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算了,给你讲一个笑话吧,看我们俩那么闷的样子,别人还以为我们在闹别扭呢。”我边说边用手托着腮帮子装作沉思的样子。
“好啊,好啊,我最喜欢听笑话了,可是,提前说好了,如果没逗我笑,你得再讲一个。”她拍拍手,双手扶着桌面,像小学生听课一样,认真地等我开始说。
“说,一个傻子,半夜醒来,忽然觉得腿上痒得很,就开始挠腿。”我装作傻子的模样,一边挠腿,一边摇头晃脑,她已经被逗得笑了起来,“可是早上起来一看,睡在旁边的那个人的腿鲜血淋漓,你知道怎么回事吗?”她不知所以地摇摇头。“那是因为他挠错地方了,把睡在旁边那个人的腿当成自己的了,还给挠了一夜。”说完我自己被逗得哈哈大笑。她也受到感染,快乐地笑了起来。我才看清原来她笑的时候很可爱,鼻子皱在一起,满脸的各个部位都在随着心情活动。
接下来借着酒劲儿,我讲了很多很多话,说了我的家乡,父亲,母亲,大哥,二哥,草原。以及我的忧愁。
是的,我的忧愁。
前方的路在哪里?我一无所知。我们都是迷失在生活道路上的小绵羊。
送她回去的路上,借着那片月光,我想拉拉她的手,可是一直没敢。就那么默默地看着她进入了住的宿舍。
回到宿舍后,他们都没睡,一个个脸色痛苦的样子。我问老奎怎么了,他说大家都拉肚子,厕所都占满了。
“所有人都拉肚子?食物中毒!”这是我脑子里马上出现的想法。
是的,没错,我的兄弟们中了“民工粮”的毒。而我幸免于难。
第二十二章 民工粮
“存在的即是合理的。”好多哲人们摇头晃脑地说着这句话,为那些已经存在的所有事物辩解。似乎这句话的存在就是一个很有道理的事情。延伸到万事万物,这句富有强烈哲学含义的话又有百试不爽的例证
比如“民工粮”的出现。
摆在工友和我面前的难题是:吃,还是不吃,这是个问题。
现在我有必要以过来人的身份解释一下什么叫“民工粮”。
但凡生活着的人都有衣食住行的需求,“民以食为天”,人们用来果腹的东西,有一个亲切的名字,叫粮食。粮食中,又有大米、小麦、谷子、大豆、小豆,以及观音土、民工粮等。
没错,观音土,也叫“粮食”,那是家里闹饥荒时人们用来把肚子填磁实、不再有饥饿感的东西,它不是粮食,但又是粮食。还有民工粮,专门的一种粮食,因为这种粮食只属于一种人吃——民工,所以取名为名工粮。
社会高度发展、人们快速奔向“小康”生活的今天,当然不会再有观音土来戏弄我们的肠胃,除非鱼虾鸡鸭吃腻了的人们为了寻求刺激而去墙根下找点碱土吃,跟家里的牛马一样,那是没事吃饱了撑的。
没有了观音土的今天,猫有猫食、狗有狗粮,人有宴席。
我骄傲地向全世界宣布,我们民工不甘人后、跟上时代的潮流,也拥有了除了破鞋破袜子可以独享以外的第三个完全自主享用、别人不可染指的东西:民工粮!
