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正为无法控制的场面头痛不已的老师更加无措。怎……怎么办?若师琳把王丽娜指出来了,他要怎么处理?她爸爸可得罪不起啊!可是不让她说出来的话,这种众目睽睽的处境……呜,当贵族学校的老师就是窝囊啊!但,为了饭碗着想,一定要没在闹开之前打住……残余的良知和无情的现实,在他脑中斗争许久,最后吞吞吐吐地开口:“既然师琳没看清楚……那,那就算了吧?下次小心些,不要再发生这样的事了。那个……呃,下课了,大家下课吧。”话完,落荒而逃。留给课室内一片哗然——怎么可以这样!明显的偏袒,太没公理了!体会到现实的残酷,纯洁的中学生们所受打击匪浅。
难怪师琳不敢说,你看,连老师都这样怕事,公理还能伸张吗?她敢指出凶手才怪!悲愤至极的学生们逐一拍拍师琳的肩头,给予微薄的支持和安慰——师琳,我理解你了!我同情你!虽然社会这样黑暗,但你要坚强,好好保重!但更怄的是王丽娜三人,对望一眼,颇有“有冤无处伸”的委屈感。怄呀!事实是她们开车擦过她身侧,只想开个小玩笑嘛!这下变成故意用车把她撞进坑里了,分量重了十倍不止!更可气的是,她们不能辩解!若是出口辩解就等于承认自己的凶手,没天理啊!师琳在两个女生的搀扶下,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取出下节课要用的书,唇边闪过似有若无的笑,没有人看得见。嘻,如果直接说是她们骑的摩托车,只会引起一阵关于证据的争吵,这样不指明,反而让所有人得出答案。接收到王丽娜等人不甘的瞪眼,她回一个会气死人的无辜的眼神,看什么看?我又没说你,我根本什么都没说呀。
她很阴险,对吧?师琳低下头,刚伸展的眉又拢起。没错,她真不是什么好人。从小没有父母在旁教养的孩子,不怎么可能有一副善良纯洁的好心肠的!当妈妈在外忙得昏天暗地,爸爸又被繁重的工作困住时,她常常被寄放在叔伯姑婶等一干亲戚家,面对那些欺生的孩子、寄人篱下的弱势、没资格告状的境地,她不能不学会如何保持自己。没有大人保护的小孩,耍一点手段才能不被欺负——这也是她被欺负到很惨的时候才学会的……算了,干吗还想这些老旧的事。师琳甩开思绪,专心整理书包内摔得乱成一团的物什。
“师琳,你竟然不把事实说出来。”杨晓虹坐到她身边低低地说,“她们用车撞你耶!这么严重的事你还忍得下!”师琳就是太胆小了,这样会让她们得寸进尺的!“算了,”师琳慢悠悠地摇头,“其实……摩托车没有撞中我,可能只想吓吓我……”“你还替她们推脱?!”杨晓虹不可置信。师琳真是太懦弱了!“就是嘛!”与杨晓虹同时冲口而出的,是那位满腔不平的性急女生冯瑛,“听见了?我们根本没有撞到她,是她自己不小心……”咦?蓦地掩住自个儿的嘴,她她她……竟然说漏了嘴?“哦——”班上同学的皆一副“果然如我所料”的表情,早猜到了嘛!这下她们自己都承认了。唉,坏人得不到惩罚,公理不能彰显,社会黑暗啊。
师琳耸耸肩,她自己要笨到冒出来说话,不干她的事了。抬头看见王丽娜涨红了脸咬牙切齿的表情,没办法地叹口气。谁叫你先做坏事,有苦难言也是活该嘛!不好意思,她比较阴险。她从来就不是个好孩子,只是没人看得见而已。连爸妈都认为她乖巧听话了,还有谁知道她内心到底怎么想的?以前回避她们,并不是怕了她们,懒得花时间纠缠而已,真惹火了她,她绝对不会忍气吞声!
