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那个早晨我去菜市场拎了一袋苹果回来。不愿吃饭的时候,我就一顿吃几个苹果充饥。在街口看到一辆黑色的小轿车,一个西装革履、气度不凡的男人掏着裤兜,斜倚着车身站在那里,姿势非常潇洒,清晨的阳光出来了,他整个人被罩在一团光影里。那一刻,我一下子被震住了,非常奇怪的一种感觉,我很难说出来,他洒脱、倜傥的身影站在那里,散发出的什么,清晨的阳光一样罩着我。
“你也住在这里?”他问我。他是在跟我说话吗?我慌乱而羞怯地点点头。那是怎样有魅力的男音啊,厚重、磁性,像海水轻轻地晃动发出的回音。慌乱中手中的塑料袋掉了,里面的红苹果这一个那一个地滚落在了地上。他走过来,弯下腰帮我拣,“给你。”他微笑着将苹果递给我。那是怎样迷人的一笑啊,像一扇窗口开了,那么多东西泻出来,善良、仁爱、丰厚。我手足无措地赶紧张开上衣的前襟兜接着苹果,那样子狼狈极了。
这是一个怎样的男人啊,他的生命像是敞开着的,一种神秘的介质漂浮在我们初次相识的空气里,一个生命与另一个生命之间很轻易地就相通了。
“外地人?做什么工作的?”他问。
“在家乡的小城里当过话剧演员。来北京寻发展,只是来了半年了,一个像样的角色也未谋到。”我羞怯地小声说。
我看见他的眼睛兀地一亮,“哦,那我们算同行了。”他说。
“请问您是?”我问。他递给我一张名片。接名片的时候,我的手无意中触着了他的手一下,那么柔软温热的手感,像被电击了一下,我的身体下意识地抖动了一下。
星辰影视公司的总裁郑一功?我看了眼那张名片,神经马上亢奋起来了,上苍开恩了,我的机会来了吗?但我马上下意识地说了句:“是跟秋桐子签约的那家公司?”
“是的。今天片场的戏很紧张,我有事从这附近经过,随便捎一下她。她的手机关了。”他以坦荡、磊落的神情和语气说。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原来是来找她的,这就是决定她签约大权的男人?
“她已打车走了。”我说。
“你认识她?”他以一种很自然、光明的语气问。
“我们俩合租一间小屋。”我答。
“有空到我们的小屋里坐坐吗?喝杯水。”我以一种本能的礼貌邀请。我想多跟他说会儿话,似乎这样就能使关系熟络一些。“那…好吧,今天我就给自己放半个小时的假,整天脑子太紧张了。”他将宝马车锁好了,跟在我后面走。
以往的回忆(7)
当看到我们租住的小屋的时候,他看我的眼神充满了辛酸。只那一个眼神,我便知道,这是一个好人。但自尊心作怪,还是有些尴尬。
“来这样的地方,实在委屈您了。”我削了个苹果递给他。
“没什么的。我刚出道的时候,也租住在一间长年不见阳光的地下室里。什么事都有个过程,慢慢来。”他安慰、鼓励道。一股暖流涌入我的体内,自来到北京后,冷脸、白眼,所受的委屈一幕幕地都涌上来了。我低下头,掩盖着自己眼中的潮润。我从衣箱里拿出自己原来演过的话剧的剧照给他看,这是我请他来小屋的主要目的。
“生活习惯么?自己做饭?”他仔细看罢后环顾了眼小屋问。“跟着附近的一家企业入伙,吃大食堂,偶尔自己也做点。”我说。
“食堂的饭,可口么?”他又问,“在这里住得惯吗?”他好象天生有一种能力,与其他生命的亲和与走近。
我又低下头,一个那么高高在上,高不可攀的大人物,比我丰厚、宏大得多的生命,对我这样一个无名的小人物,这么亲切,甚至于关心我的冷暖和饮食。我实在有些受宠若惊了,这些日子以来,各个剧组的人谁正眼瞧过我?他也具有那种身份,那掌握着我们这些做演员梦的人的生杀大权的人,可对我这么平易,有什么东西在我生命里渐渐复苏了,温暖、平等、人的尊严。
他的眼睛里有很多油滑。我一再地从从事影视的人的眼睛里发现这种东西,这真的是从商的所需么?而他的油滑是浮在表面上的,而沉在底部的,是真诚的部分,也有着丰厚的底蕴和文化内涵。不管怎样,这是个充满人情味的男人。我把他对任何人的礼貌当成了对我的善待了吗?
