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道观,山顶的景色如此熟悉,就连那上山的小径也几乎是丝毫未改——匾额上“灵虚观”那三个字却是异常陌生。
希音咬了咬唇,忽然问:“这道观……有多久了?”
“你说灵虚观?”追命愣了愣,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问题,却还是老实答道,“华山的道观一向不少,这山顶的灵虚观是最出名、香火最旺的一座,据说是唐初的时候就已经有了。”
唐初的时候就已经有了……那么,纯阳宫又算是什么?
希音面无表情地垂了眸,没有说话。
“两位可是来敬香的?实在抱歉得很,酉时之后大家都在做晚课,不再见客了——两位若是不介意,还请明日再来。或者不来也无妨——只要心中有道、持身正大,拜与不拜都是一样的。”
两人正在沉默间,忽然有一道清朗的嗓音响起——希音闻声抬头,就见追命正低头看着自己,脸上虽还是带着笑,可不知道是不是天色太过昏暗的关系,他的半边脸隐在阴影中有些晦暗不明,让他看起来莫名地比平日里多出了几分正经和忧色。
希音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侧跨一步从追命身后走出来,就见那道观的门已经关了一半,正在关门的那人却是停下了动作,不紧不慢地向两人走来,脸上微有歉意。
希音拱手、口称三无量,躬身行了一礼。
希音个子娇小,先前被追命整个挡住了身形,那道士只看出追命身后有人,却没有看清对方的模样,这会儿一见希音,却是有些意外地愣了愣,随即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同样口称三无量,笑着拱手回礼。
“在下冲夷,”那道士约莫是二十多岁的模样,容貌很是清俊,笑起来让人有一种如沐春风之感,倒是和他的道号颇为相称,“道友怎么称呼?”
希音点了点头,轻声答道:“我叫希音。”
那叫做冲夷的道士温和地笑了笑,却并没有忘记在场的另一个人——向着一旁的追命拱了拱手,笑着问道:“这位兄台是?”
“崔略商。”追命笑,大大方方地报了自己的名字,见对方听后神色陌生、似乎并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是谁,倒也并不出言提醒,只当自己就是个陪朋友来的过路人。
冲夷客客气气地向追命也行了一礼,回过头来就见希音正轻轻咬着自己的嘴唇,虽是板着脸没什么表情,眼底却分明就透露出了几分犹豫和迟疑来,好脾气地笑了笑,温声问道:
“道友有什么话尽可以说,若是能帮上忙,我定义不容辞。”
希音的睫毛轻轻颤了颤,抬起头来看他,略一犹豫,还是开了口:“我们能不能——借住一晚?”
冲夷愣了愣,脸上似乎略有些意外,并没有马上回答,只是道:“这我却是做不了主,还请二位稍待片刻,我去禀明师长。”
追命倒是没有想到小姑娘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不过她话里的“我们”两个字却是让他心头一暖——他还以为她会像是在山下时一样,让他一个人离开呢!追命忍不住笑了笑,抬眼就看见了对面道士略有些歉意的脸色,伸手搭上了希音的肩膀,哈哈一笑,笑声里是说不出的爽朗和坦荡:
“有劳!”
冲夷点了点头,示意两人稍等片刻后,立时就转身回了观内。
希音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道观的大门,一言不发,脸上的神色却略有些木然。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她也不去管。让人一时间竟分不出是雪更冷,还是她更冷一些。
追命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拂开了落在她头顶上的雪花——出乎意料地,她并没有躲开,只是安静而乖顺地任由他摸着自己的头。
很快,冲夷再一次回到了两人面前——
“酉时之后虽不见客,但既是同修,借住一晚倒也无妨,”清俊的道士说着忽然顿了顿,看向追命的视线里多了几分犹豫,“只是崔兄……”
“没关系,那我就不进去了,随便找个地方住一晚就行,”追命笑,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小丫头进去吧,我明天在这里等你。”
希音的脚步立时就是一顿,抬起头看了看追命,然后又看向冲夷,声音清冷,却带着一股异常的坚决:“他是带我来的朋友——很好的朋友,他不去,我也不去了。”
希音说着,忽然顿了顿,轻声道:“外面……很冷。”
这一路上如果没有追命,她也不可能一个人顺利到达华山。华山之巅的积雪终年不化,她是早已习惯了才不怕冷,但又怎么能让他一个人露宿在外头——他对她这么好,她不说,却并不是不感激他的。
追命一怔,只觉得心头一热,有些惊愕地看向希音,脸上的笑意却是克制不住地又加深了几分,一手搭着她的肩膀,一边哈哈笑着道:“小丫头操心我干什么?你进去就是了……”
希音不说话,只是板着一张脸摇头,脚下再也没有迈出一步。
追命笑意更浓,张了嘴正要再劝,却忽然听见有人咳嗽了一声——两人齐齐抬头,就见俊朗的小道士有意无意地又低低咳嗽了一声,满脸的好笑和无奈:
“二位误会了,我并不是不让崔兄进去,”冲夷摇了摇头,深深看了希音一眼,朗声道,“在下方才只是想说……观内此时本已不见客,大家都在做晚课和打坐,只怕无人招待,希音既是同修想必是不在意的,至于崔兄——只怕是难免要怠慢了,还望崔兄勿要见怪。”
两人皆是一愣,追命反应快,很快就明白自己和小姑娘是全都误解了对方的意思,倒也不觉尴尬,哈哈笑了一声,大大方方地对着冲夷一拱手,而后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
“胡思乱想是我们的不对,你别放在心上。不用费心招待我,有个地方睡觉就行了,对了——有酒吗?”
