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情爆发的眩晕过去,她坐起身,下意识地抽出一根烟,摸了半天却没有摸到打火机。“呛”一声,一道橘红色的火光燃起,黝黑粗壮的手指握着一只造型细长的打火机凑过来,帮她点燃。她深深吸了一口,将烟雾全部吞进肚子里,淡淡地道:“谢谢。”
他很想问,她是谢他帮她点烟还是谢他刚才的事。可是他不能问,因为那根本没有意义。汗水冷掉时她看他的眼神也冷了,完全不复温存时刻的柔情似水,因为她看清了眼前的他不是她想要的“他”。
一根烟即罢,她起身披上睡衣,走进浴室。他坐起身,盯着浴室门缝中洒落的点点灯光,无声地笑了,他觉得自己像她供养的小白脸。他穿好衣服,默默走出别墅,走进凌晨四点的清冷,踏上路灯闪烁的街道,忍着新皮鞋的不适,整整走了三个小时,才拦到一辆出租车,回到旅馆。
水声停止的时候,她正好听到关门声,她知道他走了,但她没有出来。其实她觉得他没有必要走,她不会吝于分给他半张床或者一间客房,但她也不知道拦下他该说些什么。放纵,原来并不如想象中那么轻松;堕落,也不如想象中那么潇洒。一直等到浴盆里的水冷了,她才慢慢腾腾地走出来,裹着浴巾,拉开窗帘,看天边一点一滴泛起的晨光。她又抽出一报烟,伸手一模触到了一个打火机,上面仿佛还带着他掌中的余温。他忘了带走他的打火机,奇怪,他不是不抽烟的吗?
从那天起,这只打火机就一直留在这里,每次他来都忘记带走。
凭良心说,迟骋真的是个好情人。那夜之后的第一次见面,他依然带着一脸憨厚、诚恳和自信的微笑跟她主动招呼。仿佛,他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她要的不就是这样的情人吗?那为什么此刻握着他的打火机,会感到撕心裂肺的痛楚?她知道,在不知不觉间,她已经爱上他了。爱!多么荒谬,她爱上了当初信手拈来排解寂寞的男人。
为什么会选他?她再次问自己。因为他笑起来跟“他”一样自信?因为机缘巧合那天他正在她身边?还是因为她老早就被他吸引?她自己也迷惑了。
车子在街道上飞驰,脚下的油门一下催紧一下,刚才好像听到五月在后面叫他,但是他管不了那么多,他满脑只有两个字”肺癌”。无艳有可能患了肺癌,仅仅想到这一丝一毫的可能性,他都觉得自己的呼吸快停止了,心脏绞痛得几乎全身无力。此时此刻,他清晰地意识到他对她的爱有多深,三年的相处,她已刻入他的骨髓,融进他的血脉,侵入他的细胞,嵌近他的神经,无论如何也拔不出来了。不,不能,他不能失去她,他还没鼓起足够的勇气跟她说一声“我爱你”,还没有问过她可曾有一点点爱他,他不能就这样失去她。
警笛声在身后嗡嗡作响,灯光频频闪烁,一辆交警摩托靠近他。迟骋无奈,减缓车速,靠边停下。
交警挥手示意他下车,脸色铁青,恶生恶气地道:“驾照。”轮半夜值勤已经够倒霉了,偏偏又碰上个飙车的疯子,开跑车了不起啊?
