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头;自己先咽了气——这就是恋权的隐患了。
得到消息疾驰数百里,风尘仆仆;面露憔悴疲惫之色的南安王世子下马时,便是一个趔趄,左右连忙扶住,他恍惚了片刻,便一路飞奔,跑到父亲灵柩之前,跪地抚棺,泣涕横流——除了亲爹再也醒不来,家里那些没交代的人和事兴许也再找不回来了!
全身孝服的世子妃安置好婆婆,回到灵堂眼见丈夫哭得不能自已,只得开口让人把世子爷抬回房中暂且休息一番,她则要守在这里,处置庶务的同时还得安排好妥当的人去迎来送往。
南安王府一片悲戚,没了女主人的宁国府显然也没好到哪儿去。
相伴大半辈子的结发妻骤然离世,贾代化一夜之间头发白了大半,呆坐在妻子灵前,一言不发又茶饭不思,好不容易让儿女们跪着劝了半天,才点头回去安歇……第二天再看他,眼睛依旧肿着。
在史令仪看来,这位大伯人品怎么样另说,可他是个当之无愧的好丈夫好父亲:没有庶子,家中亦无通房,爱重妻子,悉心教养儿女,该他承担的事儿别说逃避了,从来都是主动应承。
贾代善与史令仪两口子各有分工,贾代善劝慰堂兄贾代化,而史令仪给妯娌上过香,看这府里井井有条,也便放了心。
史氏去了,她的两个儿子,贾敷和贾敬都得丁忧,对宁府来说也算是件好事儿:贾敬在外做官,“鞭长莫及”了几年,借此机会正好让他回京,由他爹再好好教导一番。
贾敬虽是恭王的伴读,这些年却略有些生疏。
此事说来话长,当年恭王还是先帝十皇子的时候,因为聪明伶俐而备受宠爱,可等他成年又大婚,受封王爵并参与朝政之后,从他一言一行中便能看出他的为人,自此贾代化与贾代善兄弟俩暗地里都不大看得上他。
恭王应是宗室几位手握实权的亲王郡王之中,最能礼贤下士的一位,他跟别的皇室贵胄那种表面上谦和大度,实际是带着几分“我看得起你,就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高高在上的气度全然不同,他的拉拢要真诚得多。
因此,恭王的确得了不少世家的支持。但是,这位王爷又有个要命的毛病,他在紧要关头容易当缩头乌龟。
当年就是在几方角力之时,他毫无预兆地后撤,把盟友和个把亲信丢在前面顶杠,这事儿经过有心人宣扬,几乎传遍了京城,大家碍于面子不好公然谈论,但是背地里恭王不知挨了多少鄙夷。
虽然大家也能猜到,让恭王肯这样妥协必是圣上亲自出手,可他这一后撤,之前积攒的口碑也就不剩下什么了。
就连贾敬也是因此寒了心,之后便与恭王不再像以往那般热络。察觉到伴读也与自己逐渐离心,恭王不惜连写三封亲笔信,直言自己的苦衷,才得来了贾敬的理解。
事后,贾敬还颇为感慨:王爷果然念旧,好歹对心腹旧臣还算宽仁礼让。他却不想想,若非他爹是堂官,叔叔贾代善身为枢密院副使和帝王信臣,他哪里能让恭王放低身价亲自解释?比起在意贾敬这个伴读,恭王可绝对不想割舍与宁荣两府这些微的联系。
贾敬事后还将此事写进了家书,贾代化只看到一半,就把信丢给了长子贾敷,“今后,你不要管你弟弟的事,不管他求你什么。”
贾敷道:“是。”
话说,贾敬有贾敷这种“不点都透”绝顶聪明又手段高明的哥哥,也算是运道不好。别说宁府了,连荣府里真正能在为人处事上与贾敷一较短长的……也只有贾敏一个,连贾攸都稍逊一筹。
