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在宝安机场降落时,深圳正在刮台风。雨铺天盖地的浇灌着深圳的大地。我站在机场门口一遍遍的拨打杜伟的手机,得到的都是已关机的回复。我开始后悔没有提早告诉杜伟我的航班号,只是坐在余凯车里,我压根就把这件事给忘记了。
找不到杜伟,我只好排队打了一个车到碧水湾的家。
在车上,我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不安着,难道杜伟也出差了么?除非在飞机上,否则杜伟的电话一般是不会关机的。我拼命的抑制着自己的胡思乱想,强迫自己欣赏窗外的风景,然而被雨迷住的窗外,却让我更加心烦。
打开家门的那一刹那,我被吓到了。入眼就是满地的碎磁片,我跟杜伟在陶艺家自制的一套茶具如数的碎在花岗岩地板上,那个我做的酷似杜伟的小老头发际以上都碎了,但却还是冲着我笑。这种笑让我有抓狂的想法。做手工活,我一向是不行的,我自己都没有想到当时只是想随便画一个肖像,却三下两下把杜伟给勾勒出来了。我记得那时候我惊讶的望着自己的成品觉得很不可思议,杜伟涎着脸过来说我之所以能画的那么好是因为他在我心里。是啊,他说,他在我心里。看到这些碎片,我觉得自己的眼泪都要下来了。
我的整个房子看起来像被洗劫过了似的,落地窗帘被扯掉一半,软软的瘫在地上。。镶着我跟杜伟合影的相框也落在地上,上面落满了鞋印。我养了几个月的吊篮也被扯的七零八落,摔在地上。看到这一切,一股悲愤涌上来,心狂乱的跳动着,却让我觉得透不过气来。这肯定不是小偷,可是杜伟,是杜伟吗?难道他又怀疑我做了什么?这些天通电话时,他也只是安慰我不要太难过了,那么这又是为了什么?
所有的一切都是乱的,所有的。我仓惶失措的奔进卧房,我的衣服被掷在地上,很明显踩践过的痕迹,枕头也在地上,我捡起枕头,上面有一个很深的洞,不知道是用什么拧出来的。唯有书房,书房是没有被洗劫过,仍然一丝不苟。粉红色的SONY笔记本打开着,屏保滑过的还是:“妍妍,没有我的夜晚,点一盏灯迎你回家。”多么讽刺!
我无力的瘫坐在杜伟预备给我休息的小床上,这张床我一次都没有躺过,今天竟然成了唯一收容我的地方。
我坐在床上深呼吸,看到这一切我已激动的不能思想。我静静的坐着,等待悲愤的慢慢褪去,我终于明白,杜伟再怎么恨我也不可能那么做,那么只能是,只能是我跟杜伟的事败露了。我潜意识的用了败露这个词,原来在我的心里,我跟杜伟的关系是不堪的。想到这一点,我更加惶恐,我一直在逃避被撞破的可能,逃避看不起自己的思想,还从来没有想过要怎么去面对这样的事。我不知道要怎么办。
我在书房里走来走去,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着急,却又无措。我一遍遍的看手机,没有任何信息,也没有电话,我告诉过杜伟我今天要回来的,只是临时订的机票,没告诉他航班号,难道他不怕我回来看到这一切会着急吗?亦或是他现在根本脱不了身。我千头万绪,我真的想不明白如果是晓云来过了,她又怎么能知道我们的事,在她来的这些日子,我跟杜伟连电话都很少通,偶尔通一下话,杜伟也一向是拿办公室电话打给我的。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暮色降临这个有着青荷叶窗帘的房子,我不断的来回踱着,终于走累了,在小床上坐了下来。我想了无数种可能,做了无数的推测,却仍然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从这个时候,我开始后悔,如果一切在西安就结束有多么好!而我却对杜伟说:“我愿意!”我说我愿意的时候,却没有想到今后会遭遇的种种可能,原来人生,并不光是我愿意就可以的。
五十三 平地销烟(2)
杜伟还是来电话了。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已经睡着了,我一直以为人在脑子里有很多事的时候是不会睡的着觉的,然而我确确实实睡了,睡的似乎还挺香的。电话铃声响起来的时候,我着实吓了一大跳,那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钟了,手机上显示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所以直到听到杜伟的声音时,我才确认是他打的电话。
杜伟的声音已经沙哑了,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肖妍,你到深圳了?”
