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他这还是谦虚的说法。
从后方追兵如今表现出来的毫无保留的车速看来,他们的水平与他的相差无几。
美作稍稍一想,不由得也放松下来,侧着头,含笑看他,轻声附和道:“对,除非他们准备迎头撞上我家的车队,不然就只能在意识到没有拦截的希望后,灰溜溜地调头闪人。”
类轻描淡写道:“我倒是希望他们别那么早放弃,再追久一点,最好能一头钻进老鼠夹里——这样逮起来更方便,也省得他们或许还留有时间处理掉盗来的文件。”
“嗯……不过我说啊,类,你不觉得开太快了吗?”
类斩钉截铁:“不觉得。”
美作嘴角抽搐:“……车身都在震啊,不光是地面颠簸的问题吧?”
类半点不带犹豫地扯着谎:“你的错觉吧,我只听到你的牙齿在震。”
美作决心为了生命安全再努力一把,委婉地劝道:“很快就会进入安全区域了,不用这么着急的,他们被甩得很后头呢,不需要开这么快啊,车子是真的在震!!”
说到后头,他的声音都开始发颤了。
类不虞地沉默了一瞬,不负责任地抛出了这么个建议:“那你也跟着震好了,等共振的频率达成一致,不就感觉不到震意了吗?”
美作:“……类,你简直太坏了。”
类:“谢谢夸奖。”
殊不知美作家的人已然高效率地在山的另一侧出口布下了天罗地网。
“真是干得漂亮……不过两位少爷,很遗憾地告诉你们,不得不到此为止了。”
一个沙哑得如同木块划蹭在砂纸上的嗓音,毫无预兆地在安静得除了引擎的轰鸣外、只能听见空调运作声的车厢内响起,待到他们惊醒过来,扭头扭到一半的美作只觉脖颈间骤然一凉一痛,黏腻热烫的液体渗出被浅浅划开的创口,换来类的一句低咤:“阿玲,别动!”
美作又惊又怒:“什么——该死的!!”
“哟,恰如这位小少爷说的一样,我也好心劝你不要轻举妄动哦。”
那个原本躺在后座上一动不动,偶尔才自昏睡中发出难耐痛楚的微弱呻、吟的男人,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唇角挂着充满恶意的笑容,随口调侃着,而刃口闪烁着寒芒的锋利匕首牢牢地抵着坐于前座的美作的脖颈,另一手则环过去勒住了他,猛一使劲——
同时被安全带和那条背后伸出来的臂膀给禁锢得动弹不得的美作落入了他的控制,这下闷哼一声,昏了过去。
“你把他怎么样了?”
类冷眼质问着。
“不用担心,只是为了保险起见,让他短暂地晕厥一下而已。”他龇牙笑笑,“毕竟我可不敢小觑从小就训练有素的美作家继承人的杀伤力啊。”
话是这么说,可他故作夸张的腔调里却没有半分惧意。
类也没有揭穿他,不过是淡淡地瞥了眼后视镜,语调平静地陈述着:“你不是司机。”
“显然不是,不过还是得感谢你们主动把我弄上车来呢。”
被污血弄成一缕一缕的头发挡住了眉眼,斑斑血迹糊在脸上模糊了五官的轮廓,服饰和身形恰好又与真正的司机相差无几,在情急之下,被类和美作都给双双认错,径直扔到后座去了。
“我是森下。你的反应比我想象中的要有趣得多。”他嘲讽着:“这时候还能不被影响、保持着高度集中力……难道你不应该被吓到尿裤子或者哭喊连连,才符合我对企业家二代的那些纨绔子弟的认知和印象吗?”
