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心与他好好算算这几年的帐,但到底心中有事,支了沉玉出去,又让余下的人退后些才低声道:“你有没有……”
南华自是明白她问的何事,不再装腔作势,也学她一般低声道:“已经办妥了,不过时候不对,要到春日雪融冰消才可。”
她歪头想了想道:“还要那么久。”
他嫌丫鬟搬来的小凳坐着不舒服,又换了张靠椅,懒懒地往后一靠,往阮梦华靠着的软椅和房中摆设一打量,啧道:““急什么,咱们去的地方又不会跑。”
“你花钱如流水,我有金山银山万不够用,再容你在京城呆下去,怕不得一路要饭去沧浪才行。”说完自己先笑了,随即黯然地道:“若是我连沧浪国也没挨到……那便省了钱了。”
说着说着眼眶慢慢红了,南华听着声儿不对,收回在屋中乱瞄的眼光,坐直身子低声哄道:“你别哭啊,实在是规矩如此,不好冒然上路,咱是求生,不是求死,万事慢慢来。”
好在她没真哭出来,墙角站着的几个丫头离得够远,无人听得见,他好声好气地道:“不如我们今晚就走,如何?”
“你当是私……”私奔二字她说不出口,冷了脸不言语。
_奇_南华见她冷脸,反倒笑起来:“我今日见你,仿佛又瘦了些,简直就是见风倒,我如何会带着这样的女子私奔?听说海风甚大,你这样子如何出得了海?”
_书_他们都是低言轻笑,鸣玉端着药进来服侍时,看到这一幕没说什么,沉玉却忍不住喝了声:“臭小子,你的座儿可不在那儿!”
_网_她对南华一向不客气,也无好感,南华自然比她更毒舌:“哪里又轮得到你这个小丫头片子说话。”
“你……”
眼见着二人当堂要斗起嘴,梦华手抚额头:“下去,都下去罢。”
南华打着伞晃悠悠地跨出风华夫人府,大门外却热闹无比,不知是谁冒着雪还往府里送年货,当先一人搭着件银色宽氅,看起来并不象出门办事的管事,听得门房往里通传,却是邵家的三公子亲自送来若干年节用的东西。他登时上了心,眼睛在那位邵三公子脸上打了个转——长得不怎么样嘛。
东暖阁里却因为一盒胭脂乱成了一团,南华刚一走,阮梦华便让鸣玉支起妆镜,她兴冲冲地想要试一试那盒据说卖出了天价的凝香玉。难得近日病怏怏的小姐想要打扮,屋子里的丫鬟全都忙碌起来,沉玉还翻出了为小姐过年准备的新衣,这是从宫里送来的,金丝银线缀绕,华贵且又雅致,一般人何曾得见。
她不太爱妆扮,平日鸣玉和沉玉为她梳妆妥当后,从不费心思照上一照。今日只见妆镜中的少女脸颊消瘦,竟是愣了一下才看清,那便是自己。她顿时没了兴致,将那盒胭脂随手扔给鸣玉,要她分给大家,之后便闷闷不乐地回了自己的房。
外头的雪仿佛下得又大了些,阮梦华站不长久,靠坐着在心中思量着南华走时说的话,他竟建议她与云澜好好商量一下,若是可信,便拉他一同行事。
她才不要!
“梦华小姐只需用心调养即可。”
“丫头,你不信我?”
敷衍也是一种欺骗,她信他才有鬼。
云澜并不知她是何想法,此时正如往常一般端着碗温药来督促她喝药。
东暖阁里自有煎药的地方,但云澜却坚持要自己做这些,从不假他人之手。
每到这时,东暖阁的丫鬟们全都殷勤服侍,这个为他奉茶,那个替他张罗暖手炉子,阮梦华受不了人多晃眼,终于咳了声道:“日日要云大人亲自来伺候我喝药,梦华真是罪过,你们也莫要光站着看,快去服侍云大人啊。”
一时间忙活着的众人站定不动了。
看着奉上的热茶点心以及才刚送到他手上的热巾子,她又一脸遗憾地跟了句:“招呼不周,您多担待。”
此一招乃是刚刚从南华身上学来的,有时装模作样一番把一切反着来说,似乎真能出上一口气。
云澜一眼便瞧出不对来:“丫头,谁又惹你了?”
