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麒旋即轻笑,两人间气氛总算和缓多了。“你常常做些不守常规的事情吗?”师琳突然问道。不可思议,他还是学生会秘书长哩。“不,我最擅长做维护常规的事。”才不信。她睨了他一眼,太没说服力了。他微笑不语,今晚反常的事,是为她而做的,是为了让她抒缓抑郁情结。昏暗的路灯一闪一灭,空无一人的狭窄小巷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回荡,师琳望了望四周嘟囔:“深更半夜还敢走这种黑巷子,也不怕遇到什么事。”“我有能力保护你。”他轻声道。
她一愣,没有好口气,“恐怕你逃得比我还快。”怎么可以随便对女孩子承诺“保护”呢?走到巷子底,转个弯,眼前豁然开朗。师琳张大眼,瞪着四周熟悉的景物,竟然顺利到达目的地了,而且,这么快?“到了吧?”景麒站在她后面,“有方向就有路,像这样一边走一边找路,也未尝不是一种乐趣。”“太离谱了。”“有什么关系?反正有我陪你走。”师琳心一跳,他在说什么啊?
感觉得到她的紧张,景麒微笑,牵起她的手,“走吧,我送你到家。”师琳抽了抽手,没抽出来,他握得不紧,但很密实、很坚定。她的脉搏比平常快了一些,但心里却理不出头绪。家门近在咫尺。师琳停下来,“到了。”唉,这么快,景麒暗叹后,松开手掌,笑道,“那你进去吧,星期一见。”“再见。”师琳走了两步,背对着他低声道,说完快步走上阶梯,开了家门走进去。
景麒目送着她,柔柔地微笑。终于说再见了,终于想在下次再见到他了吗?
刚走进亮着灯的客厅,便见父亲坐在沙发上发愣,前面的几上摆着他那套下午刚穿上又匆匆脱下的西装。师琳停在门口,方才的奇妙心情一下子逝去,仿佛魔法消失似的,现实又回来了。“琳琳,你回来了。”师明康站起来,“累不累?要不要吃点东西?对了,你妈呢?”“你为什么不去?”师琳站在原地。师明康赔笑,“实在是……因为彭阿姨家里……”“借口!你根本就是胆小逃避。”
师明康一愣,无言以对。“太让我失望了。”师琳丢下一句,越过客厅疾步上楼。“琳琳!”师明康在下面喊。师琳顿了顿,有丝歉意浮上心头,她明明懂父亲的难处的啊,可是真的是太失望了,他这样简直就是认输。终究没回头去,一语不发地咚咚上了楼,回房间关上门。师明康缓缓坐回沙发上,叹了口气,又望着茶几上的西服发呆。不知过了多久,屋门的门锁再响,然后江月华走了进来。
“月华……”师明康站起身,“你回来了。我今晚……因为……”“用不着跟我解释,去不去是你的自由。”江月华冷冷地道,越过他走进屋内。“其实我不是……”师明康跟上去解释。而二楼楼梯口边站着悄悄开了房门的师琳,探首往下瞧。“你生气了吗?”他说了一大通妻子都不回话,师明康站在她身后,有点手足无措。
“不,我没有生气。”江月华回头丢下一句,脸上表情竟是温和的,自始至尾没有说过一句责备的话。相对于父亲的茫然和惴惴,师琳倒是立即就明白了——母亲开始跟他冷战。
第八章
星期一回到学校,预期中的动乱纷扰。心里暗自哀悼着她彻底破灭的平静高中生活,师琳一律用冷冰冰的脸色吓退好奇的探询者。真是的,她母亲是谁关他们什么事?她是凭成绩考进来的。而她没有预料到的是杨晓虹的反应。她没想到,杨晓虹在向她证实她的家世后,反应会如此激烈,简直是怒不可遏。