等贾敬夫妻赶回京城时,他母亲史氏已经过了头七。几乎全家人都瘦了一圈儿,消瘦的父亲,苍白的哥哥,还有灵堂里那口棺材……贾敬也不由悲从中来,流泪不止。
贾敬媳妇如今正身怀六甲,强撑了半个上午,整个人在走路时就有些摇晃……好在她从嫁进宁府来就一直不怎么管事儿,贾敷的媳妇柳氏听大夫说她只是累着了,并无大碍之后,吩咐过凤姐多照看婆婆,便带着儿媳妇回去接着操办丧事去了。
凤姐也有些不是滋味,她过门都快三年了,也没动静,而她婆婆都快四十了,这还怀了一胎……不过自从贾珍回到京城,有祖父和去了的祖父联手管教,长进了不少。
实话说,贾珍不知天高地厚以及不懂收敛,跟他母亲张氏溺爱太过不无关系。以前他祖父贾代化那是懒得管,如今到了不管不行的时候,几顿棍棒就拍扁了贾珍的放浪之心:你前面“有病”,后面也不耽误挨揍。
却说棍棒之后,贾代化等贾珍伤好了一些,便经常把他叫进书房,细细跟他分说京城局势,宗室、勋贵、书香门第与寒门士子出身的若干能人,包括经常往来的,不好开罪的,跟自家有仇的,不用亲近的以及最好别搭理的……
自此贾珍不说脱胎换骨,也有让人耳目一新之感。至少在贾代化眼里,这个孙子比他父亲要强上一些。
在婆婆房里,凤姐守了一个下午,她见婆婆用了药不一会儿便睡得香甜,也轻轻碾了碾太阳穴,刚想回去暂且歇歇,就听大丫头来报:她娘家人过来探望了。
作为王家嫁得最好的女孩儿,听说凤姐和贾珍吵得天翻地覆甚至还动了手,王家人可是唬了一跳。跟着暗中嘀咕,担惊受怕了一阵,发觉自家姑奶奶不止平安无事,还占得了些上风,凤姐在娘家说话可就更管用了。
这也不奇怪,凤姐在婆家听到贾代化或是贾敷事关朝政的一两句话,传回娘家,都够她父亲和叔叔好生揣摩上一阵子了。
这回来的正是王子腾的媳妇,她上过香,跟柳氏打过招呼道了恼,便去了凤姐的院子——凤姐祖父身子不大爽利,她父母和叔叔都在家尽孝呢……能在这个时候让王子腾妻子亲自到来,大约事情也不算小了。
事情果如凤姐所料,娘家的确出了事。而王子腾的妻子也知道自家这位姑奶奶泼辣,若是不让她知道底细,将来再闹起来,娘家也没几个扛得住她的手段……
王子腾之妻乃是凤姐的婶子,她还算沉得住气,问过凤姐近况如何,再嘱咐她要仔细尽孝,留心自己的身子之后,重头戏就来了,“四皇子身边那几位可不就是凶神恶煞似的,跟我们老爷说,若是不肯投靠,就将当年老太爷做的事儿抖落出来……”王子腾可是二甲进士,前途可期,而王家其余众人,四皇子也看不上。
老太爷说的就是王子腾的父亲,凤姐的祖父了,他当年从金陵步入京城为官,当然是使了些金银的,而这贿金也不大干净。
偏巧,王家已经退休的老太爷贿赂的上峰,正是二皇子的舅舅之一,在四皇子们的幕僚们看来,可不是痛打落水狗的好时机?
凤姐闻言大怒,欲要痛骂几句,却发觉自己跟婶子也开不得这个口。如今的凤姐可不怎么爱钱,她只想丈夫上进,做官可比捞钱要紧太多了!
她思来想去,觉得公公贾敬大约管不了,便跟她婶子道:“婶子,咱们一起去大伯母那儿探探口风。”
这个时候凤姐挑得很好,贾敷媳妇柳氏正好议事完毕,跟儿媳妇,也就是贾珞的老婆说话呢。
凤姐和她娘家婶子一起过来,柳氏便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二位准是有求于她。柳氏请二人坐下,还特地打发走了儿媳妇,这才笑问,“都是亲戚,还怕什么呢?”
