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莉!」辛品萱拥住她,激动的说:「我们好久不见!」欣喜的泪滑落,当初刚嫁进纪家时,柏莉还是厨娘,「妳怎么知道我来美国?」
「是少爷吩咐我来接妳的。」
「妳还在纪家?」
柏莉拭着泪,「嗯,在伯特退休后,少爷就擢拔我,让我当了管家。」
「这是应该的,妳在纪家三十几年了,就连那家伙都是妳看着长大的。」
「夫人,我们别在机场大厅聊,上车再说吧。」柏莉示意司机提起行李。
行走间,辛品萱问了她在意的事,「柏莉,妳有看见小仪和小礼吗?」
「小小姐和小少爷都在家里,他们正兴奋的等着妳一起用晚餐,少爷也在。」
搭上高级房车,辛品萱敛着眉不语。
柏莉见状,长叹一口气,「夫人,我明白有些事我不应该多嘴,可是──」
辛品萱迅速截住她接下来的话,「柏莉,我明白妳想说什么。当年,妳也是目击者之一,感情的事没有对错,这句话我从来没有否认过,我们的分开只能说……背景真的差太多了。」
「夫人,少爷这几年其实改变很大,有些事情他应该想通了。」
「柏莉,妳知道吗?当年在德州的牧场,他可以在麦田里推着割麦机整夜,就为了写出我的中文名字,甚至用稻草人排列出舞会的热闹,只因为我说我没参加过舞会,那时候我们很幸福,无庸置疑。一直到结婚,回到纽约,回到他熟悉的环境,他变了!事事要求合礼,我可以体会到他希望我也能融入他的生活圈,穿着Dior,大啖Roederer,出入Russian
Tea Room。他用自认为对我最好的方式对待我,却从没问过我,到底想要什么。
「他替我做任何的抉择,却从没问过我的意愿,他不明白我有多恨和那些贵妇,其实是爱八卦的女人坐在一起,我恨死了名牌和流行的话题,更不爱讨论哪位夫人可以从先生身上挖出最多的钻石。」
「夫人,我一直明白妳的痛苦。」柏莉拍拍她白皙的手背。
「我明白他的条件很好,甚至嫁给他时,我一度以为自己是灰姑娘的化身。」她唇边逸出苦涩,让笑容走味,「一直到后来,我决定婚姻该告一段落时,蓦然发现,灰姑娘是落难千金,而我……从头到尾都是贫民窟出身的小孩。」
「夫人,妳不爱少爷了吗?」踌躇着,柏莉还是开口问了。
辛品萱突然敛起笑容,「我想,我还是爱他。」
「那……」
「可是他从来没说爱我,连求婚时也不曾!」辛品萱严肃的说:「他从来没说过,求婚时不曾,我生小礼、小仪时不曾,连我开口要求离婚时,他也不曾!」
「妳没问过吗?」
「没,我不想让他以为我在勒索,妳明白吗?这样,连我自己都会可怜自己。」泪再度决堤,她早明白美国,尤其是纽约一直是她的致命伤,这里的人太冷漠、太自我,一点都不适合她。
「夫人,有时候别只用耳朵和眼睛去感受这周遭的一切。」
「太迟了。」
※※※※※
来到位于上东区的豪宅,外观没有多大的改变,但空气中飘着松香的气味,房子的保养得非常完善。
辛品萱走进玄关时,没有忽略放在客厅出口的花瓶。
柏莉注意到她的目光,「这几年来,屋子的摆设都有固定更换,骨董不仅有收藏和增值的用途,少爷说──」
「美好的事物应该让大家欣赏。」这是她曾经挂在嘴边的话。
「对,少爷也是这么说。」
他不是一直坚持,认为自己喜爱的就该锁起来仅供自己欣赏,他的强烈独占欲由此可窥知一二,怎么可能说变就变?
