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你怎么了?姐。”
“没什么。”说完,她把脸背过去。我猜她一定哭了。
过了会儿,我对她说:“姐,我可以陪你去,但我不想见他,你也别跟他提我。”
她点了点头。我瞥了她一眼,发现她两眼通红。
我们到监狱时,已是中午了。负责登记的狱警不让我姐见沈永青,说这个月已探过了。
“我们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再说,我姐马上要去外地工作,这可能就是最后一次了,求您开开恩,行吗?”我替我姐向狱警求情。
狱警说要请示上级。我们就坐在那里等。
直到下午3点多,狱警才告诉我们:“你们可以见了。”说完,他又补了句,“下不为例。”
“那我去了。”我姐对我说,像是在试探我,看我改没改主意。
“你去吧,我在外面等你。”见她看我,我忙避开了她的目光。
半小时后,我姐捂着脸,从探视大厅里走出来。回城的路上,车很挤,我俩虽坐在一起,可都没怎么说话。5路车快要进站时,她突然对我说:“沈永青说,他不怪你也不恨你,希望你能去看他。”
我没接她的话茬,而是说:“今晚你就住我家吧。”我想在她走之前,好好跟她聊聊。
“今儿不行,我要去他爸妈家。”听她的意思,她们早约好了。
“好吧,那就再找时间吧。”我虽有点扫兴,可也不能不让她去沈永青家。
金狱 第一部分(36)
回到家,亭亭已在李香春床上睡着了。李香春坐在沙发上看书。见我回来了,她放下书,对我说:“今儿包饺子了。亭亭忒听话,还擀皮呢。”说完,她进厨房去下饺子。
吃饺子的时候,我突然想起那个一直都忘了问她的问题,便说:“香春,你以前在庄肖林家干过?”
“嗯。”
“你怎么会去他家呢?”
“庄嫂是咱村的人。”
见我没再往下问,李香春问我:“咋的咧?大姐。”
“没什么,随便问问。”话一出口,我又觉得既然问到这里了,何不再多两句,我就又说,“庄嫂是你们村的人,那庄哥他哪儿人?”
“庄哥老家离咱村也不远。”
“也是你们那儿的?”
“嗯。”
庄肖林是唐山人?可他说话没一点唐山口音。我虽跟他共过事,可对他的了解并不多。他很少说自己的过去,不像有的从部队上下来的人,总爱提自己过去的英雄事迹。但有一点毋庸置疑,他跟大江的关系非同一般。
我姐走之前,我和李香春都想去帮她收拾东西。我姐在电话里对我说:“不用了,已经归整得差不多了。”我问她哪天走,她说还没拿到车票。我真担心她会悄悄地溜走了。两天后的下午,当她带着行李突然出现在我家门口时,我既感到意外,更觉得高兴。我让李香春去幼儿园接亭亭。亭亭好久没见到我姐了。一回来,她就跟我姐玩上了,两人都快玩疯了。晚上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了顿团圆饭。可一想到明天就要分别,我又平添了许多惆怅。我特地开了瓶红葡萄酒。见我姐情绪不错,我对她说:“我会去看沈永青的。等你回来,他也该出来了。”
“过去,姐有很多地方对不住你,你别记恨姐。”我姐也动情了。
“你都说哪儿去了,太见外了。”
她突然抱住我,眼含泪花,说:“他想见你。你去了,对他改造有好处。”
“姐,你放心吧,我会去的。”
这一夜,我跟我姐倾心相诉谈到很晚。虽是无话不说,可她没再提沈永青,我也没提行里不续合同的事。我不想让她为我担忧。她要我好好干,还指望我将来做行长呢。听后,我真无言以对。我跟她很久没有这样的长谈了。过去我都以为不会再有了,可这一夜又把我们带回到从前。我真希望:长夜漫漫天别亮,姐去上海快回还。
十一
