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偏过头去看着他。
道明寺爱理不理地把脸埋在手心里。
美作努力回想细节,半晌才说:“估计你们忘了吧,小时候,有一次阿司扯坏了类心爱的玩偶,哦,好像是小熊娃娃的一条胳膊吧。要知道类那时候特别宝贝那个娃娃,他看到这种情况,只是一边什么话都不说地抱着熊一边吧嗒吧嗒地掉眼泪。阿司你明明心里愧疚,但真被无视了又很不甘心,说了些言不由衷的风凉话。西门看不惯你欺负类,跟你吵了起来。吵架吵得我实在心烦,就忍不住骂了你们一顿自己走了,结果第二天你们全都乖巧得要命地来我家道歉要和好。”
怀念的同时,他不由得有些感慨:过去那些虽然爱闹别扭但本性还是懂得体恤朋友心情的小家伙们怎么就长大成这么气死人的个性了呢?
道明寺抬起头来鄙夷地睨了他一眼,夸张地咧嘴:“哈?有这回事?该不会是你瞎掰的吧。”
美作额角青筋暴跳:“……你这个死小子。”
虽然他早有预料他们忘得一干二净,但当事实真摆在眼前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不爽。
西门倒是隐隐约约的有些印象,但他觉得美作被气得七窍生烟的表情十分有趣,于是没半点出来解围的意思。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了第四个人微弱的回答:“嗯,我也记得呢。”
是类。
“类,你终于醒了!”
“快去喊医生来。”
“类你饿了吗,想吃些什么。”
三人几乎高兴得蹦了起来,凑上去七嘴八舌地用各种方式表达自己的关心。
类还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半睁着眼,迷迷糊糊地打量了他们半天,失焦的眼眸才真正对上:“你们都来了啊。”
他沙着嗓子,虚弱地说。
想起身,但脑子里简直跟被灌了铅一样沉,四肢也跟面条一样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类索性也就放弃了。
以往沉静如水的茶色眼眸此刻被润上了雾蒙蒙的水色,又长又密的眼睫毛跟小扇子一样忽闪忽闪的,轻度干裂的薄唇和眼睑上浮现的淡青色叫人心疼。
美作叫来了守在隔壁的家庭医生和佣人们,看对方给类那条白皙又纤细的胳膊拭汗,不知道为什么,他不仅移不开视线,甚至还油然生出种脸红心跳的感觉。
奇怪,和打扮清爽性感的美眉们零距离接触都不会出现这类反应的啊。
在类慢条斯理地用小银勺享用清香四溢的小米粥时,西门忽然开门见山地问:“类,你准备一直保持这幅心事重重的样子吗。”
美作紧张地瞟了西门一样,满含着他的不赞同。
道明寺罕见地没有吭声。
类停下了往嘴里送粥的勺子的动作,平静地看向西门,后者却也坚定地凝望着他。
看来是一定要给一个能够说服他们的答案了。
类这么想着,把喝了一半的粥饭搁回盘子里,酝酿了会,试探着发问:“……我只是在思考一个问题。”
f3反射性地神情一凛。
“喝抹茶还是喝麦茶比较好?”
他诚恳地问。
下一刻原本正襟危坐的f3同时用杀人的眼光看他。
成功戏弄了他们的类露出个调皮的浅笑来,可爱的酒窝让这份笑容更加生动:“好吧,既然你们那么想知道——”
“这个问题就是,”他眨眨眼,“如果你们的某位挚友注定和某位身份与他不匹配的女性坠入爱河,为此历尽千辛万苦,包括差点众叛亲离、抛弃自身的责任,然而这段劳心劳力的爱情最后还是会戛然而止的话……一旦有机会,你们会出手制止这一切的发生吗?”
这样无厘头到天马行空的问题显然超出了f3事先料想的范围。
西门仔细地审视了一番类那状似坦然的神色,没有看出任何对方是在信口开河糊弄他们的端倪来。
难道昨天他真的是在烦恼这个问题?
心思素来细腻的西门和美作始终半信半疑。
“哈,女朋友?”
美作调笑:“阿司确实很需要一个女朋友,好好改一改你的性格。”
道明寺骇笑:“哈,为什么我要跟那种低俗、难看、白痴、动不动就哭又肮脏的生物在一起?低级趣味。”
身为花花公子的美作和西门觉得膝盖中箭的程度有些难以忍受了。
类脸上洋溢的笑意在没人察觉的时候减去几分。
如果这时候告诉阿司,他在不久的将来,会因为他口中‘低俗、难看、白痴、动不动就哭又肮脏的生物’而打自己两拳的话,他肯定会以为这是天方夜谭的。
在事情真正发生之前,任何人做梦都不会想到,霸王脾气的道明寺会为了爱情改变得那么彻底,那么厉害。
但这也证明单细胞的野性动物道明寺显然在第一时间就信以为真,并且绞尽脑汁地进行了思索。他慎重地斟酌了会儿,认真地提出质疑:“身份不匹配到什么程度?”
类:“参天大树和杂草的差异。”
道明寺继续苦思冥想了好几分钟后,突然想起来什么,他又抬头转为生气地质问:“类,你是怎么除了我们这几个以外还有机会认识什么挚友的!”
