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相思之天下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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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相思之天下定-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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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找我有事?”江琮端起茶碗,撇开浮在水面上的茶叶,一双眼云淡风轻地顺势低了下去。   
“你随父亲一道进京的吗?皇上三番四次请他面圣,使官却迟迟不回,我来看看怎么回事。”   
“父王去了佛瞻寺,你们不知道吗?”江琮笑了笑,似有几分嘲讽,“父王心情悲痛,无心赴宴,怠慢之处,新皇不会治罪于他吧?”   
江鶦从他话中听出了冷嘲热讽的意思,想要说什么终于还是没有开口,转身正要离去,江琮却在身后悠悠说:“姐姐只记得这桩婚事是太后的心愿,可还记得这个决定背后的深意吗?”   
江鶦一愣,这才发现四周的内侍宫女都已走光,庭阙里只剩他们二人,“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这里没有旁人,我就直说了吧。姐姐莫不是忘了太后提过的父王的身世之谜,还掌握在几个大臣手中?如今老皇帝死了,那些人必会趁此机会进言诽谤父王……话说到这地步,姐姐——还要我教你怎么做吗?”   
江鶦淡淡一笑,“后宫中人一律不许涉政, 这规矩怎么能坏在我手上?”   
“按规矩你们还是表兄妹,为何竟能逆人伦破常情,结成夫妻?”江琮笑道,要把茶碗放回榻几,半个身子却突然麻痹,使不上一点力气,心中骤然一颤,碗也失手打翻在身上。   
那一声闷响让江鶦回过身来,只见江琮脸上闪过一抹惊疑颜色,然后极快地压了下去。   
“看什么,我没事。”江琮忽然朝她瞪来,竭力掩饰那一丝力不从心的窘迫。     
第49节:寒心乱依稀尝梦,纯品三生淡(4)     
江鶦本想当什么都没看见就此转身,却怎么也迈不开步子。   
茶水很快渗透衣摆,江琮恼羞地抿起双唇,他不愿自己这副难看的样子落入江鶦眼中,只能想出许多刻薄言语赶她离开,可是还来不及将这些伤人的话说出口,江鶦已经在面前弯下腰,手中丝巾不着痕迹地拭去泼溅在衣摆上的茶水。   
“怎么会这样?大夫看过了吗?”江鶦语气中掩不住忡忡的忧心,拉过江琮那只知觉尚未恢复的手,托着它,只觉得一片冰冷。五根白皙细长的手指在她掌心宛如幼弱无助的小动物,轻轻挣扎着,哪里还能看出半点曾经紧紧缠缚过她的力道。江鶦不知所措地抬起头来望着江琮,却不知道自己这样的目光深深刺伤了他。   
“我好得很,暂时死不了。”江琮咬着嘴唇,忍不住狠狠瞪了她一眼,“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你已经出了江家的门,和我们划清界限,如今半点关系都没有了。”江鶦微微苦笑着站起来往外走去,在垂花门前轻轻地回头,却只是匆促一瞥,身影已消失在满树海棠斑驳的碎影中。   
江琮怔怔望着那扇垂花门,知觉慢慢回到身体里。他抬起手来放在眼前细细端详,忽然淡淡一笑。被呵护在掌心的那些日子浑然不觉,懵懂度日,挥霍无度,幸福得不知天高地厚,当终于知道冷暖的时候,居然是失去了很久以后。   
江鶦一个人闷闷不乐回到清越轩,有些担忧地问亭外内侍:“皇上心情是不是不好?”   
“启禀娘娘,皇上心情尚可,刚才左大人来了。”   
“左大人?”江鶦略一思索,“左太傅?”   
