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狱 第三部分(45)
我对田书芳说:“我记住了。”
田书芳又对我说:“从今往后,关老师的钱,我来付。”
跟田书芳谈完话,冯蕾送我出来。她问我:“你没事吧?”
“没事?我都快要得心脏病了。”我虽然有点言过其实,但的确被吓到了,连来干吗的都差不多忘掉了。
“我爸就这样。他最讨厌别人骗他。”
“看你爸的意思,常总的贷款够呛。”
“我是死心了。中不中标,就听天由命吧。”
回家的路上,我反复琢磨着田书芳说的话。其实他自始至终并没说个“不”,只是想把两件绞在一起事情切割开。他这样做是想掩人耳目,还是秉公办事?看来只能让常瑞龙去解读了。
5月5日晚上,大江突然来了。见他平安无事,我这几天一直揪着的心才放下来了。
“你去哪儿了?手机也不开。”我问他。
“去了趟深圳,忘告诉你了。”
“去深圳,干吗不开手机呀?”
“跟你联系的那个手机没带在身上。”
“今儿我给香港打电话,人家说账户里只剩一百块,吓我一跳,又找不到你,都快把我急死了。你是不是去香港了?”
“我怎么去得了香港?你也不想想。钱是我转走的。那么一大笔钱,没人照看,不安全。”
“以后你可别再这样突然‘失踪’了,否则早晚我也会得心脏病。”
“我不是没给你家打过电话,你没在家。”
“这几天,亭亭都在我姐家。我一人在家无聊,也去我姐家了。”
“冯蕾那边有没有什么进展?”
“还进展呢?我没被田书芳骂死。”
“尝到他的厉害了?”
我就把昨天去冯蕾家会田书芳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听后,他说:“看来得让常瑞龙先走这第一步。”
“你的意思,让冯蕾中标?”
“对。”
“会不会舍掉了孩子,套不着狼?”
“不是没这种可能,但我觉得不这样做,就更没希望了。”
“为什么?”
“提前招标,本来就是冲冯蕾去的,没有理由半途而废,打退堂鼓。”
“你找常瑞龙说吧,我可不想再见他了。”
5月底,冯蕾打来电话,她说她中标了。其实,两天前我就听大江说了。为让冯蕾中标,常瑞龙可没少费心思。评标组的一帮人也跟着忙前忙后,忙了好一阵子。最后,招标公司发现香港公司的投标保函有效期比要求的少了一天,提出商务废标,总算帮常瑞龙破解了这道难题。常瑞龙以为能换来田书芳的大笔贷款,可田书芳就是不松口,害得常瑞龙好几次都想跟大江发火翻脸。大江不单没跟他计较,而且继续进言献策,建议他出奇兵,放手一搏。当大江跟我说起这事时,我问他何意。他笑而不答,让我骑驴看唱本——走着瞧。我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一周后,大江打来电话,他让我晚上等他,说有重要的事情跟我商量。弄得我一下午都在想会是什么事。晚上,他一进门,就说:“贷款下来了。”
“真的?”我心头一喜,忙问,“你的钱,拿到了吗?”
“明天你就去找杨光办。”说完,他掏出一张支票递给我。
我接过后,看了一眼:235万。我问他:“还汇到香港?”
“对。这回可不能再让他溜了。”看得出他对常瑞龙还是不放心。
收好支票后,我给大江沏了杯茶。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伸懒腰。我一边端茶走过去,一边问他:“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出奇兵’的意思了吧?”
“奇兵就是柴小兵。”他答道。
“谁?”一个我从没听说过的名字。
“马市长的秘书。”
“马小丫她爸的秘书?”
“对。”
“你怎么会想到他呢?”
“马市长过去当过常瑞龙他老丈人的秘书,跟常瑞龙关系不错。”
金狱 第三部分(46)
“他岳父也是市里的领导?”