类温和地哄到:“我只是假设。昨天之所以憋着不说,就是怕阿司误会了啊。”
道明寺哼了哼,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
类又给他吃了颗定心丸:“我的朋友永远只会有你们三个——阿司、阿玲和总二郎。”
听到这斩钉截铁的保证,道明寺的唇角不可抑制地上扬了小半寸。
想想也是嘛,类哪来的时间去交其他朋友。
美作在心里由衷地感叹:真是好糊弄的家伙。
西门不动声色,实则飞速分析着:虽然还是觉得很可疑,但类最近跟我们几乎形影不离,除此之外就是睡觉和宅在家里看电视以及继续睡觉,确实没可能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却瞒着我们。
更重要的是,类平时就表现得就很毫无自觉的那种缺根筋——
譬如会突然蹲在马路边研究花坛上一块花纹特别的小石头舍不得走;
譬如会突然让司机停车,然后买下方才一掠而过的蛋糕店橱柜中摆放着的某款漂亮蛋糕;
譬如会突然间跑音乐教室里,拿起一把学校里的廉价小提琴拉上几个小时的练习曲;
譬如会突然指着高贵典雅的自由女神神像,用跟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惊喜的语气指出‘啊,自由女神居然有鼻孔,原来她也会呼吸啊’的事实;
……
所以难保不会做出突然间纠结于一个选择性问题的事情来。
西门骤然间释怀,于是脑海里残存的那一点疑虑这下彻底分崩离析、瓦解成渣渣了。
道明寺这时候也理好了思绪,铿锵有力地说:“没有人知道怎样做才是正确的,那个人他最后后悔了吗?如果真的后悔了,他为什么不毁掉那个难看的自己重新来过。”
美作越听越不对:“喂喂,阿司你能不能想法别那么暴力。都是你乱在学校发飙,使得f4在外面的形象也变得越来越不对劲了。”
道明寺用看白痴的眼光瞥了他一眼:“什么啊,我们都是这样过来的啊,毕竟人生只有一次不是吗。”
粗暴又直接,我行我素,这就是道明寺历来处事的哲理。
“总之,人跟人重逢之后,之所以会忍不住老聊起过去的事情,还不就是因为不清楚近期发生了什么的缘故吗?”顿了顿,道明寺继续说:“这种单纯为了找话题的行为不代表他就真有那么重视自己的过去啊。”
正在为类泡茶的西门也赞同地说:“我们茶道有一句话,叫‘一期一会’。有的事情一定要发生在特定的时间,不然就没有意义了。”
美作呼出口气,不太确定地说:“我是觉得,既然能遇见到会发生那么多负面的事情的话,倒不如早点阻止免得朋友受伤啊。”
“啊!”道明寺突然大吼。
“你又发什么神经啊阿司!”没有心理防备的美作被他一惊一乍给弄得觉得自己都快胃绞痛了。
结果下一刻道明寺就使劲赏了他肩膀一拳:“你懂不懂啊,我那不叫乱发飙,没有我谁来维护英德学院的秩序啊!”
无缘无故挨了一拳的美作还没缓过劲来,就又被他的厚脸皮震得唇角抽搐:“……我还以为又发生什么了,你这反射弧。”
道明寺理直气壮地训导:“你不要大喊大叫,影响类休息。”
美作忍无可忍地踹了他一脚:“到底是谁在捣乱啊!”
类含笑看着他们打闹,只是没过多久,倦意又汹涌来袭——恐怕是方才服下的药剂有催眠作用的缘故——上下眼皮打架的速度越来越快,即使他努力撑开眼帘,但很快地还是无可部门地怀抱着轻微的歉意,在不知不觉间再次睡了过去。
第9章 静归
在药力的作用下类睡得很沉,连f3是什么时候离去的都毫无察觉,更是难得地一夜无梦。
然而在凌晨5点半的时候,他却忽然被一阵陌生又嘈杂的铃声吵醒,闭着眼,类意识模糊地在床上摸索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找到声响的来源。
是他的手机。
这时候谁会打电话来?
类生疏地握着笨重的机身,凭借指腹的触觉找到了凸起的接听键,按下——
“类,你还好吗。”
鼓膜扇动传来的声音让类微微愣了一下。
“静。”
他心情复杂地道出了对方的名字。
“我很好。”
他言不由衷地这么回答。
电话那头的人显然相当粗心,没能发现他嗓音中夹带的明显的鼻音,于是自顾自欢快地说:“你猜猜我有个什么好消息要带给你?”
类轻笑,笑意却未能传达到眼底:“明天要回东京了吗。”
藤堂静这下是真的吃惊了:“类你好聪明,恭喜你答对喽。我大约在明天下午4点抵达成田机场,所以明晚要是方便的话,一起吃个饭好吗?”