汪汪!饺子的吠叫声驱走寂静,牠兴奋的冲向辛品萱,搭上她的肩,用口水来表示自己的兴奋。
「妈咪!」响亮的童音响起,辛子仪率先由楼梯上下来,奔进她的怀里。
「妈咪!」纪子礼也一反向来守规矩,带着撒娇的偎进她的怀里。
「妈咪好想你们哦!」她各给小家伙一记亲吻,最后才是饺子。
柏莉含笑说:「夫人,我先送杯红茶来,妳就在客厅休息会儿,我去准备晚餐,等会儿就可以用餐了。」
辛品萱点头,未待柏莉离开,她迫不及待的拉着儿子、女儿坐进沙发。
「你们为什么没有告诉妈咪就和爹地离开?你们知不知道妈咪快被你们吓死了。」
辛子仪窝进她软软香香的怀里,娇气的说:「爹地说,妳有些事情还没办好。」
「妈咪,爹地没告诉妳,要带我们离开?」纪子礼敏感的察觉异处。
「爹地说我们以后都要住在美国,还帮我办了入学,以后我会和哥哥念同一所学校。」辛子仪全盘供出父亲的说词。
「他怎么能!」辛品萱一口气差点喘不过来。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怎么会觉得他收敛!或者,他收敛只是为了降低她的戒心。
他总是不经她的同意,就擅自为她答应茶会邀约,甚至决定她该去学美姿美仪,连衣着打扮,他也要求必须经过造形师的同意才能穿戴出门。这是结婚时发生的事,她的抗议,他充耳不闻。
现在更过分!他们离婚后他仍妄想操纵她的生活,甚至是孩子的。
「太可恶了!居然连商量都没有,他忘记小仪的监护人是我吗?老天!如果我没有追来,他下一步该不会是向法院要求重新审理小仪的监护权。」想到这里,她开始冒冷汗。
「爹地不会这么做的!」纪子礼小声的反驳。
「小礼,你想要妈咪还是爹地?」为母则强,这次她绝不能松手。她会坚持和他抗争到底,不管要花多少金钱或时间。
「在别人的地盘上撒野,妳的个性还是没变。」高昂的声音响起。
辛品萱迅速回身,果然是纪哲平,「为什么带着他们不告而别?如果你想要摧毁我对你的信任,你已经达成目的,为了他们,我会不计一切──」
「柏莉,先开饭吧,有话吃完饭再说。」纪哲平径自打断她的话,对着出现在客厅入口的管家下指令,同时揉着鼻梁,眉宇间有掩不住的疲累。
「我不会善罢干休,你别借口转移话题。」辛品萱握紧拳头,直想挥拳招呼他的下巴。
「小家伙,妳真的回来了!」
惊呼声传来,辛品萱还来不及反应,就让一只大熊抱得死紧,差点被勒死。
她忙着挣扎,没发现大熊最后松手是源于某人杀人的眼光。
「凯文!」轮到辛品萱欢呼,她费力抱住他的肩胛,好哥儿们似的单手捶着他厚实的胸。「真的好久不见!」她笑得灿烂。
凯文双手想示好,却让人盯得无措,最后只好放弃,任由她拍打,兀自傻笑。
「吃饭了!」冷冷开口,纪哲平转头走向餐厅。
「喂!」辛品萱想阻止,却发现他长手长腿,早就走出客厅,只好尾随。
辛子仪牵着凯文的手,才见几次面,凯文的幽默常逗得她开怀,而且,他都叫她小公主。
「凯文叔叔,你觉不觉得我妈咪突然变得像小朋友一样?」皱着挺俏的鼻子,她十分不以为然。
跟在一旁的纪子礼却说:「我觉得不会,妈咪一直都是这样,没有突然。凯文叔叔,我爹地刚刚看起来好像很累。」
「会吗?」凯文有些讶异。原来尽得哲平的敏锐是这小子!
「爹地就算出差三个月,马不停蹄的横跨欧亚大陆,回来时也没像现在这样。」
「难道是因为妈咪不在身边?」辛子仪眨眨眼,兀自编织美丽的场景。原来爹地也很想妈咪,只是大人感情内敛,不好意思讲。
「是吗?」纪子礼若有所思。他明白必要的时候,凯文叔叔的嘴巴会像蚌壳,只是他还不明白,这件事的遮掩背后代表什么意义。
凯文加快脚步,他不希望错过任何一场好戏,如果可以,他希望把事实讲出来。
第六章
冷凝的气氛,偶尔传来突兀的刀叉碰击声,却很快再陷入寂静。
辛品萱用力的分割牛排,银刀划过瓷盘,尖锐的声音非常刺耳,也让旁人起了鸡皮疙瘩,纪哲平双眼注视着,她却故意挑衅,次数渐渐增多。
「妈咪这种行为是不好的示范,千万不可以学。」他索性转头对着孩子机会教育。
辛品萱不甘示弱,「爹地不告而别,还带着你们,这种行为非常不可取,就像小偷一样!」
「小偷?」纪哲平挑着眉。
「不是吗?」辛品萱微扬下巴。要吵是吗?她绝不会输!
