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雄也蠢蠢欲动,更有李世民等人在关中张网以待……虽然这两个小子屡创奇迹,但是这次连安余也不敢相信他们能取宝成功,便是真能入关找到宝库,只怕也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侯希白见安余露出沉吟之色,以为终于打动了他,再接再厉道:“何况我学的是花间派的武功,对不死印法总比你懂的多些,唉,这上面每一句都只有后半截,看得我头大如斗,小鱼你就当帮我参详一下好了。”
安余微微沉吟后便点头答应,随侯希白去了他的居所。
侯希白精研花间派武功二十年,而安余却通晓花间和补天两派武学,两人联手研究不死印法,自然是相得益彰,只可惜只得半卷,是以很多东西也只能凭空猜测,但是即使如此,也是大有所获。
到底不死印法是为了融合补天阁和花间派心法而创,是以安余往往领悟的比侯希白更深更快,他自然不会藏私,便是涉及到补天阁的内容也毫不隐瞒,有多少说多少。这让侯希白又喜又愧,他原是为了帮安余才将他留下来,现在看来,却是安余帮他更多些,这少年悟性之强简直骇人听闻,每每一语便能切中要点,让他茅塞顿开,两人钻研一天,胜过他一人苦思数年。
却不知安余收获更大,他拜师日短,在花间派的武学上有不少懵懂之处,找机会旁敲侧击的问出来后,侯希白无不倾囊相授,甚至问一答十,有人指点自然胜过自己闭门造车,安余的武功便在不知不觉中飞快进步着,剑法上的瓶颈也在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时刻,悄然突破。
时光如梭,原本安余只准备在成都多呆数日,却足足拖了月余,才在侯希白的安排下,坐上出川的大船,经九江,取道襄阳直奔洛阳。
到达洛阳时,时已初冬。
☆、第 15 章
所谓河阳定鼎地,居中原而应四方,说的便是洛阳。洛阳乃天下交通要冲,军事要塞,不仅形势险要,更风光绮丽,土壤肥沃,气候适中,漕运便利,自古以来先后有八朝建都于此。
后杨广又以洛阳为中心开凿大运河,把海河、黄河、淮河、长江、钱塘江五大水系连接起来,洛阳更成天下交通商业的中心枢纽,其气象只看码头停泊的密密麻麻的大小船只便可知道。
安余下船的时候,天上下起了零星小雪,如霜如雾,落在地上后片刻间便被地温化去,接在掌心时亦瞬息就无影无踪,只留下一点湿意一点寒意。
安余收拾起少有的童心,搓了搓手,将帽兜压的更低些,慢慢向洛阳城走去。
不消说,他身上的雪白大氅和包裹里衣衫金银,一半是石之轩留给他的,另一半则是侯希白的馈赠。他知道自己这个便宜师兄随便一幅画就价值千金,便也不同他客气,痛快收了,倒是让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想要劝他暂时不要穿红衣的侯希白小小失落了一把。
天寒地冻,像他一样将自己裹在斗篷中的人不少,是以并不引人注目,但走着走着,却发现路上行人渐渐稀疏,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几个大汉,随在他左右慢慢前行,不着痕迹的将他和旁人分割开来,路上行人看见这一幕,无不加快了步伐离开。
安余淡淡扫了他们一眼,浑不在意的继续前行,他此刻不太想杀人,但是若有人执意找死,那他也只得成全了。
那些大汉倒也不回避他的目光,却也不靠近,只左右不近不远的跟着,安余便也懒得主动去找他们麻烦。
又走了半刻钟,路上行人越来越少,一路二十多人从对面快步而来,为首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大汉,高大威武,衣冠华丽,气势十足。
安余只看他们的表情便知道是找自己的麻烦来了,索性住了脚,就在那里等着。
大汉脸上露出异色,但是步伐未缓,快步冲到他身前,喝道:“好小贼,总算找到你了!”先前缀着他的几人也迅速围拢过来,将他夹在中间。
安余不语,只听那大汉继续大声喝道:“偷了大爷的钱,还敢大摇大摆的回洛阳来,你当大爷是吃素的不成!”
