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暮秋时节的阳光已经有了些许暖意,张起灵便带着吴邪出了国卿府。
王盟装作深情款款的样子,目送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心里却暗自庆幸道:“果然没再叫我一起去,灵公子这会儿总算是正常了!”接着,他便回自己房间补觉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悄然梦碎
此时,卫国的都城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喧嚣,到处都是人声鼎沸、车水马龙的热闹场面。许久都没出来闲逛的吴邪,很快就融入到眼前这派人头攒动、掎裳连袂的繁华景象中。
时间,仿佛又流回到了从前。那些旧日时光里的影像,此刻全都开始在二人面前一一重现。槐花蜜做成的果饯、桂花糕、甜米浆、豚肉煎饼……没过多久,吴邪就和张起灵一起,又将这些记忆中的味道一一重温了一遍。
日近晌午,吴邪走得有些累了,就跟张起灵来到一家酒楼,包了一间厢房,坐下歇息。
两人对酌了几杯后,吴邪突然就跟张起灵讲起了卫文公过世后,他独自在侯府时遭遇到的那些事儿。
“灵!我跟你说,这世间,比鬼神更可怕的,其实是人心啊!”吴邪做出一副看透世事的样子、眉眼微皱着道,似乎也是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经历。
接着他又道:“你不知道,之前君父还在世时,我两度回侯府,那些人……一个个皆是笑脸相迎的,生怕我在侯府里待不习惯,还时常邀我去他们各自的殿中作客,让我感受到亲人之间的温暖!可如今,君父刚一仙逝,他们便待我连陌生人都不如,那般冷淡的态度,让人觉得我们简直就不像是一家人。”说罢,吴邪自顾自的将酒杯斟满,一饮而尽后,复又斟了一杯。
“邪!慢点喝!”张起灵适时地制止了吴邪还欲举杯的手。
“就在君父过世后的第二天,我的那个庶亲好哥哥吴歂便来奚落我,说我没了君父的庇护后,在侯府就什么都不是了!”吴邪继续愤愤地说道。“君父尚且还尸骨未寒,他竟却能说出如此不堪入耳的话来,简直不把君父放在眼里,可恶!哼……”此时,吴邪手已握拳,并且用了不小的力道,将其砸在桌面上。
“……”张起灵在心中默默的叹了口气,用一种安慰的眼神看着吴邪。
又喝了几杯酒,吴邪又道:“不过还好,我那个即将成为卫国新一代君主的嫡亲哥哥吴天,隔三差五的还会记起我这个弟弟来。日常的膳食起居都会帮我安排一下,偶尔还会来陪我说说话!”
“只是,毕竟我自幼就一直寄宿在国卿府里,所以,一时间跟他也并不那么亲近,许多想说的话,也就只能默默的藏在心里了。在偌大的一个侯府内,我除了偶尔能跟王盟说说心里话外,真的,就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能陪我谈心的人了。”说罢,吴邪苦笑着又端起了酒杯。
“邪!”张起灵心疼地看着吴邪。
“让我做你的贴身侍卫吧!这样,我就可以在侯府里陪着你了!你也可以把你心里想要说的话,全部都说给我听!”张起灵满怀希冀的看着吴邪道。
“这怎么行?你可是师父最看好的一个儿子,他岂会甘心让你去屈做一个侍卫呢?再说,两年后行过了弱冠之礼,孙大将军就要正式封你为少将军了,你根本也不可能一直待在我身……”吴邪在看到张起灵那双正望向自己,且认真得有些可怕的眼神后,便硬生生地止住了后面还未说完的话。
“若我是心甘情愿要做你的贴身侍卫呢?”张起灵用一种十分认真严肃的语气问道。
“我……我是绝对不会答应你的!”吴邪稍稍迟疑了一下,便用同样认真严肃的语气回答道。
“为何?”张起灵不可思议地问道。
“今后,我们各自都会有各自的路要走,我……我并不想耽误你的前程!”吴邪强作镇定的道。其实,他心里是无比希望,张起灵能一直陪在自己身边,而且只要自己点个头,这个愿望便能轻易实现。但他确实又无法容忍,如此自私的自己。所以,他只能选择拒绝,且还是不留余地的拒绝!