我姐走后,我总觉日子过得慢。天天盼,夜夜想,好不容易我才把大江盼回来了。一下飞机,他就打电话约我见面。尽管我没能去机场接他,可他能在第一时间里打来电话,多少还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他约我,明晚八点龙都宾馆咖啡厅不见不散。
第二天晚饭后,我就开始化妆。其实,平时我从不化妆,我崇尚那句话“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要不是想给大江一个惊喜,我才不会打开这尘封已久的化妆盒。打完粉底,我对着梳妆台上的镜子看了半天。手术留下的痕迹,不细看,根本就看不出来。接下来修眉描眉,上眼影画眼线,刷睫毛油,涂腮红扑香粉。纹过的嘴唇不涂口红,平时也是红红的,但化妆后就显得有点淡了。我试了好几支口红,觉得还是暗红色最漂亮性感。化完妆,我觉得都有点不敢认了,原来化妆的魅力如此无穷。我心想,看大江是不是还老眼光,只给我80分。
我特地挑了件V字领的黑色紧身短袖衫和一条格子布的短裙。除去文胸,在乳头上贴了两块胸贴。穿戴整齐后,我站在大衣柜前,对着穿衣镜端详着自己。镜子里的我,身材还是那么的匀称丰满,我不免有些自鸣得意。光脚穿上新买的半高跟拖鞋,又把结婚时买的那根细项链翻出来,套在脖子上,可怎么看都觉得项链有点土气。摘了它,反倒更显得精神。
“大姐,你忒好看咧。”见我从房里出来,李香春大吃一惊。
“是吗?”我明知故问。
“忒漂亮。”她又说道。
金狱 第一部分(37)
“晚上我可能晚点回来,你先睡,别等我。”说完,我拎起皮包,出了家门。
龙都宾馆离我家很近,出租车一会儿就到了。我拨通大江的手机,他让我进去等他。进大堂后,我顺着门童手指的方向往里走,老远就看见咖啡厅了。
“小姐,请问几位?”见我走近了,门口的服务生热情地招呼我。
“两位。”我对他说。
“请跟我来。”
咖啡厅里散发着一股浓浓的香气。为数不多的客人在柔和的灯光下,一边享用着异国他乡的饮品,一边窃窃私语。
服务生领我走到窗边的一张两人台前。他拉开座椅,对我说:“请坐。”
我坐下后,他递给我一份咖啡单,问我:“现在点吗?小姐。”
“等会儿吧。”
服务生走后,我不停地朝门口看。心里有点急,大江他怎么还不来?我掏出手机,刚想拨电话,无意中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我不禁笑了起来。不是大江不守时,而是我到得太早了。我收起手机,耐心地等候,就觉得今天的时钟走得比哪一天都慢。
等了好长时间,大江才出现在咖啡厅的门口。见他站在那里四处张望,我忙向他挥手。看清我后,他才走过来,手里拎着个大塑料袋。我起身迎过去。
见到我后,他收住脚步,对我说:“你太漂亮了,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还只有80分吗?”我故意气他。
“你今天化妆了?”他没回答我的问题。
“人家想给你个惊喜嘛。”
“你还别说,嘴角的疤一点都看不出来了。”
“你想我吗?我可想死你了。”我想抱抱他,可又没敢,轻声地对他说。
“想,梦里都想。”说完,他抬脚往里走。我没想到他会说得这么露骨。
“真的?”我转身追上去,问。
“你不信?”他扭头看我一眼。
“我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见我欲言又止,他问道。
“没想到你去了趟美国,变得不像你了。”说话间我们走到窗边的两人台前。
“你是说我太直截了当了?”
“有点不习惯,可我爱听。”
“给你的。”见我要坐下,他举起手中的袋子说道。
“什么?”
