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他第一次下地就下了个水斗,可惜是个二次斗,好东西早被人拿的差不多了,就剩了一堆棺材烂木头,唯一好点的就是个铁犀牛。
这铁犀牛虽然比那重三四十吨的开元铁牛小得多,相对来说就是个袖珍小玩具,但底子在那,少说也有好几百斤,可李小伙子不知中了哪门子邪,非要把它搬走。
倒也真是他运气好,那斗本是个虚冢,而铁犀牛竟是开启真的墓室的机关,于是一群人又进去拿了个干净,总算是没白跑一趟。
可怜墓主定是认为一般脑回正常的人扫荡一番也就够了,谁会去动个上百公斤的铁犀牛。
此次过后,李老二就被大家叫作了铁犀牛。
这两个人看起来就不是好对付的,可黑瞎子倒是一点都不在乎。
——他的确是不喜欢跟人打交道,但那绝不代表,他不擅长跟人打交道。
挂上自己最拿手的笑容,推开侧厢的门,黑眼镜径直走到主位上跷了二郎腿坐着,模样要多懒散有多懒散。
看见正主,大堂里嘈杂的空气立马就安静下来。
黑眼镜环视四周一眼,道:“花儿爷上次下斗受了伤,现在需要去美国接受专门的治疗,这事相信大家都知道了吧。今天把你们叫到这儿来就是想说一声,瞎子我会陪花儿爷到美国去,在这期间解家的生意就都照着老规矩来。”
铜面嫂坐得离主座最近,闻言只顾把玩着自己指甲,头也不抬道:“哟,原来是黑爷,我还当是谁呢?这解家开会,怎么换你坐主座了?”
“怎么?花儿爷不在,这位子我还二当家做不得了?”
“坐得,当然坐得。”铜面嫂似笑非笑着道,“不过今天一过,九爷不在,黑爷您也不管,这解家可就少了个做决策的人。说的是照老规矩来,可真要出了什么乱子,咱找谁评理去?而且相信您也听说了吧,前段时间长沙的三爷也是外出动了个什么手术,一动就是三个月,期间连个人影都见不着。那段时间三爷的生意可是乱的厉害,简直就成了一团散沙,底下的盘口明摆着叫人欺负。现在解当家的也来这出,咱可不干。”
此语一出,底下的人立马随声附和。
“就是。总得要找个管事的人在这边守着吧。”
黑眼镜却无视他们的叫嚣,道:“花儿爷昏着,可我还醒着,出了什么事你们给我打个电话就是,难道还付不起那点国际长途的费用?”
铜面嫂道:“有些事情电话里是可以解决,但您不得不承认,很多时候都必须要有人镇场子才行。没个管事的人,我们的生意可要难做很多。”
黑眼镜笑:“管事的人?你怎么不直说把花儿爷踢掉,重新找个当家的来呀?”
铜面嫂闻言倒也不慌,只笑吟吟道:“黑爷,其实你也是很有能力的人,怎么就甘愿让解九爷使唤呢?还不如趁他昏迷的时候,一举吞了解家,大伙都愿意跟着您干。”
此话一出,在座的心里皆是一惊。
本就安静地大堂此刻更是沉默一片,没有人说话。
可黑眼镜依旧是一副笑嘻嘻地样子:“不好意思,本人没有这种意愿,辜负你们的期望了。”
“啧,您说没有便没有了吗?”铜面嫂冷笑道,“那我要说我也没有这心,您信吗?”
“还真是够直白的,”黑瞎子甚至有些欣赏地看了对方一眼,“这么说你是打算好了,要把这解家大宅变成铜面大宅?”
“黑爷您这可就说笑了,”铜面嫂被这样问到也丝毫不急,“您说您没有取小九爷而代之的意愿,我们大伙信了;我说我也没有,您怎么就不信了呢?”
