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用这种口气对岚铃说话的人并不多,容华恰恰是其中之一。
当时听的下人说出小云不见了,容华脑子一空,身体比思想更快行动,运起平生最快的轻功飞奔到凝香馆,却只是看到一室的空寂,桌子未动,椅子未动,纱帐轻摇,床间只是被子微微掀开,环视周围,一点打斗挣扎的痕迹也没有。
当然,并不排除小云是被人在昏睡中带走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身后黑影一闪,几人匍匐在地,最前一人低沉冷洌的语声中有着几不可闻的颤抖:“回殿下,当时云公子刚醒,因四下无人照应,所以属下擅自显身,本想帮助他,却在刚显身那刻……内力猝失,全身动弹不得,只能……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掠了云公子去,属下自知罪无可赦。“说着嘴角微动,身子一僵。
回神时,却见他唇角缓缓溢出黑色的血沫,身子软软的斜倒在地,已然……服毒自尽!
地上的其他几人见此,嘴角刚动,容华冷哼讥诮:“原来我的影卫就只有这么点儿能耐,一遇到什么事,只知一死了之,连追查的勇气都没有?!”
空气间静了几秒,几个声音同时响起:“请殿下恩准属下戴罪立功。”
事实证明,影卫并非无能之辈,容华手里的一杯茶还没见底,已然有了小云的确切消息。
汀桦别院!
平日从不开放,只在有重要客人来访时,方安排居住的地方,就位于皇宫东面大道尽端,院内环境清幽,曲廊拱桥,一派辉煌。
至于如何得知这消息——秘密!
容华现在就站在汀桦别院,盯着前面座上妩媚慵懒的女子,冷冷的,淡淡的。
影卫只道小云被掳来这里,其他的也知之不祥,所以最快的法子就是以动抑静,比起暗中窥伺,直接来要人还快些。
小云现在的身体状况实在轻忽不得……
岚铃一手捧茶,一手提盖,悠哉的喝下口茶,这才出声:“殿下此话何意?本王不明白,怎么一来就找本王要人?”
容华也不着急,背负双手,斜眼冷哼:“岚皇,我知你爱儿心切,想把小云接过来一叙家常,但小云身子不适,宫里御医本打算急救,命人这时把人接来,皇上不觉得时间不对吗?!”
话说到这里,容华眼光有意无意瞄了瞄一旁得容宁。
容宁与‘水云’相爱,这在胤城几乎是公开得秘密,但此水云非彼水云,为了救小云一命,容华在见到容宁时,心里蓦然生出‘赌一赌’得念头,这些话其实不是说给岚铃听,是讲给一旁得容宁听得。
果然容宁听后,神态间得闲适顿消,蓦地转过头盯着岚铃,上身前倾,急急道:“云儿真的在你这里?他身体不舒服吗?得了什么病?病得怎样?……”
望着容宁焦急担忧得模样,容华倒心生惋惜,瞧容宁现下得神情,定然爱‘水云’极深,否则不会这么容易被扰乱心神,更不会只是听了片面之词就如此深信,常年熏陶在宫廷尔虞我诈的氛围下,竟有这般情谊,实属难得,只可惜……天意弄人呀!
岚铃倒没怎么考虑到容宁的反应会这么激烈,一时怔愣。
半晌,才清了清嗓子,笑容里已有些勉强:“殿下和宁王爷想必弄错了吧,那个‘小云’真的不在我这里……“
话没说完,有个声音急急插入。
“不好了,皇上,血……血……”
容华不知怎么,‘血’字入耳,心脏一阵绞痛,胸前的坠子先是灼热异常,然后却慢慢冷却下来,到最后竟是冷彻心肺!
小云……
容宁似有所感,疾步而来的侍从话没说完,丢出一句“快带我去”,也不顾其他,竟直接提小鸡般拎着侍从就飞跃入内。
里面正是岚铃平日休憩的内室。
接着是容华!
然后才是岚铃。
岚铃根本没搞清楚状况,只是茫然的跟着众人前行,甚至连出声阻止都不能。
为什么要阻止?
他们为什么这么紧张?