“大米一般分为新粮、陈粮和陈化粮三种。当年的大米属于新粮,除此之外储存于粮库的大米均属于陈粮。陈化粮则是一个具有特定含义的概念。陈化粮就是指已经陈化或变质,不宜直接作为口粮的粮食,而粮食是否属于陈化粮,需要一个复杂的认定程序。2001年,国家普查粮库时确定了一批库存时间很长、已经变质的陈粮为陈化粮,各地库存数量均不少。那之后,政府再没有鉴定过陈化粮。
也就是说,目前国有粮库中,除了新粮,就只有陈粮,而不再产生新的陈化粮。而从理论上说,粮食市场放开、国有粮库在处理完历史库存后,国有粮食企业在经营上将勤进快销,及时轮换,因而也不应再产生陈化粮。至于当年被确定的陈化粮,按照国家规定,应采取在县级以上粮食批发市场公开拍卖的方式进行,拍卖的对象主要是酿造、饲料等工业用粮大户,绝不允许直接作为口粮进行销售。
在弄清了这段历史后,大体上可以推测,假如新闻报道中所说的这些‘民工粮’,真的是严格意义上的‘陈化粮’,那么,它应当就出自国有粮库在2001年时认定的那批陈化粮”。
以上这段文字,谁也杜撰不出来——那是我通过余勇表哥在互联网上查的资料。
藉此怀念载着工友们疲惫的身体和咕咕叫的肚子以及一次次跑向厕所的同样疲惫的双腿。
二胖的胃——用他自己的话说,那是跟蛇胃猪肚没什么区别,好得不能再好了。他是当天晚上唯一没有拉肚子的人——当然,还有除了有幸躲避掉了我以外。
第二天早饭时,工友们集体抗议罢食。因为我们都看到了盛到碗里的稀饭,仍然跟晚上吃的米是一样的。
这次“民工粮”的始作俑者——从河北批发了这些大米的马工一直没有露面。只有会计小刘和食堂的李师傅在跑前跑后地向工友们解释。
此时我看到了凝聚起来的人们力量的伟大。
我喜欢的歌手张楚有一首歌叫蚂蚁:阴天看见太阳也看见自己,阴天下雨我就心怀感激,朋友来作客请他吃块西爪皮,敌人来了冲他们打个喷嚏。
是的,我们卑微地如同蚁蝼,偌大的城市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如果您能看上我一眼,那是您的权力,如果您能放下尊贵的眼睑,细细端详我们,我们也无话可说;如果还有可能,您能和我们交谈交谈,那我们也得不到什么;您讨厌我们了,损上两句,至多了我们还您两个白言,再用您也听不懂的方言骂上两句脏话,还能有什么呢?
这就是蚂蚁的反抗,“敌人来了,冲他们打个喷嚏”。
我们有正当吃饭的权利,因为我们也算人——如果您把我们也当成人的话。
说起这句话,我又想起一件事儿来,在这个城市的很多地方,门上都白纸黑底地写着:“民工不得入内”的字条。大概是受了同民国时外国使馆区“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启示。我们进去也不用,不进就不进吧。但是我们不能不吃饭。
面对着有毒的食物,我们可以选择吃,这是工头们最喜欢的方式,哪怕你的肛门被那种稀而粘的东西突破一百次;另外一种选择,就是不吃。
所以,我们在早晨选择了静坐。
大家都默默地坐在哪里,只有抽烟时发出的“哧哧”声和偶尔一两次咳嗽声。我听到了坐在旁边的二胖肚子咕咕叫的声间,他肯定是饿的不行了。依他的胃口,平常状态下这个时候应该是一碗稀饭和三个馒头早下去了。我捅了捅他,给他一根烟,低声说道:“哥们,坚持住,这个时候咱可不能当松包蛋”。“放心吧你就——这种事儿不用你说的。”他装作很坚强的样子,拿过烟,用舌头舔了舔白色的烟圈,点着后猛吸了一口。
我再往旁边看了看,老奎、狗蛋、高云、华仔、四川刘他们也手扶着膝盖端坐在哪里,如同雕塑一般。
这时,我才知道了什么叫尊严,也明白了作为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
也许,高中历史书中学过的印度的“圣雄”甘地在反抗英国侵略军时使用的“非暴力不抵抗”运动也是这种方式吧。我确实感受到了这种沉默中的力量。
二十三章 绝食
二十三章绝食
集体罢吃的结果,我们得到了干净的食物。这是比较重要的,因为再也不用担心吃完了饭而集体跑厕所。
但这件事情的意义并非仅此而已。大家首次品尝到了“团结就是力量”的战果。作为一个人,一群有着头脑,四肢健全,有性欲、有食欲、有亲情有爱情的人,有时候尊严比肚子更重要。
我的兄弟们当然不知道古人中有介子推被烧死在绵山的典故,也不知道伯夷叔齐哥俩因“不食周粟”而饿死在首阳山的意义。是的,那些死人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但抛开国家、民族这些危言耸听、大义凛然的名词不说,单纯地以一个人的意义来说,我们的所作所为与古人何其相似!