唉,她这种不肯吃亏的性子像谁呢?师琳皱皱眉,或许,正像父亲说的,她遗传到了母亲的性格,好强而坚韧……与两个这种性子的女人相处,爸爸一定很辛苦吧?……还能相处下去吗?在那个姓谢的回来之后?师琳平静无波的脸上,闪过不易觉察的黯然。
师琳!师琳!”杨晓虹从背后勾住师琳,迭声嚷着,仿佛中了特等奖似的兴高采烈,“猜猜发生了什么事?你绝对想不到的!哈哈,真是恶有恶报!猜猜王丽娜那三个家伙昨天下午发生了什么倒霉事?”“发生什么事?”没有一丝兴奋,师琳拉开她的手。杨晓虹没察觉她的冷淡,径自开心地指手划脚,“昨天下午啊,她们去牵车的时候,怎么也开不了车锁,搞得防盗报警器吵死人地响!你没看见她们那时的尴尬劲啊——虽然我也没亲眼瞧见,但想也想得到!最后请出保安才撬开车锁,听保安说锁里面都满是铁锈,八成是劣质产品!哈哈,老是吹她们的车是什么什么名牌,这下可大大出糗了!哈哈……好不好笑?”
师琳应景地弯了弯嘴角,没什么稀奇啊,凭她长年做精致手工练出来的巧手,往锁里塞点铁锈不是值得夸耀的大工程。转头小小地打了个呵欠,这几天睡得不怎么好,额头老是有点沉沉地。“这样还没完呢!”杨晓虹对她淡然的反应已习以为常了,继续绘声绘色地说道,“她们刚骑上车,突然其中一辆‘嘭’地——座垫竟然裂开了!哈哈,是爆开的哟!里面的弹簧都竖起来,还把里头垫的碎海绵也弹了出来,更惨的是,有根弹簧差点弹到她的屁股上!哈哈……好搞笑!”
师琳也不由一笑,“嗯。”效果比她料想得更好,可能那摩托车真的是优质的名牌吧,连座垫里的弹簧都弹力十足,看来厂家没偷工减料。“哈……跟着,冯瑛那辆的后视镜很奇怪,无缘无故地歪了,头朝下挂在车头上,像钟摆一样晃动,难看死了!哈哈哈……”“哦。”师琳点点头,那是因为她当时只有小刀做工具,仅能卸下一半螺丝,所以只使镜架松动下垂,而不至于掉落。
杨晓虹笑了半晌才勉强收拢嘴,“还有呢,最后王丽娜那辆车突然咔啦咔啦地响,她停下车左瞧右瞧,瞧不出有什么毛病,重新跨上车刚一发动——轰地一声大响,车尾的档板整个掀起来!”说着指手划脚起来,摸拟那档板的形态,“像这样,‘轰’——翻转翘起来!哈哈哈……就这样直直地翘起来,别提多难看了。”“这样啊。”这倒出乎她意料,师琳皱皱眉头,想不通为何随便拆它几个旋钮就会让档板掀起。“哈哈哈……好好笑,在场的人都笑死了。可惜我没有‘观赏’到那美妙的情景,昨天太早回家了。”杨晓虹为此扼腕不已,旋即又高兴起来,“不过,这些事已经传遍整个学校啦,看她们的脸往哪儿摆。太爽了!恶有恶报!”老天有眼啊!该谢她的精巧手工吧?师琳见杨晓虹无限雀跃欣喜的样子,不由摇头微微一笑,这么容易开心,真单纯。像她这样的人,生气就生气,高兴就高兴,可以如此直接表露自己,算是——幸运的吧?
想着笑靥又敛去了,走进课室在座位上坐下,不经意地抬头看去,见到王丽娜正站在不远处朝她望来。呵呵,瞧她那么强烈的敌意,差点就让她害怕哦,师琳嘲讽似的回了一个文静娴雅的微笑。王丽娜铁青着脸,握紧拳头克制自己冲上去打人的冲动。掉头想走,却又见到杨晓虹跑去跟旁人说话,师琳落了单,踌躇片刻后,忍不住回身走过去,站到师琳身后的桌子旁,硬声道:“我不会就这样算了的!”不撂下话,忍不下心头的气呀。
师琳不看她,径自翻着手中的书本,轻轻地说:“你这样*近我,小心又让同学们误会你在欺负我。”呵,还特地跑来宣告,简直像个小孩子,忽然觉得她跟杨晓虹是一类人,还没学会沉默、不会委屈自己心情的人。师琳无声地喟叹着,对呀,充满青春活力的高中生就应该那样,谁像自己七老八十似的死气沉沉?“你……”王丽娜狠狠瞪她一眼后,横声横气地再问:“昨天我们的车是不是你搞的鬼?”出了那么大的笑话,她们几个怎么想怎么奇怪,回去检查了半天,最后推断出肯定有人搞鬼,首先怀疑的就是师琳,但她又是怎么弄的?