而不该是这样一副没有一丝一毫的焦虑和不安,无懈可击到近乎完美的模样,用绝对的冷静控制着钛盘。
“是我疏忽大意,没什么好辩驳的。”类轻轻一笑,音线温润,内容却毫无疑问地饱含着威胁:“你要是伤害了他的话,我一定会让你加倍奉还。”
“哈哈,少说大话了,”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笑话,那人哈哈大笑起来,猖狂的笑声中掺杂着显而易见的幸灾乐祸,就连握着刀柄的手也随着颤动,稍稍划破了美作的皮肤表层,留下几道醒目的猩红血痕:“你的好朋友落在我手里,你还敢堂而皇之地说要处理掉我?看来美作家的少爷真可悲,你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重视他嘛。”
“你说得没错,事到如今,只能听任你的摆布了呢。”类懒洋洋地说着,任谁都听得出他并无诚意,赶在对方发怒之前,不温不火地堵上:“那么,你想要我们接下来具体怎么做?回去找你那帮注定要各自逃难的同伙吗。”
“那群蠢货可不是我的同伴,”他难掩得意:“你别问那么多……现在就这么继续往前开,甩掉他们,待会再按照我说的话转方向,如果遇到这小子家的车队的话……”他示威般地在美作的脖子上比划了下,“你这么聪明,大概是知道该怎么打发他们的,对吗?”
类不适地蹙了蹙眉,有条不紊地驱使着车身匀速前进着,半晌才头也不回地道:“我是无所谓,但你最好换一个姿势。不然我万一一个刹车过急,要是你的凶器使得阿玲的脖子受到无法挽回的伤害的话,我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做出些什么过激的事请来。”
“嗤——真麻烦。”他不耐烦地嗤了一声,忽然灵机一动,挪动到后座中间的位置,在美作身上摸索了会,满意地掏出了口袋里的手枪,娴熟地拉开保险栓,对准美作的太阳穴后清了清嗓子道:“这样该没问题了吧?”
类不置可否地睨了他一眼,没有错过在森下所看不见的死角处,美作的眼睫悄然颤动了三下。
意思是:找机会。
——不愧是阿玲,那么快就醒了过来。
类不动声色地凝视着前方,英俊秀逸的脸庞像是一尊凛然不可侵犯的贵重雕像,茶褐色的眼眸里没有一丝涟漪泛起,瞳仁深处净是凝结的冻霜,直到森下等不及地催问时,他盯着近在咫尺的弯道,沉声说:“没问题了。”
这句乍听平常的话起得却是发讯号般的关键作用。
说时迟那时快,本该昏睡不醒的美作倏地睁开眼睛,反手一抓,死死地掐住森下捏着枪柄的腕部就往下摁;宛若心有灵犀般,与此同时,类亦配合地瞬间大幅度扭动起方向盘来,加长的车身在轮胎剧烈的旋转下随着坡度的倾斜前甩着,高速扭过u型的弯位;而在这骤然发难的过程中,那坐在正中间、也是唯一没系安全带的森下理所当然地失去了重心,被惯性所带着往前飞抛了去,重重地撞上了那硬实冰冷的挡风玻璃,霎时间就眼冒金星。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森下卡在扳机上的食指抽搐了下,竟是下意识地扣动了——
“砰——!!!”
伴随着这一声震天的枪响的,是美作难以抑制的低声痛呼,迅速蔓延开来的血腥味和刺鼻的硝烟味搅在一起,形成了诡秘凶险的一丝白烟。
更糟糕的是,这次的气味可比之前的要浓重得多。
是阿玲……
是阿玲受伤了!
脑海中一旦闪过这个可怖的念头,就像是一记携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的重锤,夯击在了心口,胸腔传来一阵心脾被撕裂了般、难以忍受的痛,又如同被野兽生生地扯裂开了一道大口,冷风争先恐后地刮进去,凉飕飕的。
——极致的悲怮无法用笔墨来描绘。
“阿玲!!”
