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喝了一大口茶。放下茶杯后,他问:“你怎没去埃德蒙顿?”
“我是逃出来的。”说完,我端起他的茶杯,起身去续水。
“怎么回事?”
我没回答他。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我被徐大卫强奸的事。这些时,我也一直犹豫。我是想瞒他,可瞒能瞒得住吗?要是瞒不住的话,不如痛痛快快地说出来,让他替我报仇。打定主意后,我才端起茶杯走过去。坐下后,我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听完,他说:“你怎么这么糊涂?这种人的话,你也信?”
“你要替我报仇。”我一边说,一边擦眼角。
“这仇是要报,可这在加拿大,不能乱来。”
“你什么意思?”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事急不得。”
“我不管,反正我要你替我报仇。”
“你冷静点,好不好?”
“你是不是嫌弃我了?”见他推三推四的,我心想干脆跟他挑明的好。
“你说我会吗?”
“我问你。”
“别说傻话了。”
“那你怎么无动于衷?”
“要摆在从前,我这就替你去报仇,可现在不同了,你懂吗?”
“我就知道,你不想管。”
“我怎么就跟你说不明白呢?就算雇人杀他,你能找到杀手吗?”
“那你说,这仇什么时候报?”
“跟他的这笔账,迟早是要算的,但眼下只能先放一放。”
“那要拖到什么时候?”
“你给我点时间,好吗?”
见他这么说,我心里才稍微好受了些,只希望他别忘了这事。
亭亭从房间跑出来。大江跟她打招呼,她不理大江。我对她说:“你要不叫伯伯,我就不让你玩电脑了。”她这才很不情愿地叫了声伯伯。一转眼,她又跑回房间了。
“要么以后让孩子管你叫‘爸爸’吧?”我试探着大江。
“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可懂事了,叫你‘伯伯’,可你又跟我住一块,这不是误导她吗?”
“你去换个两居室的,不就行了吗?”
“那也在一个屋檐下呀?”
“孩子没你想得那么复杂。”
四十七
大江新买了一台笔记本电脑,又让我到中文图书馆借回来很多书。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要么上网,要么看书。我想换一套大点的房子,可两睡房的全都租出去了。搬到别的公寓,以后亭亭上学又远了。大江说:“那就凑合一段时间再说吧,我睡沙发。”
朱迪第二学期的课一结束,就和她妈搬到爱民顿去了。好在大江来了,不然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7月16日,我开始上ESL。第二天,大江就去多伦多了。他儿子来加拿大已近三年,在温哥华补了半年英文后就转到多伦多读大学了。我本不想让他走,可这话说不出口,只好提醒他多注意安全,少去人多的地方。
他走后的第一个礼拜天,我刚吃完晚饭,电话铃就响了。我走过去接起来。
“是我,冯蕾,你开门。”
听后,我不由得一愣。这大半年,她音讯全无,怎么会突然来了?难道她原谅我了,还是来找我吵架?
“你快开门呀。”她催我开公寓的大门。
我心想就算她来吵架,也得让她进来,再说人家并没做错什么。没多会儿,我就听见重重的敲门声。我快步走过去。开门后,见司马和另外一个男的站在冯蕾身后,我一下子惊呆了。
“怎么,不欢迎我们?小陆。”司马走上前,一边用手顶住门,一边问我。
“你来干吗?”我反问他。
“能请我们进来吗?”司马又问。
没等我说“请进”,他们三人就进屋了。关门时,我心里直埋怨冯蕾。
金狱 第四部分(14)
“来一年多了吧,习惯吗?”司马和那男的并排坐在沙发上,冯蕾站着在一旁。见我走过来,司马跟我拉起家常。
“没什么不习惯的。”我没好气地说。
“孩子呢?”
“在家呢。”
“平时都干什么?”
“没干吗,学英文呗。”
“要不是冯蕾帮忙,我们还真找不到你。你也不跟我们联系。”
“你觉得这么做妥当吗?”
