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没答应?”
“没有。”我的身子也随之往后靠了靠。吕在山和岳乐的关系很密切,岳乐经常从他那里买一些名人字画,他也经常到府里给岳乐送几本新到的书。我成为安郡王福晋之后第一次和他见面的时候,他一个劲儿的说缘分,缘分,说我和岳乐看来是天作之合。但是我却很少和他继续打交道,因为现在毕竟是王府内眷,不能再象以前做满族姑奶奶一样满大街转悠,也不能再和他长篇大论什么桂花了。原以为他和岳乐只是所谓的字画之交,可是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吕在山为人很狂傲,能让他做冰人的,想必也不是平常之人,是什么人呢?我的心里又开始翻腾起来了。这一翻腾,就觉得心里不舒服,这肠胃里就很有点儿翻江倒海的意思。
“苹喜,你到厨房去做点儿你上回做的酸辣粉吧,我吃了很对味儿。”其实,我是有点儿想吐的感觉,说也奇怪,在大夫今天没来之前,我除了身困和想吃酸的之外,没什么其他感觉,可今天知道自己现在是两个人之后,这竟有想吐的感觉,一定是心理作用,一定是,可是在苹喜刚走出房门的时候,我就忍不住了。
“哇……”
“主子,您怎么了?”灵丫儿连手上的抹布都没来得及放下,就跑了过来,一边用手拍打着我的背,一边用帕子接住我吐出来的秽物。
“呃,没事儿。”我打了一个咯,用手自己抚着心口,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您吓死我了。”
我抬头冲她笑笑:“没事儿,就是突然心口突然不舒服,你刚才拿抹布使劲抹桌子才让我害怕呢。”
“您说什么呢。”
灵丫儿一直等到我平息后,服侍我躺在床上,才拿起东西收拾房子。
“主子,一会儿王爷回来了,我就给您请过来,王爷知道了,准保高兴。”灵丫儿一边在盆子里摆帕子,一边转过头,看着我说。
“谁知道他高不高兴呢。你也别请,我看他今天晚上过来不过来。”前两天,因为身困,我把岳乐撵到其他人那儿去了,听说这两天一直在刘慧芝,也就是那位庶福晋刘氏那里。可是撵过去之后,心里又想得慌,可是你让我拉下脸皮求他回来,我还不愿意呢。我倒是要看看,这位王爷什么时候回来,
灵丫儿笑了笑,没说话。把东西都收拾完,我让她坐到床头,陪着我。
“灵丫儿,你说,这孩子会像谁?”
“这您该问王爷。”
“我不问他。哎,你知道他今天去哪儿了?”
“王爷没在家,就一定在宫里。”
“那还有可能去吕在山那儿呢。”想起吕在山,我就想到那个让吕在山说媒的人,这心里就一下子不舒服起来。
“去就去呗,那是裱画店,又不是别的什么地方,您怎么一副不放心的样子。”灵丫儿帮我把枕头往里掖了掖。
“放心?就是去那儿我才不放心呢。你没听苹喜说,吕在山给岳乐说过媒,那哪儿什么裱画店老板,简直就是一拉皮条的。”我没好气地说。
“嘿嘿。”灵丫儿捂着嘴笑了。
我很奇怪的看着她,说:“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灵丫儿好不容易止住笑,弯着腰,捂着肚子,一副要岔气儿的样子。这丫头,有话就不能只说,哪像苹喜,我说一句,人家回我十句。我没好气的用眼睛翻翻她。
“主子,您是不是吃醋了?”
吃醋?我在为岳乐去别的女人那儿吃醋?我没回答她的打趣,把头往枕头里塞了塞。
成亲两年了,生活中不可能净如人意,但也算是安安乐乐,记得去年刚进府的第二天,岳乐那句没有感情的“新婚燕尔,当然过来”当时狠狠的刺伤了我,也为我们的夫妻生活奠定了基调,近两年,虽然岳乐有四个侧福晋,庶福晋,但是他还是在我房里的时间最长,但也仅仅是时间,我们之间往往是他看他的书,我写我的字,互不想问,互不相扰,就连晚上,对于他,也仅仅是一种义务。可是对于我来说,我喜欢看他的眼睛,喜欢他的眼睛在我身上流连时的样子,喜欢他浅浅的笑,甚至他那种没事儿就斜靠着的姿势我也喜欢。不知道夫妻感情是不是就是这样,可是,难道我真的一辈子只想做他的妻吗?