……反正云儿迟早会死,吐血只是药性发作的一部分而已,接下来会……更残忍,更恐怖……或者这时死才是唯一的解脱,真正的幸福!是她自己亲自逼服的毒药,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这种毒药的厉害和霸道,甚至连锦瑟都没有完全知晓它的毒性……
哈哈……死,没错,云儿死定了,死定了……
可是,为什么……其实只要再一会儿,一刻钟也好,云儿也就不会吐血,不吐血的话,就还有机会……
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恍惚间,岚铃眼前浮起很久以前的画面:
真的是很久以前,那时他还那么小,软软的,暖暖的,尽管脚步不稳,仍是缓缓、慢慢,一步一爬的往前走。
目标……前面不远处的一位绝色丽人。
笑容甜甜的,声音软软的,口齿不清的唤着:娘亲,娘亲……
满足而幸福!
全心的倚赖,全意的呼唤,全然的笑容,全部的……幸福。
泪,不自禁的滑出眼眶,模糊了双眼,也悄悄洗亮了一直以来刻意忘却冷封的感情!
如果重来一次,如果再有一次机会,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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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容宁是最快赶到寝室内的大门前。
拎着侍从的手已然无意识的放松,却维持着原本抓握的姿势,整个人似被人定住,竟然呆呆的愣在门前,一动不动,甚至连眼都不眨一下。
呼吸,很轻,很轻!象是面前堆放着世上最脆弱的琉璃翡翠,只要呼吸再重一点,就会粉碎,就会破裂,神情小心翼翼至极致。
但,如果真是珍宝,为什么脸上一点喜色都没有!
不但没有,简直是面无表情到冷漠!
他闻到了,血!
浓郁,腥烈!
容宁不是没闻过血腥味,他这一生也不知亲手杀过多少人,但从没有一次,能让他只是闻到血腥,就恐惧到身体发颤,发冷。
甚至连抬手推开门的力气都没有!
容宁眨眨眼!
然后门开了。
容华径自越过容宁的身子,推开门,前脚方踏进去,后脚只是抬起,还未着地,整个人却全身一震,定定的堵在门前,不语,也不动。
后面的岚铃更只是呆呆的凝视着容华的背影,好像容华背后突然开出朵花似的,清丽的面上露出一种奇特的笑容,身旁的侍从偏头望了她一眼,竟眼露恐惧,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神色间的惧意显示,如果情况允许,只望能离多远就退多远。
只要有鼻子的人,只要鼻子的功能稍稍有点感觉,都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
若不是身处的寝室精致典雅,干净的一尘不染,直让人疑以为只身来到了修罗地狱。
惟有地狱,才会散发出如此浓烈森寒的血腥味!
容华握着门把的手剧烈抖动起来,然后越来越厉害,越来越急促……终于腿一软,整个人弯下腰,再也顾不得其他,抱着身子倚着门呕吐起来,和着眼泪一起……
这一矮身,容宁看到了房内的情景,他的反应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平静的面色,平静的神情,平静的姿势……清亮的眼眸更是平静的一点神采也无。
不平静的平静!
好像整个人突然被抽去了三魂七魄,只余一副皮囊,还来不及做出什么其他的反应。
眼睛虽在望着,却什么也看不到。
看不到满地满床的血污;
看不到地上一滩滩似洼地般的血池;
更看不到雪白的墙上刺目的刀刻似的血痕,绚丽深邃如画家随意所至的泼墨画……
只是茫然的心里有个茫然的想法:
原来人体内有这么多的血……
那么,我的血流尽是否也有这么多……
众人一时都被眼前阴森凄厉的地狱景象惊呆,谁都没有留心到,受伤固然会流血,却绝不会象这间屋子内呈现出一团团极为规整的血滩状,那情形就好像雨天后留下的水洼般,积淀不动,且细看的话,还可看出,地上一滩滩血洼颜色根本不像刚流出的鲜红,而是深褐色的暗红……
从得知消息到快步赶来,前后不到半刻钟时间,血怎么可能从鲜红变为暗红?
平常中的不平常!此其一。
环视房间四周,器物、桌椅、床缛,凡是摆设,全都碎的碎,裂的裂……极目之处,几乎没有一件是完整的,显然此地曾经过了激烈的打斗,但,为何房间内只有血,却没有尸体?难道那些人打斗过后,还会带着死亡兄弟的尸体离开吗?