一直一言不发的冯蕾以为我在说她。她忙对我说:“我本不想再来找你。你要恨,就恨我吧。”说完,她转头对司马说:“我在车里等你们。”
“好吧。”司马应道。
冯蕾走后,司马对我说:“我千里迢迢来找你,当然不是来跟你叙旧的。你现在还是中国公民,有义务配合我们查案子。”跟他一起来的那个男的提笔开始做记录。
“你还有完没完?”我责问司马。
“你早说实话,这案子早就结了。”司马倒没生气。
“我怎么没说实话了?”
“你说没说实话,你自个儿清楚。”
“既然你认为我不说实话,你还来找我干吗?”
“告诉我,谢大江在哪儿?”他没跟我纠缠下去,突然问道。
“不知道。”
“据我们了解,他已经逃到加拿大了,他找没找你?”
“没有。”
“你可要想清楚了再答。我再问你一遍,你见没见过他?”
“没有。”我脱口而出。
“我看你是不想跟我们合作,对吧?”
“是又怎么样?”
“你这什么态度?”
“我态度怎么了?”
“你别以为你不说,我们就抓不到谢大江。”
“那你找我干吗?”
“我们是想给你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
“我有什么罪?”
“既然你执迷不悟,那我就告诉你吧。我们有证据证明你跟庄肖林的死以及怡龙案有直接关系,还涉嫌洗钱。不过,你要是能协助我们找到谢大江,有立功表现,我们可以跟领导建议,对你从宽处理。”他软硬兼施,逼我招供。
“我能有什么罪?你用不着威胁我。”
“怎么,来到加拿大变横了?你要不合作,后果是什么,我想你也清楚。听说过方勇吗?”
“没有。”
“那我告诉你,他是宁波交通银行的。十几年前,他贪污了100多万,在外逃亡十年,其中有八年是在加拿大过的,最后也没能逃脱法律的制裁。不仅被遣返回去,而且判了无期徒刑。”
“你吓唬谁呀?”
“我劝你不要一条道走到黑,与人民为敌。”
“我没与人民为敌。如果你来就是为这事的话,我很遗憾,帮不了你。”
“跟我跩起外交辞令了,啊?我问你,1999年6月1日你去香港,是去送文件的吗?”
见我哑口无言,他又说:“我再问你,康良怡跟你一块去过广西北海吗?康良怡已经交代了,还用我再点你吗?”
“你要干什么?我家又不是你的审讯室。你想抓我,去找这儿的警察呀。我要跑了,我不姓陆。”我不知道他都掌握些什么,不敢轻易回答,只好找他的软肋下手。在加拿大,他不是警察,只是个访客。
“你跟我玩儿,啊?我告诉你,小陆,你还嫩点儿,我还怕你唬我?”
“我不跟你谈了,请回吧。”
“你不要一错再错。当初我之所以放你走,其实是想让某些人自我暴露出来。要不然,你说,我能让你走吗?”他说的“某些人”大概就是大江了。我心里直想乐,他想蒙人也不看对象。我走了,大江只会隐藏得更深。只有把我抓起来,他才会暴露。多简单的道理,他以为我不懂。
那男的插话说:“你不要以为加拿大会庇护犯罪分子。”
“你们什么都别说了,请回吧。”我对他们说。
金狱 第四部分(15)
“小陆,我劝你认清形势,现在回头,你还来得及……”
我打断司马,说:“你也别苦口婆心地劝我了,你走吧。想问话,让这儿的警察来抓我。”说完,我走到门口,拉开大门,转身看着他和那男的。
那男的想说话,被司马拦住了。司马从沙发上站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我的话,你听不进去。那我告诉你,小陆,我们还会来找你的,你等着。”说完,他气呼呼地走了。那男的临走前,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对我说:“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们走后,亭亭才从房间里出来。我没理她,独自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思考对策。