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松了一口气后,另一件让塞西尔耿耿于怀的事开始占据起她的大脑,当时那个要求派出医疗队的求救讯息是谁放出的呢?至少那个人不会是朱雀本人,而那个前来求助的声音让她觉得有些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
“喂,你怎么了?”罗伊德的声音惊醒了正在沉思中的塞西尔,环视四周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她已经走回了收容KMF的机库,眼前罗伊德弯下腰用镜片后水蓝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朱雀已经暂时没事了,那么你现在又在想什么?”
“嗯……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了……”塞西尔蹙起眉,将视线投向一边损坏还没来得及修理的兰斯洛特,她希望是自己多心了。
YOU CANNOT REDO…11
C。E。2021年3月16日
站在落地镜前,鲁路修在扣起衬衫衣扣前不由地抚向自己的心口处,胸前的皮肤完好无缺,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让他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昨天记忆空白的那段时间里他死了一次。Code真是个方便的东西,鲁路修弯起嘴角,但从镜子中看起来却更像是抽搐着嘴角的古怪表情。
咲世子已经将起居室中的一片狼藉打扫干净,并且替他处理掉了那身血衣,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但如果真是那样就好了。
比起自己的死亡,朱雀的反应更让他感到惊慌失措,以至于让他不得不灌了对方一堆安眠药,来制止看起来即将崩溃的对方。对鲁路修而言死亡在得到Code的那天起已成为了最遥远的词汇,同样知晓这一点的朱雀会动摇至此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甚至他还没有弄清为什么那时对方会如此抗拒地将自己推出怀中。
床上的人开始有了动静,鲁路修迅速扣起衬衫走回床前。朱雀半睁着眼睛,翻了个身仰躺在那里,看起来还在与朦胧的意识搏斗,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坐到床前,鲁路修伸手搭上对方的额头,俯下身问道:“现在感觉怎么样?”
“鲁路修……”绿色的眼眸朝鲁路修转去,朱雀轻轻呢喃了一声,突然睁大眼睛猛地坐起,“现在几点了?”
“9点34分。”瞥了一眼床头柜的电子钟,鲁路修答道。
见朱雀手忙脚地爬下床,鲁路修急忙挽上对方的手臂,把人拉回床前,“不用着急,我帮你请假了,你的闹钟也是我按掉的。”
朱雀猛地将自己的手臂从鲁路修那边抽了回来,力气大得差点让鲁路修被带到地上,稳住自己的身体,耳边又传来了对方的厉声质问,“为什么?”
被朱雀回过头瞪来的责怪眼神吓了一跳,鲁路修皱了皱眉,心中不免有些憋屈,便毫不退缩地回答道:“为什么?昨天你那个样子,我怎么可能放心你去扮演Zero。”
“昨天?”朱雀紧蹙的眉头舒展开了些,挑起的眉尖让微怒的表情转为了疑惑,“昨天怎么了?”
朱雀的疑问换得鲁路修瞪大了眼睛。朱雀什么都不记得了,鲁路修不知道是喜是忧,昨天的记忆对朱雀而言只是负担,但失忆这件事本身只是意味着更大的问题。小心翼翼地望着对方,鲁路修用试探的口吻问道:“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昨天到底怎么了?”
朱雀的追问声又至,鲁路修一时语塞,不能告诉对方昨天真正发生过的事,这个想法瞬间从脑海中冒出,他可不想看到朱雀再崩溃一次。迟疑了片刻,鲁路修还是没有正面回答对方的问题,决定先从搜集情报开始,再想对策,“那你还记得些什么?”
“昨天晚上你喝醉了,哭累睡着以后,打雷停电了,然后……”朱雀苦恼地垂下头,将视线掩于手掌之下,“……不行,想不起来,鲁路修,是我做了什么吗?你昨天什么时候醒的?我为什么连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记得了?”