“为什么这么生气?我不是刻意瞒你的。”师琳在杨晓虹怒吼了一阵后皱眉问道,得知她是江月华的女儿就让她反感了吗?“哼!还问我为什么?”杨晓虹气红了脸,“你根本没有一点错,我生气才莫名其妙。没错,你又没有骗我,是我自以为是,一开始就是我巴着你,是我会错意,你一点错都没有,是我自己笨蛋,你根本没把我当朋友,总是爱理不理的,我还以为你性格内向,处处帮着你,拼命拉近跟你的距离。很可笑吧?像我这样的人,又穷又蠢,还敢以你的朋友自居,你觉得很厌烦对不对?你是不是认为我在故意巴结你讨好你?”她觉得自己简直像个白痴。“晓虹,我从来没那样想。”即使一开始有些不耐她的接近,只是因为她孤避不愿被打扰的个性,但后面也接纳了她,默认了她是她班上最要好的朋友,绝对不像她说得那样。“你隐瞒身份,是不是像她们说得那样,体验普通人的生活?很好玩对不对?看我们的反应很有趣是不是?等到真相大白,就若无其事地说一句‘那又有什么差别?我就是我。’真是够酷的。好了,师大小姐,你也体验够了吧?我们绝交!”说完含怒而去。“晓虹,晓虹。”师琳追了她两步。
“师琳,”杨晓虹突然又回过头来,“你知不知道,最难以忍受的事就是付出真心却受到欺骗,那是无法弥补的伤害。”话完头也不回走了。师琳呆住,付出真心却得不到珍惜,她也是最痛恨这样的,而现在是她犯下了这个错误。无法弥补的伤害,是吗?原来她不经意间,就这样伤害了一个朋友。
这时谢莹霄刚好和几个女生经过,看见了她。“咦?是师琳,师琳,师琳。”“师小姐,你好。”以往没有好脸色的女生们如今见了她可都是笑颜可掬。“我心情不好,不要理我。”师琳在谢莹霄扬着笑朝她奔来时冷声道。眼角的最后余光撇见谢莹霄愣住的小脸,心中荡起一丝歉然,低低地留下一句:“对不起。”也不知她听见没有。走在校道上,全然不理旁人试图向她打招呼,只管走自己的路。是啊,她就是这么恶劣的人,不珍惜别人的真心,跟她自己所不满的人没什么两样。一直忽略杨晓虹的付出,也一直对谢莹霄不诚恳。这样子的人,连她自己都觉得讨厌。沿着小径走进紫荆树林,突然听见那一边传来声响,有人谈笑,师琳在树林中看过去。果然有一群在那边走过,景麒赫然在其中,身边围着几个学生会干部。
师琳望着他,高雅的神态和斯文稳重的举止,俨然翩翩校园贵公子的代表。无论如何也不能想象他会有前晚那般面貌,而那几分疯狂几分逗趣的少年果然是恍若在梦中。他们走了过去,声音渐行渐远,师琳也转身朝校园后区走去,不管待会儿就是上课时间。以她现在的“身份”,即使是逃课老师也不敢说什么吧?哼,人性就是这样。她这个时候不如先去静一静得好。走进校园后方的绿化区深处,眼前是一汪小人工湖,碧波荡漾,湖畔安放着古典的石凳,师琳坐了下来,望着湖光出神。仿佛真的是做梦一样,所有的人,即使停留在她身边,事实也都离她好远。她尤其孤独。
终于找到她了。景麒停在湖边,看着前方坐在石凳上的她,立即感觉出在她周围的寂寥和漠然。唉,一日不见,又将硬壳重重围起自己了。听说跟她朋友吵架了,下午还没去上课,谢莹霄说她心情不好。她为何不懂得放松自己呢?景麒走近她,停在石凳后。她没有被惊动,因为专心于自己手上的小玩意。景麒在她背后探头看去,竟是栽种在湖边的那种草叶,细长的草叶被她用指甲纵分划开,撕成两条,再纵分、撕开,成为细细的草条,然后她就用这些草条编结成灯笼状的花球,头端再绑一条草丝,把一个个草花球吊在一起。
她的十指修长而灵动,巧妙地翻转交错,似花般舞动,片刻的工夫长长的草叶便化成精巧的花球,其中的过程有不可言喻的美,景麒不禁看呆。而她低垂的眼睫和专注的神情,伴在如此明媚湖色旁,亦是奇异得动人,充满宁馨气息。但旋即景麒却皱眉,不错,是很美,但却透出寂寥的气息。那些精致的手工艺品是她织就的一道道保护障,仿佛可以将世界隔绝似的。不欲她继续沉浸下去,于是他再向她靠近一步,打破了她周围的沉寂。