在没出嫁前,我就幻想过自己的婚姻,应该是像李易安和赵明诚那样“有持徐熙《牡丹图》求钱二十万,留信宿,计无所得,卷还之,夫妇相向惋怅者数日”的日子,或是司马相如和卓文君那样的“文火细烟,小鼎长泉”的日子,如果是那种日子,妻就不仅仅是妻,而是知己,是爱人,是心灵相通知人。对于我们的婚姻,我反思过,我也努力想改变这种情况,我想让他……让他爱上我吗?我不知道。古人说得对,“人生识字忧患始,姓名粗记可以休”,可能就没有那么多烦恼了。满腹闲愁,数年禁受,天知否?天若是知我情由,怕不待和天瘦。则问那黄昏白昼,两般儿忘餐废寝几时休?大都来昨宵梦里,和着这今日心头。地久天长难过遣,旧愁新怅几时休?则这业眼苦,双眉皱,越觉的情怀冗冗,心绪悠悠。似这等忧愁,不知几时是了也呵!
灵丫儿不知什么时候趴到我的肚子上,她很好奇,想知道现在里面是不是就有一个小人了。这傻丫头,才两个月,可能什么都听不到呢。
“主子,生孩子是不是很危险的?”她把趴到我肚子上的头稍微抬起了一点,看着我的眼睛,问到。
“是呀,人们不都说,生孩子就像是过鬼门关,纳喇福晋不就是难产死的吗。”我的手突然被灵丫儿紧紧拽住,“主子,您放心,您这么好,上天一定会保佑您的。”她直起身子,很认真地看着我。
我看着她那一副认真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灵丫儿,没事儿,你我的额娘不都没事儿吗。再者说,如果真的有事儿,王爷可能还会逢年过节给我上柱香呢。”
“您还说。”她一脸要哭出来的样子。
我稍微往起坐了坐,用手在她的鼻子上刮了一下,说:“傻丫头,逗你玩呢。我还没把你启发了,我怎么可能让王爷给我上香呢,赶明儿,我还要给他上呢。”
我没想到,岳乐真的走到了我的前头,他从苏尼特回来以后,就病了,临走的时候,他对我说,这下你可以给我上香了。他还笑着给我唱,空悲戚,没理会,人生死是轮回。感着这般病疾,值着这般时势;可是风寒暑湿,或是饥饱劳役;各人证候自知,人命关天关地;别人怎生替得,寿数非干今世。相守三朝五夕,说甚一家一计。又无羊酒段匹,又无花红财礼;把手为活过日,撒手如同休弃。
顺治十三年,秋(四)
“咚咚咚咚……”
有人在敲门,我把头往外探了探,门是开的,是谁呢?灵丫儿走过去,从门口领进来一个小丫头,冰月。
“冰月!”我从床上坐起来,伸出手。
“额娘。”冰月噼里啪啦的跑过来,手脚并用的爬到我的怀里。猛然冲上来的冰月,把我撞得往后仰了仰。
“嗯,好乖,想不想额娘?”我把额头紧紧地挨在冰月的额头上。只是几天没见,但真的很想她,冰月和静睿都很漂亮,只不过漂亮的不大一样,冰月有点儿像我,性子有点儿倔,可能是身体好的缘故吧,很喜欢到处乱窜,但是静睿却不一样,她从生下来的时候就身体不好,怕风吹着,怕日头晒着,所以很少出房门。这两天我身困,也就没出去,所有的人我都让苹喜挡到了外头。
“想,可是每次来,苹喜都不让我进,她说额娘身体不好,我刚看她没在,所以就进来了,呵呵,额娘,冰月聪明吧。”说完,把头一歪,等着我夸她呢。
“聪明,我们家冰月和静睿是最聪明的。”抱着她有点儿累,我就让灵丫儿把被子放到我身后,轻轻的靠着。冰月歪着脑袋靠在我的肩膀上。
“静睿又病了,昨天我找她玩,慧额娘说她病的挺厉害的。兰额娘也不陪我玩,没人陪我玩。”说完,她把小嘴一撅,好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孩子就是孩子,玩从来都是他们最大的事情。她口中的兰额娘就是一直带着她的侧福晋乌亮海济尔莫特氏,闺名兰尔泰。
我叹了口气,静睿又病了,也不知道病的怎么样,一会儿还得过去看看,想到这儿,我对灵丫儿说:“一会儿提醒我去看看静睿。”然后转过头,眼睛平视着冰月,“冰月,兰额娘有自己的事儿,不准去打扰她,你要是想玩,就过来找额娘,额娘这里有玩的,还有吃的,最重要是有书,冰月,你已经五岁了,不能整天光想着玩,额娘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会背书了。”
“背书?额娘,背书是不是吃的?好不好吃?”