追命一边说,一边晃了晃手里的葫芦,神色颇为遗憾:“这葫芦就是太小了,打满了酒一会儿就喝完了!”
这若是还算小,真不知道要怎么才能算是大了——冲夷看了看他手里那个比普通葫芦大出了好几轮的酒葫芦,好脾气地点头:“家师也好酒,观内也颇有些藏酒——也不是什么值钱的好酒,崔兄若喜欢,稍后我去取来。”
“好!有酒就好,多谢了!”追命得了满意的回答,笑得越发畅快,抬脚就要往里走,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脚下一顿,侧过头伸手一排希音的肩膀:“这下不用陪我一起露宿荒野了,走吧!”
男人的嗓音略有些粗犷,声音里却全是戏谑和揶揄,希音一下子就想到了先前两人因为误解了冲夷的话而生出的一番“争执”——板着脸抿了抿唇,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跟上了他的脚步,原本白皙的耳朵却是不自觉地泛上了一层淡淡的粉色。
作者有话要说: 我感觉三爷已经要被小希音攻略了… …总觉得我家的姑娘们,不论是君君、墨墨还是丹歌,把汉子的技能点数好像都点得很满的样子#咦?我似乎是在无意中发现了什么真相#
大家新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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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蝶
第十二章
梦蝶
冲夷带着两人进了观内,经过三清殿的时候步子微微顿了顿,侧过头去看向希音。希音恰好也抬起头来似乎是想要和他说些什么——两人视线相接,希音的动作微微顿了顿,却一下子止了想要说话的意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冲夷立时停下了脚步,而后看着希音一个人进三清殿里,在蒲团前跪了下来,认认真真地对着三清叩拜。
她的动作很恭敬,就像她平时的性子一样——一板一眼、一丝不苟,却又并不显得刻意,一切似乎都是那么自然而然,就像是她此时此刻脸上那平静而认真的神色一般。
行过礼、上过香,冲夷便引着两人去了待客用的厢房——房间略有些简陋,里面不过都是一张床、一个蒲团和一套桌椅而已,但却很是干净整洁。见两人似乎对房间的简陋并不介意,冲夷便放下了心来,向两人告了辞后便也去做晚课了。
追命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正准备进屋,手腕上却是忽然一紧——追命略略愣了愣,一低头,就看见自己的手腕已经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紧紧地扣住。那只手上用的力气很大,大到甚至连他都觉得微有些疼,白皙柔软的手衬着他古铜色的手臂,对比异常鲜明。
“小丫头怎么了?”追命一边笑着一边顺着那只手抬头去看她,视线相接的一瞬间却立时就是一怔——小姑娘的脸上素来没有什么表情,可他却不知为什么莫名地心下一沉。
“追命。”希音喊他——希音一向很少说话,喊他名字的次数更是少之又少,这一次,却忽然叫了他的名字。追命心头一跳,而后就听见她平静得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接着响了起来:
“明日早晨你若是没有见到我,不必寻找,自己……下山回去吧。”
追命一愣,还没等他回答,希音却是已经放开了他的手腕——她收回的手在空中微微顿了顿,忽然间抬起头,认认真真地盯着他看了片刻,而后终于彻底将手收回、垂在身侧,转过身,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进了自己的房间——没有要他回答,也没有再回过头来看他。
追命站在原地,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刚才那股淡淡的凉意好像还没有完全消退——希音手上的温度似乎总是要比常人稍稍低一些,带着一股凉意,但却又并不让人觉得冰冷和刺骨,反倒是能让人觉得放松和舒适心安——就像小姑娘的人一样,看起来性子有些冷,但其实却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但刚才那种感觉……
追命的脸上还带着惯常的笑意,眼底却是慢慢沉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刚才的希音,好像是在同他告别一样……为什么她说自己有可能会不见?她要去哪里?
追命抬手想要去敲她的门问个清楚,手都已经抬了起来,却到底是停在了半空中。迟疑了一会儿,终于是慢慢地将手收了回来,深深地看了她紧闭的房门一眼,摇着头叹了口气,回了自己的房间。
——以她的性子,若是不想说,就算他问再多次,最后也不过是得到一遍又一遍面无表情、语气淡淡的“不能说”而已。既然她不愿意说,他又何必强迫呢?