我知道杜伟为什么首先要问这句话,因为只要我到了深圳,我就看到了所发生的一切了。我轻轻的“嗯”了一下,电话那头就再也没有声音,无边无际的沉静着,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一句:“对不起。”我终于确信了我的猜测,可听到杜伟跟我说对不起的时候,我却觉得不仅是他对不起我,我也对不起他,如果说在我不知情前所发生的错误是他犯的话,那么明知故犯就是我的错了。然而这个时候对不对的起似乎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该怎么办?关于该怎么办,杜伟显然也没有想好,杜伟他并没有想到我们的事会让他妻子知道,更没有想到一向温驯有加的晓云在这件事上表现像一只暴怒的狮子,这只狮子今天像龙卷风似的,不仅袭击了杜伟给我安置的小窝,还在杜伟的公司肆虐了一通,让从未见过老板娘的杜伟的员工,今天大大的开了一番眼界。当然,这些都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当时杜伟只跟我说:“妍妍,对不起,我有的时候可能兼顾不到你了,这几天,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杜伟说话的声音苍凉的像一望无际荒无人烟的大沙漠,而我的心被源源不断的从话筒里传过来的低落冻成一砣冰,我再也没有什么话好说。
挂掉电话后,我木然的坐在窗台上,从书房的窗户望出去原来并不是海,而是一幢楼,这幢楼直直的挡在我的前面,挡住了我往前看的视线。
原来人生并不都是一望无际的,更多时候由于视线不能拐弯,你根本不知道将要来临的是什么?
那么现在呢?我该怎么办?杜伟说他已经跟物业打过招呼了,晓云不可能再进来找我的碴,可是这里我还能呆下去么?这里不能呆了,那么我又该去哪里?
一整个晚上我都在翻来覆去的想这个问题,却没有想到杜伟那头更是难堪。
杜伟是在公话亭给我打的电话的,他的手机让晓云摔了。晓云按响我们碧水湾的家的门铃时,杜伟正在通电话,他没有想到会有除我之外的人到这里来,所以打开门时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妍妍,怎么不打电话让我去接你。”于是杜伟的手机就罹难了。杜伟在公话亭给我打完电话后,在公话亭里沉默了很久,放弃我亦或是放弃家庭都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他都会很难过。我不知道杜伟当时是这样的想法,我一直以为我只是一只二十五克的砝码,而那一头有三只跟我等重的,我跟杜伟的家庭从来是一座一头重重沉下的天平。
杜伟没有想到他一转身就看到晓云站在离他不足五米的地方,那个时候晓云的眼睛喷出长长的火舌。杜伟没有想到他那个天翻地覆的闹了一整天,又声嘶力竭的哭了一整晚最后沉沉睡去的妻子的睡,只不过是虚晃一枪。
看到高晓云义正辞严的站在那儿,杜伟直了一整天的腿终于打抖了,他一下坐在电话亭的地上。他总算明白他太低估了女人的精力了。杜伟垂头丧气的坐在地上,不敢再看晓云一眼。对不起她是肯定的,可晓云今天竭斯底里的表现让他像是一根被过度拉伸马上就要崩断的橡皮,他已经没有精神再去应对了。
其实人无论长到多大,却也都是希望犯了错误后自己身边的人能如同自己的父母一般给予包容和理解的。此时的杜伟也是如此,他多么希望晓云能够理解和原谅他,毕竟这个女人在他生命最低谷的时候,仍然一如既往的给予他难能可贵的支持与信赖。然而现在的晓云做了什么呢?无论是做为男人还是做为企业家,杜伟今天都尊严贻尽了,他那在员工面前竖立已久的伟岸形象,在晓云冲进他的办公室,砸掉他桌上的相框、扫掉桌上的一应物什时就轰然倒塌了。也许我跟杜伟真不应该有合影。
