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库洛姆的呼吸来看——轻微、不急促,却略有不稳——她并不擅长体术,或者说只是普通人经过训练的结果。
那么,她并不擅长近身战——但她绝对不是象牙塔里纯洁的公主,她纯真可爱的外表不能抵消那种肃杀——那绝对是曾置人死地的感觉。
那么,库洛姆·髑髅,在这场死亡游戏里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呢?普通黑手党成员吗?还是更加危险的存在呢?
既然不是战士,那么有可能是术士或者别的什么身份。
这样一来,附身于这个女孩似乎变得充满危险和挑战性。
他云雀恭弥可不是没胆量的孬种,可是在这种不能有丝毫差池的选择题上,光凭胆量绝对会死得很难看。
还真是棘手啊。
而且,那时看到她的脸的时候,他几乎要跳起来——虽然猛看上去相差很多,但仔细观察眉眼间却能发现和六道骸有些相似,何况她右眼上的眼罩告诉他那只眼睛的确有问题。很少有人能够仅凭一只眼睛做出准确判断,那会影响平衡感和方向感。如果那是——作为武器需要掩饰呢?
他不能肯定,但他清楚记得六道骸提过他有一个失踪的妹妹而且跟自己年龄相仿——是她么?也许只是他太敏感了。
但如果不是呢?如果那是真的呢?黑手党的世界其实很小,更何况曾经成为人体试验的牺牲品,就绝对不可能流落到黑手党之外——尸体也不能,何况是活人。
而这个家族的确与人体实验的违禁活动有染,自产自销?那这个女孩——假定她也是人体实验的成品,那么她的能力尚不明确,毕竟有六道骸那样的怪物存在,他们再造出一个什么人形兵器来也不奇怪。
说起来,那个家伙怎么样了呢。云雀叹了口气,打开彭哥列为他特制的匣子——自然不会在那间没有隐私的房间——开始制作任务道具,哼,高科技。自建IP登录别人的终端,自动下载资料,靠热能运作——而它将被安置在他的西装外套的夹层中——反正是在西伯利亚,穿得厚一点没坏处。
至于搬出那间房子已经是前天早上的事情了。
云雀发现这一点的时候觉得很惊异,时间快得仿佛被按下了二倍快进,当然也可能是时差加上连续不断地对峙谈判彻底搞晕了他的生物钟。
原先做杀手的时候,根本没有接触过这些劳神的东西——实践还是头一回,理论部分还是在彭哥列「培训」的时候学来的——什么利用己方优势和对方的弱点(说白了就是欲望)之类的——其实就是开出条件等对方估价。
那时他和骸的课程与那些新丁们的不同,他是学习语言的技巧、谈判的要领等等这些原本几乎用不到的技能。而六道骸则是被安排去瓦利安们尤其是与彭哥列最强的幻术师马蒙互相学习帮助——当然称为「切磋」可能更恰当,虽然这个用词绝对太过温和了。
啊……又走神想到那个家伙了。啧。
不管怎么说他现在暂时可以松一口气——直到明晚见过「迪诺·加百罗涅」之后,他才能真正为计划中的第一步打上「已完结」的戳记。
云雀恭弥虽然胡思乱想着,手底下却也没松懈。成果之一的改装版西装绝对成功。
六道骸在睡梦中打了两个喷嚏——谁啊这是老念叨我然后被这个念头惊醒了。
除了云雀,谁还能这样念叨我——突然感觉卧室憋闷得无法入睡的六道骸光脚踩在实木地板上,意大利的冬天并不宜人,被地板的凉意彻底驱赶的睡眠愤愤离去。
点燃一支烟,看红色的亮点在漆黑里明灭。
他记得他第一次点燃香烟是在某一个大雨滂沱的夜里,雨声完美地掩盖了一切声响,三叉戟刺穿身体的声音,人类临终前凄厉的悲鸣……那时他查觉自己的用词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那被化学品劫掠过的身体宛如最可怖的事实——时刻提醒他「不是人」的事实,他是试验品的事实。他记得那时他笑着,哭着,把实验室里的易燃品全部打碎,然后用手里的烟头为自己重获的自由点燃了庆祝的焰火。
拉开幕色的窗帘,六道骸凝视着稍远处的路灯——隔着几个时区几十个经度几千公里的荒凉土地上,他牵挂的人正在做什么?
