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道:“世民为天命所应,万民的福祸所系,绝不能任你带走。袁姑娘,这就是人生的悲哀了。”
李靖缓缓站起了身子,双手合十当胸,脸上是一片冷肃,接着道:“有些事,明知凶险可期,却又无法逃避它。”
李靖的神情不像面对着即将暴发的一场恶战,却像在作庄严的祈祷。
袁紫烟看清楚李靖的神情,脸色变了。右手举起,食、中二指捏在一处,似是在掐诀、念咒。
李淳风、袁天罡的脸色也变了。
但站在厅中,手握兵刃的宇文成都、田当、萧雨却是一点也瞧不出大危机正开始笼罩了茅舍大厅。’
尉迟恭、程知节也瞧不出什么?敬德手中雌雄钢鞭已然举起,程知节手中的两柄短斧也已蓄势待发。
袁天罡大声叫道:“药师,不要啊!这件事是老朽做的,干与了天机,如果有任何报应也该由老朽承担,药师,你是局外人啊!”
李靖道:“我说过,世民只要还活着,我会用性命保护他,袁姑娘能使片片落花重上枝头,术法之精高过李靖甚多,如不作同归于尽的雷霆一击,我是全无胜算。两位前辈,请转告出尘一声,明月有圆就有缺,人生长短奈若何?我要先走一步了。”
这句话说得明白,留言诀别,李靖准备死了。
宇文成都暗暗忖道:“这是什么武功啊?还未出手,就先作死亡的准备。”
他想不通,世上怎么会有这种武功!
这也难怪宇文成都想不通了,世上根本就没有这种武功,但却有这种法术,爆血碎骨,与敌偕亡。
李淳风缓缓说道:
“药师,稍安勿躁!紫烟姑娘,记得你刚才许下的诺言吗?”
“我说过什么?”
李淳风道:“你答应在这里留两天,等候世民的伤势好一些你要和他作一次长谈。”
“倒是不错,紫烟说过这些话。”
“如今世民伤还未愈,姑娘就准备擒他回长安。”
“王命在身,事难善休,李先生要多多原谅紫烟!”
“也不急在一时,履罢约言再斗法,事犹未迟。”
袁紫烟道:“箭在弦上啊!药师情急拚命,不惜粉身碎骨,倾巢之下无完卵,我不能再坐以待毙啊!”
“姑娘,怪不得药师啊!你轻轻一言,把事情逼入了死角,激出这一番生死对决。姑娘还未和世民论及天下政情,这一战,打得太过匆忙了。”
袁紫烟默然不语。
李淳风接着道:“药师,天罡说的不错,干与天机,纵然错,也该由我和天罡承担。袁姑娘虽然来势如泰山压顶,但老朽和天罡也早已下定了决心,决不让她轻易地带走世民,明日让她和世民谈过之后,再行兵戈相见。药师,暂请住手吧!”
“死我李靖一人,世民少一劲敌,李靖死而无憾!再说,有紫烟姑娘这等仙资玉容的美女相陪伴,死后也可含笑入九泉了!”
他择善固执,心中有一套衡量人生的标准,既现实又充满至死不渝的勇气。
“落花重复枝头上,惊雷未必能偕亡。成都,你们快些退出大厅。”
袁紫烟秀目圆睁,头顶上升起了三尺灵光。
宇文成都还是无法完全了解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他看到袁紫烟头上升起的灵光正快速扩展,把整个人都置于灵光的笼罩之下,只好依言退出了大厅。
袁天罡、李淳风也站起了身子。
“药师兄,不可无礼,世民还未能稍尽地主之谊,也未聆教袁姑娘治世的教益,岂可慢待了贵宾。”
李世民扶着柴绍的肩头,缓步而出。
李世民又接着道:“药师兄,成全我一番心愿吧!”
李靖长长吁一口气,道:“罢罢罢!此番消除我豪勇之气,再见了出尘之面,真不知此后是否还能再鼓起这番勇气了?”
