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怡倩, 他似乎愣了一下, 见黄楚平瞪着自己, 赶紧掩饰什么似的大声与陈怡倩打招呼, 热情地接过黄永辉手里的行李车, 并夸奖他长得越来越帅了。
走出机场大楼, 一股潮湿的热浪迎面袭来, 裸露的皮肤立即有种粘粘的感觉, 令人很不舒服。 陈怡倩苍白美丽的脸上出现了淡淡的红晕和薄薄的微汗, 黄永辉很快就汗水淋漓, 轻声对母亲说, “真热。 以前都不知道怎么过来的。”
汽车在通往深圳的路上快速行驶, 坐在前排的黄楚平微微闭上眼睛, 与坐在后排的妻儿完全没有交流。
陈怡倩默默地望着窗外掠过的景致, 心里有点纳闷自己怎么还是一如既往的心情平静, 没有任何喜悦或激动的感觉, 完全不像去国经年, 初次返回的游子。 她暗自责怪自己是否太麻木不仁了?
黄永辉兴致勃勃地看着沿途的景色, 脸上闪烁着开心的微笑。
司机一边开车, 一边悄悄打量着老板一家人奇怪的神态, 尤其是不停地从后视镜里窥视陈怡倩的神色, 似乎想看出些什么来。
汽车在沉闷的气氛中接近深圳, 一阵非常新潮的, 节奏强烈的音乐声打破了车箱里的静默, 黄楚平拿出了一个最新款的手机, “喂?”
陈怡倩心里暗想, 原来他用这么新款的手机, 还用这么新潮的振铃声, 真时髦呵。
黄楚平用一种令人肉麻的温柔嗓音, 轻声细语地讲着电话。 因为他刻意压低了声音, 车里的人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只听他一直在说, “好, 好, 没问题, 保证” 之类的词。
陈怡倩不知为何突然打了个冷战, 心想可能是车里的冷气太足了吧。 她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对黄楚平反常声音的心理反感, 造成的生理反应。 她早就发现司机一直以一种奇怪的眼神从后视镜里窥视自己, 因为从小就习惯了各种各样的眼光, 她并没有特别的感觉。 此时竟然涌起了一股调皮的劲头, 抓住司机再次飘过来的眼神, 突然对他嫣然一笑, 吓得司机浑身一抖, 使劲抓住方向盘, 再也没敢看她一眼。
其实陈怡倩很知道自己美貌过人, 而且笑容的魅力几乎无人可以抵挡。 但她实在不愿意人家只注重自己的外在, 而不在意自己是个具有真才实学的聪明女子。 加上婚姻和生活中的种种烦恼与痛苦, 她很少有发自内心的笑容, 变成一付越来越冷漠的表情。 可是司机的反应似乎太过头了吧? 她心里想着, 好像被吓坏了似的, 希望他没事。
在她胡思乱想之间, 车子抵达了深圳。 过了关, 黄楚平竟然回过头, 冷冰冰地说, “你们下车, 打的士回去吧。 我还有事情。”
司机惊讶地瞪着老板, 又看看无动于衷的陈怡倩, 低下了头。
陈怡倩面无表情地准备下车, 身边的儿子一把拉住母亲, 大声抗议, “我们连人民币都没有, 怎么打的?”
黄楚平震惊地看看已经比自己还高的儿子, 心想真是长大了, 敢反抗老子了。 他略微思考了一下, 爽快地说, “好吧, 我打的。” 说着打开车门准备下车, 又回头补充了一句, “告诉我妈, 我晚上不回去了。” 照样没有称呼。 下了车, 接过司机殷勤地拿出来的小行李箱, 随手关上车门, 对司机吩咐, “送他们去碧园。” 自己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走了。
陈怡倩站在豪华的别墅门口, 内心百感交集。 在这栋房子里, 自己没有多少美好的记忆, 只有无尽的伤痛和泪水。 生活好像就是从买下这栋房子开始, 完全改变了。 她甚至有点害怕再次走进这栋房子, 似乎担心里面有什么会再次重创自己已经伤痕累累的心灵。
兴奋的黄永辉完全没有注意母亲复杂的心态, 而是沉浸在重回故地的喜悦之中。 他几步冲到大门前, 顺手按下一组数字, 沉重的大门处响起了轻微的 “嗒” 的一声, 门开了。
“妈妈, 你看, 几年了, 我都没忘记咱家的密码。” 黄永辉挺自豪地向母亲炫耀。
陈怡倩苍白的脸上为儿子绽放出真诚的笑容。 母子俩并肩走进离开了几年的家。
司机帮他们把行李放在门厅就走了。