听完自己的理由后,张起灵果然是怔愣不语。吴邪很了解对面这个十分在意自己的人。他知道,只有把自己当做拒绝的理由时,这个人才会知难而退。否则,这个人一定是会坚持到底的,寻常的理由根本就无法将其阻挡!
接着,二人就开始沉默对饮。
酒已喝至微醺,恍惚间,吴邪似是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席间与二人共饮。于是,他就晕晕乎乎地道了声:“甄儿,你来啦!”
张起灵虽是不比吴邪喝得少,不过他酒量较好,所以此时意识仍是十分清醒的。当他听到吴邪含糊不清的话语中,带有那两个自己不愿听到的字眼时,心中不由一震。这才意识到,吴邪今天一反常态的表现,似乎是因为突然把姜甄忘记了才造成的。但此刻,借着几分醉意,他竟产生幻觉看到了姜甄,这可如何是好?
果然,在张起灵还没理好纷乱的思绪时,吴邪又开口道:“甄儿,你要去哪?甄儿,别走,别走啊……”
“灵!我记得……昨日,我好像是去了别院!不过,那里……怎么连一个人都看不到呢?甄儿呢……甄儿呢?呵呵,这次……你又把她藏到哪里去了?”吴邪断断续续的问道。
“……”张起灵又被他这个亲昵的称呼惹弄得心痛不已,只得很受伤的盯着手中的酒杯。
“哼哼……还说你不喜欢她!这次,你又趁我不在,悄声不响的把她带走了……带走了!”说着,吴邪那双被酒辣得有些微红的眼睛,已然泛出了两汪晶莹发亮的液体。
“邪!不是这样的!不是的……”张起灵万分愧疚的对吴邪解释道,手中的酒杯也因指间突然增大的力气,发出了“吱嘎”一声刺耳的脆响。
“那她现在在哪里……她究竟在哪里啊?”吴邪脱力般地问道。说话间,两行滚烫的泪水,已经悄然落到了那张满是绝望的面颊上。
“啪!”一道瓷器爆裂时发出的脆响声,狠狠地刺入吴邪耳中,他随即也就闻声望了过去。
只见,张起灵左手的拇指、食指、中指间已是血肉模糊。方才手里捏着的那只小小的白瓷酒杯,此时仅剩下一个底座伏倒在桌面上。
吴邪被这样的场面惊得酒醒了几分,呆呆地望着张起灵那只停放在桌面上,还在不断有鲜血往外流出的手。
许久,张起灵才打破了沉默,道:“回去再说吧!你想要知道的,我全都告诉你!”随即,他就站起身来,也不去管那只还留有瓷器残渣的手,便把吴邪扶将起来往门外走去。
“你的手……”吴邪愣愣地道。
“无妨!”张起灵冷冷的迅速回应道。
出了酒楼后,没走多久吴邪便觉得脚底打漂,最后竟昏睡了过去。张起灵也不顾众人诧异的眼光,一把就将他揽入怀中。从自己的长衫上撕下一条布料,把那只还在流着血的左手随便包住后,就将吴邪背到背上,朝国卿府的方向走去。
待到吴邪醒来时,已是薄暮时分。
此时,张起灵正在西厢的外堂坐等着吴邪醒来。等着在说出真相后,他对自己的最后审判。
吴邪从卧房出来见到了张起灵后,突然下意识的想起之前他受伤的事,就忙问道:“你的手……”
“王盟已经找大夫给我包扎好了!”张起灵满不在意的回答道。但眼里却失去了早前的那些光彩,虚望着一个方向,想着待会该怎么跟吴邪说姜甄的事情。
见张起灵的左手确实已经被白色纱布包扎过,吴邪才终于放下心来。
“先过来喝杯茶醒醒酒吧!”张起灵突然道。
“嗯!好!”吴邪说着就坐到了张起灵旁边,抬起了那杯他为自己沏好的茶。喝了两口后就缓缓开口问道:“起灵,你老实告诉我,别院里的人都去哪啦?”