安余哑然失笑,终于明白自己遇上的是什么麻烦了。所谓财不露白,这一身狐裘实在太扎眼了些,偏偏自己看起来年纪小又单薄,且孤身一人,自然被人当了肥羊来宰。
若换了太平日子,这些人还要顾虑对方的背景,只敢捡无权无势的来欺压,可是在这乱世,多的是家破人亡的豪门贵胄,这般独身在外的少年,想来便是富贵也是有限的。
见安余不声不响,那人只当他怕了,冷哼道:“大爷今儿心情好,只要你将偷的大爷的东西还了,大爷便放你这小贼一马,否则……哼!哼哼!”
安余掀开帽兜,淡淡道:“你丢了什么?”
一张绝美的脸露了出来,顿时四周一片寂静,连呼吸声都为止一顿。
零星的雪花飘飘洒洒,气质纯净如水的少年一身雪白的狐裘,默然静立,仿佛和漫天雪花溶为一体,美的难描难画。
“咳,咳咳!”那大汉第一个清醒过来,干咳几声惊醒其他人,道:“傻站着干什么,还不把这小贼拿下,扭送官府?”
安余冷笑,人心不足蛇吞象,方才还只要钱,现在连人都想抢了。再不愿多废话一句,举步向前行去。
那大汉站在安余正前方,见那白衣少年不紧不慢的行来,仿佛将他当做空气一般,眉宇间宁静依旧,只是轻轻抿起的唇显出淡淡的不耐,不知怎的,心中便是一寒,不自觉的便退开了两步。
他手下的喽啰对这少年原本就有无从下手的感觉,这会儿见头儿都退了,自然更无人上前,等那大汉回过神来的时候,安余已经走出了一截子,顿时大感丢脸,喝道:“还楞着干什么?还不给我上!”
说罢身先士卒扑了上去,扣向少年的右肩,不知怎的眼前一花,整个人便扑跌出去。
他初时还以为是自己用错了力道的缘故,等到他发现自己飞的远比想象中的更高更远,并且后颈一紧,就被人小鸡仔一般拎在半空中时,才知道自己错了。
可怜他被人提到半空,浑身酸麻,小指头都动不了一下,连自己被什么人制住都不知道,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下一声呼喊,跑的无影无踪,而白衣少年却抬头望向他的方向,淡淡道:“原来是辟尘师叔,师叔好灵通的消息,我方下船,师叔就找上了门来。”
避尘足足比安余高了两个头不止,又高又瘦,相貌高古清奇,肌肤晶莹白皙,一身道装,背挂一把式样高古的檀木剑,怎么看都是德高望重、不履凡尘的隐士高人,谁也想不到他是魔门数一数二的高手,三十年前曾横行北方,无恶不作,在邪派八大高手中排名第六。
辟尘声音柔和,缓声道:“你师尊的确传话让各处留意你的消息,但是我派人守在渡口,却是为了堵寇仲和徐子陵那两个小子,不想却意外发现了你的行踪。”
缓了缓,又道:“寇仲在军事上确有过人之能,只看李密、宇文化及、杜伏威、沈法兴等人谁不是一方豪雄,却都先后栽在他手上,便可知他的厉害。现在洛阳形势险峻,王世充也不得不借助寇仲的军事才能,是以他们在洛阳安全无虞,且洛阳交通便利,他们若要潜入关中,便该会来洛阳寻找机会。”
说话期间,安余脚步未停,已经走到辟尘身侧。辟尘左手提着那汉子,安余便自然而然从他右侧经过,擦身而过时,辟尘亦同时转身,变得和他并肩同行。
若是此刻有人在场,便会发现这两人分明一人前行,一人转身,但是步伐节拍却极其和谐统一,仿佛演练过无数次一般。
安余见状心中冷哼一声,一面不紧不慢的走着,一面不满的瞥了眼因为辟尘转身,位置变成在两人之间的大汉,道:“师叔难道要拎着这东西,一路走到洛阳城去吗?”