迟骋交出驾照,交警看也没看,测试器往他下巴上一杵,大声道:“张嘴。”
他张嘴,测试器的红灯亮了,发出“嘟”的一声。
“酒后驾车,超速。没收驾照,检查学习半个月,明天到交通队缴罚款。”交警冷冰冰地说着,“刷”一声撕下罚单塞给他,抽走车钥匙,未了还道:“有行动电话没有?没有的话帮你打电话拖车。”
“不用了,谢谢!”迟骋靠着车门,十指插进头发,摸到额头上一层冰凉的冷汗。午夜的风吹在身上,冷得他阵阵哆嗦,也令他沸腾混乱的头脑清醒一些。他想干什么?就这样跑到无艳那去,跟她说她可能得了肺癌。不行,别说还没有确诊,就算确诊了,也要瞒着她。迟骋,冷静,要冷静!他一遍一遍做心理建设,终于感觉呼吸的节奏恢复正常了。看了看寂静的街道和动也不动的跑车,他暗淡一笑,抓起大衣,锁好车门,朝别墅的方向大步走去。
“咳咳”戚无艳在睡梦中轻咳,喉咙里像有把火在烧,她知道应该起来吃药,可是实在动不了。被子先前被她踢下床,现在用力捞却捞不到,真想念迟骋的怀抱,他的胸膛就像一个天然火炉,总是把她护得紧紧的,温暖着她的身体和心灵。
“好冷!”她呻吟,试图再次捞起被子,没够到,却勾住一只略微冰凉的大掌。一股熟悉的男性气息靠近她,将她拥进熟悉温暖的怀抱,小心冀翼地唤:“无艳,醒醒,你在发烧。”
眼睛费力地张开一条缝,她模糊地唤着:“迟骋?”
“我在这儿!”他的声音好温柔,听起来让她好安心。他来了,在她孤独疲惫痛苦无奈的时候,他似乎总是在她身边。
“来,先把药吃了。”他让她靠在肩膀上,双手熟练地拿药,倒水,先试了试水温,然后诱哄道:“张嘴。”
苦苦的药片吞进喉咙里,舌尖却是甜的。没力气问他为什么这么晚了还来,她只知道有他在的感觉真好。“真好!”她用力环紧他粗壮的腰身,潮红的脸颊磨蹭他的胸膛,贪婪地汲取他身上的凉意,喃喃重复:“抱着你的感觉真好!”
他脱了鞋挤上床,拾起被子盖好两人,动了动酸麻的腿脚,爱怜地望着她渐渐安稳的睡容,在她额上轻轻烙印一吻,叹息地道:“一公里没有白走。”女强人也好,老女人也好,爱着别人的女人也好,得了肺癌的女人也好,他只知道此刻躺在他怀中的这个女人,他深深地爱着。
这一觉睡得好舒服,早晨起来鼻子通了,眼睛消肿了,喉咙也不疼了,只是还有一点点哑。戚无艳懒懒地靠在迟骋身上,就着他手中的杯子喝水。
他轻轻撩开她粘湿的长发,柔声道:“去洗个澡,我叫李嫂煮碗面给你吃。”
“不要,我不饿。”她翻转身,微微晕红的脸颊对着他,道:“你妈妈不是来了吗?你昨天晚上怎么还过来?”
他本来想说“我不放心你”,但对着她晶亮闪烁的眼睛,声音再次卡在喉咙中。他发现他害怕,害怕说出之后在她眼中看到不屑和嘲讽,哪怕只是平淡和冷漠,他都承受不起。野心令男人勇敢,爱情却令男人懦弱!他淡淡地扯起嘴角,以惯常的语调道:“我妈住我那里,我没地方睡。”
“哦。”她轻轻应了一声,状似自然地垂下头,掩去眼底失落的光芒。她知道他在说谎,今日的迟骋已非昔日的迟骋,她虽然没去过他家,但也知道那里起码可以开个小型宴会,会连一两个人住的地方都没有吗?但他为什么要说谎?因为他觉得她不该问吧,他们一向不干涉彼此的私事的,是她逾越了,他这么说只是给她一个台阶下。
“呵!”她自嘲地苦笑一声,她奢望要什么样的答案?她难道想他是为了她大半夜不睡觉跑来的吗?妄想啊!
他听到她的笑声,却没有做声,他也知道这借口很不高明,但这么短的时间内他找不到更好的说辞。要笑就笑吧,她低低的嘲笑总比听到真实理由后肆无忌惮的大笑令他好过。
她再次抬起头来,神色已经平静,淡淡地问:“你今天不用上班吗?或者去陪你妈妈?”
“今天不上班了,一会儿先帮你去取片子,然后再回去陪我妈。你也别去公司了,再休息一天。”
他说到“片子”时口气微微一顿,她敏感地察觉,道:“我自己去取就好,你回去吧。”
“不,”他迅速道,“还是我帮你取,你休息。”
她试探道:“要么我们一起去?顺便还可以检查一下。”
他急忙道:“也好,最好再做个局部CT,保险!”
她沉下声音问:“保险什么?”