“被我遣散了!”张起灵叹了口气道。该来的终究还是躲不过的。
“为什么?”吴邪惊道。
“……”张起灵不语。
“那甄儿呢?甄儿去了哪里?”吴邪焦急的又问道。
“她……”张起灵看着一脸焦急的吴邪,实在是不忍心将真相告知,犹豫了半天也没能将话说出口。
“邪!你最好能有个心理准备!”张起灵平复了一下心中叫嚣着的情绪,对吴邪道。
“告诉我吧,她究竟去了哪里?”吴邪似乎并不知道真实的情况有多么严重,就说道。
“她……已经死了!”说罢,张起灵将头低下,不敢再去看吴邪面上的表情。
“啪!”吴邪手中抬着的茶杯,应声碎了一地。
“什么?你说她……死了?”吴邪猛地站起来,不可思议的看着张起灵问道。
“嗯……”张起灵依旧低着头,发出一声低哑到几不可闻的鼻音,点头道。
“死了?就这么死了?怎么会?怎么会……我不信!”吴邪一边后退着,一边无法置信的反问着,最后那一句竟是吼出来的。
见吴邪已经开始失控,张起灵迅速站起来,冲到他面前将他抱住:“吴邪!不要这样!请你不要这样!”说着,饱含悔恨、歉疚、心痛滋味的泪水就流了下来。
吴邪被这个温暖熟悉,且很有安全感的怀抱抱住后,很快便不再固执,并开始为那个已经逝去的人儿,默默地流起泪来。
两人就这么相拥着哭了许久后,吴邪才把张起灵推开,用沙哑的声音问道:“她是怎么死的?走的时候,有没有给我留下什么话来?”
张起灵摇了摇头道:“她是深夜在病床上离世的,当时并无人在她近旁!”忽然,张起灵又想起,草仙为替自己解除桃花生劫所设的局。于是,在他把所有姜甄死去前后发生过的事,都一五一十的告诉吴邪后,就祈求吴邪不要将此事透露出去。否则,齐、卫两国很有可能就要因此而兵戎相见。
震惊之余,吴邪也知事关重大,便答应了张起灵。随后又问道:“既然,你说你把她放在那处,可保她肉身永世不腐的秘地,那么,你能不能带我去见见她?”
“对不起,邪!我不能这么做!这是我答应过草仙师父的,不得将那处秘地的方位透漏出去。而且,就算你去了,也是无法见到她的!具体的缘由,请恕我不能告之!对不起,邪!对不起!”张起灵抱歉地低声道。
“你方才说,她留有一张帛书与你?那么可否……借我一看?如果,此生注定不能再见到她,那么,看一看她最后留在这世间的话,也算是让我断了这份对她的执念吧!”吴邪用乞求般的声音征求着张起灵的意见。
“这……你还是不要看的好!”张起灵缓缓地开口拒绝道。
“难道,你想要让我今后,都抱着一个谜来生活吗?”吴邪急道。
“唉……”张起灵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后,就去卧房内拿出了那张帛书。
吴邪拿到那张帛书后,只看了一眼,双手就立刻颤抖起来。眼睛反反复复地停留在那句‘此生,我愿嫁与像灵公子这样的男子为妻!’上。接着,他一下子就颓然地坐到地上。
张起灵刚欲伸手去扶,不料吴邪竟暴喝道:“你走开!”
张起灵顿时怔住,问道:“邪!你怎么啦?”
吴邪将那张摊开在自己手中的帛书,往张起灵面前递了递,道:“是你……是你害死她的!”
“……”张起灵满眼痛楚,无声地望着吴邪!
“她为了能跟你在一起,甘愿被你幽禁在那个别院内!你明明说过,自己对她无意,却为何还要将她留在身边,给她那种不切实际的希望?她在花神树前许下的这个愿望,难道你就看不懂吗?”吴邪声嘶力竭地质问道。
“我懂!可是我……”张起灵道。
“你说你懂?”吴邪一字一句反问道,接着就愤怒地低吼道:“那你为何不娶她?”