常理来说,不可能!
任一刺客都清楚,他们此生从未做过、更不允许有半点多余的行动,多余等于拖沓,而拖沓对于他们而言,往往代表着死亡!机会稍纵即逝!
更何况杀手的首要条件就是学会冷酷,就算面前死的人是你亲人,朋友,爱人,也绝不允许皱一分眉头!否则也只有死!
此其二。
第三点,如果岚铃稍稍清醒的话,就会想到,水云身边还有个锦瑟!岚铃是个知人善用的人,如果锦瑟没有冷静睿智的头脑,绝佳上等的身手,坚韧忍耐的意志,怎会派他潜入容国都城刺探消息这么危险艰难的任务!
也许,真是关心则乱……
但,这时谁也没料到,就是此刻这微妙荒唐的疏忽,却彻底改变了整个大陆几百年来僵持不定的格局,促使了各国的统一,最终迎来了这片大陆人们渴盼已久的和平安宁!
世间事,真是奇妙不可测!
☆
冷风,冷阳。
屋脊,人声,呼啸而过。
锦瑟提气飞纵,快速前行,闪烁的目光四处游移,就是不敢凝住在前方纤秀的背影上。
只要他目光不小心接触到那抹身影,脑子立刻自动浮起方才诡异邪狞的一幕幕情景,而那种令人心寒心颤的场面,锦瑟却是至死都不愿想起一分一毫。
心里更是百分坚定,无论得罪谁,千万不要得罪眼前之人!
——名满天下的潇湘公子!
他的身份是戏子,凤仙班的头牌花旦!
可是……
望着越来越逼近的雕梁画栋,金壁辉煌,锦瑟笃定,这么大气恢弘的建筑群除了皇宫,不作他想,急掠的身形顿了顿,只这一顿,就与前方人的距离拉开了一大段。
犹疑之际,前方随风飘来清亮如水的声音:“跟上!”
轻飘飘毫无质量,却清晰的近在耳畔,毫不容人拒绝!
轻叹,锦瑟惟有加快脚步追上没入层层琉璃屋脊的人影。
不消半刻,两人一前一后,停在一处殿阁前。
来不及看清殿阁外貌,前方人径自踏进殿门。
锦瑟只来得及瞄了一眼上方横匾,随后紧步跟进。
横匾与殿门齐宽,上隶书三个龙飞凤舞的银色大字:月华殿,隐隐流光,摄人心魄。
锦瑟本以为殿内装饰会如横匾般奢华逼人,待举目四望,却是一愣,殿内不但朴素,而且朴素的不似皇宫之地。
空间是够大,却空荡荡无一物!只余各处由顶垂地随风飘扬的白嫩细纱。
如雪,如雾,如风,如梦!
此情此景,倒与殿名神配!
心里默默咀嚼一番,如果他没猜错的话,此处应是……
思忖间,他们来到了一处镂花雕空的木门。
门内布置也如前殿一般,朴素缥缈,倒是正中一张雪白大床分外惹眼。
潇湘走过去,轻轻把腕间的水云平放到床上,掖好被子,替他理了理额前散乱的发丝,目光温柔如春,动作间说不出的柔软宠溺。
锦瑟愣了愣,好半晌才低头喃喃出声,细如蚊吟:“他体内的毒……”
潇湘兀自凝视着熟睡中的水云,专注热烈,似乎除了眼前床上之人,别无他人。
锦瑟没有继续说下去,不必说,他也知道,简直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红白散”,因为这毒本是他亲手提取炼制的,‘蛇心毒圣’的名号并不是虚叫的,不出毒则已,出则必死……
但锦瑟却做梦也没想到,这药有一天居然会在自己最亲近的人身上发现,想想真是讽刺。
“如此区区毒药,还难不倒我!”
什么?
锦瑟蓦地抬头,眼前一闪,定睛看时,原本坐在床头之人,已然不见踪影。
空旷辽远得殿内惟听语声缭绕,久久不息……
“替我好生照料云儿……”
听这回声,却是渐行渐远,渐远渐轻,最终消失。
锦瑟又愣了,他就只这么一句,又离开了?其他的都不必说吗?例如这里是什么地方?安全吗?云儿的毒到底解了没有?还需不需要注意些其他地方等等,现在的情况到底……算是怎么回事?