冯蕾跟司马搅在一起,虽出人意料,可又在情理之中。这下我跟她扯平了,谁也不欠谁的了。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大江来加拿大还不到一个月,平时他根本就不出门,也没听他说跟冯蕾有联系,司马怎么会这么快就追来了呢?是谁走漏了风声?司马他们在国内都是对别人吆五喝六的主,什么时候被别人轰出去过?换了我,我绝咽不下这口气。联想到临走前司马和那男的说的话,我觉得他们就快要动手了。单单凭杨光交代的洗钱这一条罪,他们就能把我弄回去。我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擒。我要搬家,搬得越早越好,躲得越远越好。可我能往哪里搬呢?惟一可去的就是爱民顿了,但那里是我的最痛,我真不想回去。去其他城市,人生地不熟,语言又不通,去了也是死路一条。我别无选择,还只能搬回爱民顿。
我打开电脑,给大江连发了三封“鸡毛信”,又连夜给朱迪打电话,让她替我租套两居室的公寓房。听说我要搬过去跟她做伴,她都快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第二天上午,她就回话说:“陆姐,房子租好了,就在我家楼上。”撂下电话,我就去退租。人家二话没说就同意,但押金没退。回到家,我找出中文电话簿,翻到搬家公司那一页,挨个往下拨。快要打遍了,我才联系到一家。他们有空车,愿意下午就去爱民顿,只是价钱高得出奇。我不敢还价,怕再也找不到第二家。
挂掉电话,我让亭亭跟一起我收拾东西,装箱打包。她不解地问我:“为什么?”
“我们搬回爱民顿。”
“我不搬。”她噘起小嘴,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这儿东西贵,妈妈没工作没收入,搬过去,能省很多钱。”我哄她说。
“我不花钱。”
“可你要吃,我们要住,那边都很便宜。”
“我不搬,我就是不搬。”
“等以后妈妈读完书,咱再搬回来,好吗?”
“我就是不搬。”
“你是不是舍不得离开你同学?”
她点了点头。我又说:“就算不搬,你也不能跟这些同学呆一辈子呀。再说,搬回爱民顿后,你马上又会有新同学新朋友,这样你的朋友不是更多了吗?妈妈也不愿意搬来搬去的,可每次搬家总有它的道理。你也大了,该懂事了。啊?”
她虽没再说什么,可嘴噘得老高。我没时间再跟她磨嘴皮子了。见我不再理她,她一个人坐在一边生闷气。我催了她好几次,她才开始收拾她自己的东西。幸亏上次搬家用的纸箱子没全扔掉,否则那么多的东西一时真不知该往哪里装。
下午4点多,搬家公司的车子才来。两个小伙子手脚倒挺利索。没多会儿,他们就把电视电脑和不多的几件家具以及大大小小的纸箱子全都搬上了车,但他们不肯拖我的汽车,送我一份地图,让我自己开过去。我从没开过长途。1000多公里的路究竟有多长,我根本就没概念,可为了躲避司马的追捕,别说让我开车去爱民顿,就是要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会咬牙上阵。
快5点了,我才带孩子上路。开出100多公里后,我就觉得眼酸腰疼。走到300多公里外的Kamloops市时,我实在坚持不住了。见路边有家Motel(汽车旅馆),我就停车住店。胡乱吃了点东西后,我和亭亭就睡下了。
金狱 第四部分(16)
我一觉醒来,天还没亮。我开灯一看,才是凌晨3点多。夜深人静,我不免有些害怕,毕竟从未一人带孩子这么走过。明明睡前已锁好门,可我心里还是犯嘀咕。起身去看了一眼,我心里才踏实了。回到床上,我不仅睡意全无,而且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惊弓之鸟”。吃了片安眠药,我才勉强睡着,7点多又被恶梦惊醒。梦里我被人追杀,急出一身冷汗,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叫醒亭亭后,吃完早点,我们就上路了。