李淳风、袁天罡同时长长吁一口气,绷紧的一颗心才完全放松下来。
这一击是否能杀了袁紫烟,还是未定之数。但是李靖是死定了,厅中的人也很难逃过劫数。
袁紫烟心中也有些震动,固然是没有十分把握能挡住李靖的偕亡一击,因为这是法术中最可怖的一种攻势。
施术者,血肉迸射,任何术法都可能暂失效用,逃过那石破天惊的一击,全要凭本身的真功实学。
没有人轻易施用,更没人在一开始就准备与敌偕亡。
袁紫烟被李靖几近疯狂的勇气震动了,也为他忠于李世民的豪壮之气,给夺走了先声。
她嫣然一笑,挥手道:“惊动二公子养息伤势,是紫烟的不敬了。来日方长,二公子养伤要紧,等待二公子伤势大好,我们再品茗详谈。”
忽然间改变了——来如急风骤雨,天地变色,去则乌云消散,晴空万里。
“好!紫烟姑娘言而有信。”李淳风道:“盘龙居已为姑娘准备了雅静的客舍,新开的温泉沐汤,小息一两日,不难涤除心中烦恼,老朽为姑娘带路。”
“这里叫‘盘龙居’啊?”袁紫烟举步随行,一面低声问道。
“是啊!”李淳风接道:“面对汾河,地藏热茶,雪不覆地,水不结冰,寒风至此而住,黄土高原上的草树皆枯时节,惟这里青山不改,如无经气盘居,怎会有此异征?”
袁紫烟微微一笑,道:“说的是呀!但别忘了我和二公子一场约会,他的伤势好转,就尽快通知我会晤晋见。此地虽好,却非我袁紫烟久留之处。”
李淳风暗暗叹息一声!
他知道自己是很难说得动这位姑娘了,每到重要着力之处,就把话题扭转,看来真得作最坏的准备了。
客舍不远,就在青松掩映间,两个童子迎客来。
李淳风立刻告退。
大厅中灯火依旧。
李靖和袁天罡果然仍在厅中等候。
“女人擅变!”李靖道:“喜怒也在瞬息间,一句话能把事情逼入死角,要你作生死之战,一转眼,也能够笑话解冻,把一场大干戈化于无形,这可真是叫人无法捉摸呀!”
袁天罡道:“张美人仪态万千,论姿色不在袁紫烟和宝儿之下,药师常日和她相处,难道对女人还是一点也不了解吗?
隋朝的天数、灵气,全投在女人身上了,隋炀帝宫廷多娇,老朽也为之眼花缭乱,但如言花中魁首,紫烟、宝儿、张出尘可谓花国三鼎甲。”
“说真的!”李靖道:“评论到当代三美,出尘冷艳冠群芳,却输宝儿三分媚;紫烟应是天上来,竟自投身入江沟,隋炀帝杨广伧俗匹夫,怎会得其垂青?不通啊,不通!”
袁天罡道:“药师,袁紫烟志在权势,恨老朽干与天机。投身宫廷,是要窃取权柄,隋炀帝好色如命,袁紫烟也只好从俗献身,谋得了国师职位,准备和天下英雄一较长短。”
“话说得太远了!”李淳风道:“袁紫烟热衷权势,恐难以劝其降服,我们要作最坏的打算。”
袁天罡道:“一对一,老朽自知不是她的敌手!三人围攻,又非君子行径。”
“三人合力,是不是一定能赢呢?”李靖道:“在下有一个很奇怪的感觉,合咱们三人之力,也未必稳操胜算。”
李淳风道:“如果我们先有准备,摆下一座阵势,能不能把她困住?”
“什么阵法呢?”李靖道:“让落花重上枝头,固然是有意的卖弄,但却也是给我们提出了一个警讯,看似雕虫小技,但李某连番试过,均无法让它复元。
李某再三思索,终于了解到这是术法的一种层次,袁紫烟得天独厚,她高了我们……我……也许只高过李靖一个层次。
术法有百变,可能李靖只有五十,袁紫烟高了一层,又何至多了五十变呢?一般阵法,恐无法困得住她?”
袁天罡道:“不错,单以术法而论,小丫头恐高过我们一筹!这可能因师承有别,而形成的落差,就很难以本身的修为作为弥补了。不过,锁龙阵法不是一般的阵法,是专以对付具有法术人的一种阵法。”
李靖道:”你是说置身阵中,一切的术法就难以施展了。”
“对!但苦心修炼的武功却是全无影响。”袁天罡道:
“大家都是要以本身的苦练武功,仗剑一战,李靖!真正的武功,你是否可和袁紫烟放手一搏呢?”