类从容的外壳被完完全全地击碎了,痛苦和担忧的情绪混杂在一起,溢于言表;他咬紧了后槽牙,按捺着停车查看的欲、望,强自镇定地稳住颤抖的指尖,眼角余光焦虑地往美作那侧扫。
“我没事……别担心。”
美作强撑着笑了笑,急喘几口气后,一手揪着那被涌流出来的鲜血泅湿了衣料、显现出不同寻常的深色的左下腹,另一手不忘恶狠狠地夺回枪支,用枪管死命敲打在被撞得晕乎乎、尚未恢复抵抗能力的森下的后颈上,连劈好几下,直到确定他像头死狗般真正昏过去了,还不放心地将剩下的最后一枚子弹也打了上去——叫他即便中途醒来,也将彻底无法动弹。
类用不容商量的口吻道:“我要杀了他。”
完成这一系列动作,牵扯到伤口的美作疼得动不了身,只怒了努嘴:“虽然我……也很想给他的眉心……来一下——或者太阳穴也不错,但在他……死个痛快之前,还是得……从他嘴里掏……出一些什么来。”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竭力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就是为了想让类放宽心。可不断从体内流失的血液和火辣辣的火药灼伤却是无法掩饰的,使得他的脸色愈发苍白,连嘴唇都失去了健康的颜色。
糟糕,那一发子弹不知道打到哪里了。
“我真的……会没事的……”美作看到类罕有的情绪失控——都无法再为维持淡定的慌乱模样,心尖弥漫的些许惧意竟是莫名地消失无踪了,甚至还有种难以言喻的喜悦徐徐涌来:“是贯穿伤,子弹没有留在体内。”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类低低地念着,漂亮眉眼间的神情既虔诚又严肃,像是宣读结婚誓词的牧师。
他不由分说地把变速杆推到最高档,疯了一样地踩油门,用不要命般的恐怖速度飙着,不断地重复着这话,像是给他自己打气一样:“快去医院——”
在这种时候……
他不能乱。
——他千万不能乱!
——他重生来……可不是为了面对好友死在自己身前的结局的!!!
“别怕……我不是……还能和你说话吗。”尽管映在视网膜上的景象越来越模糊,车身频繁的颠簸震动也令他伤口疼得鲜明,这一切都仿佛象征着种不祥的预兆,美作的内心深处却还是安定的。
犹如身体和灵魂被分裂成了截然不同和不相联系的两部分,**承受的尖锐痛楚不曾减退,可精神上却像被泡在了温暖又安全的羊水中,懒得不想动弹。
连眼皮都变得越来越沉重……
很想睡……
他拼命维持着一线清明,哪怕已经看不太清了,还是不肯轻易阖上眼,鼓着渐转得微弱的气力安慰道:“开……慢一点,不要着急……”
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疼到恍惚的他没看见类脸上流淌的冰凉泪水。
也没有看见……在车身掠过一处转角时,一部从天而降般冒出来的大货车跟醉汉般摇摇晃晃地跨过了白漆勾勒的中线,直直地朝着位于对面车道的他们气势汹汹地冲来。
——双方的速度太快,根本躲不开了。
在这避无可避的时刻,类不假思索地用尽全力,将手中那被捏得汗涔涔的方向盘扭往了右侧。
未曾犹豫过半分半秒,径直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作为最后一道庇护美作的盾牌,毫无保留地迎7上去。
第82章 西门
顷刻间;脏兮兮的轮胎和狰狞的车头便近在眼前;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两股强劲的冲击能量悍然相撞,作为传递能量介质的车身和身处其中的驾驶员;毫无疑问地在第一时间倒了大霉。
超越了临界值的防弹玻璃碎成了难看的渔网状,昂贵的合金板扭曲变形;紧急刹车下、轮胎狠狠地摩擦着地面所尖锐和引擎的轰鸣声混杂在一起,回荡在类的耳畔;清晰无比。
像是一滴滚入了沸油里的水,激起了嘶嘶的白烟和热液的翻涌;即便有弹出的安全气囊吸收了许多冲击力;那种周身骨骼仿佛都被一一拆散了、残忍碾碎似的剧痛仍旧铺天盖地地袭来;恐怖的压迫力令得心肺也快被生生从喉头挤出来般,疼得他当场就无法忍受地惨叫出声。
有那么一秒,痛得撕心裂肺的他觉得自己会被活活压成血肉模糊的一片。
……譬如,阿玲中午做的那种番茄肉酱?