王子腾之妻闻言也面皮微红,“实在是心里没谱……”之后便一五一十地说了个明白,只是没提老太爷那贿金的出处。
出身名门,又见多识广的柳氏听了,也颇觉开了眼界:恭王当年让贾敬去笼络世家公子与新科士子之时,也没能这般“有底气”。
于是王家这件“棘手之事”便从宁府传到了荣府,而史令仪听说后,便按照她和太子妃早先约定好的路线,把这小纸条掺在费家给太子妃的家信之中,顺利地传到了太子妃手里。
太子妃此时正跟元春与宝钗说话——宝钗在东宫历练这几年,也学了不少本事,而她的见识兴许都比不少名门小姐更出色几分。
太子妃说起西宁王庶子,宝钗心里还算满意:就算是有幸让太子看中,看看东宫里那些不得宠更没正经名分的姬妾们……她如何不心凉?这位西宁王庶子如今也在前线,可见是个知道上进的男人。虽是续弦,可元配并没留下一儿半女。若非自己乃是太子妃跟前女官,未必能有这番姻缘。
至于元春,早先也对表妹宝钗存了防备之心,而今她颇有几分有女万事足的味道,给表妹挣个好婚事,积些善缘,没准儿有朝一日还能得到些回报呢。
三个女人相谈甚欢,太子妃收到家里送来的信,尤其是挚友史令仪的消息,心道:真是难得有个好消息。
等太子回来,也不用添油加醋,太子妃如实道来,太子听说,竟有些愁眉苦脸,“媳妇儿,你说我怎么去跟父皇告状?”
太子妃无语凝噎,隔了一会儿才道:“你为什么要自己去?”她丈夫怎么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
“老四跟……”太子指尖往西南一指,“那边有来往,我猜告状也没用。”太子一旦跟老婆打开了话匣子,就有收不住的意思,“就算平了西北,一时半会儿也动不得西南这两位。”
太子妃眨了眨眼,猜得特别靠谱,“没钱了?”
“嗯。”太子深吸口气,“西北平复,忠义王的库里要是没有八成以上的粮草和金银剩下……这一仗就赔大发了……”
太子妃眉头一皱,身子微颤,“我……要生了……”
两个时辰之后,太子妃产下一子,母子均安。
太子抱着粉嫩嫩的儿子,而散着头发的妻子就靠在自己身畔,他也暂且忘了烦恼,傻笑到连小儿子似乎都有点不耐烦,又是皱眉又是扁嘴……
太子妃也偏不让丈夫安生,旧话重提,“什么来钱最快?抄大户呗。”
作者有话要说:赶上了,十二点之前!
☆、第54章
太子远见卓识;其余皇子远远不及;但与此同时他的庶务水平又差得令人发指。
丈夫这股目下无尘的劲头儿;太子妃都没什么好办法;只盼他能在吃亏摔跟头之后能早些醒悟,不过目前看来,已经有了点儿不错的苗头了。
前世的自己为人处事与眼光见识都还稚嫩,也不善于揣摩人心。夫妻俩前世也曾有过你侬我侬的甜蜜时光,可惜她十余年无子,太子的姬妾们先后生了几个儿子;这才让夫妻关系逐渐转淡;之后没几年她也郁郁而终了。
之后的事情自然也就一无所知了。没了母亲和妻子的安抚与劝解,太子与圣上父子的误解与心结当真越积越深,直到太子一头撞进了牛角尖儿再也出不来,最后竟与心腹谋逆,才让圣上忍无可忍又心痛不已地废去。
不过如今的太子还是圣上的乖儿子,骄傲直率,却不失真性情。
圣上更是看得明白:太子乃是诸皇子之中品行最好的一个。虽说正人君子未必坐得稳皇位,但不犯上不欺下的太子却能令绝大多数人安心。
父皇的器重和爱护,太子自然感受得到,他因为宗室跋扈以及弟弟们逐渐紧逼而恼怒在心,可平时却还称得上平和冷静。
而刚刚媳妇短短一句话,还真点醒了太子:这可不就是“开源”之道?