“这就不用怕她了!”李靖道:“袁紫烟神充气足,应该是从小就入道的扎实人物。不过,这方面我相信可以和她一决胜负。”
袁天罡道:“有我和淳风,为了世民的大业,不用和她讲什么仁义道德、江湖规矩了,这一战最好能把她诛杀于‘锁龙阵’中。”
“宇文成都是一位不凡高手。”李淳风道:“也不必心存仁慈的放过他,杀此二人,大隋朝纵还有能征惯战的名将,但隋炀帝亦难任用,世民的大业即成就一半了。”
“另一半呢?”
袁天罡虽是问李淳风,但目光却看向李靖。
李淳风道:“要看李药师了,虬髯客如果退出中原争霸,药师又愿助一臂之力,太原起兵,由世民、药师分进南北,三年内天下可定。”
李靖淡淡一笑,道:“在未和张出尘和虬髯客作一番深谈之前,我无法作任何决定。但我可以保证,个人绝不和世民为敌。两位前辈暂请把心事集中在对付袁紫烟身上,过了目前这一关再商量虬髯客的事。
晚进想不通的是‘锁龙阵’怎么会让一个身具术法的人无法施展?还望两位老前辈指点一二,使李靖一开茅塞。”
李淳风叹息一声,道:
“药师知道,会集天下至秽,能使术法失灵。‘锁龙阵’只是散布上一种药物,暂让术法失败。
袁紫烟只有凭藉武功和我们一决生死了,药师如自信能凭藉武功,胜过袁紫烟,当可取其性命,为世民立下第一大功。”
袁天罡道:“适才巡守童子来报,两百铁骑已到盘龙居外,安下营寨。数十座帐篷迅速搭起,堵住了出入要道。”
李靖忙道:“袁老的意思是……”
“锁龙阵中如不能一举击杀袁紫烟和宇文成都,若是让这批人冲杀入谷,就很难抵御了!”
李靖道:“这么说来,锁龙阵中一击,是唯一击杀袁紫烟的机会了!舍弃锁龙之术,合我们三人之力,是否可以和她放手一拚术法呢?”
李淳风道:“胜算的机会不大,袁紫烟可能师承了第一术法高手千臂观音的衣钵,那就绝非我们能敌了!”
袁天罡道:“此女不除,世民的基业很难有成功之望。执大义不拘小节,药师!错过今日就机会难再呀!”
“袁老前辈,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李世民缓步行入厅中,道:“暗算袁姑娘,万万不可。”
“二公子果然是胸襟博大,气度过人,我这里先谢过了。”
袁紫烟突然出现,步入厅中,目光掠过袁天罡和李淳风。
她淡淡一笑,又道:“锁龙阵未必能锁得住我,但三位却先把自己逼入了绝境。”,
袁天罡道:“袁姑娘的术法是高明,潜进大厅,我等竟无所觉。老夫早已在大厅之外布下埋伏,竟是未能阻止姑娘,也未能传入警讯。”
袁紫烟道:“前辈的役鸟术十分高明,千只黄莺、金雀也都是警觉性很高的鸟儿,但前辈却不知晚辈这方面也有成就。”
“袁姑娘可是把它们全都杀了?”袁天罡道:“方圆数十里的莺、雀尽集于斯,你如一举间把它们全都杀死,此地数年,很难再听到莺、雀之声。”
李靖道;“莺、雀虽小,也是一命。姑娘能一举杀死千数百只,可真是貌如春花,心似蛇蝎!”
“我没有杀她们,只是让它们好好睡一会儿。”袁紫烟笑道:“夜寒露重,我耽心它们可能会被夜来的寒霜冻死,但此地潜存的地热完全改变了节令气候,温暖如春,会让他们这一觉睡得很好。明日之晨,我们将听到莺唱、雀鸣,它们个个精神饱满,非得唱、鸣一阵才会散去。”
袁天罡道:“散去?只怕它们舍不得此地的青草翠树和一片春色吧!”‘
“我知道你用术法拘禁了它们。”袁紫烟道:“让它们在这里四处飞翔,作为你的耳目,但我让它们安睡一阵之后,拘留它们的术法自解。”
袁紫烟笑一笑,目光转注到李世民的身上。
她缓缓地道:“二公子!今夜的精神如何?伤势可好?”