师琳一惊,转头向后看见一个身影,慢慢仰起视线,对上了他朝下看的眼睛和唇边熟悉的微笑。“嗨!逃课的师同学。”“要绐我记过吗?景秘书长。”她挑挑眉。“当然要,校规是不能违反的。”他一本正经地告诫。眼睛却在笑,幸好,她没有再拒他千里之外。师琳哼了一声,低头把方才系到一半的草茎扎好,再将另一端插过花结间的缝隙,抽紧,正待打另一个结时,景麒的双手伸过来,按住她手上执着的草叶。“干吗?”她向后仰起头,不悦地瞪他。她正织到一半呢,不打好结就会散来开啦。弯下腰,景麒的微笑很温柔很善良,却出其不意地将她手中的草结夺走。他不喜欢她沉在一个人的世界里,必须要有他才行。
这种行为简直是霸道。“喂,还给我!”师琳抓住他的手,试图扳开他的手指拿回自己的东西,却怎么也不成功,气得一把推开他的手生闷气。算了,草叶子而已,他要就拿去吧。“嘘。”他伏在她发后,“你看湖水。”“咦?”师琳抬头看去,不由吃了一惊,艳霞下的湖水,竟然这么美。碧绿无瑕的水纹随着清风的方向一鳞鳞地滑过,在霞辉的映照下,轻轻荡漾出变幻的彩光。自然天匠的绝妙是再精致的手工也比拟不出来的,美得摄人心魂。而她刚才坐在这里居然没发现。
师琳静静地坐着,盯着湖水,瞳中的流光与波光相映,有丝迷惑又有些沉醉。景麒在她身后站着,双手在她身前交*,指端下垂着她刚才织的草灯笼。夕阳温柔地洒满他们,将两人的影子重叠。“很美。”半晌,她轻轻地说。“是啊,很美。”他微笑,眼中所凝视的是她。
下午第一节课结束后,师琳坐在窗外遥望远方山色。这几天父母一直处在冷战状态,当然是江月华单方面的行动,师明康可是愁白了头发试图恢复关系,旁观的她只觉得无奈。而学校的生活如常地进行,但除了与杨晓虹的隔阂外,她与景麒之间也有点说不出的异常。所谓异常,就是有种诡秘的暧昧,感觉好像他们正处于什么边缘,隐约有危险的预感,使她大多数时候下意识地去避开而不去深究。但是躲避毕竟是不行的,师琳皱眉想道,是不是该想清楚了?抬头看向谢莹霄,景麒是因为她的原因才靠近她的吗?作为拒绝她的补偿,抑或是绅士风度作祟?唉,如果是这些的话,真是荒谬了。
突然,谢莹霄的脸出现在她面前,“师琳,你在发呆吗?就要上课了,快点哦。”下节课是音乐课,她们得赶快去音乐教室才行。“哦。”师琳站起来拿了乐谱,和她一起走出课室,蓦地看着杨晓虹正走在前边。师琳张了张口,还没喊出来,旁边谢莹霄已经向她挥手,“晓虹,我们在这里。”杨晓虹回头看了一下,扭头径自走了。看来她还在气头上呢,师琳在心里叹息一声,咽下要出口的话。“咦?她在生气吗?”谢莹霄的笑容顿住,扬手再叫了两声,“晓虹!晓虹!”杨晓虹却越走越快。哼,自那天后就真的没跟她说过一句话,蛮不在乎的样子,果然根本没有把她当朋友。师琳望着杨晓虹的背影走远,怅然难过,虽然不是故意的,却真正伤害了她。叹了口气,“我们走吧。”
一堂音乐课上得不知所谓,下课后,又见杨晓虹不理会她们匆匆离开。师琳无奈,和谢莹霄一起走出音乐教室。谢莹霄依然是快乐的,“听说这几天我们学校美术馆有画展,到六点才结束哦,师琳,我们去不去看?”师琳摇摇头。谢莹霄还待劝说,却在看见景麒往这边走来后对他笑了笑,识趣地退开,“那我找别人去看喽,再见。”呃?如此干脆地离开。师琳转头望四周寻找,果然见到了景麒的身影,眉头不由一蹙,谢莹霄这家伙,什么都不知道,就一意把她跟景麒拉在一起,弄得事情越来越复杂。