熟睡中的人甜甜的翻了个身,砸巴砸巴嘴,露出比往日还要天真纯美几分的笑意,想来好梦正酣。
望着,愣着,锦瑟终是手抵额头,身子瘫软在床边,苦笑出声。
这样的云儿,任是心中多大的抱怨不满,只徒余满腹无奈宠溺,有些时候有些事情,知道的越少越幸福!
其实刚才的话应收回一半,他这个‘毒圣’并不是横行无阻,至少若是遇着容国的智者——初月,只有挨揍的份。
☆
接下来的一个月,偌大的月华殿只有锦瑟和水云两个人,连伺候的仆从都少见的很,往往都是饭时把食盒往门前一放,还不待两人开门,人已然不见,若不是锦瑟远远能听到几不可闻的来去脚步声,两人真以为这个地方闹鬼。
锦瑟暗中替水云把了几次脉,发现水云脉象虽杂乱虚弱,却无丝毫中毒迹象,反复几次,再三确定,锦瑟不得不叹息的承认,‘红白散’的毒真的解了,不,应该说不止是‘红白散’,还有其他几种毒也同时一并拔除。
月华殿,除了静,还是静。
清晨的清静。
晌午的明静。
黄昏的宁静。
午夜的寂静……
总之一句话,静的让人觉得空虚,要不是殿外花园里的景观大的离谱,美的梦幻,估计不到半个月就会闷疯的!本书由潇湘小说原创网首发,转载请保留!
第八十七章
冬夜月华殿
水云披着件狐毛大裘,呆呆的坐在殿门外的台阶处,望着天上圆盘似的月亮。
今天是正月十五。
小时候,妈妈经常抱着他坐在院子里,一边吃着热气腾腾的元宵,一边嘴里哼着流畅的小调:
正月里,正月正,正月十五闹花灯;花灯花,花灯红,雪打花灯好年景……
一遍一遍,一声一声。
妈妈的声音很温柔,很明朗,在他稀薄的印象中,是所有听过的声音中最好听的!
这曲小调,由妈妈唱出来,滋味更是不同,但水云却希望妈妈能稍停片刻,或者根本不要唱。
冷夜,冷风,冷雪。
寂无人声的寒冬雪夜,这样的歌谣,再怎么红火,也显得孤清。
所以月光下的母亲看来分外寂寞!
总是慈祥平和的眸子尽管依然清亮,却往往在不尽意间流露出丝丝的忧伤。
忧伤如丝,有形有质。
怎样的寂寞,怎样的孤独,才能凝成如此丝丝缕缕……
那时的月亮,就如此时的月亮,也是这么明亮,这么圆!
景物依旧,却人事已非!
其实,水云至今有个疑惑,就算真如晓露所言,是胸前的吊坠作怪,才使他们阴差阳错的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只是为什么?
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这片大陆?为什么又要背负着这样的身份生活?
那原来的世界,原来的人事呢?
他们的存在到底是为了什么?
……
不自觉的攥紧手中的吊坠,水云心中越发的茫然。
头埋在双膝间,水云吸了吸鼻子,寂静的夜空中传来细细的呜咽,和模糊的轻唤声:潇湘……
这时,背后一个人影无声的靠近,站定,然后蹲下。
手臂轻轻的揽过瑟缩成一团的人,抱在怀里,轻轻安抚。
锦瑟叹息一声,抬起头无言的望着天上的圆月。
正月十五!
“我不恨你!”
窝在锦瑟怀里的水云突然莫名的说了这么一句,锦瑟一愣。
水云抬起头,直视着锦瑟,又低低的坚定的重复了一次。
白皙柔润的脸颊上犹挂着两道晶亮的泪痕,眸子水洗过似的,亮如秋水,小巧的鼻尖在月光的照拂下,闪着荧荧的微光。
孩子般的面孔,孩子般的固执,孩子般的纯真!
却经历过绝非孩子能容忍的折磨和惨酷。
锦瑟的心突然抽痛的厉害,就迎着这样的水云,不停的点头,点头……
除了点头,他不知道该说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