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小卖部门口时,又出来两个人。显然他们认识,而且有可能是一伙的,我知道今天自己要吃亏了。
我被他们三个人连推带搡地弄进了小卖部。因为刚从太阳底下走进屋子里,我眼前很黑,只觉得里面有很多人,好像是在下象棋,或者是在打牌,一个个面红耳赤地争着什么,很吵很闹。
“怎么着?六哥,这小子怎么了?”
“咳!还是个青皮呢!收拾他!”
“瞅瞅这熊样儿,准不是好人,弄死他。”
“六哥手气不错呀,今儿又逮着一傻*。”
屋子里的人都停下手中的活看着刚进去的我们,幸灾乐祸地看着我。
我如同被围在一群狼中间的小羊,怯怯地看着酒糟鼻子,这时才知道这个酒糟鼻子叫六哥。“被人撞”也是他的职业。
“孙子儿,把我们六哥撞成这样,你看着办吧,不然老子削死你丫的。”一个瘦高个儿,叼着半截烟晃晃悠悠走了过来。
“我没撞,我真的没撞,我走得急了,碰了一下,碰了一下这大哥,这儿有烟,你们放过我吧,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边说边掏出了刚买不久的白沙烟。
“去你大爷的破烟,就你这破玩意儿入不了大爷的法眼!”瘦子骄傲地一巴掌打落了我递过去的烟,抓住我的胳膊,取出嘴里的烟头狠狠地戳在了我的手腕上。
“嗞”一声,我被烫得跳了起来,不小心踩在了后面一个人的脚上。
“你丫敢踩我,抽死你丫挺的。。。。。。”后面那个人毫不犹豫地照着我的后脑勺就来了一巴掌。
“别打他,打坏了你丫赔,还有正事儿呢!”酒糟鼻子说话了,拉过我跟他面对着,边用手掏我的上衣口袋边说:“让丫出点钱就行,没钱就放血。这倒霉孩子,瞅架势也没几个吧。哟喝,偷的吧,还有几张呢。让老子看看。一,二。。。。。”
我只觉得头“嗡”地一下就涨了起来。这钱他们不能动,这钱他们不能动。想挣扎,可是双手被后面的两个人狠狠地拧着,一点劲儿都使不出来。
“求求你们,别拿我钱,求求你们。。。。。。那是我二哥上学的,那是我借的,求求你们。。。。。。”嘴里面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
“老六,别他妈太孙子了,积点德吧你!昨天你就整了一个外地的民工,今天又弄一个!有种你丫弄坐奔驰睡小蜜的那帮孙子去!老欺负这些人干什么!”
从人后面走过来一个高个子男的,看上去四十岁左右,很有派头的样子,手里拿着一幅扑克牌来回玩弄着,身上披着一件黑色的西服。他可能有点看不下去了,对着酒糟鼻子说道。
“崔哥,您不知道,这帮孙子让人烦着呢,故意撞人吧,还装作没事人一样,连句中听点的话都没有。您说能不让我生气吗?你知道,我这胳膊有伤寒病,禁不得半点撞的。这倒好,一下弄残了谁管我去,我还得去医院看看呢!”酒糟鼻子显然有点怕这个崔哥,有点谄笑地对他说道。
“少留点钱赶紧让走人,你丫别太缺德了,小心以后生个孩子没屁眼!”崔哥也嬉笑着对他说道。
“这点拿去,剩下的我得去医院瞧病去,你丫也别跟我呲牙,有种出去以后找警察去,有人会收拾你,赶紧滚蛋!”酒糟鼻子把一百元钱塞进我的上衣口袋,自已把二百元装在兜里,用手掐着我的脖子推了出来。
“赶紧拿这点钱走人吧,这也是规矩,快走快走!”叫崔哥的那个人也似乎很不耐烦地往外摆手,冲着我说。
我知道拿回钱已经是没有希望了,摸摸口袋走出了小卖部。
外面刺眼的阳光照在我的脸上,眼睛一阵酸痛。
泪水顺着脸颊流了出来,流进嘴里咸咸的,苦苦的。
