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了来。
史令仪冲着向她请安的水凝微微点头;“又得辛苦你一回,回头让政儿媳妇好好谢你。”
这么多年下来,婆媳相处甚欢,史令仪的要诀便是少插手儿子的内事,说话时也少摆长辈架子。当然前提是儿媳妇也是灵透人,懂得投桃报李;若是前世的那个……这么待她怕是要蹬鼻子上脸了。
水凝乃是郡王嫡长女;自有非凡的格局和见识,她闻言恭敬应道:“太太放心。”
有长媳操持,偌大一个院子自然条不紊。
史令仪满意之余,也关心了一下小儿媳妇,“你身子怎么样?这种时候可别逞强。”
二嫂王咨的~呻~吟与产婆说话的声音隐约传入耳中,赵晴小脸微白,却还故作镇定道,“媳妇儿没事。”
史令仪拍拍赵晴的手背,“咱女人都得闯过这一关。”说着,她自己也笑了,“我生了赦儿之后,这才真心觉得我娘可真不容易,你不妨常请亲家太太过来陪你说说话。”
赵晴当然乐意亲娘过来照看,只是自己的娘家并不风光,因此她嫁进门来便一直小心做人,不肯做那个特例,“媳妇儿真的没事。”
看出弟妹心事的水凝也笑道:“太太最疼媳妇了,弟妹不用不好意思。我们几个怀胎坐月子的时候,娘家也是经常来人探望的。”
赵晴这才知道婆婆没说客套话,她一时也难掩喜色,专门起身谢过婆婆史令仪。
话说,王咨这已是第四胎,她生孩子都“轻车熟路”了,从发动到顺利生下孩子加一块都不到一个时辰。
王咨跟前深得信任的嬷嬷抱着粉嫩又娇小的小姑娘上前,史令仪略看了一眼,便直接进了产房——她如何不知道做人?孩子什么时候不能看?儿子不在儿媳妇身边,她这个当婆婆的自然要尽心安抚几句。
史令仪要进产房,也没人硬要阻拦。
她看过儿媳妇的气色,又问了几句话,觉得王咨神志清醒且心情不坏,如今也只是疲惫无力,这才放心地离开。
史令仪回到荣禧堂,换了衣裳就靠在榻上思量:宝玉今后该怎么管教。
原本重生回来,她还曾雄心勃勃地想要好好验证一下自己的长进,可当她说服丈夫贾代善留在京城,没过几年便发现三子一女在丈夫亲自教养之下,扬长避短自不必说,更是全部成才……
史令仪也爽快地承认:货比货得扔,教养男孩她可真不在行。
如今有情投意合,并相伴大半生的丈夫贾代善近在眼前,还有贴心儿女活泼孙儿,史令仪的心思都分成了好几份,虽然还是略微多关心了宝玉一些,但无论如何都不复前世那般溺爱和护短了。
想到这里,史令仪不禁笑出声来:好孩子她都照顾不过来,那不怎么着调的……就随他去吧。
宝玉的爹娘,政儿和政儿媳妇教孩子也各有心得,珠儿和瑗儿不就很是出挑?
她暂且瞧瞧:若是儿子儿媳对宝玉也束手无策,说不得她这个亲祖母就要请动丈夫这座“大山”,死死压住宝玉这个臭小子——不过是人生不得恣意尽欢,总比衣食无着又心灰意冷,无奈出家的前世强上太多了不是?
就在这好一通左思右想之中,她越想越累,最后干脆睡着了:可见她也没把“宝玉写了首不合时宜的诗还让人告了”这件事儿真正放在心上。
却说贾代善回府,看了值守大丫头的手势,悄悄走进房里,看媳妇睡得正香,促狭之心大起。他俯下~身子,用手指从媳妇额头到嘴角,最后是抠到了鼻孔,害得史令仪连打几个喷嚏。
当然,史令仪揉揉惺忪睡眼,认出她丈夫之后,抬腿便是一脚……
荣国公大腿“中脚”,他装模作样地按住伤处在原地转圈儿,“青了!你怎么这么狠心!”
