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亭在学校是既聋又哑。她班上有个大陆来的女同学,老师特地让亭亭坐到她的旁边,那位小同学自然而然地做起了亭亭的翻译。学校又指派一位老师每天给亭亭补习一小时的英文。她回来后,不再噘嘴了,灿烂的笑容又回到了她那红扑扑的小脸蛋上。老缪说不用担心孩子的英语,要担心的倒是她的中文。
一个月后,我报名的ESL班开课了。ESL是“英语是第二语言”的缩写。我从一级读起,一直可以读到四级,全由政府买单。班上20多人,三分之一是大陆来的。老师抓得很紧,作业铺天盖地。我总感觉时间不够用,一晃就是7月了。
学习一忙,要不是跟大江联系,连因特网我都不会上,就更别提上网聊天了。学校有一门电脑操作课,老师讲的全是些ABC的东西。上课时,我偶尔会偷偷地上网看点国内的新闻。好久没去我过去常去的一个论坛了,我悄悄地输入论坛的网址。登录进去后,我打开我的收信箱。里面竟有一份“流星雨”发来的短信。
川丽子,你躲哪儿了?我处境不妙,已做好英勇就义的准备。你该明白我的意思了吧?千万别打电话给我。
流星雨
看后,我不禁大惊失色。一回到家,我就给大江发伊妹儿,让他设法了解清楚,免得受到牵连。一周后,大江告我:“消失在茫茫的人海里,原因不明。”我隐隐觉得事情不妙。没过几天,大江又告:“听说跟你我的船无关。”这么说,杨光出事跟我们没直接关系,但我还得提醒大江,要早做准备早打算。他回复说:“我船上有预警系统,遇有冰山,我能早知道。泰坦尼克的悲剧不会重演。”从他的暗语里,我猜他一定有内线。我心里这才稍微踏实了点。
我班上有个从东欧来的同学。他写了一篇有关非法移民话题的短文,老师把它作为范文贴了出来。这篇短文一下子提醒了我,是该跟徐大卫说一声的时候了。他的电话,一拨就通。听出是我后,徐大卫要来看我。我推说不方便,没让他来。这之后,他又来过两次电话。见他总吵吵着要见面,我心想还是我去看他的好。他家在面馆的楼上,离唐人街不远,楼很破旧。家里的陈设也很简单,电视机还是上世纪80年代流行的那种样式。
一见面,他就对我说:“现在假结婚的很多,移民局查得厉害。他们来了,我怎么对他们说?”
“你什么意思?”我问他。
“你要把你家地址给我,有时间我去你家一趟。”
金狱 第四部分(6)
“没这个必要。”我一口回绝。
“我就去看看,不会住你家的。”
“你倒想呢!”
“我是为你好。人家知道我们假结婚,你要被送回去的。”
“就算送回去,你也不能去我家。”我心想,他准是在吓唬我。
“你不用担心,我不会一个人去的。”
“还有谁?”
“我的一个好朋友,她会跟我一起去。以后移民局问起来,她可以做Witness。”
“做什么?”我没听清他说的最后一字。
“做Witness。”他又重复了一遍。这回我才听明白,他想让他的朋友为他作证。
“他是男的,还是女的?”我问道。
“女的,老太太啦。其实,你跟我已经不相干了。但我听律师说,担保太太移民,丈夫要管三年。这三年你有什么事,移民局都要找我麻烦。”
“我能有什么事?”