我并不是个胆小的人,可是我要给二哥的二百块钱就这么没有了,我却没有一点反抗!像只小鸡似的就那样被别人收拾了!我反抗能有用吗?他们那么多人,每个人伸出一根手指头就能把我压倒了。他们怎么那么坏呢,看不出来我很穷吗?也许那个姓崔的说的对,他们真不敢动那些坐奔驰车的富人呢。
被烫出了一个大包的左手腕在静下心来时,才感觉到钻心地痛。顾不得这么多了,快点把这一百块钱寄给二哥吧,如果再丢了或者是被抢,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第十五章 谁能管管他们
第十五章谁能管管他们
下工了。已是夜里十点多钟。
宿舍里永远是狼藉一片。工友们在睡觉前打牌是必有的节目,斗地主、双扣、争上游、掀牛等玩法层出不穷。如果没有一点赌注显然勾不起兴趣,和我一样穷得叮当响的工友们就拿香烟、火柴棍等代替钱做筹码。也有一些不安分的,让输家做俯卧撑,或者刮鼻子作为处罚。现在天气已经转暖,输家的处罚方式也随之有了变化,那就是脱衣服,输一次脱一件,直至脱光为止。不一会儿工夫,整个屋子已经出现了五六个裸体男人。还真感谢发明扑克牌的人,如果没有这个小东西,真不知道这些出门在外的汉子们,除了看电视、聊女人外还能有什么消遣活动。
二胖看来今天手气不是很好,全身上下除了那件连洗澡时都没有脱掉过的大蓝裤衩外,一无所有。兀自强撑着死活不让位置,说话俨然是强者口气。
老奎今天没有跟往常一样吃完饭就出去,而是蹲在一边傻呵呵地看着别人打牌。
湖南客华仔和山西的高云在下象棋。他们每天都要在下工后杀上两盘。棋盘是华仔自己用油笔在一张旧报纸上画的——原来的已经磨损得不成样子了。所以别人都看不清上面的线条,往往是马走了田步而象走了日路,都还发觉不了。但是华仔和高云则下得津津有味,他们对自己的杰作还是比较了解的。
显然高云不是华仔的对手,因为从他们的表情就能看出来,华仔神情悠闲地摆着棋子,还时不时扭头指点二胖出牌,又轻松地调侃着坐在身边的四川工友贾大个子,说他走路跟蜘蛛似的,气得贾大个子拍屁股走人了。而高云则神情凝重,手里捏着两个棋子儿来回揉搓着,嘴里还小声地嘀咕着什么。
我走过去蹲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看来胜负已定,华仔凶狠的杀法丝毫没有给高云一点机会,一记马后炮已经把执黑的高云逼得除了投降没有其他办法。
“读书人,支他一招,他今晚手气太臭,我已经连干他两盘了。还不服输呢,昨天说好的五局三胜,谁输了谁学狗叫,他还跟煮熟的鸭子似的嘴硬得要命!”华仔得势不饶人,摇头晃脑地跟我调侃。
“你先别吹,孙子儿,有种的再来一局,这盘要不是非得悔那一步,最后学狗叫的还不知道是谁呢,有种的跟老子再来。如果怕你了,我高家人以后倒着走!”还没等我说话,高云那边扔了棋子又开始重新摆了一局,两个人摩拳擦掌又开始了新的一局。
我拍了拍高云的肩膀,然后起身走到自己的床铺前,从枕头底下拿出一盒烟来,分给他们每人一颗,走出了宿舍。
外面的空气清新极了。
北京的夜生活如同春天的花朵般灿烂、绚丽,令人眼花缭乱。这里是一群生活在皇城根下的富足者,白天的劳累,正好给了晚上放纵的借口。远处是灯火通明的高楼,我想那里会有一群人手拿高脚杯、身穿燕尾服,正在像电影里的人一样,用最文明的语言,互相倾诉衷肠。
街道上拖着长长灯光的车流一辆一辆地从眼前疾驶而过,如同草原上飞奔而过的马群一样让我目不暇接。人行道中也有不少过路人,虽然已近午夜,可悠闲的人们或三三两两或成群结队都在尽情享受着这美好的夜晚。恋人们手挽着手,甜蜜地让人心酸。一只只宠物狗一会儿跑到左边,一会儿跑到右边,惹得主人时而惊叫,时面大笑,看来这些小东西也懂得怎么样去取悦别人呢,你听听主人那一声声甜甜的称呼就知道它们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贝贝,小心点,快过来”;“露露,别跑那么快,别摔着了。。。。。”“娜娜,回家洗澡去了。。。。。。”