史令仪道:“你怎么不说折了。”
贾代善笑道:“太假了。”话音都没落,当胸又挨了一枕头。他随手一抓便接住了枕头,旋即笑容更深,再把枕头一丢,搂着媳妇柔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生什么气。”
史令仪的真正心意瞒得过儿孙,却瞒不过朝夕相处的丈夫。
媳妇略略偏爱宝玉,在贾代善看来再寻常不过:这孩子长得忒像老子我,爱屋及乌又有什么大不了?
而贾代善又是个真正的豁达之人:他儿子孙子好几个,哪能各个成才?宝玉年纪小又有些天真,今后好好调~教~一番也就是了,他们夫妇俩的长子贾赦在十二岁时也还时不时胡闹呢。
其实比起忧心宝玉,史令仪更关心她身在前线的长子,还有将来的孙女婿冯紫英。
她干脆拉着丈夫问起边关战事:大军与北狄人已经打过几场了。贾赦所在的新军神策军,正是由他爹贾代善等老家伙和圣上一起挑选精兵组建而成的新军,而这回也是他们练兵兼立功的好机会。
话说,就连荣府的死对头忠顺王都没有资格跑到枢密院,当着贾代善的面儿嘲笑他孙子缺心眼。别说他了,就算圣上也得礼遇重臣老臣不是?
贾代善尚不满六十,但他从太祖爷还在的时候就已经从军了,如今可是货真价实的三朝元老。荣国公大家惹不起,可身在翰林院的贾政却难得耳根清净了,“罪魁祸首”当然不是他那些饱读诗书的同僚们。
本朝的翰林学士们个个爱惜声誉,在大庭广众之下可做不出口出恶言、指桑骂槐之事。
翰林院里那些不入流的文书,以及伺候人的仆从们却在受了指使收了银钱之后,到处说些乱七八糟的风凉话:只是荣国公的小孙子这首诗再怎么掰扯,连针砭时弊都算不上,反倒足够说明这孩子不太灵光,今后怕也混不了官场。
好歹也做官数年,贾政脑子够用但依旧嘴皮子不成,骂不回去但是想办法教训一二没什么问题。
此时,翰林院里还有个人精林海呢,有神勇妹夫护身,贾政什么事儿都没有。
其实,真正让贾政郁卒的还是让荣府家风清正又人才济济的美名打了折扣,而且宝玉是他的嫡次子……他自己倒无所谓,却对爹娘和兄弟们愧疚无比。
今天下了衙回府的贾政,进了自家大门,就从管事口中得了爹娘吩咐,让他直接看媳妇和小闺女去。
王咨已经整整歇了一个下午:她这一胎本就顺利,只是三十多岁怀胎生产,恢复起来自是比不得年轻那会儿。
听见房里的动静,王咨一睁眼,就见丈夫近在咫尺,晃着小闺女乐得好似刚吃了蜜。她也忍不住,笑道:“老爷回来了。”然后双手往腰间一摆,比了个万福的姿势。
贾政关切道:“身子如何?”
王咨道:“好着呢。”
看着媳妇精神不错,贾政便问起琐事——他也想借母亲和嫂子的言行来推测她们的想法。
王咨自然猜到了丈夫的心意,她也实话实说道:“太太和嫂子好似不甚在意。”
贾政将小女儿放到媳妇身边,郑重道:“明年我必将外任。我是想着明年西北初定,不如正好向圣上请命到西北任职。”
西北若能平定,其中准有他亲哥哥贾赦的功劳,不过贾赦哪怕立下不世之功也不会坐镇西北军——他家这么多年能稳若泰山,就是深谙避嫌之道。
王咨道:“大伯收服,老爷安抚,也是桩佳话啦。”
贾政道:“我想着宝玉就是养得太好了,自小咱们都太纵容他,顺着他的心意,倒让他不知道天高地厚。咱们去西北,正好也让他看看边疆风情和民间疾苦,不怕他不长进!只是害得你,”他面有愧色,“也跟着我吃苦。”
王咨笑道:“只要能跟着老爷,我哪有什么可抱怨的。”这是真心话,能跟她丈夫在一起,吃苦也能甘之如饴。
此言一出,两口子四目相对,面上柔情流转,而后夫妻相拥,王咨更是说了些宝玉轶事:比如自行收用了个通房,他常往来的那些公子们……有见识的并不算多。
话说,宝玉挨打,王咨一声没吭,既没劝阻事后也没去安慰儿子,原因无他,她觉得丈夫打得太对了。贾珠和贾瑗都是王咨精心抚养长大,而宝玉这个孩子……王咨固然为小儿子的才华自豪,可又实在对他那副“恃才放旷的名士性情”欣赏不来。