空气中回荡着晓云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像是要泄愤似的,晓云把地登的山响。然而杜伟没有心情去理会这些了,他突然觉得自己太累太累了,这么多日子的想爱不敢爱以及对晓云今天表现的忍耐,他突然想不明白他凭什么还要忍受?杜伟闭上了眼睛,他真的想不明白这么多年以来,晓云除了不爱学习,不太上进外,并没有值得指责的地方,何以在这件事的显的那么的粗野和无理。杜伟坐在地上,他在等待狂风暴雨的到来,然而许久许久都没有听到动静,他睁开眼睛,晓云正蹲在他身边无声的垂泪。这种反常的表现重重的锤击着杜伟,这个女人,也是他对不起的。那个时候杜伟认真的看着晓云,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是啊,多少年了,杜伟从来没有认真看过她,这个跟他一起生活了七年的女人,原来她的眼角都有了皱纹了。杜伟的心钝钝的疼了一下,他可以在所有的人跟前高大,却不能在她,这个曾经为他吃过很多苦的女人面前英雄。杜伟起身搂了她一下,哭声便翻江倒海的起来了。这个白天狠狠的泼辣了一通的女人紧紧的箍着杜伟,指甲透过杜伟的衬衫在他的背上抓出血痕来。
五十四 平地销烟(3)
晓云的这场哭把杜伟心里窜出的那一点火苗浇灭了。他庆幸自己的良知被唤醒,没有说出也许会让自己悔恨的事。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搬出了杜伟给我的“家”,我带走了我自己所有的衣服和书。当书一本一本的被垒进纸箱的时候,我的眼泪不住的滚落下来。不是自己的幸福始终是把握不住的,我竟然没有在更早之前看到结束。由始至终都在做一只可笑的鸵鸟,以为只要看不到一切就不会发生。
离开的时候,是美丽接的我。我给她打电话的时候正是酒吧最颠狂的时候,然而美丽却意外的异常清醒。我跟她说:“美丽,我可能要在你那儿暂住几天。”
她马上回答:“妍妍姐,我去什么地方接你。”
美丽没有问我为什么要住她家,也没有问其它的。这一点都不像我认识的美丽,可这样的美丽却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向我张开了迎接的双臂。
美丽按响门铃的时候,我的东西都收拾好了。那时候我正坐在阳台上,赤着的腿从栏杆的缕空里伸出去。搬进这里的第一天,我跟杜伟就是那么坐着的,然而这会儿,我却不知道当初我是为了什么才要搬进来的。我曾以为搬进这所房子,我与杜伟就会有一个共同的家,像海子说的那样,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过关心粮食的生活。可这些日子以来,这里却仍旧只是我的单身公寓。
听到门铃后,我从地上站起来,这么简单的问题,我直到现在才想明白,是不是太可笑了。
离开碧水湾后,我搬进了余凯原来的房间。我没想到的是余凯的房里也有一个大书橱,虽然上面的书廖廖无几。
我在整理我的书的时候,美丽正在往衣橱里挂我的衣服,她跟我说:“妍妍姐,要不你就在这里住下来吧,我哥他很少来的。”美丽说话一反常态的低调。从凌晨跟美丽通电话起,我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那时候我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想里,没去寻味,直到美丽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才发现美丽真是不一样了。她一向是无论说什么都咋咋乎乎的,今天却一点也不。美丽见我没回答,走过来拉我的手:“妍妍姐,我一个人挺没意思的,有时候想要找个人说说话都没有,你就住下来吧!”美丽看我的眼里全是委屈。美丽一向是少根筋的。从小到大我都没有在她眼里看过这样的神色。我心里伶仃仃的心疼起她来。想起从前杜伟对我的误会,住余凯的房间我其实还是有点别扭的,本来也正想如我所说的那样只住几天,然后找个房子搬走的,但看到美丽这样,我却不禁答应留下了。
美丽看到我答应了,抱着我又叫又跳。那个时候,我突然觉得这真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那个白天,我睡了这些日子以来最温馨的一觉。醒来的时候,我跟自己说:“肖妍,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吧!”