“哦”,他顿了下,“我昨天晚上听琦琦说最近结核病菌泛滥得严重,所以想还是做个CT比较好,我也安心,免得总怕被你传染了。”
她瞪大眼睛,“怕的话就不要来我这里!”
“嘿!”他故意笑嘻嘻的,“别生气嘛!我只是随便说说,怎么舍得不来呢?”
她突然上前用力扯一下他的脸颊.高深莫测地笑道:“迟骋,你的额头已经全是汗了。”他一怔,下意识伸手去拂,额头是干的,手心却布满汗水。
她深深看他一眼,不再做声,径直走进浴室。
“砰”一声,一扇门隔绝了两种表情,两种思想,两颗心和两个灵魂。
一个在门外懊恼:“为什么三年了在她面前还不能成功地掩饰紧张?”
一个在门内悲哀:“原来他现在说谎的时候都已经懒得掩饰自己了。”
第六章
“肺炎,需要输液。”喜欢乱摸的医生随便瞟了一眼X光片,声音平静地道。
迟骋早料到这个答案,因为他在无艳进浴室的时候给琦琦打过电话,要她拜托医生当面这样说,做CT的事情他会另想办法。
戚无艳整张脸痛苦地扭曲,试着商量:“可以不输液吗?我感觉好多了,而且我一定会按时吃药。”
不等医生答话,迟骋已经架起她,不由分说地走向注射室。
“迟骋迟骋?”她一路挣扎哀求,鞋跟牢牢抓紧地面不肯移动,“你不能强迫我。”
“我能。”他坚定的眼神盯着她,告诉她最好不要怀疑他的魄力和决心。
“那么那么”她的眼珠左右乱转,“那么我们把药开回去,找个私人诊所或者在家里打。这里人多,闹哄哄的,屋子冷,床板又硬,我受不了。”
他想了想,点头道:“那好。”她没等松口气,就听他续道:“我帮你找间头等病房。”
不管戚无艳怎样抗议挣扎哀求,最后还是被牢牢压在头等病房又大又软又舒服的床上,眼睁睁看着那细细的小小的亮晶晶的金属破除皮肉扎进血管里。她从来没像此刻一样恨过钱,谁说金钱不是万能的?要不然他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搞到一间头等病房?
他现在才知道她为什么死也不要打针,因为她晕针。看着她脸上惊魂未定的神情和颊边尚未干涸的泪痕,他既心疼又好笑,指尖温柔地拭去一小滴水珠,笑道:“这么大的人了还晕针。”
“要你管。”她气鼓鼓的,扭过脸去不理他。这是天生的,她有什么办法?一见针就紧张,一紧张肌肉就收缩,肌肉收缩针头就扎不进去,然后就要再来一次,然后搞得她更紧张,形成恶性循环。还好这次有迟骋在,他宽阔的胸膛挡住针头和护士,皮糙肉厚的手背免费做她的压力舒缓器。
想着想着,她转过身来道:“给我看看。”
他扬眉道:“什么?”
“手。”
“手?”他困惑地伸出双手。
她拍掉一只,没挂注射器的手抚上另一只,黝黑的手背明显的几块红痕,她不知道原来自己紧张的时候力气这么大。
“疼不疼?”
他摇头,温柔地笑着,大掌一翻勾住她的手指,道:“以后有我陪着,就不会晕针了。”
“以后?”她喃喃重复,他能陪她多久?他们还有几个以后?
他澄澈的目光静静地注视她忧郁的眼,定定地道:“对,以后!”心中默念:只是不知道,你可以给我几次“以后”的机会。
她震惊地看着他,他是什么意思?他可知道,他那坚定的眼神,郑重的语气,宽厚的手掌紧紧的勾握会令她产生什么样的误会?她甚至会以为“以后”两个字代表一种承诺,一种永远相伴、不离不弃的承诺。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迟骋震了一下,移开目光,按下通话键。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点,他冲动的允诺就要冲口而出了。
“喂?……哦,耀辉啊,什么事?……啊?什么时候过来的?可以停留多久?”他回头忧虑地看了戚无艳一眼,又道:“好的,我会尽快过去。”他切断通话,聚拢眉心道:“无艳,有个重要客户突然来访,你自己一个人可以吗?”