多么美好的夜晚。
这让我想起上高中时听过的一段话。说中国之所以人口众多,那是因为农村通电太晚。通电前,农人干完活后没有任何娱乐活动,所以只好选择睡觉,天伦之乐后人口猛然暴涨。也许真有一定道理呢,你看有了电后,人们吃完饭可以看电视、逛街、聊天、谈恋爱。。。。。。生活就多了很多内容。
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街角的一个花园边。我坐在栏杆边的水泥地上,想抽烟,可是一摸口袋发现没有带打火机出来,正要找人借时,二胖猛地一下从花园里蹿了出来,他的手里还提着裤子,好像是刚上完厕所出来。
“死胖子,你怎么来了?怎么找到我的?上次你在医院的花园里撒尿,被马工臭骂了一顿,差点扣了三天工钱,你怎么这么没有记性呀?倒是越来越胆大,撒到大街上来了!”我半是责怪半是嬉笑地对二胖说。
二胖一脸坏笑,一屁股坐在我身边,拿出打火机替我点着烟,又从我烟盒里顺手掏了两根烟,一根夹在耳朵上,一根自己点着,冲天吐出了一串长长的烟圈。这才得意地对我说:“哼,我跟踪你半天了,怕你一高兴钻到汽车轱辘底下跟车屁股亲亲嘴儿去,或者是被哪个胖女人勾搭走了。”边说边伸伸脖子,我知道他又要开唱了:“上去个高山了望平川,平川里有一朵尕牡丹,看上了我们的俊脸蛋呀,唉唉呀。。。。。。”唬得旁边正好跑过的一只小狗“嗖”地一声钻进了花园里。
他知道今天上午我被抢钱的事儿了,可能不放心,一路跟踪我过来的。我心里一阵感动,想说点什么,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冲他肩膀给了一拳,问道:“老奎呢?不会又去玩牌了吧?”
“他呀,后面呢,懒驴拉磨屎尿多,我出来时蹲在厕所里呢,那只大脸憋得通红,跟什么似的。一会儿。。。。。。”二胖夸张地连手带脚地比划着。
“去你的吧,死胖子又叨咕我什么呢!”二胖话还没说完,老奎已经从花园里晃了出来,手里还拎着一瓶二锅头,后面跟着高云和华仔。
大家嬉笑着坐成一圈,老奎变魔术似地从怀里掏出来几包花生米,又从口袋里拿出来一个塑料袋,三下两下撕开口子,原来是一些腌咸菜。“咸菜是从胖嫂那里要的,就着酒可好吃了,二胖,你拿的筷子呢,快拿出来。”老奎一边说,一边用力地拧开了酒盖。
“准备的还挺足,好,好,好久没喝酒了呢,还真有点馋了呢。”我拿起老奎递过来的酒瓶子,大口地喝了一口,一股凛冽的辛辣顿时从小肚子涌了上来,呛得我直冒眼泪。
“西北汉子,好!我是喝不了白的,今天少来点,今天少来点。”平时很少说话的华仔看着我递过来的瓶子直摆手,可还是接了过去,喝了一小口。
每个人轮了一圈,嘴里嚼着花生米和咸菜,都没有说话。
“丑,今儿的事儿我们都知道了,老奎还想去那里找那帮孙子去,我觉着就是去了也没用。那哪找得着呀,就是找着了也是自己找事儿。咱占不到便宜的,俗话说,钱是王八蛋,没了再去赚!咱就当是拿那点钱喂了一只狗,你说呢?”还是高云打破了沉默,操着一口山西话对着我说。
“没事儿,没事儿,真没事儿,那点钱也真没什么。再说了人不是好好的吗?在外面受点欺负很正常,谁遇不到这样的事儿呢?”我装作无所谓地冲着大家说道。
“真他妈一帮猪,要我遇到了非扒了他们皮不可!那帮驴*的!我就纳闷了,丑,当时你怎么就不报警,或者不喊人呢?”二胖恶狠狠地喝了一口酒,冲着我说道。