乍听之下是在征询类的意见,但一般而言,静早已习惯了听到‘那我去接你’,‘好,地点你定’,‘肯定方便’诸如此类的回答。
她实在太了解他了。
了解他温柔体贴的性格,了解……他对自己的一往情深。
可是类这次却叫她失望了。
类沉默了会,忽然反问:“静要回来的消息,告诉阿司他们了吗。”
静的语气很温柔:“还没有,我只告诉了类哟。这次回来主要是想看看好久不见的可爱的类呢。”
谎言。
她的一贯作风就是这样……
吝啬于给予正式的承诺,拖曳着不愿断然地拒绝,乃至于偶尔给点甜头、赋予自己一些虚无缥缈的希望空壳。
手持烫热的机身凑近耳朵的类时不时觉得喉咙有些痛痒,一手捂住话筒、一手掩住嘴咳了咳,接着问:“很荣幸。那么我是不是可以认为,在静的眼里,我是个地位特殊到——值得怀抱住将身份往更良好的变化的期待——的存在呢。”
这是一次甚至谈得上尖锐的试探。
静有些怔愣:“类……怎么会突然说出这种话呢。”她迅速梳理了一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心情,饱含委屈地说:“是不是遇见喜欢的女孩了?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类的声音里透着说不出的浓重疲惫,心底涌现的连绵不绝的刺痛叫他忍不住戳穿了对方爱耍的小把戏:“静,你回避问题的技术还是这样拙劣呢。”
每次她一这样说,自己就会第一时间乱了阵脚,心慌意乱地检讨过去是不是犯了什么会令心上人误会的错误,以及诚心实意地向静剖白真挚的心意。
她明明清楚,他喜欢的人只有她。
当然,现在只是曾经了。
想起静在前世跟他的最后一次交集,是存在于对方的丈夫于某次投资中失手、险些破产的情况下——静一通越洋电话打了过来,温温柔柔地恳请自己去不留痕迹地伸出援手。
他答应了她。
在着手安排涉及十数亿的相关事宜的时候,他几乎是麻木地想起静对自己的一次次伤害——
利用他的情感,把他跟她的交往当做争取增加‘脱离家族的筹备时间’的挡箭牌,来麻痹藤堂家族的警惕;
在宣布和家人断绝关系之前,她口风紧到不曾跟他透露出半个字,在他沉溺在幸福的时候毫不留情地落下重锤;
那次在加拿大相遇时,她对他许下的注定无法践诺的承诺;
那张躺在书桌上、写了她跟另外一个男人名字的婚礼请柬……
他还想起了那个不顾一切地追着静的脚步,搭上前往巴黎的飞机,结果却怯弱到只敢呆在家里看窗户外的车水马龙,徘徊了半个多月后回到东京自暴自弃的自己。
他曾经小心翼翼地爱过她,近乎卑微地爱过她。
爱到会在她决然抛弃他的时候痛彻心扉,数度辗转难眠。
往事的一幕幕像是走马灯一样掠过脑海,在最后一次达成静的愿望后,残存的那点念头似乎也变得空空落落的,什么都不剩了。
那是他的对静的最后一次纵容,也是给自己无始无终的初恋一个永恒的祭奠和彻底的了结。
类不想再听静那套似假非真的辩驳,他只觉得太阳穴附近的痛楚越来越叫人难以容忍,于是他客客气气地打断了静才起的话头,挑明道:“抱歉,静,我清楚你这次回来是为了什么——但我还是劝你在选择离开藤堂家前好好想想自己身上的责任。再会。”
抛下这么一番话,类的眼眸沉静如水,抿着唇,利落地扯下了手机的电池扔到一边。
不管静想要从他这里再得到些什么……
他都不准备再和静以任何形式纠缠下去。
只是这样一来,再也无法入睡了。
次日,尽管身体还有些虚弱,他还是挣扎着起了身,坐上特意来接他的美作的车。
美作虽然是专程来接类去英德上学的,可说实话,他没指望真能接到人——毕竟类昨天下午还表现得那么虚弱,时间上算来情况估计才好转没多久,于是当类坚持和他一同离开时,他还有些犹豫。
美作担忧地看着窝在软垫上无精打采的类:“实在不舒服的话还是回家躺着吧,大不了我们一起翘课来陪你,别勉强。”
说着说着,他顺势伸手探探类的额头,确认一下热度是不是完全退去了。
他以为类是不想一个人闷在家无聊。
……虽然这种推测的真实度针对类这种爱宅在家里睡觉的人而言,还有待商榷。
类非常乖巧地任由美作对自己动手动脚,软绵绵得像是只懵懂的无辜羔羊——先是用热乎的手心,然后像是怕测不准改成微凉的手背,后来索性把脸凑过来,额头亲密无间地互相抵着,卷曲的眼睫下那专注无比的眼神叫类颇感不自在。
察觉到美作探体温的这个过程太过漫长,类终究是忍不住轻轻地推开了对方近在咫尺的脸,摇摇头:“不用,我没有那么孱弱。而且还有件事情要跟你们说。”
“什么事?”美作详装若无其事地撤回去,好奇地问。
……真可惜,差点就可以偷偷捏捏脸的。
本来就不准备卖关子的类语气淡淡地回答:“静说她今天下午回来。”
美作对静实在谈不上关心听到这消息自然也不会有特别感想,可见类这漠不关心的反应尤其反常,他却忍不住担心了:“类……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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