“没有人惹我,只是午前咱们才刚见过,云大夫实在不必出现得这么勤快,您这一来不要紧,我身边的人可就乱了心迷了眼,快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也不怪她有怨气,这些日子哪一日不乱上这么几回。
几个丫鬟看梦华小姐的脸色是不太好,不敢再对云澜飞眼,低着头退了出去,鸣玉笑道:“刚刚夫人说有稀罕物儿送来,我替小姐上前院瞧瞧去。”
说罢顺便拉了还在磨蹭着的沉玉走,她倒不担心小姐与云大人独处一室,且不说云大人是皇上下令跟过来的,与小姐一为医者一为病人,屋外那些丫鬟哪舍得走远,都隔着二道门打着帘子候着呢。
一时间屋子里的人走得干干净净,阮梦华面色稍霁,歪靠在胖圆松软的元宝枕上病恹恹地胡乱揪着流苏玩。抬头看到他递过来的药碗忍不住道:“又是这苦药,明明吃了也不见效,何苦来哉。”
“若是无效,你就不会站在这里与我说话了。”
她仰头甜甜一笑:“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站着了?”
云澜暂先将药碗放下,来到她跟前,轻轻说了句:“你要与南华去哪里?”
她豁然睁大眼睛,心生百念,却佯笑开来:“今日南华带了些胭脂露,可惜我这张脸憔悴得用不上,只得分给了那些丫鬟,真是可惜了呢。”
“要去哪里?”他并不放松追问,
她拉下脸,不客气地道:“你如今越来越让人厌烦了。对了,我若是问你在赏景阁母亲未来之前,你神思不属在想些什么,你会说吗?”
云澜一愣,暗暗佩服她机敏,竟能瞧得出他那会儿的不同,他嘿然一笑:“我只是在想,如我这般相貌周正,才质绝佳的男子到哪儿都招人待见,偏你自打见了我,少有露出好脸色来,总也不入你的眼,莫非……你心中还记挂着那个邵之思?”
不等她反驳,又飞快地接着道:“然则他已成婚,新妇还是你的阿姊,你这口气怕是憋得久了,可怜的丫头,只能守着几封信独自掉泪,说到这儿,我记起来了,当初在紫星殿与你相遇,你便是在哭,一脸的不甘不愿,啧,如何,我说中了吧?”
看着她惊气不已地坐起来,云澜心中暗笑,想起那回她神不知鬼不觉点火烧他,心中有些异样,还从来没人这么对他,她一点也不象别人口中和气懦弱的二小姐。左右无人,他笑着逼近些:“如若不是,眼下你将人遣走,单留了我,我明白了……”
她暗自戒备着跟了句:“你明白什么?”
离得近了些,云澜几乎能看到自己在她清雅双目中的双影,近些日子她虽病着,眼睛倒还澄静明亮,只瘦得过了,一张小脸比自己的巴掌大不了多少。他猛然自省,怎地这会儿年纪倒退,非要与一个小丫头抬这种杠,何况她还病着。当下退后少许,极力自然地端起药碗道:“没什么,来把药喝了吧。”
阮梦华疑神疑鬼地接过来,想到他刚才说的那些话,有些郁怒:“我可没在心中记挂谁,你别胡说八道。”
“是,你没有,喝吧。”
她到底还是喝了药,云澜知道她的习惯,立刻递上块点心,说道:“本来这与我无关,只是你如今有病在身,我身负皇命,尽心尽力地为你治病,千万莫要为了一点小事郁结在心中,影响了病情可不好。”
病情?她冷冷地笑了,如今连什么病都瞒着她,又来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尽心尽力便是将我治成这般模样?我在杏洲好好的……”
她想到甫一回京便被告知阿姊与邵之思的婚事,后来莫名其妙还得了病,也不知日后是个什么情形,低声喃喃道:“早知如此,我便在杏洲不回来了。”
当什么公主,嫁什么人,她就是孤寡之命,老死在杏洲得了。
云澜见不得她没有生气的模样,道:“你还太小,不太懂男人的心思,邵公子他……”
她头疼不已,打断他的话:“他们二人一个是我阿姊,一个是我姊夫,你好好的总把我扯进去干嘛,莫要再提了。”
他眼光朝门口处瞟了一下,咳了咳又道:“也许他有苦衷呢?”