这个念头灼烧着他的神经,于是他干脆披起外衣抱着笔记本开始工作。
为了驱赶那些无聊的不安也为了能够让云雀早些回归,哪怕只有一天甚或是一个小时。
这一生已经是从上帝那里偷得的,他本不该贪求更多,但是思念和等待的心情让他克制不住。
他发现自己真的需要信仰个什么来听他祈祷。
这个念头让他低哑地笑出声来——怎么像个不经世事的毛头小子。这样的担心对于云雀来说只是对他能力的不信任,换来的大概只是一句「咬杀」吧。
想到这儿他模仿着云雀的语气说了几遍「咬杀」觉得挺像,就又笑起来,「小麻雀啊……还是你亲口说的比较好听啊。」
「云雀恭弥。」
「在。」眼前依旧是那个让他又恨又惧的人……
「我给你的任务,可完成的不太好啊。」
「愿领责罚。」
「哼。我问你,你来做什么?」
「属下一直是神的仆人。」
「是吗?那你怎么解释——」那人一挥手扔了一叠照片在面前,最上面一张是他和六道骸睡在一起的照片。
他瞪着那张照片,半晌才开口「……那只是任务需要……属下从身到心都是属于神的……属于……您的。」
「别急,好好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
他颤抖着手指伸向膝盖前的照片,「……这……」
「说吧。」
「……」他瞪着眼前的照片,像是要烧化它们——那些根本什么都说明不了,那只是用来诈他的!混蛋!接着却又觉得有点放心了。
他对迪诺·加百罗涅的恐惧是根深蒂固的,刚刚那种反应近乎于本能——畏惧他的怀疑、畏惧他的怒火、畏惧随之而来的疼痛。
「也许一点疼痛有助于思考。」
呸!变态!他默默地骂道,掉层皮,我早就说过了。
……我们省略不太和谐的暴力内容……
……然后开始展示折磨的最后一项……
「看来彭哥列对你不错,嗯?」
——水很凉,这让他刚才被幻术逼供折腾得昏昏沉沉的大脑清醒不少——虽然他觉得与其面对这样的待遇不如昏死过去,哪怕那只能让他暂时逃避一下现实——
「……他——他并不信任我——」云雀在被沉到水里之前努力喘着气,「——泽田纲吉——」
——冰凉的水的确有利于身上各种伤口的止血——
「咳、咳咳——我——咳——已经——告诉你——」
——那人锁他的时候从不垫上铁链里的软皮,很快他脚腕的狼藉程度就可以和他的手腕一较高下了——
「咳哈——哈——咳咳——我说过了……咳咳——」
——他已经没力气说话了,伤口好疼,喘不过气,大脑开始缺氧……
「咳——哈——哈——」
——然而折磨还没有结束……
「咳……哈……」
……
「停。」
「……哈……哈……」
「看来你没有背叛我。」迪诺·加百罗涅冷酷而傲慢地说,「正确的选择。」
他一片混沌大大脑告诉他「成功了。」
接着一切归于寂静。
汹涌
云雀恭弥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这对他身体上的和脑袋里的刺痛起了不小的抚慰作用。哦,是的,一张仁慈的、柔软的床。不管怎么说这可比发现自己被扔进地牢里好得多——也可能是迪诺没有拿到这里的地牢使用权?撇撇嘴,他想耸耸肩表示这很无聊,不过没成功。
空气里带着花香味——这不是他那间屋子,相同的味道他在库洛姆·髑髅身上闻到过,她的房间还是她在这儿待过?比起他还活着,现在这不是大问题。
他那时几乎以为自己会倒吊着死在那儿了——看到那些实际上什么都说明不了的照片时那一瞬间的慌乱让迪诺·加百罗涅起疑了,这可真要命。看来我还是有用的,这警告还真是严厉……不过我早就不是你的了,迪诺。
他发现想要移动哪怕是一个手指头也不太可能,于是就放弃了白费力气的行为。什么人贴心地拉上了窗帘,避免了让他被西伯利亚今天明媚的阳光直射。现在看起来是中午了,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日子。
他听见门被推开了,但他没办法转动他的脖子。只好等着对方绕到他面前——有股花香味——是库洛姆。
她喂他喝了些水。有营养剂的味道。
「你怎么样?云雀先生?」
「不好。」原来的他大概会直接叫她滚出去吧,而他现在非得抓到机会跟她搞好关系,「看来我是目前唯一活着的木乃伊。」
「你昏迷了五天半……哦不,实际上再过不到一个小时就是六天了——现在是2月21日,14点09分。」
「……」他沉默地看着库洛姆拉开窗帘,想了想又说道「我猜这几天是你照顾我?多谢了。」
库洛姆笑笑,「你知道,今天阳光不错。愿意到外面走走吗?」
「……我看我骨折了。」他扫了一眼僵直的腿,「万一你不知道的话。」
「好吧,实际上你恢复得很快——简直是奇迹,普通人甚至要两个月才能达到的愈合程度你五天就做到了。」
「哼,叫它生存技能。」这不对,不可能有这么快,一阵凉意滚下他的脊背,基因改造……不,这绝对只是他太敏感了。毕竟自从他开始接活后就很少受伤,他不怎么记得自己伤后恢复速度,而且他的出身让这也不可能。
库洛姆抿嘴笑了,「好吧,别这么大火气,云雀先生,我知道你是来做什么的——恰好——」
「停。不论恰好什么,你错了。」脑袋里的警钟开始丁丁当当地响起来,她知道了什么?