“故宫好玩吗?”我随意地问。未来北京之前,便听说过一句话,不到故宫,不算到了北京,可我来北京半年了,连故宫的影儿还未见着呢。
“你想让我带你去看看吗?”他马上说,“名片上有我的手机号。哪天想去给我打电话。今天不行,今天我的事太重要了。”他激动起来,不时地搓着手,看我的眼神忽然变得异样。他人太过敏感了。“哦,我得赶紧走了。没事给我打电话,啊?我喜欢听到你的声音。”说着慌慌地走了,且要走了我的手机号。
我呆在小屋里,心里的感觉不好极了。一个男人和女人,单独外出游玩,是种什么性质的交往?那会发生些什么?我是在勾引一个男人吗?苍天在上,我绝没有那个意思,这也绝不是我的为人。即便我对他心有所动。我是个自制而收敛的人,哪怕思恋之情把自己沤烂了,也不会大胆进取。越在自己敬重和爱慕的男人跟前,越不敢轻浮。我给了他错误的信息,使他误解我了。
从那以后我没有给他电话。我将自己缩回去了,为自己对他人的误导而自责。我必须将这种误解纠正过来。
5
一个星期日的中午,我的手机忽然响起来,“怎么久久地没有你的电话?你干什么去了?你没有去看故宫吗?”电话接通后,郑一功潮润的声音急急地传过来。
我又心生羞愧,恰恰是我的缩,使他大受折磨了。可以想象得到,那几天里他等着我的电话,然而迟迟地没有,越没有电话他就越等。对娱乐圈里这样一个要害的男人,为人又似乎那么善良纯正,岂是能随意招惹的?我为自己一时的失言而更加羞愧。
这样的一种来往让人心情多么舒畅啊。一个这么有身份的重量级的男人,他对女孩这么没架子和不戒备吗?忽然联想到了秋桐子的签约,原来如此?在我原来的心目中神圣无比、高不可攀的事情原来是这样的?想起来艰难得遥不可及,而台阶却又近在咫尺,但就因为,这掌握大权的是男人,而秋桐子是女人,一切就这么简单?我的脑子忽然开了窍,世上只有我这个傻瓜,单单往女人的枪口上撞。
秋桐子的那个主角,是怎么得到的?这是我原来极为好奇的。我并不否认,当初,我是以一种想探知她内幕的心理,接近这个男人的。
以往的回忆(8)
“舞跳得好吗?”他在电话里问我。
“想去跳舞?要我陪你吗?”我小心地应和着他说。跳舞嘛,在舞厅里的众目睽睽之下,应该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事,比两个人单独外出游玩的性质似乎要轻一些,我这样认为。
我们约好了在市里某家舞厅门口见面。
我心里其实是虚弱的,带着隐隐的激动和紧张,我在向一片神秘的禁地里闯,那种他和秋桐子之间细微的禁地。
我精心打扮后在舞厅门口等着他。他的车终于来了,我的脸上瞬时绽出灿烂的笑,像一朵花一下就开了。一功穿着一件深灰色的衬衣,同色的领带,跟上次又不同了。阳光很明亮,空气里漂浮着一种异样的颤动。他扭过身去锁车钥匙,宽阔的后背在我眼前一闪,我忽然感到一阵眩晕。两个人之间的磁场在发出滋滋的轰鸣,我就要倒下去。
他的舞是娴熟的。两人一边轻舞一边说话。
“走到摄影灯下的时候,就像走进一个四面是风的房间,尝试着,让你全身所有的细胞都敞开,让四面八方的风都穿过你。”一功说,“关键是贴和躲。当你演一个角色的时候,你把属于自己的东西都蜕光,躲进那个人物的躯壳里去,你的一举一动都是她的。”他又说。