“什么苦衷?唔,我早想问问清楚,你为了诊病这些日子,总不肯说我得了什么病,难道是个男人都是有苦衷的?”
云澜为之一滞,小丫头倒会往他身上扯,他嘿然一笑在桌边坐下,重拾之前的话题:“不如丫头你再说说,打算跟南华往哪儿去?”
仿佛她做什么云澜都知道,真不知他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既然他都知道了,又何必来问她,看来只是知道她与南华的初步打算而已。
“要听实话,得先说些实话才行,大叔,你说呢?”
她倒够精的,云澜不在意地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好瞒你的,我受人之……”
正在此时,暖阁内门的帘子一掀,进来一个人,正是二人才正说着的邵之思。
那能得计访情亲(二)
云澜面上波澜不兴,倒是阮梦华吃了一惊,不知邵之思如何会到府里,他是怎么进的东暖阁,连个通报的人都没有。
他为二人解惑道:“前头夫人那边发赏,那几个丫鬟看赏去了。”
她愣愣地“哦”了一声,这群没良心的,只要鸣玉与沉玉不在,做什么都不上心。
三人一室却均无话,她暗自回想刚刚与云澜说了什么,好像不曾说过不中听的,即使有,那也是义正言辞,极为妥当的话。本来就是啊,他已然是她的姊夫,就这么着进了小姨子的房,该有愧的人也是他,她心虚什么?
邵之思深深地看了云澜一眼,他本来只是想隔窗看她一眼,谁知竟听到云澜的声音,还提到了自己,若他不及时制止,谁知云澜会说出什么?
可面对他眼中微微的怨责,云澜却只是了然一笑,站起来拍拍袍子对阮梦华道:“药已喝完,我要回去了。”
他想留二人独处,这如何使得?邵之思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云澜了,刚刚有意与梦华提到自己,还差些说起他所拜托之事,究竟想干什么?
他心里想口中道:“留步!”
阮梦华可不愿与邵之思单独面对,急急叫道:“别走!”
二人同时发声,又同时住口,如此巧合不由得对视一眼,又都移开目光。云澜长眉一挑:“梦华小姐有客来访,在下呆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先告辞了。”
邵之思赶紧道:“我过府给岳母送些年货,知梦华身体有恙,便来看望一下,正要离去,我与云大人同走。”
可风华夫人府什么没有呢?皇上赏赐从未断过,要他操的什么心?云澜微笑道:“既然来了,又何必匆忙。”
邵之思低眼苦笑,只不过三两个月,他们之间不复当初那种少年喜悦,已隔上了条无法逾越的鸿沟,让人怅然。刚想问声好,阮梦华已硬着声道:“劳姊夫费心,梦华好得很,倒是听说阿姊有喜,可真要恭喜姊夫了。”
她将“姊夫”二字咬着重音,话语谈不上苦涩,但却冷淡意味十足,直听得他心头微酸,所答非问道:“你怎地……瘦成这般模样了。”
她要是知道,就不会成天提心掉胆地过活,计算自己还能活多久了,
“请姊夫替阿姊带去问候,就说梦华身染重病,不能亲自前去道喜,还请她多多原谅。”
何喜之有?邵之思心中更是难过,满目怜惜地看着她孱弱的身子不再言语。
阮梦华被他看得心中怪异,不明白他眼中哀痛是打哪儿来的,明明是她凄惨惨地病倒在床,人家倒好,成亲生子过得热热闹闹的,老天着实太不公平,给阿姊美貌,给她母亲的宠爱,还把自己的未婚夫也给了她,仿佛阮梦华生来便是送给阮如月陪衬的。她真想加上一句,说自己不知有没有机会见到小外甥出世,可这话味儿不太对,说得象在诅咒孩子面不了世似的,想了想只得作罢。
忽又想到自己还有样东西要还给邵之思。可桌上床头都不见那个墨玉盒子,猛然发觉已有好久未曾见过,该是鸣玉将它收拾起来,看来得再找机会再还给他了。
云澜不再提要走,站在一旁眯着眼看二人面上的反应,毫不理会阮梦华抽空给他使的眼色,气得她差点跳起来。恰好门外丫鬟来禀,道是夫人请云大人和邵姑爷到前厅去。
原来母亲竟是知道邵之思来了东暖阁。
阮梦华皱着眉送二人离去,心中有些忐忑,母亲该不会以为她与邵之思二人还有什么吧?