宽敞的大厅里空无一人, 装饰柜后面的小厅里传出一阵喧哗, 只听见黄老太太特有的高亢声音在大叫着小保姆, “小丽, 大门好像开了, 你去看看谁来了。”
小保姆应声出现在大厅里, 看见陈怡倩好像吃了一惊, 转眼看见英俊挺拔的黄永辉, 眼睛睁大, 定住了, “呵……” 惊叫了一声。
“小丽。” 陈怡倩轻声招呼她。
小保姆定定神, 对陈怡倩点点头, “阿姨回来了。” 又看着黄永辉, “你, 你是辉辉吧?” 脸上突然飞起了红晕。
陈怡倩冲她微微一笑, 没有说话。
小保姆又被陈怡倩的笑容镇住了, 在黄家这么些年, 她几乎没见过陈怡倩的笑容, 原来这么好看呐。
黄永辉礼貌地点点头, 也没有吭声。
“怎么回事呀?” 黄老太太不怎么高兴地走出来, “看见鬼了? 怪叫什么?” 身后还跟着几个人。
“妈。” “奶奶!” 陈怡倩母子以全然不同的语气向黄老太太打招呼。
“哎哟, 我大孙子回来了!” 黄老太太夸张地把本来就很高亢的嗓子拔到更加尖锐, “怎么不早点说一声, 奶奶好去接你呀。” 她故意对陈怡倩视而不见。
单纯的黄永辉很纳闷, “爸爸没有说我们会回来吗?”
陈怡倩心里叹着, “傻儿子, 演戏都不知道。”
“黄太太, 这是你在国外的孙子啊?” 两个陌生的女人盯着黄永辉, 热切地问黄老太太。
“是啊, 是啊。” 黄老太太得意洋洋地把黄永辉拉到众人面前, “我孙子长的帅吧?”
“好帅。” “真英俊。” 一片赞扬声响起, 竟然有人说了声, “长的真像奶奶。”
陈怡倩觉得头晕眼花, 几乎要昏倒。 她不得不打断人们的嘈杂之声, 对黄老太太说, “妈, 你们慢慢聊, 我先上楼去了。”
黄老太太这才看了陈怡倩一眼, 大吃一惊地叫着, “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难怪小丽像见到鬼一样的怪叫。”
听到婆婆的前半句话, 陈怡倩以为自己听错了, 婆婆在关心我的脸色? 这个念头使她心头一阵温暖。 可紧接着而来的后半句, 让她的心又结成了冰, 并且狠狠地嘲笑自己从来都自不量力, 自作多情。
陈怡倩礼貌地对众人点头示意, 拖起大皮箱, 拖着疲惫的步伐, 往楼梯走去。
“妈, 我来帮你。” 懂事的黄永辉体贴地接过母亲手里的行李, 回头对奶奶一笑, “我先送我妈妈上楼, 等下来陪奶奶。”
母子俩走到楼梯口, 黄老太太想起什么似的忽然叫住他们, “不知道你们回来, 主卧室我在住。 辉辉的房间他姑姑住了。”
母子俩同时停步, 转身, 发出不同的疑问: “黄楚平住哪儿?” “姑姑来了? 我怎么没看见? 她住我的房间, 我住哪儿呀?”
“你姑姑上街去了, 晚上会回来。 你先住客房吧。” 黄老太太避重就轻, 先回答孙子的连串问题。 在陈怡倩超乎寻常地冷静逼视下, 只好勉强回答, “楚平又不在这里住。” 似乎觉得自己说走了嘴, 又加上一句, “他整天在外面跑的啦。”
“我妈妈住哪里?” 黄永辉感觉到气氛不对劲, 开始为母亲着想起来。
“这里房间多, 随便收拾出一间就可以了。” 黄老太太不以为然地说着, 对小保姆挥挥手, “小丽, 你去看看, 给阿姨腾一间房出来。” 好像陈怡倩是不识趣的借住人, 而老太太她自己是主人一样。 她完全忘了这房子至少有一半是属于媳妇的。
小保姆答应着, 跑上楼去了。
陈怡倩拖着越发沉重的步履, 跟在儿子身后蹒跚地走上楼。
隐隐约约听见有人问, “这漂亮女人是谁呀?” 听说是黄家媳妇, 就轻声惊呼, “媳妇? 上次吃饭那个不是媳妇吗?” 听不清怎么样回答的, 就听见好奇的声音继续说, “比她年轻多了, 只是没有这么漂亮。” 一阵轻微的 “嘘 –,” 的声音响起, 好奇的声音被压住了。
黄老太太满不在乎地从鼻子里轻轻 “哼” 了一声, 嘴角带着不屑的微笑, 转身招呼着身边的人, “来, 来, 我们继续打麻将, 把我一手好牌给搅了。” 在牌友的簇拥下走回牌桌
陈怡倩精神萎靡不振地坐在简单收拾出来的床上, 丝毫没有回到家的喜悦, 反而满心惆怅与苦闷。 她沉思片刻, 拿起电话, 心里为自己当初装修时, 坚持在每个房间接上电话而感到欣慰, 至少不必下楼去面对那些不友善的目光。 她拨通了旅行社, 订下最早一班飞往父母亲所在城市的航班的机票。 放下电话, 想到可以很快见到分别数年的双亲, 心里才稍微有些波澜起伏。 这些年, 不知爸爸妈妈是否又多了一些白发?