辟尘道:“此人开罪了小鱼你,正要交给你处置呢。”
安余随口道:“这种小喽啰怎配我来杀,师叔扔了就是。”
辟尘淡淡一笑,一挥手便将手里的大汉扔了出去,那大汉一阵天旋地转后,重重跌在地上,还不及为劫后余生高兴,一道剑气削来,差点将他一刀两断,立即吓得动弹不得。
片刻后才敢小心翼翼的抬头,只见一青一白,一高一矮,两道人影兔起鹘落,忽隐忽现,漫天皆是剑影。他的眼力有限,完全不能捕捉到两个人的动作,却也知道这两个人是他绝对招惹不起的,想也不想爬起来就跑。
还未能完全起身,便又惨叫一声跌倒在地上,抱着脚踝大声惨嚎起来,这才发现自己脚踝不知何时竟被人一剑刺穿,眼见是废了。
似乎是被他的哀嚎声惊动,打斗的二人虚晃一招分开,飘然落地。
只见那白衣少年依然是一身一尘不染的白衣,长剑归鞘后收入腰间,被狐裘遮掩,和方才初见时没什么不同,而对面那青袍道士却身上却有数道剑痕,尤其是右腿外侧那一剑,深可见骨,看的人心惊肉跳。
辟尘脸色铁青,再摆不出世外高人的款儿,面色铁青道:“不愧是宗主亲传弟子,一身武艺果然不凡,却不知道师叔哪里得罪了你,竟然突下杀手!”
安余轻描淡写道:“不为什么,不过是见师叔防我防的这般紧,忍不住就想戳一剑试试……不想竟真戳到了,实在抱歉的很。”
辟尘冷哼道:“天下谁不知道你安余动辄杀人,和你走在一起少一点小心都不行,我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安余淡淡道:“若是我果真要杀师叔,师叔你现在还能好生生站在这里?”
辟尘现在这幅模样,还说他好生生站在这里,委实有点讽刺的意思,辟尘神色瞬息万变,终于没敢继续开口发难。
他在阴癸派地位极高,早就被知会了成都之事,知道连尤鸟倦和边不负都死在这少年手上,心中颇为不忿,偏偏祝玉妍直到此刻仍未下令擒杀,是以听到安余来洛阳的消息,忍不住立刻亲身赶了过来,想给他一个下马威。
他知道这少年谈笑间便会杀人,是以十分小心,尤其是安余靠近及他转身之际,更是戒备十足,并一直寻找出手的机会。
直到安余让他将手中大汉扔掉,他才找到了满意的时机。他和安余身量相差极大,是以掷出大汉时,并不平抛出去,而是斜向上抛出,用以阻挡安余的视线并转移他的注意力,等到大汉从两人之间移出的一刻,便是他出手的一刻。
谁想安余狡猾之极,竟抢在他动手的前一刻,正是他蓄势最足,却也是戒备唯一松懈的一刻,一剑无声无息穿透大汉的脚踝,直削他双腿,他若是还敢强行出手,那一双腿便要易主了。事实上他全力后撤,也还是受了重伤,更被追击而来的安余在身上划了好几剑才罢休。
若不是安余放他一马,他此刻也不能活生生站在这里,既然安余对他没有杀意,那就更没有理由伤他了,可见安余突然对他出手,九成九是因为发现了他的意图,才先下手为强。
正是明白这点,辟尘才不敢再开口质问,否则若真惹起这小子的杀性,他一条老命就葬送在这里了——安余连边不负都说杀就杀,何况是他?