“老市委副书记,不过早退了。”
我心想,怪不得庄肖林说常瑞龙老婆家是高干呢。
“田书芳他怎么就听柴小兵的呢?”我又问。
“听常瑞龙说,他认识田书芳就是柴小兵介绍的。田书芳和柴小兵是什么关系,我就说不太清了。”
“早知这样,何必让我们这么折腾?”
“话不能这么说。冯蕾中标,田书芳学戏都是必不可少的铺垫。再说,柴小兵这枚棋子,不到万不得已,常瑞龙绝对不会用的。”
“常瑞龙还答应事成了奖我辆丰田车呢。”
“这车怕要给柴小兵喽。”
“你认识柴小兵?”
“见过几回,但不熟。”
“我总觉得常瑞龙这么干,早晚有一天会出事。”
“只要资金链不断,就出不了事。再说,像他这么干的,也不是他一个。”
“万一要断了呢?”
“不成功便成仁。不仅是他,参与这游戏的所有的人都脱不了干系。”
“我不担心他们,就担心你。”
“要让我平安无事,你还得作出牺牲。”
“你什么意思,你还嫌我为你牺牲得不够多呀?”
“你误会了。我想让你出国。”他的话让我大吃一惊。
“呆这儿挺好的,我干吗要出国呀?”
“你走了,警察就是想拿庄肖林的死做文章,也做不成了。”
“这事不是完了吗?再说了,都这么久了,司马也没再来找过我。”
“人家没找你,不等于就没事了。这是我最大的心病,你知道吗?”
“你非要赶我走呀?”
“怎么是赶你走呢?我早晚也会去找你的。”
“你想让我去哪儿?”见他主意已定,我只能在“去哪里”的问题上跟他讨价还价了。
“加拿大。”
“怎么都去加拿大?”我脱口而出。不过,平心而论,去加拿大总比去那些穷国好。
“加拿大不好吗?你想去非洲?”
“我不是那意思。只是好奇,怎么大家都一窝蜂地往加拿大跑?”
“这很好解释,加拿大地大人少,又是移民国家,容易办呗。不过也分人,你要去,还得动点脑筋。”
“你什么意思?”
“去留学,要TOEFL成绩。办移民,以你的学历和英文程度,批下来的可能几乎是零。”
“那我就不去了呗。”
“办法总归有。快的话,半年就能批下来,而且办的是移民,一劳永逸。”
“什么办法?”
“结婚。”
“跟你?”
“当然不是我,跟加拿大人。”他又补了句,“假结婚。”
“假结婚,我也不干。”我都纳闷,他怎么会想出这么个馊主意?
“这是你合法出国的惟一途径。要不然,你就在这里等司马来抓吧。”
见我没吱声,他又说:“就算你同意,能不能办成还很难说。既要能物色到结婚对象,又要做到天衣无缝,让移民官看不出破绽。移民官一般要你们提供合影照片、通话记录、往来信件。听说有人事后补课,把相机的日期往前调,冬天拍夏天的照片,自己穿得倒挺凉快,可忘了背景里的人,人家还穿着羽绒服呢。还有人在家里拍照片,相片上的日期和身后挂历上的月份对不上,反正要造假就容易被人识破。”
“你了解过了?”
“冯蕾在温哥华找了家中介,他们可以包办一切,但收费比较高,而且三分之二的钱要在递交移民申请前付清。就是说,即使不成,至少也要白搭30万人民币。”
“那就别办了。”
“你留在这里,说句不好听的话,就是颗定时炸弹。”
“我是定时炸弹,那常瑞龙呢?”
“他早晚也是,但现在还不是。”
“就没别的办法了,非要走呀?”
金狱 第三部分(47)
“人家挤破头想出国。你倒好,非要留在国内。”
“我压根儿就没想过要出国。”
“我知道,假结婚,你接受不了。换了我,也一样。你跟那人只是名义上的夫妻。去了之后,用不了多久,你就可以离婚。你们不住在一起。那人之所以愿意,也是图钱。听说很多老移民英文不行,日子过得很拮据,只能靠这种生意发点小财。中介说,人应该不难找,但不一定在温哥华。”
“亭亭能一块去吗?”