「得了,你并没有背叛不是吗?」
「从一开始我就没有忠于他,何来背叛。」他试图混淆视听——他说的句句属实。
库洛姆若有所思地笑了,「我猜我们都明白「他」是谁?那就不要跟我打哑谜了。」
「不好意思,髑髅小姐,我不明白你的「他」。」
「你不信任我。那好,」库洛姆拿开她的眼罩,「看见了么,红色的。」
「……」红色的……眼眶周围的确有浅浅的疤痕……
「魔女之眼,另一只「轮回之眼」在我的兄长大人那里。」
「……」兄长?……兄长……难道是她真是六道凪……?他不确定眼前女孩儿的东北欧口音英语是否让他理解有误,不过这样简单的音节没有理由混淆。
「在你发回来的彭哥列守护者资料里我看见了——六道骸——我哥哥。」
「行了,你的故事很迷人。但是很抱歉,我不信。」
库洛姆根本不理他的不悦,喃喃说道,「是啊……那时候他们拿我们做实验……」与其说是在对他解释,不如说是自言自语「这眼睛移植到我们身上,不知道已经沾过了多少孩子的血……他们都是发狂死的……」
「……」
「我以为电击、禁药的药理实验、没有麻醉的手术已经是地狱了——哪知道被安上这只眼睛之后才是真正的……无穷无尽的幻觉,无穷无尽……疯狂的地狱一般的场景……我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发狂死了……」库洛姆转过身,逆光的脸庞辨不清情绪,「那时候哥哥安慰我说,「天亮了就好了」……是啊,都是梦……当作是一场还没有醒的噩梦……」
天亮了就好了……这句话在云雀心里点起了一小簇火苗,他的确听到过他这么说……
「结果那天天亮了之后我却到了别的地方再也没见到过哥哥!我不知道他怎么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作为成功的实验品教养长大,等到我足够大了再去追查却发现那个实验室已经成为一片废墟……」
「我等了这么多年……」说着她抹了把脸,云雀这才发现她哭了,「这么多年……」
「你不是说那时魔女之眼么,不能用么?怎么不逃?」云雀让声音里从满挑衅和讽刺,心里却有几分相信了,「所以说,髑髅小姐你不用套我的话了,虽然我承认故事讲得不错,很感人。」
「你又知道什么!」库洛姆站起来,眼睛红肿,「我要是能逃……你以为我没试过吗?」
「……不管怎么说,我不会上当——」
库洛姆愤怒的声音打断了他,怒气冲冲地眯起眼睛,「云雀恭弥先生,假使你以为我这眼睛一点用处都没有你就错了——假使我是在套你的话——我根本不用!就凭我看到的东西,只要我告诉迪诺·加百罗涅,你就不是「唯一活着的木乃伊」了!我保证!」
「好吧随你现在怎么说!」云雀好像也被激怒了,声音保持在异样的低八度上,语气更像是气愤至极,「你现在可以出去找谁爱听你的故事!我现在动不了否则一定现在就咬杀你!你最好趁现在赶紧滚出去!现在!」
云雀的「现在」说得未免太多了……库洛姆恍然似的低呼一声,「你……」然后叫着「你——你——很好!你等着!」却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然后云雀听见急促的脚步声,和关门的巨响。
「女人真可怕……」云雀嘀咕着,「你说是不是,先生?」
「不不不,库洛姆很温顺的——」
云雀为他的用词皱起眉头。
「可能是解开了封印然后情绪不太稳定吧……」高大的俄国男人走出阴影「能发现我,你很敏锐,云雀先生」。
他赌了一把,「马上就要投入使用这可不行呢,是不是,季格纳耶维奇先生。」
「哦?你已经知道了……?」
「是的——在刚才的试探中。」云雀保持一张俊脸面无表情,「髑髅小姐显然认为我还不能被信任。」
「哈哈,库洛姆只是……有些敏感罢了,希望你不要介意,如果她冒犯了你那么我向你道歉,先生。」
「不用,不过我很感兴趣一点——她,与六道骸,是兄妹?」
「啊……」猝不及防的问题使季格纳耶维奇——这宅第的主人,神色复杂地看向云雀,「这……」
「不,不用告诉我。」看来他似乎没有听见对话的前半部分……也就是说他是发现了库洛姆不见了才过来的……他不信任她,而且她的确是死凤梨的妹妹。
「谢谢你的理解。」
「我们应该相互扶助。」
「正是。先生。」季格纳耶维奇扯出一抹假笑,「不打扰您的休息了。告辞。」
「恕我身体不便,不送。」
整天装模作样真的很累,云雀没办法理解——一边在心里(也许)有着跌宕起伏的心理活动一边不动声色地周旋于各色人物之间——的这种兴趣。不是说他做不到,实际上他可以做得滴水不漏,只是那实在令人很烦闷。他向往自由,比任何人都向往。原来压抑着本能的恐惧不见了,这份渴望愈加肆无忌惮地在他身体里随着血液奔流。就像他的名字一样——云雀——被禁锢就会死去的鸟儿。也许他早就该尝试逃脱了。
给了他姓氏的男人大概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的儿子从来没有、以后大概也不会,有,这样为了自己姓氏的语义而自豪的时候了。
宁静
「我要得到全部的7^3。」白兰·杰索,这样说。以一种轻描淡写能够到让人以为那是玩笑的语气。
听到他这样说的几个人丝毫没有动摇,答道「如您所愿,白兰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