“是的。”   
左凌羽是熙瑞太子时的恩师,江鶦点点头,一颗心慢慢放下来,也不太想去打扰,就沿着湖面折桥慢慢走开。天色尚早,她不想回朝央殿,正发愁找些什么事来打发时间,突然听见格格的笑声,抬头看去,原来是一群宫女在放纸鸢,红红绿绿的煞是惹眼。   
江鶦找了一块湖石坐下,看着那些飞得高高的纸鸢,心情一点一点轻松起来,笑容也浮上唇角。江琮似乎很喜欢这类风雅的东西,却挑剔得很,街上买来的都不要,她只好亲手为他扎纸鸢,原想只做一只,可是慢慢的,不知不觉竟做了各种各样。素雅的,繁复的,华美的,炫目的……选骨,熬浆,糊纸,画花纹,最后亲手题上喜欢的诗词,举世无双,独一无二,有一年风太大,吹跑了线轴,那只纸鸢遗失在蔚蓝的天际,再也找不回来。   
那一年他十岁,而她心血来潮,提笔信手写了那阙蝶恋花。永夜恹恹欢意少,空梦长干,认取长干道。   
一声短促的惊呼把思绪拉回眼前,江鶦怔怔望去,原来纸鸢落在了湖心的清越轩屋檐上,那群女孩子发出一连串的叹息,可是有侍卫看守,谁也不敢去捡。江鶦微微一笑,不忍看她们这样失望,于是起身往湖心走去。   
断线从屋檐上垂下来,江鶦拉着轻轻一拽,纸鸢便飘落下来被她拿在手中,身后那扇门半掩着,里面传出不高不低的说话声。一个是熙瑞,另一个是太傅左凌羽。   
“此事非同小可,你们可拿得出证据来?”   
“老臣所言句句属实,这事知情的不止老臣一人。其实当年阮皇后也怀疑并追究过容王身世,只差少许却突然横死,先皇起了疑心,于是命老臣几人暗中彻查,多年来终于有了些眉目,若将事实公告天下,纵使容王一党再怎样狼子野心,面对世人的口诛笔伐想必也会收敛不少。”   
第50节:寒心乱依稀尝梦,纯品三生淡(5)     
“太傅言之有理……可、可那容王毕竟是朕的皇叔,岳父,目前又没犯下什么威胁皇位的罪行,朕师出无名,要拿什么理由将他入罪?而且容王一党实力沉厚,若无法斩草除根,一旦那些人反咬起来,朕恐怕无力招架。”   
“皇上宽虑,这事急不得,还须从长计议。”   
“……”   
江鶦静静站在门口,手中纸鸢被湖心卷来的风吹得呼呼作响。沉吟一番,她轻轻离开,没有惊扰里面的两人。在湖畔将纸鸢还给千恩万谢喜上眉梢的少女们,她带着微笑看她们将它放飞,家国天下,权谋相争,在她心里就如这只纸鸢一样的轻,要去往何方,自有秋风托着它的双翅,不是世人可以驱遣。   
轩内熙瑞听见了少女们的嬉戏声,不知为何突然心绪不宁,赶紧推门出来一看,只见江鶦被她们簇拥在中间放着纸鸢,一切平静无波。他叫来侍卫询问,得知皇后来过清越轩,刚刚才走,是为了拣一只落在房檐上的纸鸢。   
熙瑞脸上血色在侍卫将江鶦站过的位置指给他看后倏地褪去,左凌羽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脸上飞快掠过一片阴云,君臣二人对看一眼,不约而同地为他们猜测的共同结果而惊心,如果江鶦听到了他们的对话,那么不管她立场如何,时局都将无法避免地走向混乱。   
江鶦对着铜镜取下发簪,熙瑞站在身后,脸上有着欲盖弥彰的愁喜,“这几天朕忙于国事,有点冷落了鶦儿,你不是去见容王了吗,他身体没事吧?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边说边取过发梳,心不在焉地为她梳发。   
“父亲在佛瞻寺,我只见到了江琮。回来后就在清越轩外看一群宫女放纸鸢。”江鶦坦言一笑,“本想和皇上对弈,不过听说左太傅来了,就没有去打扰。”   
“是吗……那些侍卫也说你到了门口又走了,”熙瑞迟疑片刻,竭力装出谈笑风生的平稳语调,“朕和左太傅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   
江鶦一愣,随即陷入犹豫,熙瑞心疑起来,忐忑之情随江鶦沉默时间的长短而越来越剧烈。   
良久,江鶦抬起头来,直直望着熙瑞的眼睛说:“臣妾听见了少许。”   
熙瑞大惊,拉着江鶦的手骤然收紧,又迅速放松。   
江鶦低眉瞥过,只是微微一笑,“臣妾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再说后宫不许涉政,为免口舌,所以马上就走开了。”   
那云淡风轻的神情却不得不让熙瑞再次起疑,“你都听见了什么?”   