“那当然。你为了孩子连工作都可以不要,我能不让你带孩子走吗?”他旧事重提,说起我辞职的那档事。他接着说,“一旦孩子去加拿大了,那可是她一辈子的幸福,有多少人想去还去不了呢!”
“你要我什么时候走?”
“我当然是希望越快越好,免得夜长梦多。现在就开始办的话,最快也要等到明年春天。”
“公安局会放我走吗?”
“你不是一个人去过香港了吗?再说,你手里不是有护照了吗?”
我进怡龙后不久,常瑞龙替我办了本因私护照。当时我还纳闷呢,我又不出国,办什么护照呀?准是大江让他办的。看来大江他早有预谋了。
“去了,我能干什么?”
“听说学会计的很容易找到工作,就是要再进修一下,拿个类似于我们这里的上岗证。”
“可我不懂英文。”
“你还年轻,又聪明,学什么都还来得及。”
“我还是不想走。”
“你要知道,我们别无选择。”
“那你什么时候去找我?”
“温哥华稍微好点的房子都要六七十万加元。我们弄出去的这点钱,也就只够买套房子。要养活两家五六口人,你说,是不是还要挣钱?”
“可你已不在分行了。”
“先把你送走,我再想办法吧。”
“你可千万要小心。”
“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我突然觉得现在是个机会,也该把一直埋藏在我心里的话说出来了。我就说:“你要同意跟我结婚,我就去加拿大。”
“嗨,跟我谈起条件了?我不喜欢这样,懂吗?”
“人家只是不想跟别人结婚嘛。”我还满肚子的委屈呢。
“我只能跟你这么说,不管他是谁,他要敢动你一根手指头,我会让他这辈子不得安宁。”
见他说得这么信誓旦旦,我觉得再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和多余。虽然我一时还接受不了他强加给我的人生选择,可为了孩子,为了自己,更为了他,我也只能再一次地牺牲自己了。只是他回避了我最关心的问题,让我多少有点失望。
他继续说:“我知道,你为我付出了很多。我想到一句电影台词,虽然有点那个,可我还是想说给你听。”
“什么台词?”
“你听着,人家是这么说的:我会珍惜我们的这段感情,我愿意对你说那三个字,如果你要我给承诺加个期限的话,我希望是一万年。”
“哪三个字?”我虽然能猜得出来,可还是想听他亲口说,多少弥补一下刚才他对我的亏欠。
“说出来,你不怕肉麻?”
“你还从没跟我说过呢!”
“那就留着以后再说吧。”
“不行,我要你现在就说。”
“看你今天的表现不错,我也就豁出去了。”
“那你还不快。”我把耳朵贴过去听。
“我想你。”
“呸,你坏,不是这三个字,我不干,你重说……”
四十三
冯蕾带着无比的喜悦回加拿大了。大江委托她跟中介签协议,又替我请了位律师去深圳找钟小阳办离婚。律师回来后说,钟小阳再婚心切,什么条件都没提,就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了。我心想,要是前年大家心平气和地分手,出于同情,我可能会让他少负担点孩子的生活费。现在他不光净身出门,而且每月一千块分文未减。
金狱 第三部分(48)
7月初,大江领来一位叫徐大卫的加籍华人。他就是中介找来的“我的丈夫”。一起来的还有中介的代理人,一个十足的本地人,非弄个洋名:约翰。大江走后,徐大卫拿出他的护照,让我验明正身。他护照上的名字是:David Tsui。1951年生人,屈指一算,他已近50了。他颧骨凸出,两眼内陷,扁平的脸,地包天的嘴,衣着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要不是有这本护照为证,我一定无法把他跟海外华人扯上关系。
约翰介绍说:“大卫是越南华侨,去加拿大20多年,住在埃德蒙顿。”
我问约翰:“埃德蒙顿在哪儿?”