有这么问话的吗?师琳笑了,“我?像吗?”王丽娜沉默一会,“那你知不知道是谁做的?”师琳又是一笑,不搭话了。王丽娜再瞪了她一眼。不知道是班上哪个对她们有意见的人,估计是那几个男生合伙做的,哼了一声,她发誓一定要揪出“凶犯”,省得让别人以为她们好欺负。她的神情逗笑了师琳。垂下头翻着书,师琳发现今天自己笑得特别多,她们几个竟给她提供了难得的欢乐。
“姓师的,你别得意。”王丽娜恼羞成怒,“你爸不过是个工人,竟然跟我跟作对?凭我爸爸在商界的势力,随便说句话都可以让他没饭吃,告诉你,我爸爸还认识伊顿董事会的人。你最好识相点,别再跟我作对。”师琳闻言,翻书的手顿了顿,然后抬起头,脸上已无一丝笑意。“我不跟任何人作对,可是也不许任何人惹我。”“说话倒是大口气。”王丽娜嗤笑,俯身逼近她,“像你这样没钱没势的,凭什么跟我斗?”“最好别靠我这么近。”师琳淡淡地提醒她,“你看同学们在注意了。”王丽娜抬眼一望,果然好些人都往她们这边偷偷地瞧,猜想王丽娜又在对“胆小可怜”的师琳做什么,杨晓虹几人也正往这边走来。王丽娜气恼地退后了些,真是可恶!“就是这样,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你视我为眼中钉,如果我有什么事,你绝对是第一嫌疑人,想辩解也无处可辩。这个学校起码得维持表面的公平,不会听任你明日张胆地欺压别人,搞得太过分可是不行的哦。”王丽娜咬牙,怒气在胸中燃烧,却硬是忍住,她自觉从没受过这样的委屈,禁不住连眼睛也气红了。正在这时上课铃响了,师琳摊好桌面上的书,依然软声细语:“上课了,你不回自己的座位吗?”王丽娜气苦地顿顿脚,旋身欲去。
“啊,对了。”师琳背对着她又轻轻地道:“忘了告诉你,昨天把我从施工坑里拉起来的人是学生会的景麒同学。”“什么?”王丽娜一惊,回家惊讶地瞪她,“你骗人!”师琳点点头,“是真的,看来学生会要盯上你了。听说他们中有人闲得很无聊、很想逮人,我想你应该小心些。”“你……”王丽娜气得脸都绿了,但此时同学们都已归座,周围满是耳目,不好再说什么,对着师琳的后脑咬咬牙,再狠狠扫一圈四周,让几个注意着她们的学生胆颤地调开视线,才气呼呼地走回自己的座位。即使不去看,师琳也知道王丽娜会气成什么样子,扯扯唇角,笑意却未达眼瞳。虽然还算痛快还击了欺压自己的人,心里却感受不到一丝快意,反而逐渐浸入一股厌恶的郁闷中。厌恶,是对自己。
现在这样的做法提醒了她,这些卑鄙阴险的手段多么让人厌恶。幼时那些不愉快的记忆也一块勾了起来,被人欺负、欺负别人、曾有过的愧疚、对自己的怀疑、假装乖孩子的厌倦、对赞扬回以暗藏的嘲讽、任何人都无法靠近的心事……一时间思潮翻涌,她心烦意乱地扯了一张草稿纸,折起纸鹤来。
短短几分钟,一个漂亮的小纸鹤在她手中形成。她翻起鹤的翅膀折了个角度,拿起笔给它点上一双眼睛,然后把它摆在书本旁边。心情平复了些,抬首环视四周同年龄的人,忽然真觉得自己有些面目可憎。连自己都无法喜欢,别人也一定讨厌吧,除非像杨晓虹一样看不清她的真面目。唉,本以为高中可以安安静静地度过,谁知还要用那些不入流的手法去对付人,真是不愉快。
正在想东想西,思绪突然被班内响起的一阵掌声打断。师琳抬起头,才发现班主任正在讲台上说了什么,而旁边还站着一个女生。是插班的新生吗?刚才都没听课,不知道是不是介绍新生。此时旁边传来一句有点酸的评论:“长得不错,看起来还可以吧。”师琳昂首细瞧那女生,不由微微一笑,何止不错,简直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胚子嘛!伊顿很少收插班的新生,能在这时候进来,想必有些本事,看那小美人的柔雅气质,家境也一定是出众。