冷声道:“安师侄好霸气,果然是一代新人胜旧人……顺道告诉安师侄一个好消息,令师正在洛阳城中等你,若是知道安师侄这般出息,想必也欣慰的很。”
☆、第 16 章
安余闻言一滞,心中顿时百味交加,差点管不住自己的脚转身逃跑。不仅因为他此刻远不是祝玉妍的对手,更因为心中对祝玉妍恩怨相交的特殊感情,让他乍然间有点不愿去面对那人。
他此刻神思不属,若是辟尘下手偷袭的话,定能狠狠给他一个教训,可惜辟尘已经被安余挫了锐气,又知道面前这小子狡猾之极,竟不敢再出手,冷哼一声,带着一身伤痕,飞掠而去。
安余回过神来,目光落在拖着一只残腿还妄想逃跑的大汉身上,那大汉一见安余注意到他,顿时浑身冰凉,连声道:“都是小人有眼无珠,大爷大人大量,饶了小人一命……”
安余看了他一会,道:“我想要进城,却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在城中……你有没有法子?”
他在‘任何人’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那大汉在码头横行数年,自然不是蠢人,知道自己只要摇头,便会被当成‘任何人’中的一个给宰掉,是以连连点头:“在这码头和城门,大人再找不到比小人更本事的人,想要悄悄进城最容易不过……小人在洛阳城里有几处秘密落脚的地方,绝不会被人发现。”
“我还想顺道找两个人……”
大汉再次连连点头,急切道:“小人旁的本事没有,消息是极灵通的,只要他们的确在洛阳,没有小人找不到的。”
安余点头,冷然道:“很好,你很聪明,知道怎样保住一条小命,但是你最好不要自作聪明的打其他的什么主意,要寻我的那些人便是寻到我,也未必能把我怎么样,但是你们,不需我动手,也会被斩尽杀绝。”
大汉大喜,慌忙摇头道:“小人不敢,绝对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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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叶小舟顺着通济渠缓缓前行,划船的是个腿脚有些不便的中年汉子,一身半旧的粗布棉袄,正是在这渠中讨生活的人最常见的打扮,船舱中,一个白衣少年正低着头煮茶,看不清容貌。
那汉子将小船停靠在小码头,这码头建在一个小院的后门,汉子低声道:“就是这里了,大爷您……”
话未说完,一锭足有十两重的黄金扔进他怀里,安余跳上岸去,背对着他微一挥手,汉子如蒙大赦,一撑竹篙,小舟如飞而去。
这几日下了几场雪,地上已经铺了不薄的一层,安余站在雪地里,不知怎的有些情怯起来,在外面傻站了好一阵,才懂得上前敲门。
门一打开,便看见寇仲大大的笑脸,看见他后先是一愣,继而狂喜道:“小鱼儿,居然是你!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小陵!小陵!你看谁来了?”
安余心中少少的不安顿时不翼而飞,任他拥住肩,一同进屋,徐子陵听到声音抢出门外,看见安余后猛地顿住脚步,一时无语。
寇仲放开安余,呵呵笑道:“小陵这下可放心了吧,你看,连头发都没少一根!小鱼儿你不知道,这些日子小陵担心你担心的觉都没睡踏实过呢!”
徐子陵没好气道:“这些日子我们给人撵的跟野狗似的到处跑,仲少你难道有睡过一个踏实觉吗?”
寇仲牛皮被戳破,也不尴尬,笑着引人进门。
厅里摆着一桌酒席,上有五副杯盏,却一个人都不见,寇仲道:“我再去寻一副碗筷来。”快步离开。
徐子陵引安余坐下,解释道:“方才有两个熟人过来叙旧,他们是王世充手下的大将,不方便给人看见,是以听到有人来,可汗便送他们出去了。”
寇仲和徐子陵最近和突利可汗走在一起的消息不算什么秘密,安余点头道:“我省的,徐大哥不用给我解释的。”
徐子陵笑笑,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和安余说这些,只是下意识不想瞒着他,看着那张月余不见的小脸,恍如隔世,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的头,低叹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就瘦成了这个样子……”有些话终于还是问不出口。
他还记得在成都匆匆一见时,这个孩子煞气冲天,含笑杀人,一身杀气摄人心魄。此刻虽将一身煞气收敛,又显出几分单纯稚气来,但初见时的娇气傲气,却荡然无存,让人没来由的心疼。
安余低头,撇过脸去,不想让徐子陵看见他红了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