徐大卫回答我说:“加西,亚省的省会。那里很好,有石油,很有钱。”
刚听到“埃德蒙顿”这个名字的时候,我还以为它是个小镇呢,敢情还是个大城市。
徐大卫说,他虽第一次来中国大陆,但他是大陆人的后代,跟大陆人有缘分。他爷爷是从大陆去越南的,他太太出生在大陆。两年前他太太因病去世后,他把经营了10来年的牛肉面馆卖给了一位大陆投资移民。新老板在国内还有生意,就让他继续打点面馆。他跟老板相处得不错,这桩买卖就是他老板牵的线。这次他又是回大陆“相亲”。他这一生总跟大陆人有切不断的联系。能在有生之年回到向往已久的先人故里,一直是他的一个梦,如今总算梦想成真。他说,宁可少赚点钱,也要去看看长江和黄山。约翰特地为他安排了三峡七日游和华东五日游。
我们三人整整忙了三天,光照片就拍了四五卷,约翰还让我和徐大卫各抄了10来封信。一办完结婚登记,徐大卫就去重庆了。他走后,我和约翰又忙碌了好一阵子,才备齐各种文件。约翰替我把移民申请递进了加拿大驻华使馆。
我姐跟老金还是没能成,她逾越不了年龄的障碍。不是她拦着,我都替她去报纸上登征婚启事了,免得她总生活在痛苦之中。我能做的就是常去看看她,可一直没敢跟她说假结婚和移民的事。她要知道了,还不得把我骂死。
亭亭放假后,我把她送到社区的少儿之家,每天早送晚接。9月1日,她就近入学,进了西六里庄小学。大江的老婆探亲回来后,他来我这里住的次数就更少了。分行人事大调整,陈同周被合作银行的顾然调过去了。大江做梦都没想到会回炉继续做他的行长。跟他一起去分行的还有一位30多岁的留美博士。田书芳任命他为常务副行长,大有准备让他随时接棒上阵的意思。大江让我脱产学英文。常瑞龙虽不太情愿,可还是同意了。我每月的工资依然照发。我上的是所加拿大人办的学校。刚进去时,英文认识我,我不认识它。三个多月下来,连外教都对我的进步感到惊讶。
新年刚过,我就接到加拿大使馆发来的面谈通知。约翰让我去他办公室参加模拟面试。事先我没做准备,结果自然不理想。约翰建议我请他们的面试专家个别辅导,每天两小时,我不敢不从。一个多月的苦,我总算没白吃,真正的面谈进行得十分顺利。四月初,我就收到移民纸了。当我把这消息告诉我姐时,她惊呆了。她不理解我为什么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去遥远而又陌生的加拿大,可我还是跟她说不清楚。她舍不得我走,我又何尝想走?
走之前,大江又交给我一张170万元的转账支票。开支票的是一家我从未听说过的公司。办完后,杨光告诉我,税务局要来检查,这种业务不能再办了。我心想好悬,要再晚点,这钱就出不去了。
2001年4月27日,礼拜五,一个终身难忘的日子,我带亭亭启程远赴加拿大。临走前,大江来电话跟我话别。
“我找人问过了,人家说你可以走。”听他这么说,我心里踏实了许多。
他又说:“到了之后,来个电话。”
“嗯,不过,我还是不想……”
他打断我,说:“昨天不是说好了吗?别再任性了。”
见我没说话,他继续说:“去之后,不管遇到多难的事,一定要沉着机智,没有过不去的坎。”
金狱 第三部分(49)
“嗯,我记住了。”
“好了,我就不多说了。祝你一路平安。”
“你可要早点……”我的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怕我姐看出来,我忙背过身去,努力克制着自己。
他打断我,说:“别说了,我知道。”
挂完电话,我姐对我说:“我知道你为什么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