所以在晚上睡觉前的“卧谈会”上,大家都感到很兴奋,用四面八方的乡音七嘴八舌地谈论着“民工粮”事件,个个意犹未尽的样子。倒是把每天必备的“谈女人”节目抛到爪哇岛去了。
“瞅瞅马工那鬼儿子模样,跟做了贼似的。嘿嘿,乐死老子了,如果我们再闹大点,那孙子可能得尿到裤裆里去了。”这是四川刘的声音,幸灾乐祸的样子。每一个集权下的被统治者,都乐意看到统治者最狼狈的样子,而且尽可能地发挥自己的想像,以得到暂时的精神慰藉——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不过说实话,再饿一会大爷我就坚持不住了,没听见我肚子里肠子直打架吗?这帮孙子,差点让大爷吃不上饭!”二胖在任何讨论会中都是不甘落后的。
“瞅你那熊样儿,能干什么事儿,想当年,老子在家里饿肚子的时候,那可是三天天夜没吃饭,饿得前肚皮贴着后肚皮,那还不是挺直腰杆子,精精神神的,唉呀,你呀。。。。。。”专爱抬杠的高云头枕着双手,慢慢腾腾地回忆着自己的光辉史。
“我说你说话酸流流的,原来是饿得不行了,喝山西老陈醋喝成这求样儿了吧。哈哈哈。。。。。。”虽然平时老奎总爱挑二胖的毛病,可到了关键时候,还得看亲疏远近。
华仔慢悠悠地说道:“在这里你们咬什么劲儿,那还不是狗咬狗一嘴毛——说点正经的吧,这次这个事儿可能就这么完了,可是如果下一次遇到同样的问题,我们还能这么团结,这么有骨气吗?我们可也是堂堂三尺男子汉,虽然穷点,但可不贱呢。靠力气挣钱,凭本事吃饭,他们为什么这么作贱我们。他姥姥的!”
华仔也是读过书的人,一句话说到大家心坎上去了,是的,我们老受欺负,可是被欺负以后是集体反抗,还是逆来顺受,这是关键的问题。两种态度,可能会带来两种结果。一时间,七嘴八舌的讨论顿时都陷入到一片寂静中去了。
是的,有些问题是的思考一下了。
我也正在想这个问题。上一次我被地痞流氓抢劫,当时如果我不害怕,哪怕当街喊上一声,也许结果就不是丢了二百元钱,有可能是自己被打得更惨,或者乐观一点,那些混蛋当时就给逮住了,我的钱也会顺利地寄到二哥手里去。那是我个人的事情,而这次却是大家的问题,单薄的个人能量,汇入到整个集体中以后,就显示出了无穷的力量。
。。。。。。
迷迷糊糊间,自己竟进入了梦乡。
梦中,我似乎走到了一个山谷当中,四面都是山。我又累又渴又饿,想找一个出路,却始终找不到可以行走的小道。有一个人坐在我旁边,轻轻地问道:“咱们以后怎么办,以后的路怎么走,你想过吗?你想过吗?”然后又轻轻地摇着我的肩膀。
是的,该怎么走呢?
我东找西望地寻找方向。
远处是浓雾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四周围都是树木和高山;我又似乎走到了一个悬崖边上,不小心一脚踏空落了下去。全身轻飘飘的,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自己吓得叫了起来。
那个刚才摇晃我的人还在踢我,我朦胧中觉得她好像是小菁,又像是母亲,又好像不认识。
才知道自己突然被吓醒了,发现眼前黑乎乎一片,室友们都沉睡了,耳边都是他们发出的呼噜声和磨牙声。只觉得腿上沉甸甸的,用手一摸,竟然是二胖的腿搭在了上面,我用力推下去,再摸摸胸前,父亲给我做的护身符还在,这才稍微有些安心。
是的,每个人活在这个世上,都会遇到这样那样走不出去的山谷。但只要自己努力了,爱自己,爱家人,爱朋友。山谷中总会有一条羊肠小道等着我们去寻找。不是吗?