朱雀再次投来的眼神惊恐无助,鲁路修心头一紧,让还在心中构筑的谎言脱口而出,“没有,你没做什么,昨天停电后我不小心把自己弄伤了,吓到了你。想不起来就别想了,那不是什么大事。”
“不可能,鲁路修,你肯定有什么事瞒着我,只是这点事我怎么可能什么都……”突然话音中断了,刚才看上去甚至还有些咄咄逼人的朱雀瞬间像被停止了时间,双眼空洞地望着前方的样子好似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
“喂,朱雀,你怎么了?”鲁路修的呼喊声没有得到回答,在朱雀眼前晃动手也没能换来应有的反应,显然对方没有听见也没有看见。朱雀的情况早已超出了预计,鲁路修慌不择路地猛地晃动对方的肩膀,然而他只能看到朱雀的胸膛起伏得越加激烈,张大着嘴急促地呼吸着,卡在喉中的微弱j□j让人觉得对方随时像要尖叫出声。
鲁路修记得对方类似的样子,现在的朱雀像极了那晚做恶梦的时候,巨大的不安与惊恐涌上心头,让鲁路修不由在对方肩头加重了力道,“快醒醒,醒过来!”
当感到怀中僵硬的身体慢慢软下来时,颤抖也开始了,鲁路修把朱雀的脑袋按在胸前,轻轻地抚摸着对方棕色的卷发和后颈。朱雀粗重的喘息声听在耳中像是在抽泣一般,鲁路修不知道对方又看见了什么,只能一味地安慰道:“冷静下来,你刚才看到的都不是真的,已经没关系了,不会有事的。”
又是一声痛苦的j□j,朱雀挣扎地从鲁路修怀中退去。没有阻止朱雀的行为,鲁路修等待着对方惊魂未定的神情有所缓和,才试着将手搭上对方手臂,他可以感到朱雀抗拒地向后缩了缩,但没有再次从自己的手中挣开。事实上此时鲁路修的心中也被慌乱填满了,他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把自己所想的说出口,但踌躇之下还是开了口,“朱雀,你听我说,我想你恐怕是病了,我会帮你的,你再休息一会儿好吗?”
勉强点了点头,朱雀靠向床头,厌恶什么似的地皱起眉头,鲁路修无奈地叹了口气,抱起在床尾观察着他们一举一动亚瑟塞进对方怀里。灰猫没有挣扎,乖乖地挑了个舒服的姿势伏在朱雀的腿上,还伸出爪子去夠主人搭在一边的手背。鲁路修在确认到朱雀吃痛地收回被挠了的手,然后将手放在亚瑟身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后,才咬了咬牙,仍不是很放心地离开,因为他迫切地需要一些资料。
PTSD,创伤后压力心理障碍症,鲁路修对着这个名词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自从回来之后便多多少少早就察觉到朱雀的异样,但是他没想到对方的情况如此的严重。坐在电脑前一手抵着额头,眼前的几份从研究支援机构下载的自我检测表让鲁路修的头更痛了,再三关照从实选择的结果,他自己在看到朱雀做了三分之一的自我检测就有冲动抢走对方手中的问卷。
看着自我检测表上被打上非常或比较严重的症状,鲁路修觉得一阵暴躁,性格大变、感情麻木、噩梦、对昨天意外的短暂失忆,如果再加上两人谈话之间总是刻意地避开那些敏感的话题,每一项都符合PTSD的病症。明知道已到了这么糟糕的地步,朱雀却选择忽视,同样他自己抱着或许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便会好的侥幸心理,也选择了拖延。鲁路修觉得一肚子火却无从发泄,每次都是这样,非要耗到严重到不可忽视的情况才忙着想挽回,自己是这样,朱雀也是这样,他们俩从来不知道吸取教训,到头来只剩下深深的悔恨。
因为昨天的刺激,朱雀连闪回的症状都出现了,过去留下心理创伤的片段不可抗拒地出现在脑海中,就像白天的噩梦一样挥之不去。就算朱雀不愿告诉他自己看见了些什么,鲁路修也能猜到个七七八八,然而最让他头疼的是闪回已经确确实实地影响到了对方的正常生活,就在刚才他才刚把被一时抽离后的朱雀掐得凄惨叫唤的亚瑟拯救于水火之中。
