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明死了以后,每天夜里三姑都是一个人面对孤灯彻夜难眠,寒冷的北风呼啸着,扯着窗户上的白纸呼呼啦啦地响,是寂寞也是恐惧。她激烈渴望着有个男人的肩膀来靠一靠,给她信心也给她温暖,但一切都是徒然。窗外传来了男人沉重的脚步声,三姑义正言辞让他们离开了,有几个泼皮半夜的时候来敲窗户,也被她一通擀面杖打了出来。睡觉的时候不敢脱衣服,枕头的旁边时常放着一把明光光的剪刀。恐惧像地狱里的游魂整天萦绕着她。直到村里她和陈太云的流言四起,那些无赖才不敢登门造次。
老实说她对陈太云从心底感激,同时也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冲动,这种冲动是奢望,也是一种难以抑制的焦渴。她不想成为有钱人家的太太,只是想有个男人,一个她喜欢的男人,寒冷的时候给她温暖,害怕的时候给她壮胆,而陈太云正是她喜欢的男人。有时候真的想破罐子破摔,给那个死鬼丈夫戴上一顶绿帽子算了,最后咬了咬牙还是忍住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三姑变了,变得娇了,媚了。整天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故意站在大街上人多的地方,和那些来来往往的男人们大声聊天嬉笑怒骂,嘎子沟最漂亮的寡妇用媚眼向男人吹响了不做淑女的号角。那些半夜敲过三姑窗户的流氓闲汉纵然欲火高涨,但是迫于陈家的实力也只是张嘴干咽了几口唾沫,再也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三姑在等一个机会,一个她跟陈太云表白的机会。
第15章
第15章
机会终于来了,每逢年关陈家都有一个规矩,就是每个大年三十那天,陈太云必要亲自向每家每户送去一份厚礼。通常是十斤猪肉,二斤红糖和二十斤白面。因为陈家富了,不能忘本,要让全村的人跟着沾光。这很让十里八乡的人们眼红,甚至恼恨自己不是生在嘎子沟。多年以来,只要陈家的买卖还在,从没让一户人家空着肚子过年。这也是陈太云多年来声望极高的原因。
眼看着年货派送完毕,最后只剩下了三姑一家,走到门口陈太云却磨磨蹭蹭停下了,招呼满仓说,你自己送去吧,我有些肚子疼,先回去了。其实他在给自己找理由,不知为什么他很害怕见到何三姑,每次看到她都会脸红。刚走了没几步却被从门里出来的三姑叫住了,说,怎么了?别家的门能进,俺家的门不能进?我又不是母老虎,还能吃了你?陈太云说我肚子疼,年货让满仓捎进去就行了,我先回家了。三姑怒道,站住!肚子疼俺这里有药,既然来了进屋喝口水再走不迟,陈太云抹不开面子只好扭头走了回来。
三姑冲满仓说,东西留下,你先回去吧,我和你们东家有事商量。满仓哎了一声走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陈太云顿时如坐针毡,头上的汗珠冒了出来,说话也有些唐舌。“三姑,你叫我到底有啥事?当着满仓的面不能说吗?”三姑说:“咋了?没事就不能到俺家里怔一会儿?看把你吓得!这些年多亏你帮俺,要不俺早就饿死街头了,快过年了,在俺这里吃顿便饭不为过吧?”陈太云抬手擦了把汗说:“天太晚了,让人看到不好,我还是回去吃吧”。三姑说:“不行,今天一定要在这里吃,我知道你爱吃面条,鸡蛋卤子都打好了,只等你来了下锅,天塌下来也不在乎这一时吧?”说着转身走进了厨房,不一会儿一碗香喷喷的鸡蛋卤子面条端了上来,陈太云无可奈何,只好拿起了筷子。