李世民道:“伤虽未愈,但精神尚好。我已请他们准备佳肴,明天再为姑娘接风。”
“心领了!”袁紫烟道:“王命在身,不宜久留,二公子身受重伤,紫烟是无可奈何!只好留下,既然能够支撑,可不作一次秉烛夜话,谈得投机,紫烟明天一早就可以回长安了。”
李世民点点头,目光一掠李淳风、袁天罡和李靖,道:“他们三位……”
“最好回避!”袁紫烟道:“他们不放心,可以在四外布下阵势等我!”
“我们在厅外等候!”李淳风大袖一挥,当先向外行去。
目睹三人离去之后,李世民才欠身一礼,道:“姑娘请坐!”
袁紫烟冷笑一声,道:“西北王气所钟,必出一代君主,这个人就是你了!”
“人间的苦难,还需要人去解决?”李世民道:“上天垂象,干与天机,似都已超越了人的范畴,我的心愿是只要万民生活得快乐,谁当皇帝,又有什么关系呢?”
袁紫烟呆了一呆,道:“但你有三大罪,件件都不可赦,我要带你回长安,听候皇帝的处置,王法森森,你会被斩首处决。”
“生死的事,非我所重,不去说它也罢。但世民身犯三大罪倒是令我惶然,还望袁姑娘指教指教!”
袁紫烟缓缓地道:“太原留守侯府中,聚集了江湖高手…”
“姑娘!公侯府第拥有家将亲兵,是皇上所允,不能算作违法,岂可定为大不赦的罪状?”
袁紫烟嫣然一笑,道:“云中山内,暗练甲兵,也是皇上允准的吗?”
“这倒是一件不赦之罪,请问世民犯的第二件呢?”
袁紫烟道:“你无情无义,抛弃了袁宝儿,让她身居长安深宫,心系铁石情郎,这是男子汉大丈夫作的事吗?”
李世民脸色一变,道:“你和宝儿很熟?”
“长安结识,情同姐妹。”
“那么袁姑娘就该明白了!”
袁紫烟道:“我只知道她为情牺牲,蓓蕾未绽花已残!一个盈盈十五的姑娘立身于佳丽三千的深宫内苑,和天下美女争宠斗艳,施展出浑身解数,得宠爱集一身,暗处无人珠泪涟;一个男人把心爱的女人双手捧献帝王前,以固权位。这个人还算英雄吗?”
“不要说了!”李世民大声喝道:“我不是英雄……”
他张嘴吐出了一口鲜血,接道:“但宝儿是美女,人美心更美;她舍身入宫,心怀苍生,我难及她万一,只此一桩,我就该束手就缚入长安,待罪宫门前……”
袁紫烟笑道:“你还要不要听听第三桩大罪呢?这就和我有关了!”
李世民怔了一怔,道:“除了此地会晤之外,世民和姑娘素昧平生,我的事牵涉了宝儿,已经心中难安,怎会又牵扯上了你袁紫烟姑娘呢?”
袁紫烟道:“二公子,别误会呀!宝妹妹情有独钟,我可是不解风情!关于你第三件大罪牵涉上我,那是因为我答应皇上,要帮他消除王气!天上人间,遥遥万里,天象的变化是否真和人间的变故有着相连的关系?是一种专门的学识领域,你是否相信它?但我的术法修养使我深信不疑,西北王气入长安,很不幸就应在了你的身上,所以我要带你回长安,交给皇上处置。当然,我也可能杀了你!”
李世民道:“李淳风、袁天罡、李靖、敬德等一批人,会全力阻止你带我离开。你带我入长安的最好办法是先杀了我,带着我的人头去!我死了,他们也许就不会再全力阻止你。不过……我有两个心愿,希望紫烟姑娘帮我完成!”
“说说看吧!”袁紫烟道:“能帮的我不推辞,不能帮的,就请你原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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