“我不想有麻烦。”
“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去办离婚手续。”
“要一年以后才能办。”
“不是说马上就能离吗,怎么又要一年了?”我不免有些生气。
“那是人家骗你的,这里的法律就是这个样子的。”
见他人挺老实,上次见面他说的家里情况和我看到的基本一致,我判断他没说假话。看来我们上中介的当了。
“我把地址给你,你要一人就别去了。去之前,你先给我打电话,我同意了,你才能去。”
“这么麻烦,算了,我不去啦。”
既然他改主意了,我就没给他留地址。可回家的路上,我又有点后悔。万一被移民局查到,遣返回去不说,还会连累大江。其实,让他知道我住哪里也没什么了不得的。不都说这是法制社会嘛,谅他也不敢胡作非为。
一连好几天,我都没接到大江的伊妹儿。过去他再忙,哪怕只写几个字,他每天都会来份伊妹儿。放学回家,我根本就没心思写作业。下午4点,国内是早上8点。估计他该出家门了,我就拨打他的手机,一直到后半夜,也没能拨通,每次传来的提示语都是“对不起,您拨打的手机暂时无法接通”。我又打他另外的一只手机,也是关机。我实在沉不住气了,顾不得他的“禁令”,冒险往他办公室打,也没人接。第二天,他的两个手机仍然处于关机状态。办公室的电话接通后,传来一个陌生人的声音,吓得我什么也没敢说,就把听筒撂下了。我觉得事情不妙,打电话求我姐去分行打探。两天后,她带给我一个可怕的消息,大江失踪了。
我不相信这是真的,忙问她:“你怎么知道的?”
“银行的人不说。找老金问,才问到的。开始他也不肯说。”
我让我姐盯住老金,一旦有更坏的消息,要及时告诉我。她半天没说话。我知道她不想再跟老金有任何联系,可大江的生死对我意味着什么,她应该能感觉得到。临挂电话前,她还是答应我了,只不过有点勉强。我安慰自己说,以大江的智商和能力,警察要抓到他,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失踪不一定就是坏事,只要没更坏的消息传来,就是好消息,没准哪天他就来敲我家的门了。
过去每周我只跟我姐通一次电话,现在一天就要通话两次。她没能再打听到大江的任何消息。我夜夜失眠,安眠药的用量越来越大。有一天,老师让我复述一条电视里的新闻。我压根就没看电视,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满脸通红,丢人现眼。上课不能专心,学习我都快跟不上了。我比任何时候都想大江。离别四个月,特别是他“失踪”以后,我才真正懂得什么是思念,才读懂了李白的诗句“长相思,摧心肝”。
老缪打来电话。国内有急事,他要回去一趟,让我有事找他弟。他弟弟也移民来了。他走后的第一个礼拜五,我刚回家,徐大卫就打来电话。他告诉我,下午有人打电话到他家找我,他怀疑是移民局的人。听后,我不由得倒吸口凉气。
金狱 第四部分(7)
见我没说话,他又问:“晚上,他们要再打电话来,我还说你不在家吗?”
“你怎么知道是移民局的人打来的?”
“不是移民局的,谁会知道你是我太太?”他的话把我噎住了。我一时没了主意。
“那你说怎么办?”我问他。
“你来我家,万一他们来电话,你可以接。”
“不行,绝对不行。”
“我也可以去你家。”
“那也不行。”
“你要这样,会有麻烦的。我是为你好,我已经拿到四万块了,很知足了,我不想有麻烦。”
我犹豫了一下后,说:“……那你让我想想再说。”
“你要快点做决定。”
撂下电话,我就琢磨起他的话。移民局要找我,电话只能打给他。他知道我留的是他家的电话。这会不会是他的一个借口呢?可他是个老实人,连自己得了多少钱都说出来了,按理不会骗人。他说他可以来我家……不对呀,他应该坚持让我去他家才是。这里面一定有鬼。我得问清楚后,再作定夺。
电话接通后,我问他:“你说移民局会再打电话到你家,可你干吗想来我家呀?”
“你不是不肯来嘛。”
“你来我家,我怎么接他们的电话?”