这丫头,不是想着玩儿就是想着吃。我以前就对岳乐讲过,冰月已经五岁了,静睿也四岁了,该让她们学点儿东西了,不能再像现在一样满街子撒丫了。虽然说,宗室子女中间会汉文的不多,但是毕竟我们现在住在北京,汉人的东西不能不会的,女孩子学点儿东西,就是将来嫁了人,看看账目,写点儿东西还是有用处的,可是岳乐似乎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我到现在都记得当时他的反应,因为他说了一句让我听起来很刺耳的话,他停下手中的笔,斜着头看着我,说了一句,少学点儿东西,少张点儿心眼,而且静睿身体又不好,是不是不是你的孩子你不心疼?这叫什么话,什么叫不是我的孩子我不心疼?我承认,我对她们的关心程度肯定比不上亲娘,但是他们是你岳乐的孩子,我是你的福晋,我明白自己在这个家的身份,我不是亲娘,但我是嫡母。我不过是出于好意,也是出于关心,想让她们学点儿东西,你怎么就对我这么看不惯眼呢。何况人家不都说安王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吗,噢,自己堪比曹植,让自己女儿当睁眼瞎,什么人嘛!我当时啪的一下把手中的书摔到桌子上,拧起身就往外走,临出门的时候,我回过头,看着继续在桌子上写字的岳乐,说:“王爷,那您就让您的宝贝闺女当睁眼儿瞎吧。”门紧接着就让我碰上了。
这就是我和岳乐平常的说话方式,常常是说两句就崩,然后就是半天的冷战,接着到了晚上,该干嘛干嘛,第二天,继续说话,继续火药。所以每每有人在我跟前说,你们家王爷人真好,待人和气,对待奴才们也好的时候,我就怀疑,我听到的这位王爷是和我在一块儿的王爷吗?他可以对每个人都和气,他也会对我笑,但是他也常常把我兑得够呛。他似乎对我总有不满意的地方,我从他口里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改改你的脾气。我知道自己的脾气不好,我和他一样,我在外面对谁都乐,但是一遇见他,我就非得说两句,因为我知道,只有我把他顶两句的时候,他才会停下手中的事儿,看着我。
虽然闹得不欢而散,但是过后,我还是看见岳乐把静睿抱在腿上,教她《静夜思》,至于冰月,我倒没见过,估计是这小丫头成天乱窜,岳乐逮不着人吧。
灵丫儿正在给冰月准备水果,听见她的背书论,忍不住笑了出来。惹的冰月抱着我的脖子来回喊:“额娘,灵丫儿笑我,你不让她笑,你不让她笑嘛。”我的脖子被她晃得疼,天哪,这丫头能不能安静会儿。我好不容易把她按着在我怀里坐稳,然后对着灵丫儿说:“别笑了,格格你也笑,这么没规矩。”然后,转过头看着冰月:“冰月,额娘不让她笑,你看,额娘把她骂了一顿。”小丫头嘴一咧,笑的跟花似的。我偷眼看灵丫儿,低着头,捂着嘴笑呢。没事就好,可千万别真的以为我为冰月骂她呢。
“冰月”我把冰月往上凑了凑,几天没抱,好像又重了。“背书就是像阿玛一样,认字,写字。”
“就是像阿玛一样在纸上乱画?”她仰起小脸儿,盯着我的眼睛。
“是啊,等你学会了,你就可以和阿玛一样在纸上乱画了。”
“像阿玛一样在纸上画漂亮姐姐?”