“我觉得不怎么样,最多算中等。”另一个女生挑剔地评价。唉,女人的嫉妒心啊!师琳微笑着,习惯性地在指间旋转着一支笔。“大家好,我叫谢莹霄,出生在香港,以后就跟大家是同学了,请多多指教。”小美人在班主任的示意下向众人打招呼。声音清脆悦声,以香港人来说,她的普通话算标准了,咬字间还带有些特有的味道,并不难听。师琳估计校花的人选又增添了一个。
“谢莹霄的父亲可是个名人哦,”班主任接口道,几乎有荣与焉似的,“他就是曦辉集团的董事长谢子鹏,非常年轻有为啊……”众人中不禁一阵喧哗,曦辉集团的董事长千金当然非等闲人物,这下众人看向她的眼光皆有些转变。而师琳脑中轰地一声空白了几秒钟,手指上的笔掉落在桌面上,然后有点迟钝地再次望着朝众人微笑的谢莹霄。想不到,想不到就这样跟谢家的人碰面了,如此突然!
心烦意乱的时候,总不由自主地做点手工。无意识地,师琳又抽了一张纸,慢慢地摺个扇形。“那你就先坐那里吧。”班主任扫视课室,指着一个空位子对谢莹霄说道,而那位子正巧就在师琳的座位右前侧。谢莹霄向班主任微微躬身,才走下讲台,朝空位子走去。坐下后,不经意间回头,看见师琳桌上摆放的纸鹤,不由惊喜地轻呼:“啊,好漂亮的纸鹤!你做的吗?好漂亮哦!”说着望向师琳,坦荡美丽的眼睛对着她,真心地赞叹:“你的手真巧。”
而师琳迎着她清澈纯真的目光,浑身僵直,无法反应。这一天,师琳时常感到有些恍忽,看到谢莹霄纯净娇美的面容,她有种不知所措的迷惑。谢子鹏的女儿,如果……如果当年的他们是另一番境遇,说不定就该是江月华的女儿了……不自觉地拿她跟母亲的面容并在一起比较,还真是……相衬哪。她在胡思乱想什么!师琳用力一甩头,摒弃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看看表已是已经快六点钟了,还是回家吧。站起身来收拾桌面上的杂物,书放进书包、笔放进笔袋后也塞进书包,最后桌上还剩那只纸鹤,师琳随手抓起正待揉了丢进废纸箩——
“哎呀!啊……”谢莹霄转头正巧看见,惋惜地惊叫起来,“你要丢了它吗?好可惜啊。”“那给你吧。”师琳便顺手把纸鹤放回桌上,把书包背上肩就要离去。 “真的给我吗?谢谢你。”谢莹霄欣喜地拿起纸鹤,小心翼翼地把弄皱的翅膀抚平,“好漂亮哦,师琳你教我折好不好?”师琳尚未回答,旁边立刻有人插口:“我也会折这种纸鹤!我教你吧,谢同学。”“我也会!我也可以教你啊。”好几个学生凑过去,围在谢莹霄身边,纷纷拿起纸折起纸鹤来。这一天下来,谢莹霄的甜美和优雅迷住了一大帮人,已成为班上最受欢迎的人物之一。
师琳径自转身离开,刚走出课室门,就见走廊上迎面走过来一个挺拔的身影。她愣了愣,接着蹙起眉。那家伙!来干什么?景麒跨进一年级的教学楼,立即感受到周围讶异的视线,他一律回以浅雅的微笑,知道自己又太引人注目了。没办法,顶着学生会秘书长的头衔,走到哪都受人注意,有时倒真是麻烦。所以平常没事他是不会在校园里闲逛的,但今天,他必须到这里来一趟。
穿越侧面是大片落地窗的走廊。正好见到师琳走出门,抬眼看到他便停在门口,景麒朝她微笑,“你好,师琳同学,又见面了。”说话间已走到她面前,他停住脚步,站在她身前,低头审视着她带有几分不耐和戒备的眼神,浅笑以对。“你来干什么?”质询的话没经过思考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