第二十四章 我是一只吃饱的蚂蚁
第二十四章我是一只吃饱的蚂蚁
今天天气不错。
正如张楚在歌里唱的一样,“上苍保佑吃完了饭的人民。。。。。。不请求上苍公正仁慈,只求保佑活着的人”。
工友们三人一伙,五人一群,照样的老式游戏,打扑克,下象棋,侃大山,谈女人。也有一些人仍然蹲在那台十五英寸大、雪花飘飞、噪音比自己的咳嗽声还大的小电视跟前,乐呵呵地随着“剧情”——准确地说是随着雪花和噪音的改变而发出叹息和哄笑。
一切一如既往般的正常。用政治家的话说,这里“和光同尘”,人民“安居乐业”。
满世界找不着老奎,二胖也不知道死哪里去了,就连每天晚上吃完饭以后都要一起杀上两盘象棋的高云和华仔也不知去向。
好不容易找着四川刘,一打听,才知道这几个小子都去马路中央的过街天桥上“看车”去了。
说是看车,其实是看“过路人”更真实一些,再说明白一点——看“过路的女人”。
最近几天,每到晚饭后工友们都发现了一个很好的消遣方法——站在过街天桥两边看来来回回走过的人们,尤其是女人。
是的,没有什么事情比紧盯着一个女人、看着她在众目睽睽之下由昂首挺胸到低头前行再到一路小跑的可爱样子更好玩的了。没错,是可爱的样子。
工友们绝无恶意,即使是有些时候在那个被看的女人依然没有丝毫慌乱的样子时,我们对着她喊了“一、二、一”的口号而导致她脚步错乱。这跟小时候看到教室门前走过一个小女孩时对着她吹吹口哨没什么区别。
看着一个个原本神情庄重的过路人被我们盯得脚步踉踉跄跄,大家都会开心地乐起来。看着工友们一个个乐得前仰后合的样子,我怀疑远古的戏曲就是这么产生的,演员即是观众,而观众也是演员。
原谅我们这些工友们吧。除了这点并无恶意的娱乐以外,我们还能干什么呢?或许在这种欢乐的气氛中,还能减少一些犯罪机会呢。
我没有参加到这个游戏中去,倒不是我多么崇高多和伟大或者是不食人间烟火,而是我想小菁了,我得找她去。
喜欢一个人是如此得幸福,又如此的痛苦,让我措手不及。见到她,我紧张,我幸福,我快乐;见不着她,我痛苦,我思念,我迷茫。
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充斥在我的身体里——这就是传说中爱情吧。之所以说是传说,因为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恋爱,当她真的在那一天降临到自己头上时,我倒被这突如来其的幸福砸晕了。
我找到她时,她正在洗衣服。纤细的双臂沾满了肥皂沫。她跟另外两个做饭的姐妹住在一起,很小的一间屋子,收拾得倒很干净,散发出一种女孩特有的香气。
跟她同屋的女孩出去玩了。她看了看站着的我,起身让我坐在她的床沿,倒了一杯水给我。
“你先坐会儿,我把这件衣服洗完再陪你说话。”她嫣然一笑,又坐在了洗衣服的小凳子上了。
“要不,我帮你洗吧,在家我可常帮我妈洗呢。我力气大,洗的比你干净。”我想表现点什么,说着站起来蹲在了她的身旁。
“呵呵,你坐你的吧,哪能让你洗,再说了,看看你的衣服,自己的还懒得洗呢”。她轻轻地把我推在床边,又拿了一本书给我。
“把你的衣服脱下来经我吧,我顺手给你揉揉,反正天气这么热,干得也快,明天你就能穿了。”突然她抬起头,对我说。
“不行,不行,我明天自己洗,我可不能光着膀子,那多不好。没事儿,你洗你的吧,洗完咱们也去外面透透风,这屋子闷死了。”我忙摆了摆手。
“那好吧,你先看看书,我一会儿就完。”
她的床上放的几本书都是我给她的,都是被我翻烂了的。我假装看书,心不在焉地在那边等着她洗完。
“我知道你看不进去书,这样吧,给我讲个笑话,免得你坐着太闷,”还是她了解我。“那好吧,就讲一个结巴的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