车在大山深处的盘山路上疾驶,时而绕山行,时而沿湖走,翻过一山又是一岭,眼前就应该是驰名世界的洛基山脉了。巍峨的山峰错落有致地端坐在崇山峻岭之中,高挑的松树整整齐齐地矗立在悬崖峭壁之上。我记得曾在网上读过一篇介绍洛基山脉的文章。它粗犷奔放,高峻连绵,南北延伸1000多公里,它脚下的班芙和贾斯珀更是游人心想神往的地方。贾斯珀是我们的必经之地。看到窗外美如画卷的风景,想到一会儿就要一睹贾斯珀的芳容,我心里的阴霾才渐渐地散去。我真想跟绿色的大山对话,和清澈的湖水交谈,向野生的鹿羊倾诉,对蔚蓝的天空呼喊,愿你们保佑我和大江吧。
中午时分,我们终于到达贾斯珀镇了。镇上一条大马路贯通东西,路上车水马龙,好不繁忙。给车加油时,我才感到饥肠响如鼓。一抬头,看见街对面“川菜馆”的中文招牌,我一时竟有了一种他乡逢知己的感觉。在附近的停车场停好车后,我带亭亭穿过马路,直奔这家中餐馆。里面就餐的人不多。落座后,我翻了翻菜单,全都是广东菜,真是匪夷所思。一问才知,招牌是以前的,老板接手后换了菜系没换招牌。跑堂的说,反正老外也弄不明白。十足的挂羊头卖狗肉,亏得她还说得振振有词。用完餐,我们顺路往东走,街旁的商店大多出售旅游纪念品,逛了两家,大同小异,里面的东西多数都是“Made in China(中国制造)”。走了几个街区,我就不想再走了,带着一丝遗憾离开了贾斯珀镇。回到车上,我们又马不停蹄地往爱民顿赶。
出镇后,路上的车越来越多,车速不由得慢了下来。四面八方的车汇集到一起。在这条绵延数里弯弯曲曲的车道上,车流见首不见尾,宛如一条流动的巨龙盘桓在青山绿水之间。车在路上行,路从山中过,水在脚下流,云在峰间游,雪在峭壁挂,鹿在草丛跳。一幅幅美妙的山水画从眼前掠过,无限的风光扑面而来。如此的美景,让我忍不住地想多看几眼,直至完全映入脑海。记得哪篇文章里有这么一句话,让我至今念念不忘:风景不能搬走,就只能把人请进来。我由衷地赞叹这片土地的先人们。他们为了这句豪言壮语,不畏严寒和艰险,遇山开路逢水架桥,愣是在深山老林里铺筑出一条平坦大道,让我们一路走来一路看,由此我也明白了一个道理:没有过不去的山和水。
汽车驶出贾斯珀国家公园后没多久,眼前豁然一片开朗,笔直的大路,一眼望不到尽头。路宽车少,车速一度竟达到每小时130公里。我多么希望生活中也能如此,翻过了几座大山后,人生能有坦途。
晚上5点多,我们总算走完了这1200多公里的路,抵达爱民顿。过去连想都不敢想的事,今天竟成为现实。我满心喜欢,忘了累和疲,倒是亭亭直叫屁股疼。朱迪住的公寓离贾斯珀过来的16号公路不远。没费什么事,我就找到了。朱迪下楼接我。一见面,她就说:“陆姐,你家的东西拉来了,我让他们放到你屋里了。”
“这么快?幸好有你。”我对她说。
“快上楼看看你新家吧。”她一边说,一边领我和亭亭上了三楼。
四十八
这是个两房的套间。格局类似我以前在爱民顿住的那一套,只不过多了间睡房而已。搬家公司把东西全都堆在客厅里。朱迪跟我一起支床挪家具。一直干到很晚,她才走。
临走前,她说对我:“陆姐,有事你随时叫我。”
金狱 第四部分(17)
“辛苦你了,改天请你吃饭。”
“好呀。不瞒你说,昨天我一夜都没睡好觉。”
“不至于吧?”
“真的。我在家都快闷死了。”
“所以你就盼我来?”
“可不嘛。你没来之前,我一直在祷告,让你也把家搬过来。”
“好呀,原来是你在背后使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