黑眼镜没理她,也不屑于理她,只从腰侧掏出最近出场频率极高的SCAR…L,随手把着玩。
他边玩边似乎无所谓的说道:“花儿爷治病的这段时间内,你们在北京随便怎么倒腾都行,但是规矩还是要守的,尤其是这当家的位子可不要随便瞧。”
接着他四面环顾,眼神在每个人身上都停留了数秒。
笑意像往常一样挂在他脸上,但一开口语气间却有种不容反驳的凌厉。
“瞎子是解家的伙计。敢窥觑解当家的位置的人,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我说到做到。”
铜面嫂看到他拿枪出来便瞬间没了好脸色:“黑爷,您可得看清楚了,您现在坐着的位子,是解家的;我们这绕一圈围着坐的人,是解家所有的盘口主。我们交上来的账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没有一点掺假,没有一点私吞,您凭什么拿枪指着我们大伙?别告诉我是直觉告诉您有人要反水,老娘不信那玩意儿。”
“哟,你哪只眼睛看我拿枪指着你了?”对面的人听到这话无赖属性全开,“爷拿它耍着玩你管得着吗?”
“当然了,”他接着道,“这上了镗的,要是不小心走了火,还真是对不住各位。”
黑眼镜的耐心是有限的,而这有限的耐心多数都拿去给了解小九爷,剩下一丁点能与铜面嫂周旋这么久也给耗了个干净,索性恢复本性耍起无赖来,倒是方便得多。
而铜面嫂闻言也没有再说话了,这倒不是她胆子太小——在这条道上混的,哪个不是胆子比天大?——而是因为面前这个人太捉摸不透了,让人搞不清楚对方究竟想要什么,也就无从摸到对方的弱点以对症下药。
一身黑衣黑裤,一副墨镜,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做起事来却是坚决果断而且狠辣,几乎不留一点余地,这就是铜面嫂对这个黑瞎子所有的印象。
如果硬还要加上一点,那就是不要命,再危险的事做起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不过话虽然这样说,即便对方这样不把命当命,她却愣是没见到有谁能够伤他分毫的。
——这样一个男人,让人不忌讳都难。
而且她知道,别看现在对方正悠闲地坐在椅子上,一点不设防,但只要自己再多露出一点会威胁到解家的意思,半秒钟不到对方的子弹就会爆开自己的太阳穴。
铜面嫂可是个惜命的人,虽然解家这块肥肉很是让人垂涎,但命都没了还顶个屁用,所以她很聪明地没有再把话接下去。
“要有什么是你们给端贵说或者给我打电话都行,如果事情真的闹大了,我会从美国回来处理的。”
“还有,我再重复一遍,不管你们对解家有没有过不该有的心思,若是有的,还是趁早掐灭了比较好。就算你的手下我杀不完,但取你一个人的性命,还是绰绰有余的。”
“如果有不相信的,大可以试试看。”
黑瞎子在道上的名气从来都不是白混的,那日他的一席话后,解家那群特爱闹事的盘口主竟然就都乖乖做事,不吵不闹的,弄得道上不知底细的人都感到特别纳闷。
而自那日之后,这道上来来往往的伙计间又多了一条传言。
人们都说,在曾经,长沙的三爷养了条名叫潘子的狗,而现在,北京的小九爷养了条名叫瞎子的狼。
狗没了主人的庇护是撑不了大局的,但是狼饿了,永远要吃人。
………………《囹圄》第一卷·血玉胆·完………………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六章
美国,洛杉矶,某私立医院ICU病房。
解语花刚做完手术被人推进来,浑身上下几乎全被绷带和纱布挡着,整就一个未包装好的木乃伊。
黑瞎子难得的没穿一身黑,外面套了件借来的白大褂,嘴里含着根没点燃的烟,坐在病床旁,心情有些烦躁。