我屏声静气,让自己进入那种境界,这是一种怎样中肯的提示和引领。一功也是演员出身,曾经红极一时,近几年内依仗着自身的实力开了自己的影视公司,出手后就成绩不凡,成为蜚声国内的十大影视制作人之一。他在影视圈里跌打滚爬了那么多年,关于影视表演,有着多少丰厚的经验和见地,有着怎样精明的为人处世?能混到今天这一步,这绝对不会是一个简单的男人。那一刻,我兀地严肃起来,谁能结识到这样一个厚重的生命,实在是她的幸运。
秋桐子也和他在这个舞厅里跳过舞吗?我望着四周迷离的灯光暗暗地想。
我感到一种隐隐的激动,这是和秋桐子密切交往的男人,我窥探到了他们之间的一些细微,窥探到了秋桐子的社会交往,揭开了她隐秘的一角?他对秋桐子,也说一些这样那样的话吧?以己推人,是人的共性。原来如此。时时地有一种怪怪的感觉,他和我说怎样的话,就会和她说怎样的话(这是可以推理、猜测的)?他洒脱的一举一动在我潮润的目光里拂动,也在她的眼睛里拂动?
在小屋里时,我时常怀着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望着秋桐子的背影,这个或许浸在强烈爱情中的女人,她知道她傍的男人暗中也在向我示爱吗?
我和她在共享一个男人?
如果他对秋桐子是真心的,怎会对我也说一些暧昧的话?如果他对她是完整的,怎会还有缝隙给别人?如果她能满足他的情感需求,他怎会对其他女孩充满了渴望?想到这点的时候,我心中充满了隐秘的快意。
“自见了你后,就一直忘不了你。”终于有一天,一功对我说出了这样明确的话,声音里带出某种焦渴。好象是长期情感匮乏而倍受压抑后的释放,而一点也不像左拥右抱的庸懒后随意的蜻蜓点水。
他喜欢我?他有可能喜欢我吗?这是我怎么都不敢奢望的情感。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天下午全身异样的躁动。我全身的每一滴血液都沸腾起来了,每一处骨节都在喀喀地拔节,有一双牵引的手在拔我,提我,从不知名的高度。
我对着镜子眉目传情,我要好好地活着,因为有这么美好的事降临到我的头了。我要在表演上每一天都有进步和收获,从图书馆里借来了大量的有关表演理论的书,硬硬地啃下去,对着镜子练口型和脸部表情,心底升起一种纯良的志气、上进心,就因为这世上有好男人存在着,我要让自己变得美好。我要争气,以相配这样美好和高层次的男人。我的生命迸发出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能量。
他随意撒落的一粒草籽,长成了我生命的春天。不见面的时候,时时刻刻在想一功在干什么。这样一颗美好的心灵,在看不见的所在存在着,被怎样的风吹拂着,每天吃着怎样的伙食。我经常望着手机发呆,对他的声音已形成了一种药物依赖。每天只有听到他的一次声音后,整个人才能安静下来。
以往的回忆(9)
他也常跟秋桐子打电话?这从她接到某一个电话后就神神秘秘地躲到房外去听的迹象上可以猜得出来。每逢这个时候,我的心几乎要跳出胸口来。一次趁着秋桐子到外面晾衣服的时候,我迅速打开了她手机的来电号码显示,一个个的,果然都是一功的手机号。某些话语像看不见的鸽子密密麻麻地在空中你来我往地飞着,纠缠着,深切的情感在别人看不见的暗处疯长?
这么好的男人怎么让秋桐子给粘上了?