“没事,你去吧。”她神色恢复平静,漾起笑容,“我又不是小孩子,输完液我自己叫车回去。”
“不,我很快就回来,你等我。”
“不用了。”
他加重语气:“等我。”
“好吧,如果赶不回来给我打个电话。”
“好的。”他在她颊边轻轻一吻,“放轻松,我很快就回来。”
看着他高大粗犷的背影走出病房,她目光怔忡,久久不动。刚刚,他到底有什么话要说?回忆她生病两日来他反常的举止,也许,真的有什么东西不同了;也许,他发觉自己变得更加在乎她;也许,他真的想付出某种形式的承诺?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手背上,看到细长的输液管被胶布粘在皮肤上,身上瞬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冰凉的液体顺着血管流进身体,令她感觉四肢冰冷。
门开了,一个年轻的护士进来,甜甜地笑道:“您好,迟先生叫我来陪你。”
“哦。”她应了一声,房间里多了点人气,感觉还好过一些。
“小姐贵姓?你看起来很面熟呢,我们在什么地方见过吗?还是你以前来看过病人?你的皮包真漂亮,在哪儿买的?一定很贵吧I”护士贴心地跟她聊天,有效地舒缓她的紧张情绪,一看就是专业陪护。他想得真周到,短短一个多小时也请专业护理。如此体贴的温柔,是有心还是无意?如果有心,为何只停留在表面谈淡的挂怀,不肯明确一步?如果无意,又为何做得如此细腻,有时令人感动得想流泪?
“小姐,小姐?”
“哦。”戚无艳回过神来,拿出生意场上健谈的本领,很快就跟护士打成一片。
聊着聊着,药液已经输了大半瓶,这时就听走廊里有人叫:“燕子,燕子,电话。”
小护士急急应了一声:“来了。”涨红了脸看着戚无艳道:“对不起,我可不可以去接个电话?”
戚无艳笑道:“当然可以,我没事的。”
“我会快就回来,很快!”小护士匆匆跑到门口,刚好迎面碰上汪琦,喜道:“琦琦,正好,你帮我看一下,我去接个电话。”
“没问题。”琦琦转身近来,跟戚无艳的目光对个正着,愣了一愣,惊道:“原来是你。”
“你好。”戚无艳生疏而礼貌地点一下头。
“哦,你好。”汪琦急忙回了一声好,困惑地道:“这么快就住院了?不是说CT仪器坏了吗?光看片子就确诊了?还是仪器已经修好了?”
“确诊?”戚无艳的疑问刚想出口,又硬生生咽下。不对,一定有问题,汪琦的口气和迟骋反常的态度都表明事情有问题。她垂下头含糊地“嗯”了一声,连起来仿佛就是“嗯,确诊了”。
汪琦一向大咧咧,哪里拐得过弯,见她低头还以为她知道自己的病情心中难过,上前好心安慰道:“先别灰心嘛,也许癌细胞还没扩散呢,幸运的话,也许可以做肺部切除呢。你跟医生好好谈过没有?”
“癌细胞?”戚无艳霍地抬起头,目光凛例地望着她,一字一句冷冷地问:“你说什么?癌细胞?肺癌?”
“啊?”汪琦吓得倒退两步,“你,你不是知道了吗?”见她犀利却没有焦距的眼神,她懊恼地跳脚,“完了,完了,大哥非劈了我不可。我怎么这么笨,明明串通好医生骗你的嘛,你又怎么会知道?”
“串通?”她无意识地重复,“原来他们是串通的,原来他已经知道了。”
“啊!”汪琦甩了自己一巴掌,“我这张嘴,又说漏了。戚小姐,大哥不是故意要骗你的,他是怕,怕你知道了难过。你知道,癌症病人最重要的是精神支持,精神力量可以战胜一切。他昨天晚上听说你得了肺癌,深更半夜抛下我妈和晓冰就去找你了,可见他有多紧张你。今天早晨又特地打电话托我拜托医生……”
“别告诉他。”戚无艳幽幽地声音传来。
“啊?什么?”
“别告诉他我已经知道了。”她暗淡的眸子急切地锁住汪琦,“当我拜托你,既然他不想让我知道,就让他以为我还不知道。”
“哦?哦!”汪琦呐呐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