三姑独自坐在旁边,手托着腮笑眯眯看着他狼吞虎咽,眼前的男人善良耿直,浑身散发着一股雄性的魅力,甚至那一阵阵扑面而来的汗气都是那么诱人。这间屋子已经很久没有男人的踏入了,三姑的心已经有些陶醉。陈太云只是希望快点吃完,然后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所以吃得飞快。眨眼间一碗打卤面吃得干干净净,可能是面条太香了,最后忍不住拿起碗舔了舔,看得三姑格格直笑,站起来说,锅里还有,我再给你盛一碗。陈太云说不了,我已经饱了,小的时候跟着爷爷要过饭,所以养成了舔碗的习惯。
刚刚放下碗筷,三姑马上递过来一杆烟袋,里面装了满满一锅烟丝,压得实实的,那是连明在世时用过的。陈太云本来打算马上拔腿走人,想了想觉得不太礼貌,只好接过来烟袋,三姑打着了火镰帮他点上,然后仍旧坐在一旁默不作声,只是呆呆看着他抽烟,看得陈太云浑身不自然,只好有一句没一句跟她闲扯。聊着聊着三姑就哭了,她说她很空虚,很寂寞,一个人住在屋子里很害怕,她想找一个像他一样的男人。陈太云听着,面红耳赤,最后抽搐了一下,慌忙放下了烟袋说:“天不早了,我该走了。”刚刚走到门口一双女人的手从后面抱住了他,箍得紧紧的,几乎使他喘不过气来。陈太云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一时涨红了面皮,乱了手脚,挣扎了几下竟然没有挣脱,女人像一条水蛇似的紧紧地缠在他的身上,越挣扎箍得越紧,陈太云觉得自己呼吸困难。他猛地一用力,女人被推倒在地,哀楚地叫了一声。他慌忙下腰想要把她扶起来,她却再一次缠住了他。两个人扑到在地上,女人开始撕扯他的衣服,陈太云用力挣脱,却抬手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这一次他没有再扶她,反而冲出了门去,临走的时候扔下了冰冷的一句话:“女人,要注意自己的名节!”
三姑呆呆看着陈太云远去的背影,没有哭泣,没有激动。因为心里知道,自己也许根本就配不上他,像他这样的人足以娶十个八个黄花闺女来做填房,自己已经是残花败柳,凭什么?所以她呆呆一个人坐在炕沿上,想了很久彻夜未眠,一直到天明。
一个月以后,三姑躺在病床上听见外面人声鼎沸,鼓乐齐鸣。陈家的少爷成亲了。
陈太云的新老婆是十里以外潘寨村一个富豪的闺女,年龄比三姑还要小,人长得也漂亮。新婚的当天新娘子美若天仙,满脸洋溢着幸福,而陈太云的脸上却看不到一丝笑容,因为他知道自己最宝贵的东西已经送给了一个叫三姑的女人,但是为了她的名节这个女人并不属于他。而他最宝贵的东西,就是在冲出三姑的家门时,曾经流下的那两滴悔恨的眼泪…………红薯网全本作品。
第16章
第16章
陈太云成亲以后何三姑很少出门,总是把自己关在家里。消息传得很快,陈家的生意越做越大,陈太云的第一个儿子出生了,名字叫浩然。六年以后他的第二个儿子也出生了,名字叫默然。接着令人不幸的消息又传了出来,那女人在生默然的时候难产,结果生产以后大出血,不到三个时辰竟然一命呜呼了。三姑手扶着墙根一眼一眼地向着陈家门里张望着,最后终于把持不住走了进去,抬手抱起了默然这个没娘的孩子。