闻言,张起灵心中五味陈杂,面上的表也情愈加痛苦,俯身伸手对吴邪道:“你先起来……”
“你滚!”吴邪突然扶着一旁的柱子站了起来,同时双手发力,将旁边没有丝毫防备的张起灵推倒在地,然后便冲出了屋子。
作者有话要说:
☆、无力回天
坐倒在地的张起灵顿了一瞬后,就立马撑起身子,跑到厢房门口欲去追吴邪。
这时,他就见吴邪突然在西厢的门洞处停住,然后转过身开始往回走。张起灵不知他欲意何为,于是就傻愣愣的站在原地,慢慢收回之前欲追出去的身形,定定的看着吴邪朝自己走来。
吴邪刚一走到张起灵面前,就朝他伸出自己的左手,摊开手掌道:“把昨日我手上攥着的蝴蝶簪,还给我!”
话音刚落,张起灵的整个身体,就感到一种彻骨的寒凉。原本还以为,吴邪许是想通了,才会往回走的。结果却没想到,他愿意转身回来,竟只是为了姜甄的那支簪子!
心寒!无比的心寒!
是的,这种几近绝望的心寒,此刻正将张起灵从内到外团团笼住,并让他在短时间内,无法再去思考其他。
于是,他机械般的走进卧房,将那支本不打算再让吴邪见到的蝴蝶簪找出,之后又机械的将它递到吴邪手上。此时,他的面上和身上,除了看上去略有些木讷外,再无其他表情或动作!
吴邪从他手中接过那支蝴蝶簪后,转身便走,看不出有丝毫的留恋或不舍。
走至前院,吴邪将王盟叫出来,道:“你去收拾一下我们在国卿府里的东西,今日我们便搬回侯府去!”
还没等王盟来问什么,吴邪又道:“收整好后,你先去跟国卿大人禀报一声再走!”说罢,他径直走到马厩将他的马牵出后,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徒留下仍呆站在原地、还是一脸茫然的的王盟。
这公子今儿个早上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就突然换了这副脾气呢?今日就搬回侯府,可这天都快黑了……这到底是闹得哪一出啊?无数个问题,瞬间就在王盟心里冒起泡来。
虽然,现在的王盟真的是心有千千问,但他确实也没办法。既然主子都已经发话了,那么自己也就只有听办的份儿。于是他便来到西厢,准备收拾吴邪的东西。
一看到定定的站在西厢门口,呆若木鸡般的张起灵,王盟心下便已然明了:这两位活祖宗,定是又闹起什么别扭了!并且这回,自家公子可是发了狠的,竟然要搬回娘家去了!
也不知这二人之间,究竟是有了何等深仇大恨,至于这样吗?上午不都还和和气气的嘛,怎么才出去一趟回来,就一个烂醉,一个带伤的了?现在,竟还闹到要一拍两散了……王盟看着气场十分骇人的张起灵,心虚的不断嘀咕着。一时间也拿捏不准,自己该如何开口,才能够不去激怒面前这个祖宗。
想了半晌也没想出个完全之策,于是,王盟只得硬着头皮、冒着冷汗,干笑着对张起灵道:“灵公子,打扰了!我家公子命我前来收拾一下他的东西,说是今日便要搬回侯府去!我这……”
“你说什么?他要搬走?”还没等王盟把话说完,方才还在呆愣出神的张起灵就突然问道。
“呃……方才,我家公子只是气冲冲的跟我交代了这么一句,又让我收整好后禀报了国卿大人再走。不过还没等我细问,他便骑马走了,所以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十分清楚!”王盟极为小心的答着。心中却是在想:具体情况,你们自己不是最清楚不过的吗?恁地偏偏还要来为难我这个老实人呢?
不待王盟发完心中的牢骚,张起灵便急匆匆的冲了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