漂亮姐姐?岳乐在画漂亮姐姐?什么漂亮姐姐?我的心一下子被冰月的这句话提了起来。
“冰月,你说阿玛画漂亮姐姐,你认识阿玛画的漂亮姐姐吗?”我把她往下放了放,这样,她的视线就和我平行了。
“不认识,不过我觉得她没有额娘漂亮。但她穿的是和额娘一样的衣服”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看着我,一只手抓着我的衣领,玩上面的绣花。
“你什么时候见的?”
“冰月见过好几次,就前两天静睿病了,没人理我,我去书房,还看见了呢,阿玛把我放到书房的小床上,他以为我睡着了,其实冰月没睡着,额娘,冰月聪明吧。”
“聪明,当然聪明了。”我说完,把冰月紧紧的抱在怀里,就像是害怕失去什么一样。
“额娘,你把冰月抱紧了。”
岳乐在画的那个漂亮姐姐是谁?冰月不认识,那肯定不是这个府里的抑或是端重王府的,那会是谁,什么人让岳乐画了一张又一张,而且是从没有当着我的面画过,他在我面前,纵使画画,也不过是些山川,水鸟,要不然就是临摹前人之画,冰月说,她穿的是和我一样的衣服,那也就是说,不是临摹前人之画了,是满族人,到底是谁呢?我把头放在冰月的小肩膀上,紧紧的抱着她。
顺治十三年,秋(五)
“主子,您把小格格抱紧了。”灵丫儿走过来,无奈的看看我,然后把冰月从我的怀里抱出来,把她放到罗汉蹋上,给她取了一个桔子。冰月翘着小腿,吧唧吧唧的吃起来。
我任由灵丫儿把孩子抱走,我只是静静的看着,我甚至在对着冰月笑,但是那只是一种习惯,不是一种行为。我的脑子还在纠结着刚刚的话题。
“阿玛!”冰月一下子从榻上蹦下来,朝门口冲去。我抬起头,看着。
门口站着岳乐。
他一把把冰月抱起来:“怎么跑额娘这儿了?我就说刚才在兰额娘那儿怎么没见着你。”
“额娘教我背书。阿玛,背书,是不是很好玩儿呀?”她的两条小胳膊紧紧的抱着岳乐。
岳乐看看我,然后对冰月说:“是啊,好玩,那以后就让额娘教冰月背书。”
“好啊,额娘,阿玛让您教我背书。现在教,好不好?”她在岳乐的怀里扯着脖子冲我喊,而且还似乎迫不及待的想要下来。
“冰月,明天教,今天阿玛有话要和额娘说。乖。”
“噢,那阿玛和额娘说吧,冰月乖。”小脑袋往岳乐的肩膀上一靠。
从岳乐进门开始,我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冷冷的看着,冷冷的笑着。
敢情儿是先过那边去了。身上穿着便装,朝服也是在那边换的吧。我继续在床上稳稳的坐着,冷眼看着灵丫儿给他请安,冷眼看着他把冰月放到榻上,冷眼看着他走过来,坐到床边,然后再冷冷的看着他,我想,我此刻的眼神应该就是他以往的那种平静的见不着波澜的眼神吧,原来这种眼神就是根本没放在心上的意思。
“怎么样了,我刚听西屋说,你今天请刘大夫了。没说什么病?开药了吗,怎么没见苹喜?是不是给你煎药去了。一会儿我给你喂喂。”说完,往后一靠,靠到床栏上,眼里满是戏虐。
“恭……”
“灵丫儿!”我把灵丫儿的话截住。冲他笑笑,说:“王爷,没事儿,就是身困,许是没睡好。”我的语调很温柔,前所未有的温柔。他突然往前坐了坐,手搭上我的额,然后又摸摸自己的,说:“嗯,不热。那行,既然身子困,就多休息,冰月我给你抱走了,省的她在这儿捣乱。”
在他刚要起身的时候,我把他拉住了,他的手很凉,我的手很热。
“王爷今天还是搬过来吧。”我盯着他的眼睛。
“搬过来?你不是身体不舒服吗?”他重新坐下来,手依然被我握着。
“身体不舒服,所以才想让王爷陪陪我嘛。”我的语气竟然有一丝撒娇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