“报警?那时候你还敢报警?警察来了把谁逮起来还不知道呢。去年我一个老乡遇到过这样的事儿,当时他着急,跑过去打了110,警察是来了,那帮坏孙子跑了,而把我老乡给逮走了,说是没有暂住证。最后还是工地上的工头去了以后才保出来的呢。还报警,警察能管你这事儿。”高云没等我说话,愤愤地对二胖说道。
说得我一个激凌,事后我也想过怎么当时就忘了报警呢。现在一听,没想起来还真对了呢。
“你说的那是过去的事儿,现在北京不用暂住证了,也不抓你了。但这样的事儿报警,警察哪管得过来呀。”华仔平时喜欢看报纸,懂得显然比大家多一些。
“那你说,这样的事儿就没有人管了呗?”老奎半天没说话,扭着关问华仔。
“谁知道呢,我也不知道谁能管这样的事儿。反正我没遇到过,如果遇到了,也就自认倒霉,就跟走路不小心踩上狗屎一样,你跟谁说理去?”华仔倒是不想争辩,有点息事宁人说道。然后低下头捡了一颗花生米扔到嘴里。
。。。。。。。
大家又一阵沉默。
是的。这样的事儿谁管得了呢。京城有的是大盖帽,警察、保安、城管,甚至连管自行车存放的都穿着一身让人望而生威的制服,可管这些“闲事儿”的人还真是少呢。
“你说咱们来这里,吃不好,喝不好,不在家好好种地,那是为什么呀?”多喝了两口酒的华仔突然对大家说道。
“我不为别的,挣点钱,娶个好媳妇儿,回家好好活着去,这地方我是不会常待的!”二胖嘴里嚼着东西,含糊不清地抢先说道。
“钱也不是好挣的,家里那点地,也不用那么多人种,我两个哥哥还想出来呢,可出来做什么呀,我出来这么多年了,自己都不知道才挣了多少钱,还回家好好活着,回家也这个操行。还不如在外面混着!”高云猛吸了一口烟,双手搭在脑后,躺在地上幽幽地说道。
我呢?我出来干什么呢?这也是我经常想的一个问题。
我身上有浑身的劲儿,有的是力气,可总有一种使不出来的感觉。难道就这样混一辈子?出来到底是为什么?以后又会去哪里?这些我都回答不出来。
我知道老奎不说话的原因,他出来是因为他在家受了很大的气。他今年已经二十八了,在农村这个年龄的人一般孩子都应该已经会走路了。当初他父母给他聘了一个媳妇儿,可那未过门的媳妇儿和岳父母都看上了他刚当兵回来的弟弟,最后那女孩跟他弟弟结了婚,老奎一气之下外出打工,算起来已经三年没有回家了,一直在外面漂着,对他来说,今天有吃的今天吃,明天如何已经不在考虑的范围之内了。那个家也已经变得很陌生了,除了父母。
“谈这些东西有个屁用,活一天算一天呗。丑,唱首歌,就那首《向往神鹰》,死胖子你别打岔,让丑唱完,好久没听了。”老奎猛喝了一口酒,冲着我说道。
“好吧,接下来,由著名歌星文丑同志,给大家唱一首著名的歌曲,请大家不要见笑,谢谢大家,谢谢大家,谢谢,谢谢。”我学着港台的娘娘腔,装腔作势地用手空握着作话筒状,悠悠地唱了起来:“在每天的太阳,升起的地方,银色的神鹰,来到了古老村庄,雪域之外的人们,来自四面八方,仙女般的空中小姐翩翩而降,祖先们一生也没有走完的路,啊,神鹰啊,神鹰啊,你使我实现了童年的梦想。。。。。。。。心儿伴随着神鹰,飞向那远方,想看看城市的灯光,和蓝色的海洋,当那梦想成真,走进宽敞的机舱,俯看窗外的世界,止不住热泪盈眶。。。。。。”
街上的行人逐渐少了,平时在北京天空很少出现的星星也忽闪着眼睛,莫名其妙地死盯着我们这几个莫名其妙忽笑忽哭的人。
夜已经有点深了,醉意阑珊的我们相互搀扶着往工地走去,“哇,哇,噢,噢。。。。。。”不胜酒力的二胖和华仔蹲在路边狂吐。
“蓝脸的窦尔敦,盗御马,红脸的关公战长沙,黄脸的典韦,白脸的曹操,黑脸的张飞,叫喳喳,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