景麒走到她面前,倾身看她的脸,“怎么眉头皱得这么紧?不想看到我吗?”“景麒,你不因为谢莹霄要你来就……”这样未免也太好心了。“难道你以为我出现在你面前是因为谢莹霄的意愿?”景麒不可思议地说,她不应该是这么迟钝的人吧。“是我自己来的,我早就说过了。”那天他对王丽娜她们的确是这样说的。那么……那么这样,这代表了什么意思?师琳愣愣的,“那么,你是在同情我吗?”不忍心她因为告白失败而受人耻笑,所以刻意靠近她以示她不是被“抛弃”的,给她点面子?天,为什么她会变得这么笨!景麒盯住她,“不要误解我是什么善良的好心人,如果不是自己喜欢,别人再可怜也不关我的事。”稍为婉转,也是很明显的表示了。
“可是你不是拒绝我了吗?”望着他,她心中渐渐升起慌恐。景麒幽幽轻叹,“这算是我最后悔的一件事了吧。”不然现在就不会如此为难了。心一震,蓦地杨晓虹曾说过一句话划过脑海,“最难以忍受的事就是付出真心却受到欺骗,那是无法弥补的伤害。”师琳惊得从心底里发冷,连手也开始微微颤抖。她看见另一个错误产生了,更大更无法弥补的错误。怎么一听他的话就瞬间变了脸色?景麒十分惊讶,伸手去唤她。“师琳,你……”
师琳如触电般躲开他的手,掩口踉跄后退两步,倏地旋身跑掉,使尽全身力气地奔跑,仿佛背后有恶灵追赶似的,不敢稍停,不敢回头,不管别人诧异的眼神,只想逃开他。“师琳!”景麒喊了一声,停住追赶的脚步,此刻的她看来需要喘息的空间。但她逃的是什么?是他还是别的东西?不管是什么,他会弄清楚的。
师琳一直一直跑,跑出他视线以外,跑进草坪后的扶桑林里,才停下来喘气。她刚才听到的不是事实吧?他喜欢……她?不可能!像她这样的人,怎么值得他喜欢?她不敢置信地摇摇头,喘息着,因为跑着太急而咳了好几声,伸手扶住树干正想坐下来,突然想起那晚他拉着想坐下的她说“刚跑完不要坐下”,动作一顿,转而靠在树干上平息不顺地呼吸。那一晚他留意着她的落寞,他追出宴会送她回家,他拉她一同在大街上狂奔,他说“如果有什么让你快乐的事,你可以逃开,而我会陪你”,他也曾笑言他有能力保护她,那晚他的眼睛始终如月光一样温柔。
情景一幕幕闪过,她额上的汗一颗颗滴落。这么多的事,为何她当时没有感受到?难受地闭上眼睛,其实她明白,像他这样把骄傲藏在心里的人,只会依照自己的心意行事,潜意识里她一直都明白的,他是——真的喜欢她。如果他发现真相,会被伤得多深?会怨恨她吗?无力地滑坐在树下草地上,把头埋进膝盖里,师琳心里满是对自己的厌恶和对他的担忧。
不知过了多久,旁边响起轻轻的呼唤:“师琳?师琳?”师琳缓缓抬起头来,见她的同桌李爱琴怯怯站在她旁边,有丝紧张地绞着手指,似乎想说什么。“什么事?”师琳站了起来,拂去衣服上的草屑。奇怪,李爱琴自从上次帮了王丽娜之后,就一直很怕她,平常几乎都没跟她说过话,现在怎么特地跑来找她?
“是……是杨晓虹……找你。”李爱琴吞吞吐吐,“她叫我转告你,说她在西校门口等你。”西校门算是伊顿的后门,早上和傍晚会开启一段时间,那儿有条近路可以通到公共汽车站,有时候师琳和杨晓虹会从那儿出去。师琳一愣,“叫你来转告我?”有点奇怪。“是,是,她叫你快点过去。”
尽管起疑,师琳却仍是往西门口走去。万一,真的是杨晓虹叫她呢。出了西校门,并没有看见杨晓虹的身影,师琳叹了口气,果然上当了,看杨晓虹刚才还气在头上的样子,也不可能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