江鶦沉吟片刻,慢慢打起精神,“你们在说父亲的身世之谜。其实这不过是民间野史,我以前也有所耳闻,不值得当回事。”   
熙瑞轻声问:“如果……这不是野史,是事实呢?”   
江鶦凝视他半晌,淡淡地笑了,“君为臣纲,夫为妻纲。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说着眼睫微微一颤,目光和声音一起低下去,“何况我已有了你的骨肉,你依然害怕我会和父亲一道来对付你吗?如果你相信我是他们用来牵制你的棋子,数月前又何必执意娶我为妻?”   
熙瑞猛地一震,忽然愧疚得无以复加,慌乱中一把抓住江鶦的手,“是我不好,我……朕该死!朕真是糊涂了,即使疑心天下人,也不该质疑鶦儿你!”   
他一下子就像个孩子一样,江鶦凝望半晌,伸手出去轻抚他的鬓角。   
熙瑞一下子将她扣在怀里,用极低极柔绵的声音说:“你要什么朕都答应,就当是补偿你!”   
第51节:寒心乱依稀尝梦,纯品三生淡(6)     
一国之君也会露出这样期期艾艾的神情,也会有这等情怯之时,江鶦细细品味,摇了摇头,“我只求置身事外,不锳这种混水。如果皇上真想补偿我,就恩准我这个要求吧。”   
熙瑞沉吟一下,“这有何难,其实这也是朕期望的局面。鶦儿什么也不要想,只要安心为朕诞下龙儿就好。”   
半夜江鶦被身边低低的急吼惊醒,从那些支离破碎的句子她很快分辨出熙瑞只是在做噩梦。一时之间她竟有些迟疑到底要不要叫醒他,因为她从心底里深深知道,这些话正是他宁愿一个人面对也不想让她知道的秘密。   
江鶦半支起身,手指试探地拂过他的额际,抹开那些被薄汗浸润的软发,一下一下逐渐从犹豫变得娴熟而轻柔。那些抚摩大概真的具有某种稳定的力量,熙瑞安静下来,呓语几句就再度陷入沉睡。   
江鶦在昏暗中细细端详这张看了不下千百次的脸庞。这个场景何其熟悉,其实就在一年多前,她还在用同样的方式安抚着另一个人。种种往事,浑沌绞缠,过去现今,无一不似在梦中发生。现在被她抚摩着的这个男人,身上总带着一种陌生的感觉,这就是她将要朝夕相对一生的丈夫?   
江鶦倏然一惊,仓促收回了手。   
江琮的手搭在罗汉榻上,指尖轻轻拂过镶嵌的孩儿面玉雕。使者带来的消息让他脸上泛起一丝浅浅的笑意,没想到那些人如此沉不住气,这样快就浮出水面。   
“左凌羽年纪这么大了,人一老身体方面便很难说。”江琮摸了摸下颌,微微沉吟一番,“你说一个老人,睡下去就起不来,应该是很平常的事情吧?”   
使者轻笑,“世子说的是,小人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时一个容王的近身内侍匆匆走来对江琮附耳低语,那使者见状便无声行礼,识趣地告退了。   
江琮听了几句,眉头微微皱起,“父亲真这么说?这样不太好吧?”   