当晚冲夷果然送了两坛酒来,追命道了谢,送走他后拍开封泥——屋内立时就是酒香四溢。追命原本还打算留一坛到明天再喝,谁知道不知不觉中一个人就把两坛酒喝了个干干净净。看着地上空空如也的两个酒坛,追命叹了口气,脱了衣服躺到床上,拉起被子倒头就睡。
追命这一晚并没有睡好——不知道为什么翻来覆去地总是睡不踏实,就这么在醒醒睡睡之间熬到了天色将亮,终于是再也躺不下去,撩开被子起床穿好了衣服,用冷水抹了抹脸让自己彻底清醒,然后就出了房间,第一时间看向隔壁——那是希音的房间。
时辰还早得很,就算是希音一向习惯早起,现在却也还没有到她做早课的时间,但出乎意料地——她的房门此刻却是虚掩着并没有关上。
追命心下一沉,敲了敲门——没有回应。
追命站在门口略一犹豫,到底还是伸手将门推开。房间并不大,布置也简单得很,整个屋子一目了然——没有人。
昨天傍晚时希音说的话一瞬间就在耳边响起——“明日早晨你若是没有见到我,不必寻找,自己……下山回去吧。”
追命仰头看了看天色——还未曾到日出的时候,天色昏暗深沉得如同夜晚。
追命深吸一口气,伸手将门关上,笑着摇了摇头,回自己的房间留了张字条告知冲夷自己已经离开,转身就往灵虚观大门的方向走——脸上又已经恢复了一贯的笑意,略带着些漫不经心的意味。
——既然希音昨天就已经交代过不要去找她,想必是有自己的事要去办,他也不必再去瞎搀和。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希音无疑是一个很讨人喜欢的朋友,虽然有些遗憾以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面,但有聚就有散,世间事从来都是如此,无可厚非。
他一路走过,一路在雪地上留下了一排清晰可见的脚印——以追命的身法和轻功造诣,就算不施展轻功,也素来都是步履轻盈、脚印浅淡的。
灵虚观很大,从厢房到门口的距离不短,等到追命站在门口的时候,天际已经开始渐渐地透出了几分光亮来——日出了。
追命站在门口,再次仰头看了看天色,收回视线来看向门口——时间尚早,大门还上着锁,大概还要再等上一会儿才会有人过来开门。
追命摸了摸下巴,提气纵身——轻而易举地越过了灵虚观那并不算矮的围墙,正要下山离开,一抬头却是忽然间顿住了脚步——
不远处那唯一一条上山的小径前,正站着一道熟悉的人影——娇小的个子、白底蓝纹的道袍、身后背着的长剑和用道冠一丝不苟、整整齐齐束起的长发,正是希音无疑。
昨天的大雪已经在夜里停了,今日的天气颇为不错,太阳从东方的天际一点一点缓缓升起。因为天气晴好的缘故而没有云层的遮挡,显得异常清晰。
从追命站着的位置和角度只能看见小道姑的侧脸——眉眼精致秀美,却是神色淡淡地没有半分表情,此刻正微微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天际的日出。熹微的晨光将漫山的皑皑白雪染上了一层金红色,让这原本有些过于清冷的道家清修之地多了几分暖意,也将希音的五官和轮廓渲染得更加柔和了起来。
追命几乎是下意识地松了口气,眼底的笑意一下子轻快了起来,也不出声喊她,直接跨了几个大步就走到了她的身边,一撩衣摆,大大咧咧地在她身边就这么席地而坐——身后那一串脚印浅得几乎让人辨认不出。
希音似乎是毫无所觉,没有转头看他,仍然静静地抬头看着日出,一言不发,也没有任何表情。
追命却也不介意,晃了晃自己的酒葫芦——里头早已是空空如也,没有半分声响。追命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把葫芦又揣回了自己的腰间,同样仰着头看日出。
华山的日出极美,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大气磅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华山从来都和道教密不可分的关系,大气之外又好像还多了几分玄奥和震撼,让人恍若置身仙境——追命看着眼前的日出,难得没有酒也格外耐得住性子,坐在地上静静地看着太阳一点一点升起、昏暗的天色一点一点放亮,带着笑意的脸上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若有所思。
良久,天光终于大亮,身侧的人也终于收回视线,熟悉的清冷嗓音轻轻地响起:
“我们下山吧。”
——语气依然平静得没有半分起伏,追命却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心头一松。
追命并没有问她不远千里来华山是什么原因、又为什么只待了一夜就要走,只是点了点头,笑着随口问道:“接下来你要去哪里?”
希音似乎是对这个问题有些意外,微微愣了愣,长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没有表情的脸上竟是略略透出了几分茫然:
“我不知道。”
追命愣了愣,只觉得小道姑还是迷糊得不得了,忍不住摇头失笑,一边站起身来一边接着问:“那你师门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希音没有说话,只是神色淡淡地摇了摇头。
昨晚她一夜没有睡,只是坐在屋内的蒲团上打坐诵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