他好几次都想干脆出去买桶汽油,一把火烧了了事,医院没了,病房没了,人也没了,倒是一干二净。
本来嘛,他就不是能照顾人的人,却又不想请护工,平白闹出好些笑话。
再说这人的情况也不容安生,这才来不过四五天,就被下了两次病危通知书,那个到美国治疗的话死亡概率将不足三成的推论也不知掺了多少水分,怕是那李医生觉得解当家的死在自己医院里他多半也活不了,才编出个必须到美国治疗的幌子吧。
不过来都来了,这边条件也确实要好得多,黑瞎子也就懒得再把解语花转回去,毕竟这人现在可经不起折腾。
但是总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啊。
他的英语水平也就刚刚好上高中,日常的还能应付,但要和医生交流那纯粹是妄想。可他又不想请翻译,天天带着个跟屁虫烦也要被烦死,于是请教度娘吧,译出一堆的火星文又让人惨不忍睹。
最终黑瞎子终于明白自力更生才是硬道理,开始抱着本牛津左翻右翻啃来啃去,日积月累水滴石穿终于成为一代宗师……那是不可能的,他不过是用解语花给他的定情信物(划掉)小粉红搜了一些个比较常用的单词而已,但一来二去,竟然也能勉强说说话了。
爷果然是个天才,黑瞎子心想。
……
清晨的阳光很温和,淡淡地从窗外洒进来,给整间私人病房内笼罩出一种温暖的金色氛围。
解语花双眼紧闭着躺在雪白的病床上,罩着呼吸罩,挂着输液瓶,胸口的衣襟略微敞开,插满了各式各样细细粗粗的管子,连接到一旁的仪器上。
黑瞎子摇摇头,这才不过几天时间人就小了一圈,何况解语花本就偏瘦,这下更是颧骨突出,再加上那一堆伤,要是能动的话晚上出去保准吓死那群美国佬。
“啧啧,真丑。”黑瞎笑着道,“这下除了我,怕是没人还想要你了。”
他伸出手拍了拍对方的脸,砸吧砸吧嘴,“哎,虽然是个瞎子,花儿爷您也只好将就着用咯。”
……
最初的一个星期黑眼镜觉得是真他妈的难熬,他天生就不适合这种安安静静的生活,除了个躺在床上的解语花谁也不认识,简直无聊的要死。
每天早晨起来到医院外的小餐馆吃点早饭,中午晚上就直接将就医院里的套餐,夜里就睡在病床旁留给家属的折叠小床上,日子过得极有规律,弄得小餐馆的服务生和医院送饭的护士都跟他混熟了,见面都嘻嘻哈哈的。
但话题也就止步于天气,也就这样了。
时光溪水一般浅浅流逝,味道像要淡出鸟来。
然而,渐渐地,黑眼镜竟开始觉得这样的日子也不错,如同白开水,只要慢慢地琢磨品尝就会发现,那看似略带苦涩地口感,其实也挺有滋味的。
有的时候他会到医院的吸烟区去待一会儿,抽完几支烟,在外边溜达几转,待身上的烟味散尽了便回去。
但白天晚上的大部分时间,黑眼镜都是在病房内度过的。
像个全职保姆般,替解语花洗洗脸,擦擦身,按摩按摩腿脚防止肌肉萎缩,除此之外便是打盹,发呆,和那个叱咤风云的黑瞎子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
实在是闲得慌的时候,他也会掏出手机来玩游戏,学那小九爷,万年不变的俄罗斯方块,他总爱堆到最高处然后再降到零,如此反复,乐此不疲。
过惯了风里来雨里去刀口上浪尖里的生活,偶尔换换口味平淡点也不错。
而且,他现在甚至有了一种错觉,很微妙很美好的错觉。
——他觉得,就这样子下去过一辈子,其实也挺不错的。
坐在病床前,两手比出枪的姿势,左手指着解语花,右手指着自己的太阳穴。
黑瞎子笑了笑,上下嘴唇一扣。
“砰。”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七章
这天吃过午饭,黑眼镜又到吸烟区去呆了一段时间。
他在那里遇到了两个偷偷学抽烟的美国小男孩,十二三岁的样子,都是亮褐色的卷发,眼睛如同明净的湖水一般湛蓝,忽闪忽闪的特别可爱。