“我可以把我家的电话Forward(转移)到你家。”
听他这么一说,我顿时就觉得错怪他了。座机呼叫转移是一种电信业务,国内好像也有,但我从未用过。刚才一急,我压根就没往这方面想。
见我没说话,他又说:“你不信就算啦,我是没骗你。前几天,有个律师来餐馆说,最近查得很紧,已经有人被查到啦。我不想下一个就是你。”
他的话,我还真不敢不信。万一被他言中了,他不会受太多牵连,最多交出那非法所得,我的命运可就不同了。想到这里,我就说:“好吧,你就来吧,但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敢碰我一下,我就报警。”
“我是规矩人,你放心好啦。”记下我家地址后,他把电话挂掉了。
把听筒放回机座后,我又犯嘀咕了。是不是太轻信他了?他要是心术不正,我该如何是好?看来我得有所准备,防患于未然。我想起厕所门的背面有把插销,动手把它挪到房间的门上,这样可以从里面把房门拴上。我又把家里惟一的一把水果刀藏到枕头下。
吃晚饭的时候,我对亭亭说:“今天晚上,妈妈有个朋友要来住一夜。”
“他自己没家吗?”她问我。
“有啊。”
“那为什么不住他自己家?”
她还真把我问住了。我只好老调重弹:“好了,我就跟你说一声。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许问东问西的。”只要一听到这句话,她就不再说话了。
8点多,对讲机响了。徐大卫在楼下叫门。我按下对讲机上的开关,把进楼的大门打开了。徐大卫带来不少熟食和一个大西瓜。亭亭看完动画片,吃了几片西瓜就去洗澡了。徐大卫坐在沙发上跟我聊天。
“……你说移民局会打电话来,这都几点啦?”我问他。
“我又不是他们,哪会知道什么时间打来,只能等喽。”
“你电话转过来了吗?”
“出门前,我就把电话Forward(转移)到你家了。不信你用手机打打看。”
“今儿如果接不到电话,明儿你是不是还要接着来?”
“你这里太远了,我不来啦。”听他这么说,我倒觉得是自己太多心了。
“我是帮你的忙。我已经有女朋友了,我也想早点跟你离婚。”他又说道。
“就是你说的那个老太太?”
“对呀。其实也不老,跟我年纪差不多,她丈夫出车祸死了。”
“那我们早点去办,这样你也可以早点结婚。”
“不行呐,我跟你说过,要等一年。我结不结婚,没关系啦。我们年纪大了,不在乎这些啦,只是怕耽误了你。”他的话让我越发觉得他人不错。
金狱 第四部分(8)
“晚上只能委屈你睡沙发了。”我心想,来而不往非君子,也跟他客气起来。
“没关系啦。明天一早我就走,店里离不开人。”
“好吧,那你就早点睡。”说完,我就回房间了,连澡都没敢洗。
亭亭上床后,没多会儿就睡着了。也许西瓜吃多了,临睡前,我突然有点内急。厕所就在房间的对面,客厅跟房间仅一墙之隔。我走出房间,见客厅里亮着灯,电视里正在播晚间新闻,以为徐大卫在看电视,就没敢探头朝客厅看,不想没事找事。厕所的门虚掩着,里面的灯亮着。我从来不关厕所的灯。当我推门进去时,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徐大卫洗完澡,正在擦身子。我不由得愣了一下,刚要退出去,他探身一把拽住我,用脚把门踹上。
“你要干什么?”我大声喊道。
他二话没说,把我按倒在地。我边喊亭亭边反抗。他用身体压住我,把手里的毛巾塞进我嘴里,扯掉我的睡裙和内裤。我又掐又抓,他死活就不松手。强奸完后,他一边爬起来,一边说:“你可以去告我,但你是我合法的太太,告也没用。”说完,他嘿嘿一笑,拎着衣服出去了。他的背上留下一道道的血印。
我悔不该轻信他,引狼入室。他就是欺负我无知和心虚,再用伪装来迷惑我,让我失去了应有的戒心。我冤死了,可连个喊冤的地方都没有。我越想越气,便嚎啕大哭。亭亭醒了,顺着哭声走过来。见到我衣不裹体地瘫坐在厕所地上,她吓坏了。我俩抱头痛哭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我求老缪的弟弟送我们去机场。冯蕾在她家里听完我的哭诉后,安慰我说:“事已至此,哭死了也没用。要多想想孩子,你要有个三长两短的,她怎么办?”她担心我想不开走极端。
“我不会寻死的,只是咽不下这口气。”
“你这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我不能就这么认了。”
“你想怎样?杀了他?可别干傻事。”
“就这么便宜他了?”