哄睡了媳妇,看够了小儿子,再逗一逗已经会挤几个单字出来的大儿子,太子便回书房奋笔疾书去了:有了好主意,他得先理清思路,写个大致的方略。
话说,当年太祖爷分封功臣的时候,只有三位王爷因为功高且救过太祖爷的性命而得了封地,其中又因忠义王为了太祖爷折了两个嫡子的性命,而得了西北一块极为富庶的地盘,与之对比的便是另两位王爷则坐镇西南去了。
不过,当年西北与西南三块封地均是紧邻边境,都有觊觎本朝的外敌,三位王爷固然得了分封,却在不时的战事侵扰下,极难形成割据之势。
太祖爷打算得挺周全,但到了太宗皇帝继位,这好经可就念歪了。太宗皇帝是个守成明君,但总是怵头打仗。
忠义王坐守边关,两次三番向太宗皇帝要银钱要粮草要兵器铠甲,因为西北确然战事不断,他的要求自然也没落空。有这样一笔十多年持续不断的大进项,忠义王可不就成了西北的无冕之王。
西南两位王爷见状,自然也有模有样,不说狮子大开口,也让太宗皇帝异常不快,可再不快又能如何,只能在一番讨价还价之后,搬空了各地不少库房。
好在太宗皇帝在位十余年便驾崩了,今上登基之后,第一件事儿就是不再像他爹一样对三位藩王予取予求。
太宗皇帝是位治国好手,可今上在治国上也许就是中上水平,但治军的本事……可是罕有敌手的。
荣国公贾代善私下里还跟他媳妇感慨过:圣上在带兵打仗、知人善任上还在太祖爷之上。这话当然也经过史令仪的“小纸条”,一路顺畅地落到了太子妃手里。
不过这短短一封里还有荣国公另外一句话,让史令仪稍微修改了一下,太子妃看后也深以为然,这也是她并不怎么避讳给丈夫出主意的主要原因:圣上英明,太子必然活得辛苦,可太子的大幸便是圣上胸襟宽广,且这份气量还真不是装出来的。
不过太子身边詹事们皆是圣上亲自挑选,方正有余……馊主意硬是没人敢出,太子妃在睡过去之前还在思量,怎么再引导一下丈夫往“邪门歪道”上偏一偏呢?不懂阴谋诡计的太子可不是个合格的太子呀。
因为前世经历,太子妃对将来也免不了担忧,却并不急迫。此时,房里燃起香料,太子妃便在这淡雅安神的香气中渐渐睡熟,连一刻钟之后宫女们的惊慌与呼喊也一概没听见。
太子妃产后竟出了大红!
太后与圣上齐齐惊动,太医们忙活了一整晚,才由院使委婉地禀告:太子妃须得小心将养,否则于生育有碍。太后与圣上听了,暗中松了口气,太子妃已给太子添了两个嫡子,就算不生也没什么。
这些太子妃全不知道,她醒来时已是天色大亮,刚想开口唤人,只觉嗓子干痛得几乎发不出声音,下半身更是没什么感觉,她立即猜到发生了什么,旋即又颇感侥幸……稀里糊涂地渡过了大劫嘛。
偏巧一直在边上守着的太子听见动静,撩开床帐,映入眼帘的正是他媳妇没心没肺的笑容。他先是狂喜,之后便有些不是滋味儿:我这么担心你!于是脸色就不那么美妙了,“醒了?”
太子妃眨了眨眼,丈夫如今的神情堪称“薄怒轻嗔”,她顿觉有趣,看着丈夫微肿的眼皮,“又哭了?”声音沙哑无比,却还让人听得清楚。
太子此刻打不出手,反驳也出不得口,只得道:“你快省点力气吧。”
自此,太子妃安心卧床休养,而东宫宫务自然也落到了元春手中。
话说元春生了太子的庶长女,自己并未晋位,可她的父亲甄应嘉却升了官,做了五品郎中。元春出身虽然也不算出色,却比太子其余姬妾强了不少,自然见识也远远超过她们。
太子姬妾们本想借着太子妃静养之际,奋力表现,好争取得育皇孙,谁知甄良媛初掌权,规矩上竟比太子妃还要严格:闲逛时偶遇太子这种事儿真是不用想了!众人暗中抱怨、恼怒却拿甄元春没什么法子。
元春也算是看得透彻,出身、才华、宠爱、子嗣这四样她全都没法跟太子妃相提并论,她自觉只要奉承好太子与太子妃,她和女儿将来总归差不了,没准儿还能有机会在数年之后再给太子添个小儿子呢。
太子妃什么想法元春不知道,只是她此番作为的确让太子颇为满意。以往太子在一个月中,到元春那儿也不过三四次,如今为酬其辛劳,太子每隔三五天便会过来坐坐,看看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