类苦笑着想。
直到失去意识的那一刻,他始终只用一手松松地护住头部,没有放开过手中的方向盘,更没有放弃把它费尽全力地往右拧。
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类的意识犹如被罩了一层白蒙蒙的纱一样朦胧,又如同沉睡在薄薄的水面下,听不到任何来自外界的喧嚣烦扰。
负责感知的神经茫然得没有丝毫头绪,四处打着转转,就像是昆虫每一次小心翼翼地探出的触手都失望地碰到了透明墙壁一样,既无力,又困乏。
——原来他没有死么。
类恍恍惚惚地想着。
不对……
不能这样躺下去……
……阿玲呢?
当时的枪口也不知道是对着哪里的,看他失血那么厉害……
尝试着睁开眼脸,可令人沮丧的是,此刻的他连稍稍挣动一根小小的尾指的力气都没有。
不是累极的瘫软——脑海中倘佯着一种惬意的暖流,萦绕着叫人留恋不已的舒适;与其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那僵如生锈铁块、重若千钧的四肢百骸。
他暗暗努力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成功了——
映入眼帘的是雪白的天花板。
他仰躺在床上,飘入鼻端的是消毒水特有的怪异味道,浑身都紧密地连接着一眼望去险些数不尽的塑料管,还有个锃亮的金属支架撑着他包缠着白色绷带的右腿。
哦,不,他头上也缠着层层纱布。
身体不听使唤的程度,简直跟带着骨的筋肉被统统打断了再笨拙地接驳起来一样,光是挪动那么一小寸,就接近极限了。
“我……”
不论那沙哑得跟破旧风箱有得一拼的嗓音,重点是他才刚刚张开了嘴,声带和下颌骨附近登时传来了不容忽视的裂痛。
“类!!!”
有个模糊的身影本是匍匐在简单的沙发上的,听到这微乎其微的动静后,欣喜若狂地飞速扑到床畔来。
一方面想握着他的手,另一方面又忌惮着会碰到不能碰的东西,最后唯有克制着坐在一旁,指尖都发着颤,摸索了好几下,才找到了呼叫铃,重重摁下。
类难受地拧着眉,努力撑开沉重得随时要耷拉回去的眼皮,好把这熟悉的声音的主人给映在眼里:“……总二郎?”
——好像是西门没错,但整个人怎么会……一下子瘦了那么多。
瘦脱了形。
落在西门的耳廓里,类说话的力度微弱得像是受伤的幼兽在无助地呜咽,让他的心也跟着绞痛不止。
“是,是,是我。”西门语无伦次地回答着,目光贪婪地注视着虚弱至极、但总归是醒过来了的类,生怕这又是他梦中出现的幻觉:“你先别说话!等医生过来,忍耐一下,他们马上就来了,该死的怎么还没来……”
待到医生们带着护士轰轰烈烈地打开了房门,西门自动自觉地退到远处,静静地看着他们井然有序地进行着各项测量,在没人看见的视线死角中,他的指甲紧张地陷入了覆着薄茧的掌心,无知无觉间,掐出一道渗血的深痕来。
葡萄糖的吊瓶打完,类又再度昏睡过去。但这次西门心里却没先前那么惶惶不可终日了——医生告诉了他,类的情况在逐渐趋于稳定,睡眠时间会有所延长,这只是重伤未愈的身体必须的休眠,而不会再有成为植物人的风险。
好歹有了希望。
“阿玲呢?他……”
“他没事。”西门看穿了他的欲言又止,连忙宽抚住类的心:“你扭转车身方向的动作及时地避开了最严重的后果,他只是失血过多和轻度脑震荡,睡了一周而已,醒来的次日就移出重症室了,”他盯着类专注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