如果说默然出生以后第一个会叫的名字是哥哥,那么第二个无疑就是三姑了。在陈太云常年跑生意不进家门的时候,她几乎成了默然的亲娘,默然常常从哥哥的肩膀上爬下来,然后就一头扎进了三姑的怀里,而三姑却常常紧紧抱住他亲来亲去。小时候的漠然天真活泼惹人疼爱,小嘴很甜,常常逗三姑开心,九岁的时候曾经说过:“三姑,你没有孩子,我就是你的孩子,长大了我孝顺你,给你养老送终摔盆子”,三姑听得热泪盈眶,抱住默然就是一阵猛亲,亲得默然手捂脸颊连连后退,恐怕三姑的眼泪沾在自己的脸上。
花开花落几度春秋,往事不堪回首。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远远逝去了,像是随风飘散的落叶,包括自己早逝的丈夫,包括自己渐渐衰老的年华,包括她和陈太云之间这段难以启齿的感情,都已经随风而逝,永远也不会重新来过。
陈家所有的灾难都是从春凤一脚踏进慧云寺的那天开始的。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短暂的一生会在这里结束,而且来的极其突然,事先并没有任何的预兆。
1000多年前这个驰名中原的庙宇占地200多亩;云聚八方高僧,宋代以后连遭火灾而逐渐败落乃至彻底消亡。虽然佛学史上还留有一个深深的笔痕,但无论如何也回不到那个“好马跑不出慧云寺”的辉煌时代了。如今的慧云寺只剩下了几处断壁残垣,两座大殿上青砖瓦房也随着岁月的沧桑长满了绿苔,有的地方砖块已经脱落,但却是一些老年人常常光顾的地方,每逢初一十五这里总是香烟袅袅,弥漫着黄纸和蜡烛的焦糊味道。对于宗教,愚昧的人们总是有些怀疑,但他们知道,他们需要信仰。
慧云寺就建在嘎子沟村东一座高大的土坡上,从三姑家出来春凤按耐不住喜悦的心情,回家以后准备了纸糊的元宝和蜡烛,晌午饭刚过就迫不及待领着丫鬟走进了寺庙。她很虔诚地跪在菩萨面前默默祈祷,期望神明保佑公公长命百岁,保佑默然身体健康,陈家的生意年年豁达,同时也保佑自己早早为陈家生儿育女延续香烟。祈祷完毕又虔诚地在功德箱放了100个银元。
刚刚走出寺庙的门口一件不幸的事就发生了,从对面走来了两个醉醺醺的大兵,听他们叽里咕噜的谈话知道是两个日本人。春凤早就听说日本人在中国横行霸道,烧杀抢夺无恶不作,地方上的官员也不敢过问,所以低着头不敢抬眼,想领着丫鬟默默走过去。两个日本兵虽然喝得酩酊大醉,但春凤的美貌让他们停住脚步,随即睁圆了双眼,像看到猎物的两只狼狗不知廉耻地靠了过来,几声嘿嘿的淫笑之后开始对两人动手动脚,丫鬟气得极了,随手给了他们每人一巴掌。两个日本兵恼羞成怒,抬起枪托向丫鬟的头上砸了过去,那丫鬟哼都没哼一声就倒在血泊之中。春凤当时就吓傻了,随即扑过去抱住了丫鬟。两个日本兵从后面抱住了她按在地上,开始撕扯她的衣服,她竭力挣扎呼叫,但衣服还是被一件件剥落了。四周一个人也没有,嘎子沟的村民大多都在地里忙活,当寺里的老和尚听到春凤的呼叫声急急忙忙跑出来时,她已经挣脱了两个日本兵,却一头撞倒在寺前的柱子上,红红的鲜血溅了一地,两个日本兵的裤子还没来得及兜上,然后若无其事嘿嘿笑着扬长而去。
老和尚气得嘴唇哆嗦但又不敢发作,只有快步跑到陈家去报信,这一惊天噩耗让陈太云当场就晕了过去,满院的家丁顿时慌作一团。满仓一边招呼下人把陈太云抬进屋里,一边命人把春凤的尸体从寺门口抬了回来,赶紧寻来了王半仙治疗。王半仙看了看衣衫不整的春凤,随即摇了摇头,表示毫无办法,已经断气很久了。一炷香过后,陈太云醒了,睁开第一眼就拉住满仓的手说:“快,让柱子到县里,把默子叫回来!”