纪哲平没有回答,转向凯文,「我交代你的事,做了吗?」
「虽然我觉得这样不好,但还是照你的意思了。」凯文回避着辛品萱的眸光。
「什么事?和我有关?」辛品萱有种不好的预感,尤其是凯文的动作,分明就是作贼心虚。
纪哲平清清嗓子,「我已经帮妳把台湾的工作辞了。」
「什么?」辛品萱用力将叉子往盘上丢,奋力起身,一手仍握紧刀子,不排除以此为凶器,「你在开玩笑,对不对?」
「小萱,妳别这么激动,把刀放下来好不好?」凯文也跟着站起身。
「你叫她什么?」纪哲平蹙紧眉头,十分不悦。
「纪哲平,我问你话怎么不回答我?」挥舞着刀子,她简直气疯了。
「哲平,这不是重点,你不怕她会伤到自己吗?」
「纪哲平,你怎么可以这么做?老天!我真不敢相信,你简直是狗改不了吃屎,难道你不晓得我们会分开的原因,有大半是你这种独裁的个性造成吗?」
时差加上长途搭机的劳累,综合了变成失业人口的打击,辛品萱直想尖叫来发泄,而她也真的这么做了。
「啊!」
凄厉的声音让在厨房的柏莉赶忙跑来,脸色有些慌张。
待她闭嘴,纪哲平才淡淡开口,「够了吗?」
「不够!纪哲平,你连离婚都不放弃控制我是不是?你知不知道我多么痛恨你这一点?」
他缓缓站起身,「我从不认为妳可以让任何人控制。」痛恨,她居然用了这么强烈的字眼,他很想解释,尤其之前她生气勃勃站在客厅的模样,他多想张开双臂紧紧拥住她,可是她不会肯的,只是徒惹伤心。
他这么做,只是为了确保未来……眼前的她开始模糊,连空气都变得稀薄,原来她只要简单的一句话就能让他身陷地狱,这种喘不过气的感觉就是吧!
耳际传来的惊呼是他陷入黑暗中最后听到的,很多人,他分不清谁也加入战局。
一阵黑影笼罩,辛品萱下意识冲向前,想接住他,却发现自不量力,只能随着他的重量开始摇晃,幸好凯文及时伸出援手。
「他在装吗?」靠近,她却发现他真的陷入昏迷。
「快叫人准备车,马上送医院。柏莉,妳打电话给辛普森医生,告诉他,哲平晕倒,他知道怎么处理。」凯文俐落交代的同时,也搀扶起纪哲平走向客厅。
柏莉迅速离去。
辛品萱霎时脸色大变,「凯文,你这是什么意思?」她尾随来到客厅。「你的意思是,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毫无预警的晕倒?」抓着他的衣袖,她颤着嗓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凯文还来不及回答,柏莉就进了客厅。
「凯文,快点!司机在大门口等候了!」
「先送他到医院,路上我再慢慢解释给妳听。小朋友待在家,你们继续用餐。柏莉,其他就交给妳了。」
「好,我明白了。」柏莉送着他们一行人出了大门。
「哥哥,爹地,他……」辛子仪红着眼眶。爹地全身瘫软,就像洋娃娃,是她从没见过的一面。
「爹地没事,他只是生病。辛普森是好医生,他会治好爹地。」纪子礼握紧辛子仪的手心,以坚定的口吻安慰着她,也说服自己深信一切都会没事。
他们一家人好不容易团圆,还没有好好相处,他才刚要习惯父母都在身边的滋味,他还没有品尝够!
※※※※※
到了纪氏纪念医院,纪哲平迅速让等候在外的护理人员推进急诊室,辛品萱想尾随入内,却让护理人员阻挡在门外,眼见怵目惊心的红色警示灯亮起,她的心更加忐忑不安。
凯文让辛品萱坐在门外的椅子后,随即拨了几通电话,明显刻意压低的声音中,她依稀听见律师和遗嘱的字眼。
遗嘱?他还这么年轻,为什么要写这个?
等不及,她看凯文一挂掉手机,神色惊惧的问:「凯文,我刚刚听见你说到遗嘱这字眼,是不是?」
凯文闪躲她的视线,「妳听见了。」
「别骗我!不然你告诉我,他是怎么回事?」指着隔着一道墙的急诊室,她再也禁不起猜臆,尤其一路上车子狂驶,他的脸色也渐渐苍白。「凯文,你告诉我,他到底生了什么病?他这样是生病对不对?」
「品萱,妳别逼我。他千交代、万交代,我绝对不能说。」凯文面有难色,却无法掩饰眸底的哀伤。
「不能说可以用写的,我去借笔!」辛品萱冲到服务台,借了纸和笔递给凯文。
凯文接过笔,对上她泫然欲泣的眸子。唉!罢了!他将纸和笔放回她的手心。
「你连写都不肯──」
「我告诉妳,把我所知道的全告诉妳好了。」他推着她的肩,让她落坐在椅子上。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在九个月前,我和他到瑞士视察业务,因为关系着第三季的营运指针调整问题,他连续与北欧各国的营业代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