“自己看。”说完,他在我对面坐下。
我把袋子放在桌上,拉开袋口,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一一打开。粉盒里是瓶香水,纸袋里有条蓝色的吊带裙,鞋盒里是双松糕底的黑色皮拖鞋。最后拿出来的是个首饰盒,里面别着一条金灿灿的项链。见我想戴,大江忙起身过来帮我。戴好后,我说:“我去看一下。”说完,我就去洗手间了。项链很粗,灯光下十分耀眼。不是别人等着洗手,我还想站在盥洗池边,对着镜子再照会儿。
回到座位上,没等大江问,我就说:“我喜欢。”
“喜欢就好。我要了两杯Cappuccino,香草味的。”
“你要的是什么?”
“Cappuccino,也叫白咖啡。”
“白咖啡?”
“咖啡煮好后,加入用高压蒸汽气化了的牛奶。你会喜欢的。”见我没明白,他解释说。
我还是似懂非懂。我虽然偶尔也喝咖啡,但喝的都是速溶咖啡,对咖啡知之甚少。
没多会儿,咖啡送来了。加点糖喝起来口感不错,比普通咖啡更有味道。我说:“你说得没错,我喜欢。”
“喜欢就好。”这句话都快成他口头禅了。
“你去美国怎么样?跟我说说。”
“百闻不如一见。咱们跟人家的差距少说也有几十年。”
“有这么大吗?”
“以后你有机会去美国,你就知道了。”
“我还去呢,工作都没了。”提起这事,我气就不打一出来,“过去我对李小梅的印象挺好的,这次可把我气坏了,还有那个顾行长,干吗跟我过不去?”
金狱 第一部分(38)
“人事干部只惟上不惟下,别把她想得太好,也别想得太坏。”喝了口咖啡后,他接着说,“顾然不是跟你过不去,是冲我来的。”
“他知道你我的事了?”
“就算他不知道,他也可以拿举报信做我的文章啊。”
“他怎么这么坏?”
“他是总行的老人。汪行长退休时,他以为能接班,可偏偏又来了个吴行长。他明的不敢顶吴,暗地里小动作不断。在他眼里,我是汪和吴线上的人,自然喜欢挑我的毛病,找我的茬。这也不是第一次了。陈同周原先就是顾的手下,跟顾走得很近。他落实顾的指示,从来都不过夜。我不在家,他就更无所顾忌了。”
过去我一直以为,我们单位的人际关系挺简单的。听他这么说,我才明白,敢情是我太单纯了。
打了个哈欠后,大江继续说:“你出来也好。一旦我们这种关系嚗光了,顾然自然不会放过我,你也会受到牵连。就权当为我做出的牺牲吧。”
“我之所以不想走,还不是为了能天天见到你。既然你考虑得这么全面,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工作。”
“有家公司,不知你愿不愿意去?”
“哪家公司?”
“怡龙实业。”
“没听说过。干什么的?”
“是家民营企业。”
“民营企业?”
“你别看不上,一般人还进不去呢。庄肖林跟他们老总也很熟,让他先带你去看看。”
提起庄肖林,我心想有些事也该问问他了,就说:“庄肖林跟你这么熟,可当初他办不了的事,为什么还让我找你?”
“我跟他原本并不熟。来分行前,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但他跟崔大年关系不错。”
“崔大年?”
“就是接你工作的那人。”
“我知道。”
“庄肖林通过崔大年来找我,我这才慢慢注意到他。他在部队时,早就是正团级了,转业下来才享受副处待遇。我看他在会计部有点力不从心,刚好和平支行出事,就把他调去了。去了之后,他干得还不错,当然也有你的功劳。”他边说边看我,看得我都有点发毛。
“你别老看我,你继续说。”
“这人头脑很活,会办事,战友多朋友也多,好像就没他办不成的事。这么一来二去,跟他的接触才多了起来。”
“他帮你办什么了?”
“不说别人就说你吧。你孩子上幼儿园是他的功劳,你被打是他去派出所找的人。你姐夫的律师是他请的,你整容他联系的医院还帮你出了医药费,就连你家的阿姨也是从他家去的。”他故意压低了声音,好像怕别人听见似的。其实,离我们最近的也隔着好几张台子呢。
“这些都是他的功劳?”