当天夜里,柱子快马加鞭跑进了县城。默然正在总店的老号里结账,柱子进门就扑到在地上放声嚎啕起来,把默然吓了一跳,听他连哭带嚎把事情说完,陈默然一下瘫软在椅子上,手里的账本也哗啦掉了下来。随即疯了一般冲向了院子,翻身越上了大青马,随手狠狠一鞭向家里飞去。
进门以后家里已经哭成一片,看了看病床上昏迷不醒的父亲,看了看早已断气心爱的妻子。陈默然的眼睛腾得红了,一股冲天的怒气象火山爆发一样涌上了心头。抬手抄起两把盒子炮再一次翻身上了大青马,怒骂一声:“狗日的日本鬼子,老子要抄了你的老窝!”陈府的家丁一个个义愤填膺摩拳擦掌,全都亮出了手里的兵器。满仓却上前一步拉住了缰绳,怒喝一声:“少爷!你是不是疯了?少奶奶尸骨未寒。老爷又大病一场,你这样贸然出去万一有什么不测,老爷可该怎么办啊?”默然暴叫一声:“满仓叔!我跟日本鬼子不共戴天,杀妻之仇不能不报啊!”满仓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怎么也要等少奶奶入土为安,老爷病好了再说,到时候老爷让你去我绝不拦你,现在不行,我不能眼看着你去送死!”本书已完本,请百度搜索红薯网。
满仓坚毅的眼神不容质疑,刀刻斧凿布满皱纹的老脸上淌下两滴清泪,是愤怒也是乞求。,当年他跟着父亲从河南逃荒过来时已经饿得奄奄一息,差点死在路上,是陈家老爷救了他,还给他成了家,多年来他和自己的儿子柱子对陈家忠心耿耿,默然是他看着长大的,决不能看着他去送死。陈默然看了看满仓,又看了看躺在一旁的春凤,终于咬咬牙从马上下来,心里打算着,先把春凤葬了再说,这笔血债一定要让日本人用血来偿还。
第17章
第17章
其实当天下午两个欺负春凤的日本兵就遭到了报复,陈默然怎么也想不到惩治那两个日本人的竟然是自己家的死对头,对门孙家的两个少爷孙耀文和孙耀武。
当时,慧云寺里的老和尚急急火火来陈家报信,春凤的尸体就晾在寺门口,孙耀文和孙耀武两个准备回家刚好路过,看到了倒在地上的春凤和丫鬟的尸体,又注意到不远处两个摇摇晃晃的日本兵,心里什么都明白了。两个人义愤填膺怒不可解,耀文骂道:“狗日的!真是禽兽不如,真想宰了他们!”耀武说:“爹老是骂我们不如陈默然,这一次他老婆被人糟蹋了,虽然我们两家向来不和,但大家都是中国人,不如把那两个王八蛋教训一下,回去跟爹说,他一定会很满意,”耀文点点头表示同意,于是兄弟两个每人从路边掀起一块青砖,偷偷跟了过去。走到跟前不容分说,冲着两个日本兵就是一通乱砸。日本兵被打得哇哇乱叫,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耀文和耀武正在洋洋自得的时候,一队伪军冲了过来,冲着他们放了两枪,其中有几个人认识他们,知道是孙家的少爷。耀文和耀武害怕了,这才明白已经闯了大祸。当年卢沟桥战役时日本人就是借口一个士兵失踪,要进中国的宛平县城搜查,结果一直搜了将近八年。现在他们竟然打了两个日本人,父亲知道了不但不会夸奖,说不定会打断他们的腿,两块青砖下去已经给家里惹下了塌天大祸。
两个人不敢回家,扭头就跑,那队伪军随后紧紧追赶,一直跑到嘎子沟村西,眼看就要到了滏阳河。耀武说:“哥呀,咱们不能这么跑,被他们抓住就遭了,不如我往南你往北,跑掉一个算一个。”耀文点点头认为有…理,耀文水性很好,一头扎进了滏阳河里,顺着水流往北游去,耀武却转身钻进了村南的那块密林里。弟兄两个分头逃窜,谁也没有想到,他们再见面的时候已经是两年以后的战场上,兄弟两个是拼刺刀的时候才重逢的,而且耀文还差点把耀武一枪捅死。
春凤的遗体在家停放了三天,要等所有的亲戚朋友吊唁过以后才能入土,而且天气很热时间不能停留的太长,由于她年纪还小,不适宜大操大办,暂时也进不得祖坟,等将来默然死了夫妻二人才能合葬。所以默然在自己家的麦田里让王半仙找了个风水好的地方点了新的墓穴。下葬的那天默然终日一言不发,两眼始终红通通的,是对春凤的依依不舍,也是对日本鬼子的无底愤恨。陈太云躺在病床上招呼满仓过来说:“把我给自己准备的那口棺材给春凤用上吧,虽然她进陈家门时间不长,也不能亏了孩子。”满仓点头照办,陈太云的那口棺材是极品的四独楠木,托人从江南用重金买回来的,准备将来自己睡在里面,现在儿媳竟然死在了他的前头,总觉得心中愧疚。对于一个年轻女人,死后用上这样的棺材,不要说嘎子沟,就是寻遍整个省城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太阳终于慢慢落下去了,西方露出一片血红。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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