如果说对于过去所发生一切的负罪感朱雀症结所在,那么对方一直以来几近自虐的生活态度也不难解释了。各种资料告诉鲁路修,他应该引导对方用一种正确的方式去看待那些导致病症的事件,但是他有这个资格吗?那些可以想到的会导致朱雀心理障碍的事件,几乎每一个都与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甚至连鲁路修自己都很害怕去碰触那些回忆。
他该怎么做?去告诉朱雀那些事都不是他的错吗?想到朱雀憎恶着自己的眼神,鲁路修就不禁一个激灵,明明应该早已不惧怕朱雀恨着自己的事实,但是一旦要去面对还是让他不由地退缩。
“朱雀,你听我说,过去的那些事并不是你的错。”最终,鲁路修还是站到了朱雀的面前,这些话始终都是要说出口的,所以长痛不如短痛,“你就把那些全都算作我的责任,所以不要在自责了。”
“那些事本来就是你的错。”嘶哑的声音从朱雀口中而出,从对方那双绿色的眼眸中透出的幽幽寒光中,鲁路修忆起了当初他们憎恨到想真的想杀了对方的时期,然而随即在朱雀脸上泛起的显而易见的痛苦神情又让他觉得揪心,“但就算这样也不能成为我脱罪的理由。”
朱雀的话明显前后矛盾着,但却让鲁路修一时不知如何作答,硬是压下从心底涌上的复杂感情,鲁路修咬了咬牙,伸手按在朱雀的双肩上逼迫对方看向自己,“你听着,过去的那些事都是我的错,我的责任,与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恨自己保护不了尤菲米亚?你已经努力,要恨就恨亲手杀了尤菲米亚的我。还有芙蕾雅对吗?那是你被Geass控制才做的,罪魁祸首还是给你设下‘活下去’的Geass的我。你自己都说过Geass是扭曲人心的力量,如果你真要责怪自己的话,你敢去将日本特区设立典礼上被杀害的日本人都算在尤菲头上吗?你真要她成为‘杀戮皇女’吗?”
“鲁路修!住口!”一口气说出的话被朱雀的怒吼给打断了,鲁路修搭在朱雀肩上的双手被对方用力甩开,他可以清楚地看见对方的胸膛因为粗重的呼吸而剧烈起伏的样子,“就算这样,因我而死的人还有很多,我不能放下那些罪,不可能……”
鲁路修挫败地望着显然不想再继续听下去的朱雀,向后退去几步,他告诉自己不能着急,他只是需要其他的方法,一定会有办法的。
YOU CANNOT REDO…12
C。E。2021年3月19日
原谅自己?开什么玩笑,朱雀只觉得越发厌恶自己。自从那些过去的片段开始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脑中,他已经浑浑噩噩地过了好几天,放弃了Zero的身份,无法去工作,甚至连像鲁路修那样在家中为娜娜莉分担些事物都做不到,因为那些讨厌的闪回会随时随地侵入他的思维,让他无法思考。
真是糟透了,这种不分昼夜做着噩梦的感觉。朱雀渐渐觉得他快无法分清梦与现实了,那些过去的记忆太过真实,不只是影像,声音、气味、触感,每一项都被完美的还原出来。不同时期的过去交替出现,就好像他分裂出了无数个自己,同时活在一个混乱时间的世界中。在上一秒他还是那个为了减少牺牲冲动弑父的孩子,下一秒他便穿着圆桌骑士的制服站在芙蕾雅造成的巨坑旁,看着那个由他一手造成的一无所有的世界。又或者,他眼睁睁地看着尤菲被Zero枪杀却无能为力,当他满怀着仇恨和愤怒举剑刺向凶手之时,满是鲜血的鲁路修就这样倒在他的怀中,在他耳边告诉他,这一切都是他的罪,他需要为此偿还直至永远。
在过去的战争中留下创伤的人比比皆是,鲁路修也是,娜娜莉也是,但为什么只有他变成这样,是因为太过脆弱的内心无法承受过去的罪责,于是想以这种方式逃避吗?朱雀不禁一遍遍这样责问着自己。一个加害者却发现自己得了创伤后压力心理障碍症,太过讽刺以至于朱雀都想嗤笑起来。