听到这里,贾政深深地觉得……他打得太轻了——这也难怪,他哥哥贾赦经常挨揍的时候距今颇为久远,而他的长子贾珠完全不需要“留个教训”,因此贾政才会手生,且掌握不好轻重……
趴在榻上的宝玉可不知道他爹正酝酿着找机会再揍上他几回,因为这次挨打,平素相熟的姐姐妹妹都亲自过来探望。
尤其是黛玉和湘云相偕而来,体贴与关切可谓溢于言表。宝玉竟觉得挨上这一顿,也算值了。
虽然听宝玉房里的丫头们传话说,宝玉疼得受不了,整夜都睡不着,更是药比饭用得都多,可实际上,大舅舅贾赦在战场上随便受个伤都比他严重,却鲜少肯用这般阵仗养伤。
黛玉早有主意,只听宝玉和湘云说话,也不怎么插言搭话。
湘云还是心直口快,眼见宝玉并无大碍,便劝道:“宝哥哥,以后可收敛些吧。”
宝玉心里已经知错,可让他就此改变绝不是湘云一两句话的事儿:再说他那首诗也是酒热正酣之时,写给在场的一个绝色妙人,名唤琪官的小旦,哪里想到会让人借题发挥到这般地步?
只是他一向爱护女子,做不出横眉立目之事,却也稍微冷了脸,“知道了。”
黛玉沉默不语,只是轻轻拉了下湘云的袖子:宝玉如今只想让人安抚,哪里会听什么劝诫之言?
湘云见状也颇感无趣,又略坐了会儿,问了问宝玉伤处,便与黛玉一起告辞。
出了宝玉的院子,湘云才问,“袭人姐姐呢?”
黛玉道:“让二舅母关起来了,只等发落。”
湘云大惊,“什么?她怎么啦!”
黛玉轻叹了一声,“原来她在二舅母跟前伺候的时候,可是稳重又规矩。”
湘云一怔,旋即先是面红耳赤随后小脸又白了下来——经黛玉提醒,她也猜得出袭人变化的原因。
黛玉心道:如今宝玉只以为袭人家去,等真正发落了,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
湘云年纪小,甫一听说此事还是有些回不过神。
姐妹两个正往回走,半路上正好见到琥珀迎面走来。史令仪跟前的大丫头对两位姑娘十分恭敬,请安后才道:“太太请两位姑娘过去说话,”又补了一句,“舅太太和姑奶奶也在。”
舅太太说的是史令仪的嫂子王彦,姑奶奶就是黛玉的母亲贾敏了。湘云与黛玉面面相觑,两个小姑娘都莫名生出了些不祥的预感。
事实也正是如此,荣禧堂里端坐的三位诰命夫人的确喜悦不起来:太后有旨,史令仪和王彦得带着黛玉和湘云进宫说话了。
说话当然是托辞,给皇子相亲才是真正目的。
要说五皇子前世没登基倒也罢了,这辈子明知五皇子素有“青云志”,还不躲着他走,那自家可真是“抄家都没抄过瘾”啊。
史令仪心说:除了让丈夫使力,她这回可是不得不请太子妃出手了。
东宫之中,太子妃得到这消息可比史令仪还早。等太子归来,她跟丈夫一商量,两口子都觉得此事棘手:圣上当然不会让荣国公跟一位皇子因为姻亲关系而太过亲密,但是……要是太后乐见其成,连圣上都得屈服啊。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晚上脑袋疼,早睡了,换季我总是爱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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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第一更,补昨天的份儿,明早七八点钟会有第二更,别看漏啦~~偶尔我也是挺勤奋的。
☆、第59章
太后能养出圣上这样的儿子;才智和手段由此可见一般。当年,先帝当太子那阵子,并不受太祖爷宠爱;而皇子们为夺嫡勾心斗角乃至短兵相接;在如此惨烈的局面之下;先帝还能杀出重围,最终坐上那张龙椅——太后与今上皆功不可没。
