆大热情,已是刻意避之,没想到竟会有这种麻烦。
阮梦华可没留意过人家氏羌长老有什么弟子,当下哼道:“我看你是言若有憾,心实喜之!”
“天地良心,若是我同意她的要求,还会跟她交手吗?”
“照你这么说,人家一个女孩子还会用强不成?”
云澜忍住笑点点头,事实确是如此,而且是天悠长老出面请他到月亮湖,真不知道这些长老们掺合个什么劲!妩姜道明来意被拒后,二话没说便要下蛊,几番交手二人都没讨了好,妩姜昏迷,云澜中蛊,但他医道高明,对蛊术又钻研了这话多日子,早已另僻蹊径想出抵御法门,在中蛊当即便自行施救,虽落得元气大伤却也解得七七八八。
阮梦华犹自不信,轻声哼道:“不是我打扰了你们的好事便成。”
夜风轻柔,来来回回拂过静静躺在草丛里的二人,云澜思忖着氏羌的人快要来到,他们还需尽早离开。但又不舍得就此起身,俯过轻轻地道:“丫头今夜真美……”
她脸色微红,扭过脸不敢看他,庆幸月色不是太明亮,否则非把她照得无所遁形。
他却不肯放过她,低下头在她面上印下一吻,一时间风也轻柔,将他垂下来的发丝吹乱,拂上她的面颊,连带着心也有些发痒,犹如万只蚁虫在咬,两只手不该放到哪里,只得紧紧握住放在身侧。
小丫头这般生涩的表现让云澜心生爱怜,轻吻不断掠过她的眉稍眼角,惹得她轻喘不已,忍不住抬手捂住脸。落在手背上的吻湿凉,却仿佛热得可以灼伤人,她犹如置身于火炉般浑身发烫,轻颤的身子被他拥入怀中后,立马将自己的脸埋在他胸前不敢抬头。
过了良久,云澜听到林子另一端有隐约人声,知是祈圣节已毕,他们得离开这里把地方让给那些热情的氏羌人,于是抱起仍在羞得捂着脸的小丫头从另一边离开了月亮湖。
亦是当时绝世人(一)
微凉的风在夜色中穿行,不时吹起早衰的残叶,发出沙沙的轻响。香庐小阁今夜寂静如常,丝毫没受谷中的热闹影响,小阁里一灯如豆,不断有令人揪心的咳嗽声传出来。
昔日绝美的女子面如金纸,强撑着靠在窗边,目不能视却固执地面向窗外,无神的双眼眨也不眨,仿佛这样就能将外面的一切收入眼中。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进来的正是刚主持完祈福仪式的玉玛圣女。今夜的她也是一身白衣,头上戴着一顶吐露着夜之芬芳的花冠,往日清冷的神情看到召召后柔和不少。
今夜是祈圣节,也是召召大限将至之日。可看她仰着脸享受晚风的模样,玉玛忽然觉得如她一般恣意过活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召召嗅到花香,转过头笑道:“圣女花冠用的还是第九重的奇花异草,好香!祈圣节应该没这么快结束,三位长老肯放你走?”
玉玛没有说话,只是走到床前坐下来,将自己头上的花冠摘下来为她戴上,而后静静地陪着她。多年前她们曾是无话不谈的好姐妹,好朋友,一动一静相得宜彰,只是谁也想不到因缘际会,竟先后做了族中圣女,如今有一个却要永远离开,怎能不叫人心酸。
花冠遮挡住召召灰白的头发,垂下来的花瓣轻轻抚着她的脸,记忆中她也曾戴过这样的花冠,那时她青春正好,尚在嫌弃这顶花冠带来的责任与使命,如今想来真正感慨万千。
“你不说我也知道,今夜我便要不行了,长老们大概是想让你来送我一程。”她黯然不已,低声道:“替我谢谢他们,净彩任性妄为,此一生落得如此下场,全是命中注定。”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虽然曾为圣女,却非圣人,无法堪破生死之关。
玉玛握住她瘦骨嶙峋的手,轻摇着问道:“那一年,你为何离开?”
净彩的离开无声无息,之前毫无预兆,故而在她离开后,族中长老惊怒之下却也无法,只得另推了玉玛做圣女,还落得个二十多年未得传承的法门。
召召眯着眼睛往后靠下,想到三位长老的样子就想发笑,随即正正经经地道:“我离开前一日,正是祈圣节。”
玉玛不明所以,心想这与祈圣节有何干系?
召召摇摇头,笑了笑道:“我竟忘了,依你的性子怎会明白……我只是突然无法再在觅仙洞里呆下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你不觉得叫一个形只影单的人年年替他人祈愿太过残忍了吗?”