“先别想这些了。我看你也别回去了,再有一个星期孩子也该上学了。我帮你租间房,你把家搬过来吧。”
我是再也不想回去了。
见我点了点头,她又说:“我明儿就去。唉,对了,昨儿我还想打电话问你呢,谢大江失踪了,你知道吗?”我不由得一愣。可现在她是我惟一的依靠,我不能让她觉得我在撒谎。我就又点了点头。我记得过去她总是称大江为谢行长,现在也直呼其名。
“知道他去哪儿了吗?”她又问。
“我要知道就好了。”我的眼泪不禁夺眶而出。她没好意思再追问。
第二天.冯蕾就去爱民顿了。几天后,搬家公司把我那边的家当和汽车全都运过来了。我和亭亭搬进列治文市的一间公寓楼。小学就在家附近。家虽然又重新安好了,可我心灵上的创伤不知何时才能抚平?这仇何时才能报?
四十六
亭亭开学后的第二天上午,冯蕾气冲冲地来到我家。一见门,她就嚷嚷:“陆颜莉,你说,我对你怎么样?”
“你这是怎么了?”我被她说得莫名其妙。
“别装蒜了。”她摆开架势,好像要吵架似的。
“有话好好说,干吗发这么大的火?”
“我就不该帮你。你说,你们为什么合起伙来害我和我爸?”
“你这话从何说起?”
“你不承认,是吧?我告诉你,我爸辞职了。”
她的话让我大吃一惊。大江生死不明,田书芳又辞职,这都怎么了?难道常瑞龙的资金链断了,垮掉的新世纪中心砸倒了一大批人?
“究竟怎么回事,你能不能心平气和地说?”我边说边告诫自己,她发火,我可不能生气。
“你还好意思问我,我倒要问你呢。”
“你爸没说为什么辞职?”
“我爸生气,不接我电话。我妹说怡龙以要付款给我为由,逼我爸贷款,我爸没同意。”
金狱 第四部分(9)
“那也用不着辞职呀!”
“还不是因为谢大江?”
“一人做事一人当,关你爸什么事?”
“你成心气我,是不是呀?”
“你就不能说清楚点吗?”
“谢大江失踪后,查出他不少问题,公安局已经立案了。你说,我爸能不辞职吗?他就不该再派他回分行。”
“原来是这样。”
“你告诉我,谢大江到底躲哪儿了?”
“我真不知道。”
“别装了,一听就是假话。”
“我有必要跟你装吗?你也不想想,现在谁会告诉我?”
“那我问你,谁让你来加拿大的?”
“你是不是怀疑我是他的同谋?”我还真没法回答她这问题。与其这样,不如把她想要说的话说出来。
“你是吗?”
“你说是,我就是,好了吧。”
“他老婆孩子情人全来了。他要不来加拿大,我不姓冯。”
“你本来就该姓田。再说,你干吗把话说得那么难听?”我讨厌她把我当成大江的情人。
“你嫌难听,那你别做呀。”她的话真气人,可我不想跟她吵架。
“你说得也不对,他老婆早回去了。”
“这不正合你意吗?”
“你急疯了吧,都不会说人话了。”我还是没能压住心里的火。
“我是急疯了。明年我爸就要退休了,现在落得这个下场。你说,我心里能好受吗?”
我这才注意到她两眼发红。我的心一下子软下来了。她爸是无辜的,是大江连累他了。
“既然你话说到这份上,我也没什么好瞒你的了,但谢大江他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