“他这也是投我所好。要不然,他会这么做吗?”
“那他从你这儿得到什么好处了?”话一出口,我就觉得有点冒失,又补了句,“也没升官发财呀?”意思是人家凭什么为你办这办那。
“今天只能跟你说这么多了。有些事,以后你慢慢会知道的。”他边说边抬手看表。
“你有事?”我问他。
“不早了,送你回去吧。我时差没倒过来,犯困。”
我谈兴正高,他却要打道回府。可见他一脸的疲惫,我心马上软了,说:“你的脸色不太好,早点回去吧,我自己打车走。”
“明晚我有个应酬。这样,你八点半到大洋饭店等我。完事,我打你手机。”
“好。”我心想,今天让他养精蓄锐,明天可不能轻易放他回去了。
结完账后,他牵着我的手,我们一起走出了咖啡厅。
见他没开车,我对他说:“我打车先送你吧。”
“不用了,你早点回去。”
出租车徐徐驶来。车停下后,他拉开车门,把我让进去。关好车门后,他站在宾馆门前,歪着头等后面的出租车。我一直扭头看他,直到他从我视线里消失。
金狱 第一部分(39)
第二天,庄肖林打来电话,他约我明天下午去怡龙公司。晚饭后,我又开始化妆。化完妆,拿出大江送我的吊带裙。丝质的裙子,既薄又坠,我有件没肩带的文胸正好配它。哪知穿上后文胸的轮廓印十分明显。脱掉文胸,乳头又若隐若现,贴上胸贴也觉得不保险。我找到一件线织的小马甲。套上它,再系好胸前的纽扣才感觉不那么露了。鞋子也很合脚,我买的那双底太硬,走久了脚痛。香水是雅诗兰黛的Pleasure,我毫不吝啬地喷了又喷。房间里,顿时充满着一股大森林的味道。
临要出门,我的“大姨妈”突然来了。幸好是在家里,要在路上麻烦可就大了。这个“大姨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让我气不得恼不得。
“大姐,咱家咋有花香?”见我从厕所里出来,李香春问我。
“是香水味。”
“忒好闻。”停了会儿后,她壮着胆子问,“你就穿这个出去?”
“怎么了?”
“也忒那个咧。”
我心想,她一个农民,哪见过什么时装?我就没理她。走之前,我把开了包的卫生巾全都塞进了皮包。出租车快到大洋饭店时,我手机响了。大江让我去饭店停车场找他。没想到他的应酬这么早就结束了。当我找到他车子时,他正在车里打电话。我上车后,他忙挂上电话,转头对我说:“你怎么把睡衣穿出来了?”
“这是睡衣呀?”我大惊失色。
“我忘告诉你了。好在晚上也没人盯你看,白天可别穿。”
“吓死我了。”我这才松了口气。
“你的身材不错,穿上这裙子很sexy(性感)。”
“你给我的几样东西,我都喜欢。人家特地穿来给你看的。”
“你天生丽质,穿什么都好看,不穿更好看。”
“呸,你坏。”
“我们去哪里?”他问我。
“要不还去咖啡馆吧,那儿清静。”
“好,就去龙都。”
咖啡厅的人依然不多。服务生说八点前,人多点,有琴师现场演奏民乐。我很想体会一下喝咖啡听民乐这种中西结合的滋味。大江对我说:“那你下次早点来。”
大江点的还是Cappuccino,只是换了种巧克力口味的。
喝咖啡的时候,我问大江:“晚上跟谁吃饭,怎么这么早就结束了?”
“吴行长。”
“你巴结领导?”我逗他说。
“吴行长就要去海南了,为他送行。”他苦笑一下后说。
“他调走了?”
“愣是给顾然挤走的。不管怎么说,一年前他把我的‘副’字去掉了,我还是很感激他的。”
“他走了,谁做行长?”
“听说顾然接班,以后我可有罪受了。”
我能感觉到他的苦楚和无奈。上面的事,我一无所知,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