故而她在祈圣节第二日消失无踪,远走他乡,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
氏羌每一届圣女均是从族中适龄少女中挑选数名佼佼者,再经过甄选,成年后接任圣女。氏羌族人长年居与此地,从未有人敢离开,只因每个人生下来便被下了禁忌,奉行着古老的承诺。净彩也不例外,她从未想过要离开氏羌,直到接任圣女一职,进了觅仙洞,知晓一生将要佩戴着圣女的光环在黑暗中隐忍渡过,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在外人看来,从重芳庭的九重之上一路缓步而下,受族人的膜拜和尊崇,在他们的注视中点燃圣火为族人祈福,既是圣女的责任和使命,同时也是无上的荣耀。
可召召却轻易放弃这一切,若是重来一回,她依然会选择离开,哪怕落得如此下场。
玉玛凝神细思,却没有言语。若是当初长老们没有选净彩为圣女,那么一切会否不同?
“确实残忍!”
两道附和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云澜与阮梦华携手走了进来。他们从月亮湖避开后,并不敢在谷中乱闯,何况云澜还受了伤,便商量着来陪召召,不意与玉玛圣女相遇。
在外人面前,玉玛收拾心情,回复面色冷淡。云澜向她施了一礼,阮梦华好奇地打量着她头上的花冠,问道:“你一个人来,没带那只兔子吗?”
玉玛摇摇头,反问他们:“你们也是来送净彩的吗?”
二人大惊,同时向召召看过去,发觉她与往日比起来并无不同,几乎以为自己多想。但玉玛圣女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难道今夜召召便要离开人世?他们暗中揣测玉玛出现在这里的缘故,一股浓浓的不安弥漫在心头。
召召面色平和,浅笑着将话引到别处:“你们怎么来了,刚刚可曾在圣火前许愿?”
此招甚是有效,一说起刚才,阮梦华立刻忘记一切,忸怩着道:“不曾……”
那会儿他们两个还在湖边滚来滚去,哪见过什么圣火,真是羞死人了。她偷偷地瞄了云澜一眼,但见他眉头微皱,似乎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听召召接着道:“可惜了,小姑娘要想拴住情郎的心,在圣火前许个愿就管用。”
阮梦华已经习惯听她把情郎这种称谓挂在嘴边,反正今夜她真正见识到了氏羌人是如何的胆大直接,相比于月亮湖边那座座花房,召召这种只在嘴上调笑一二还真不算什么。
她刚想到花房,召召便道:“你们怎地现在过来,今夜是祈圣节,怎可辜负良宵,不若往月亮湖走上一遭。”
云澜不禁苦笑,轻咳一声道:“正要请教二位,天悠长老将我二人先后骗至月亮湖,更对在下施用蛊术,不知是何用意。”
“怎会如此?”玉玛事先并不知情,而召召更是意外,抬手示意云澜上前,待要查看他中了何种蛊毒,才想起自己功力已失,只得让玉玛为其查看。
玉玛圣女只在他脉上一探便收回手去,神色间略有异样,末了淡淡地道:“这位公子好生了得,竟然解得了我氏羌之蛊。”
“哪里,在下用的是笨法子,伤身费力,还请圣女施以援手。”
玉玛圣女想了想,在召召头上的花冠上摘下一朵淡蓝色的小花,将花瓣去除后空余花茎,扔给了云澜道:“你所中蛊毒服用此花花茎便可清除。”
云澜一嗅便知这药材是否好用,忙收了起来:“多谢圣女。”
阮梦华不情不愿地跟着道谢,心里嘀咕道:谢什么谢,明明就是氏羌欺负人,软的不成就来硬的,偏生解蛊还非得他们不可,倒成了欠人情的。
亦是当时绝世人(二)
更深露重,召召的精神却更好了些,不断催促三人回去歇息。
玉玛却绝口不提回觅仙洞歇息的事,稳稳坐在一旁,偶尔凝神看召召一眼。云澜不失时机上前向她请教,她也一一作答。
云澜此行大有收获,试想世上还有谁能象他一样,亲身到氏羌见识蛊术?虽然并非正式向人请教,但他本就是行医之人,又因为阮梦华和召召的病症,已小有心得,来到谷中更是便利异常。谷中只严禁族人出谷,倒没苛令不得将所学蛊术看严实,这一点从当初召召入世后轻易将蛊术传授给了邵家便可见一斑。更何况那许多氏羌女子巴不得能与云公子多说会儿话,即便是谈论蛊术也毫不藏私。就这样有心无意中,虽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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