到了今上当太子的时候,弟弟们也有不臣之心,但比起先帝那会儿实在是小打小闹……先帝与今上最大的矛盾在于父子俩的性情和处事手段可谓天壤之别。
好在有当年的皇后如今的太后从中调解化解,父子两人终于在先帝末年恢复了融洽,还能彼此体谅。不过太后也并非事事明察秋毫;也不见得样样都能跟圣上一条心:比如对待宗室的态度。
话说当年;圣上为何铁了心,不惜出钱出人新建神策军,全是因为他已经意识到:不提各地守备军以及边关大军,单是京郊受他自己控制的二十万禁军之中的将领已经有若干为宗室所收买或是笼络。
如今宗室大致分成四种:一心跟着圣上混的,中立派,墙头草,以及打算“高筑墙广积粮”的那一批人。
宗室起兵,因为不算改朝换代,所以还能美其名曰“清君侧”;万一兵败被捉,也就是个圈禁的下场,都不用抵命。
忠义王府就是挺好的实证:忠义王死了,他的儿子们,只有参与抵抗圣上大军的几人被贬为庶民并终身圈禁了,其余的儿子也不过是削爵流放而已。
圣上这些年越发忧心,因为宗室之中第四种的人数略多了点儿。
而且太后的娘家也跟这第四种宗室有些往来,而太后年纪大了,对娘家的掌控和了解不如以前,还想在去世之前替娘家多谋些好处……于是在太后娘家、忠顺王世子、五皇子与五皇子生母联手施为之下,太后的确想给五皇子指一门上好的亲事。
倒不一定非得让黛玉嫁给五皇子,但看如今之意,她的亲事怕是要和太后娘家,或是忠顺王这边的宗室扯上些关系。
看过太子妃送来的贴心“小抄”,史令仪感慨不已:前世黛玉父母双亡,连书都没看过几本、还一心要给儿子迎娶商家女的二儿媳妇都能吞了她的嫁妆,还嫌弃她体弱小性并非良配;今生黛玉可是响当当的大家闺秀,有父亲和外公护驾,婚事还是难以自主……
宫里的贵人本就是取中了黛玉的出身,史令仪越想越胸闷:她外孙女的容貌……更要命啊,就算是皇子们见多识广,她也怕五皇子偷偷见过黛玉之后把持不住,非要求娶不可。
史令仪怕的就是她带着黛玉进宫,太后见过之后当场一锤定音……于是她捶了下丈夫的胸膛,问道,“咱们不如假托黛玉早和别家定了亲?”
贾代善痛快至极,“好啊。但是和谁?”
史令仪唯一有把握,肯在这个时候“雪中送炭”的人家就是太子妃……的娘家了。可转念一想,一边是太后的亲戚,一边是儿媳妇的亲戚,对圣上来说有什么太大差别嘛。
关键就是贾代善如今在军中、武将中声望太重,所以自家往哪边偏得稍多了一点,就会惹来圣上不快,随后没准儿就是猜忌、忌惮,自家跟圣上又不是一个祖宗,可千万别先尝到圣上把预备对付西南两位王爷、以及忠顺王等宗室的杀招。
与此同时,林府里林海和贾敏夫妻俩,也在被窝里商量对策。
贾敏比她亲娘更狠得下心,“不行就低嫁。只要孩子品行好就成。”
林海试探着问了一句,“你那个内侄儿呢?”这个内侄儿说的正是宝玉。
贾敏佯怒道:“合着我前一句白说了……”
在贾敏心里,宝玉年纪轻轻竟不能自持,让个姿色平平的丫头得了手……这也是娘家独一份儿了。她都能感受到一向骄傲的二嫂究竟有多愤怒:因此宝玉挨打,二嫂破天荒地什么都没劝。
不过,女儿不能高嫁实在是情势所逼,可要真是低嫁,林海还舍不得。
俗话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作为男人即使是癞蛤蟆,他总要向往一下天鹅,而且觉得这理所应当;可当他生了个天鹅女儿出来,那是绝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癞蛤蟆扑过来的。
可惜贾琏和贾珠都已经迅速商定了婚事,不然他还能“勉为其难”一下。
以前水凝和王咨的确是存着精挑细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