“这是王爷的手函,世子不信可以亲自过目。”   
内侍递上红泥书信,江琮赶紧拆开来,阅罢脸色一黯,抿紧了双唇久久不能言语。   
内侍又加一句:“王爷说,这也是为娘娘好,接下来宫中要发生许多大事,世子和娘娘姐弟情深,恐不忍看她身陷是非,万般无奈才出此下策。王爷一片苦心,请世子体谅。”   
江琮看着那内侍平静的脸,手中书函上的冷峻笔迹,不容辩驳,心下知道多说无益,点了点头,“……我想亲自去接她。”   
内侍早已了然于心,垂眉顺眼地答:“王爷都安排好了,马车就在离宫外。请世子即刻动身,接了娘娘就走。”   
江琮让几个侍卫留在外面,独自去了朝央殿。一路走来,心里竟然有点胆怯。他本想过和江鶦划清界限,此后再无瓜葛,这样未尝不是赌气,却是唯一能好受些的方法。可是命运弄人,非但不能摆脱和她的纠缠,还因时局被双双推入漩涡,彼此都陷得更深。   
江鶦正打算睡下,灯都吹熄了几盏,江琮未经通传匆匆闯入,把几个婢女吓了一跳。   
“你怎么来了?”江鶦一惊,赶紧披上衣服下床。   
江琮没理那几个忐忑不安的婢女,“母亲病了,想见你一面,我来带你连夜回去。”   
“母亲病了?很严重吗?”江鶦信以为真,一下子惶乱起来。   
那神情让江琮不忍骗她,可是谎言已经说出一半,成了覆水难以收回。他把手藏在袖筒中,指尖深深掐进肉里,痛楚让他的脸上没有漏泄出任何蛛丝马迹,却相对的,减轻不了一丝内疚。   
第52节:寒心乱依稀尝梦,纯品三生淡(7)     
“父亲只说叫我带你回去,我们连夜启程,清晨就能到清晏,若是没有大碍我再送你回去,尽量不要惊动皇帝,旁人问起,只要说去了佛瞻寺就行。”   
国丧期间皇后擅自离宫是为大罪,江鶦在匆促和焦虑中不假思索,只当江琮秘密的安排是一种周全,浑然不觉正走入一场惊天阴谋。两个人没有带任何随从,一前一后穿过几从垂花门,院外果然停着一辆马车。   
轻装简骑不显声张,江琮在沉沉的夜色和车轮碾动声中将目光投向窗外,这是一条奔波了数次、无比熟悉的路,却因为时局和人心而开始陌生起来。不知道要去的是哪里,醒来身在何地,朝夕更替之间,有人已经死了,有人还岌岌可危地活着……生离死别之间,双眼只是冷漠以对,不知道世上还有什么能够牵动心肠。   
何时他们变成了这样的人,何时开始?   
“你先睡一下吧,到了我会叫醒你。”   
江鶦摇摇头,“我睡不着。”   
“你醒着这条路也不会变短。”江琮沉默一下,左手在颠簸中滑下膝盖,跌在江鶦右手上。   
突如其来的冰凉让江鶦手指蜷缩,却被不动声色地握住。江鶦挣动一下,慢慢舒展。说来也怪,原本紧绷的情绪渐渐松弛,不一会儿就有了困意,她靠在江琮肩上沉沉睡去,这一睡竟是意外的沉,无论怎样都没有醒过来。   
“等你再睁开眼,一定会恨我入骨。”江琮平静地伸出手把她放在腿上,轻轻拔下髻间的子母明月钗,一头青丝在膝头倾泻而下。   
江琮撩起一绺,和腰间玉佩的流苏穗子打了个结,柔滑的发丝立刻从孔眼中偷偷溜掉,江琮看着什么都抓不住的指间,心里居然变得轻飘飘的,如果今生已经不能成为她心中最爱的那一个,他宁愿她用最深沉的恨意来记住自己。   
江鶦幽幽转醒,江琮坐在榻边,轻轻握着她的手。   
“这里是哪里?”江鶦大吃一惊,猛地坐起来。   
江琮按住她的肩膀,脸上一片平静,“你在五侯府。母亲没事,是我骗了你。”   
“你疯了?你到底想干什么?”江鶦反应过来,怒不可遏用力地打开他的手,却被再次捏住双腕。   
“冷静点,我们没人想伤害你。父亲要逼出那几个先皇授命的大臣,只能向皇帝施压。”   
“所以你们就扣押我,以此要挟熙瑞?你们简直已经无耻至极!”江鶦愤怒地瞪着江琮,然而只是一刹那,愤怒退去后却是无边无尽的悲凉,“你甚至可以拿母亲的生死来儿戏,你知道我有多想念母亲,有多担心她,你居然用这个来骗我?”   
江琮语塞,在此以前,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究竟有什么意义,是非正邪,不过是在权力相争中用来混淆视听的说辞。   
江琮怔怔松了手,“我们不会把他怎样,父亲要的只是阮皇后一脉残党的命。这些人处心积虑想要除去我们,他们必须死。”   
江鶦发出一声冷笑,慢慢摇头间,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颗颗滑下脸颊落入衾被。   
“阮皇后是熙瑞的生母,我相信她的人绝对是站在熙瑞这边。倒是你们,别告诉我你们杀人灭口是为了天下太平——父亲在这个国家早已权可倾天,为什么还要赶尽杀绝?当初你们为了一己私欲,毫不犹豫就牺牲了我的终身幸福,到我终于强迫自己学会面对这样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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