果然,晚间的时候风华夫人来见她,左敲右击地说了一堆话儿,大多是讲一家人要和睦相处,姐妹之间更该友爱,尤其如今如月还有了身孕。她提起往事,对邵之思曾与阮梦华有过婚约一事后悔万分,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答应邵皇后那个莫名其妙的请求。她虽未明言,但阮梦华心里跟明镜似的,往后邵之思与她之间只能是姊夫与小姨子的关系,避嫌为上。
天知道她半分也不愿同邵之思有来往,今日明明是他找到她房中去的!
邵家以往逢年节之时,门前总是热闹非凡,不为其他,只因邵府的女儿争气,竟出了一位皇后,邵家的男儿也有才气,邵皇后的哥哥官至内阁,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却因邵皇后去世一事意志消沉,邵家也逐渐没落沉寂,门前冷清了许多。
冷风在暗夜中呼啸,雪夜处处上了冻,路滑难行,邵府的守门人给晚归的三少爷开了门,重又落了锁继续睡大觉,临入睡前还在想三少奶奶不知会给三少爷生个小少爷还是小小姐。
邵府入夜之后少有灯火,只因老太君不喜喧闹,更不喜太多亮光,他一回来就先去了老太君屋里,祖孙二人关起门也不知在商量什么大事,很长时间也未出来。
邵之思成亲后便搬到了后园一处新落成的院子里,因三少奶奶颇有些来头,故邵家虽是先前不太情愿与阮家结亲,面子上却样样做足,处处表现得重视这门亲事。得知夫君回府,阮如月急急往外走:“佩玉,快随我来!”
佩玉连忙上前掺扶着自家小姐,另外几个丫头也不也怠慢,一下子跟出来一串人,全都站在门口候着。
“少奶奶,您慢着点儿,三少爷先去了老太君那里,还不知几时才能回来。”
谁都知道三少爷自小便得老太君的眼缘,是极受宠的,老太君万事都交给三少爷做。
“这……”阮如月站定了身子,想到邵老太君阴沉的脸,不由得心中发怵,打了个颤:“佩玉,去西厢房把我今日做的活计拿来。”
佩玉不情愿地道:“小姐,大晚上的拿那东西做什么,别再扎了手。”
“没用的东西,叫你拿便拿,啰嗦什么?”
佩玉连忙打着灯去了,阮如月站在廊下,看着昏昏灯火照着一小片被白雪覆着的花草,她嫁过来时这一园子花草还未败尽,如今不是枯死便是被雪压死,真是枯荣天定。想到这儿陡然间鼻尖一酸,原本有了身孕是喜事,可她一整天都没有见到邵之思,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身后的丫鬟都是邵府的人,对这位三少奶奶的举动很不理解,却也不劝,还是佩玉拿了东西回来,上前劝道:“少奶奶进屋里等着,外头天寒地冻,你如今可得小心了。”
阮如月低声吩咐道:“我没事,你找人去前头问问今日跟着三少爷出门的人,看他去了什么地方。”
待知道今日邵之思去了自己娘家,还在邵府逗留了好大会儿功夫,她不禁脸色发白,头嗡地一声响,“哎哟”一声便人事不知。
邵之思与祖母叙话完毕,回到自己的院子才知阮如月晕了过去,问众人只知是少奶奶心忧他晚归在外头呆久了才出的事,不由心中有丝愧意。召来的大夫看过后只说无事,开了安胎的药,嘱咐这头几个月要万分小心,再不可惊着气着,否则动了胎气便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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