过去的罪一定要偿还,然而他该怎么做?朱雀恨着一无是处的自己,现在的他不仅帮不上任何忙,还拖累他人为他担心。自从Zero告假以来,朱雀便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娜娜莉,他努力在娜娜莉面前装出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但似乎这骗不了已变得越渐睿智的少女,事实上他从未能够瞒过娜娜莉任何事。他曾经怒斥鲁路修是个骗子,但是他又何尝不是,更何况他是一个连谎言都编制不好的不合格的骗子。
还有鲁路修,每次见到对方那张忧心忡忡的脸,朱雀的心中就会翻腾起一股不明就里的烦躁。对方白皙的皮肤,紫色的眼睛,柔软的黑发,每一项都深深印刻在朱雀的脑海中,然而就是这一副相貌可以轻易地让压抑在他心中的感情如洪水爆发出来。朱雀原以为他终于可以放下他与鲁路修的过去,但是终究还是做不到。明明是同一张脸,穿着校服的鲁路修让朱雀感到温暖的同时,身着Zero那身蓝色燕尾服时对方扭曲的笑容带来的憎恶感又是如此的真实,但白色皇帝装上染满血色时涌上心头的悲恸还是没有半点虚假。
在梦中看到的、听到的、感觉到的一切都在警醒着朱雀不能忘记自己的罪孽,但是鲁路修为什么能轻松地说出让他原谅自己这种话,事到如今就算对方将一切的罪责揽在身上,也无法洗清自己的罪。朱雀恨着这样随心所欲的鲁路修,就算知道对方是为了自己,也不能控制心底泛起的负面情绪,他讨厌对方用怜悯的眼神看着自己,更讨厌对方作为安慰把他拥入怀中的感觉,鲁路修的体温会让他感到越发冰冷。为此朱雀不住地将鲁路修推离自己,朝着对方怒吼,只是不愿再听到那些他不愿接受的所谓的“治疗方案”。
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待冷静下来后,朱雀觉得自己在鲁路修的眼中一定像个十足十的疯子,一味地践踏着对方的好意。甚至有时朱雀害怕自己情绪失控时会失手杀了鲁路修,其实或许只要伤害到对方一次,说不定鲁路修就不会再试着靠近他了,就像亚瑟从那天起就开始躲着他一样。
朱雀知道鲁路修绝对不是一个好耐心的人,用不了多久他便能磨光对方所有的同情,让鲁路修对他忍无可忍。但是这之后他又能怎么办?只要他的症状一天不消除,他便做不了任何事,只是作为一个累赘,拖累鲁路修和娜娜莉。不能成为Zero,那他现在又是为了什么活着呢?如果不能赎罪,那他存在的意义又在哪里?
朱雀坐在那张大床上,一遍又一遍地质问自己那样的问题。眼前,鲁路修还是一如既往地凝视着他。
啊,果然好恨自己,朱雀如此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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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坐在自己的面前那人,鲁路修有时简直觉得朱雀就是这世上最不配合的病人,心理医生的噩梦,口口声声说想治病,却从头至尾拒绝采纳他的意见,什么都不做就想把病治好,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几天下来,鲁路修都开始觉得朱雀就是想把他也逼疯,甚至会自暴自弃地想这或许这也不失为个好办法。
深呼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怨气,鲁路修凝视着对方的绿眸,他知道这不能都怪朱雀不配合,如果那个死脑筋真能这么容易放弃自责,那还会把自己逼到这个地步吗?鲁路修总觉得,或许朱雀的病根早在他弑父之时就已经烙下,一直以来只是靠着他强韧的精神力压抑着,但是这种做法终究是饮鸩止渴,现在只不过是一口气全部爆发出来了而已。
鲁路修知道现在朱雀很痛苦,他时不时可以看到对方不由自主地颤抖、呜咽,被回溯的记忆无时不刻地侵扰就如同把还未愈合的伤口一次又一次地撕裂一般,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