黑眼镜懒得去想他们为什么要到医院里来学抽烟,他不是爱管这种闲事的人。
他只是兀自地吞云吐雾着,突然想起了前几天看到的一个故事——自从李医生说解语花成为植物人的概率大于85%后,他就常常找些相关的书来看,也算打发打发时间。
故事是以一个植物人的视角讲述的——
“我”出了车祸成了植物人,从此除了一只手臂的一部分能感知外界外,世界全然陷入一片黑暗、寂静与麻木中。
“我”的妻子每天都来看“我”,在“我”仅能感知的那支手臂上写字交流。她常把“我”的手臂当作钢琴弹着,十指轻巧蹦跳,奏出欢快优雅的曲子。
妻子的手指纤细而轻柔,是“我”与生活间唯一的联系。
只有她让“我”知道“我”还活着,让“我”知道每一个黎明与黄昏的交替,让“我”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人记得“我”。
她,就像是“我”的另一个灵魂。
然而,“我”的灵魂却在几年之后厌倦“我”了。
是的,她还那么年轻貌美,她还可以拥有美好灿烂的未来,何必把大好光阴都浪费在一个目不能视、耳不能闻、嘴不能说、身不能动的废人身上呢?
“我”可以感觉得到,她的触碰在渐渐变少,琴声间也透着无奈、焦躁、不安、痛苦与愧疚。
“我”正在被“我”与世界唯一的联系所遗弃。
直到最后,妻子再也没有来过,而“我”失去了与外界的联系,失去了时间观念,失去了一切。
但这不能怪她。
她在这几年已经做得够多够好了。如果把“我”和她的位置对调,“我”大概是连几年都做不到的吧。
所以谁也没有错,错的只是命运。
只是那该死的命运而已。
但是“我”的生命该如何终止呢?
接下来冗长的岁月里,“我”又该怎样在漫无边际的黑暗、寂静与麻木中度过呢?
这是一个永恒的折磨,而“我”甚至不能选择死亡。
……
故事里的两个人同自己和解语花很像,不过解语花的情形要比“我”好得多,至少能听能感觉。
只是他应该不会像“我”一样,对照顾他的那个人有着别样的情绪。
也是,黑眼镜天天在解语花耳边尽唠叨些惹对方生气的调侃,多半能把解语花的肺给气炸,还能指望对方会对他生出些感激之情?
不过这也才像是黑眼镜的风格,纵使他承认自己现在已然是发了疯,但要他真在这人耳边说些你侬我侬情深深雨蒙蒙的话来,怕解语花还没醒,他就已经被自己身上掉下的鸡皮疙瘩给活埋了。
而且,黑眼镜其实挺希望对方生气的,最好一下子气醒了,就算把他揍一顿扔门外去也是好的。
——黑眼镜脸皮厚,才不怕这等芝麻大小点的糗事呢。
当然了,黑眼镜也不是没有想过,自己对这样的生活是否会感到厌倦。
或许他现在感到舒适是因为新奇感还未散去,但几年以后,十几年以后,甚至几十年以后呢,他多半会觉得无聊的想吐吧。
——更何况,“情”这种东西,本来就是易变的。
只是对于现在的黑眼镜来说,这就是个刚上瘾的游戏,正玩得起劲儿呢他干嘛要跑出去?
就算是被网进来了,就算在别人看来和解当家玩游戏实在是不要命得紧,呵呵,那又怎么样,他还怕了不成?
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他可不是像小九爷那种在今天就规划了将来,一步一步该怎样稳扎稳打走的人,要是都确定了,那日子过得还有什么意思?
生活嘛,要的就是不确定性,玩的就是心跳,那才叫刺激。
灭了烟走出吸烟区,黑眼镜在外面溜达了一圈后,就转身提脚准备回病房继续折磨解语花的耳朵,反正那人动不了打不到他。
医院的走廊不宽不窄,但采光性不够好所以有些黯淡。墙的下半是墨绿,上半及天花板是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