我是在跟心里的杜伟道别。
可是并不是所有的事,都是你想结束就结束,想忘记就能够忘记的。
这个理论是我再度踏入公司大门的那一刻得到论证的。
回到深圳的第三天,我的假期就结束了,我得重回公司上班。我并不兴奋,因为我以为会有一大堆的案子现在堆在我的办公桌上等着我去复核。然而没有,静静的躺在我的桌面上的是一份空白的辞职报告单。
我拿起那张辞职报告环顾了一下办公室。所有的人都在埋头工作,也许并不是所有人都在工作,只是这样的时候,他们理应埋头。其实在那一刻我心理已经没有多难受了,虽然这件事是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的。我坐下来认认真真的填写那个表,一直填到离职原因的时候,我的心才揪起来疼。我突然不知道这样的惩罚还要跟随我多久。
我把所有的空都填了,唯独空着离职原因。我拿着表单要进袁大头办公室的时候,柳月胀红着脸从里头出来。看到我时,柳月显的很惊讶,她不知道我今天会回来销假。她显然也看到了我手里的表单,焦急的要挡住我,我冲她笑了笑,推开她伸过来的手,走进袁大头的办公室。袁大头也满脸通红的靠在他的真皮转椅上,这里刚刚正在进行一场没有销烟的战争,那是柳月在为我争取,她没有想到我会在她还在为我而战时就弃械投降了。
桑丽从前老说我不现实,我却觉得自己很现实。袁大头在给我那张辞职单的时候,他早就权衡过利弊了,既然他已经认定了我留下是弊大于利,那么我还有什么话可说。
我把报告单交给袁大头的时候,他很惊讶。他觉得我应该为自己辩驳,从前每个离开的人都觉得自己对公司的贡献很大,不应该被解雇,包括艾米。然而我不仅二话不说的填了表,还平静到一句质问都没有。袁大头是摆好架式来应对我的轰炸的,他没有想到会这样轻松的了结这件事,所以他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说:“肖妍,这个,这个公司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笑着说:“没有关系的。”然后把辞职单放在袁大头面前:“袁总,您给我签个字,然后找个人跟我交接吧!”袁大头张嘴想说点什么,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跟二部的部长交接的时候,我心里酸酸的。我们常常会以为别人是离不开你的,公司也是离不开你的,然而并不,当你要离开时,你才发现原来你也是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地球同样转,公司也同样照常运作。以前总以为自己手上有很多工作,想不到交接起来竟然是这么快捷,快到午饭时间,手续基本上就停当了。我拿着签着各个部门相关人的名字辞职单走进财务室时,早有一个盛钱的信封等着我了。我苦笑,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如果我刚才真的去争取,那也只会是一个笑话而已。信封很厚,较我的工资多,那些应该是袁大头给我的谴散费,既然都已经要走了那么我揣着多给的那么些谴散费又有什么意思。我把自己的工资点出来,拿着剩下的那部分走进袁大头的办公室。袁大头还在那儿抽他的雪茄,他脸上有一些些阴霾,这个久经商场的人我永远都看不透他的想法。我把信封放在桌上的时候,袁大头露出惊讶的神色。我对袁大头说:“袁总,我应得的,我拿了,这些还是算了吧!”袁大头盯着我好一会儿,最终说:“那好吧!”
袁大头说那好吧的时候,我心里有一点点失落。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种失落是为了什么。将要走出他的办公室的时候,袁大头又开口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