一功是个好色的男人,甚至对同一间房里的两个女孩都有好感。有些特别喜欢女人,当然是出色的女人,且是多多宜善,但绝对是个少见的好男人,善良、平易、对女人心怀善意,有责任心。
我心中起了一股狂热的激情,我要努力演戏,取得大的成就,将这个男人从众多的女人手里据为己有。还有一种心理,就因为他可能跟秋桐子有瓜葛,我非要去跟她抢,她爱的男人我也要去爱。我怎么能抵制得了秋桐子和其他女人们在他心目中的魅力?这是一道多么难以逾越的障碍,大陆上的美女实在是太多了,尤其是媒体上传言中曾和他有情感纠葛的那几个女人,哪一个都比我漂亮太多,我靠什么?唯一的办法就是我的演技压过众女人去。
“头发就留这么长,啊?为我留着。”在又一次约会的时候一功伸手拂了拂我披在肩上的直发,声音柔软地说道。
“声音真好听。”他一再地说。
“不见你的时候,挺想你的。”他又道。
“这个电视剧里有适合我的角色吗?”终于,在一次一块儿喝咖啡的时候,我把我的底兜出来了,这没有什么可羞耻的。这是我一切的核心。我对他所有的讨好、小心主要在这儿。
他动了下身体,累的感觉。很显然他更喜欢跟女孩子们轻松地打情骂俏,不愿意往这个话题上扭,那似乎有些沉重。可是,如果不主要是因为你手中的权力,被名利欲控制了的女孩们何至于喜欢你轻薄的打情骂俏呢?这是个有主心骨的男人,一涉及他手中的权力,立即谨言慎口地严肃起来了。当然,他容易喜欢女人,但也油滑、有心计,但绝对是个善良的男人,这是一个人的底色。
我有些隐隐的不快,我想尽快地看到承诺,我没有太多的时间和心情只和男人甜言蜜语。生存的艰难那么真实地摆在我面前,那种空头的善良对我有多大的用处啊。
“这部剧里的角色都定了,下一部吧,我们正在让人紧锣密鼓地改写下一部叫《桐花朵朵》的电视剧本。”他说,神态和语气都变得庄重。
不管怎样,这是一个太好的答复。
6
这天我们从舞厅里跳完舞后,一功开车送我回家。
在胡同口处,一功亲昵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了句“多给我电话。”然后转身上了车一溜眼似地开走了。我恋恋不舍地目送着他车子的背影消失在滚滚车流里。
忽然一个身影从拐角处冲到了我的跟前,是木男。
“你跟郑一功认识了?影视圈里谁都知道,他是有名的风流成性!”木男攥紧着拳头,铁青的脸色扭曲着说。
如果他是孙悟空般的石人,我们这些女孩子们才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呢。如果所有的导演都是女人,我们会被她们用脚一个一个地碾死,一点活路都没有了,这绝不是耸人听闻。
木男气哼哼地将我拽到了附近的一间茶室里坐下。
“影视圈,水很浑啊,简直是个大染缸,女孩子在里面,想干净都难。况且,这条路的艰难难以言说。你,不干这一行不好吗?”他犹豫了一番后,深深地喘了口气后认真无比地看着我的眼睛说。
我的表情酸酸怪怪地,心里话,我不干这一行做什么?像你一样,做一个大街上的流浪歌手吗?你一个男人尚能如此,我一个女孩子敢不分白天黑夜地满大街晃荡吗?
那么多女孩能在这个圈子里混出些名堂来,我就不行?你看着我不是当演员的料吗?我偏不服这口气!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再说,我就是痴迷上这一行了,我拿着自己没办法。只有演戏才能让我真正地快乐,想嫁个男人过恬静的日子的话,我不必来北京,在我们小城里,大款和政界要人的儿子都曾向我求过婚。再者,当初我决定闯北京实现当女明星的梦时,小城的原单位里不少人都嘲笑我呢,我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的。
以往的回忆(10)
“你不知道郑一功有多厉害,影视圈里的十大金牌制作人之一。 权力真是一种好东西啊。结识了一个有能量的男人就是女人心中的一张王牌。”我不合时宜地感叹。结识了郑一功的激动、惊喜使我无暇顾及木男内心的感受。一提起影视圈里那些有身份的人来,我的神情就变得异样,像葛朗台想到了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