陈怡倩步履轻盈地走下飞机, 踏上阔别数年的家乡的土地, 身后跟着坚持要与母亲同行的黄永辉。 虽然年龄尚小, 英俊的少年已经赢得了空姐们的青睐, 受到一些额外的照顾。 想到儿子脸红的样子, 陈怡倩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小倩! 小倩!” 刚踏进到达厅, 陈怡倩就听见激动的呼唤。 她抬起头, 看见白发苍苍的母亲, 英俊挺拔又有点发福的哥哥和俊俏的嫂嫂一起站在迎接人群的最前面。 挥手大叫的正是自己那漂亮又泼辣的嫂子。
陈怡倩顾不上推着行李车的儿子, 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 几乎小跑着奔了过去, 直接扑进母亲的怀抱, “妈妈!” 双眼蓄满了激动的泪水, 她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
陈妈妈轻抚女儿的后背, 嘴里喃喃地叫着, “小倩, 小倩。”
陈家大哥看着母女俩相见的温馨场面, 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同时上前接过与自己有几分相象的外甥手中的行李车, 笑容可掬地说, “辉辉长成大小伙子了。”
黄永辉礼貌地招呼着, “舅舅好! 舅妈好! 外婆好!”
陈妈妈放开紧搂着女儿的双手, 拉住已经高出自己一大截的外孙, “辉辉长大了。”
陈家大嫂伸手拍拍外甥俊俏的脸颊, “辉辉真像我们家的人, 和舅舅一个模样嘛。”
黄永辉想躲闪, 又不知是否应该躲, 闹了个大红脸。
“哟, 脸红啦?” 当舅妈的越发来了兴趣, 故意逗着小外甥, “在国外住了几年, 怎么更容易害羞了? 将来怎么找媳妇呀?”
陈妈妈出面替外孙解围, 笑着对童心未泯的媳妇说, “孩子还小, 别逗他了。”
陈大哥也笑嗔妻子, “有几个人招架得住你呀。”
陈大嫂夸张地挽住黄永辉的胳膊, 装出委屈的样子, “小辉辉, 他们都骂我, 你可要为我主持公道啊。”
黄永辉可不上当, 笑着对舅妈说, “谁让你 ‘欺负’ 我, 外婆和舅舅才是主持公道呢。”
“臭小辉, 你就不能装笨一点。” 陈大嫂假装哀怨地说。
黄永辉对着舅妈淘气地扮了一个鬼脸, “抱歉, 我就有这么聪明。”
陈大嫂脸上恢复了灿烂的笑容, “我们赶紧回家吧, 爸爸还在等着呢。”
陈怡倩笑眯眯地看着这充满温情的一幕, 觉得自己带儿子回来的决定是对的。 让孩子体会一些真正的亲情和温情, 比在锦衣玉食的环境中听那些虚伪的奉承话要好许多倍。 至少孩子有爱他人的能力。
陈家的接风家宴丰盛又实在, 全是大盘大碗的地方风味。 陈怡倩食指大动, 大快朵颐, 吃得满嘴流油而不自知。
黄永辉也不甘示弱, 风卷残云般地扫过一道道美味佳肴, 还不停地说, “好吃! 太好吃了! 好久都没吃过这么香的菜了。” 把负责做饭的老阿姨乐得合不拢嘴, 一个劲儿地往他碗里挟菜, “好吃就多吃点。 多吃点。”
陈大嫂装腔作势地要抢黄永辉的菜, 小伙子坚决保卫自己的 “果实”, 逗得全家人哈哈大笑。
晚饭在愉快的笑声中结束了。 陈家人移师客厅, 坐下来, 细细倾诉彼此的思念之情。
陈爸爸和陈妈妈很关心地问女儿, 为什么脸色那么苍白? 身体状况怎么样? 有没有做身体检查?
陈怡倩笑着让父母亲放心, 自己身体很好。 脸色不好大概是因为长途跋涉, 有点疲劳的缘故吧。 她没有说出自己经常无缘无故感到很累, 脸色不好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了。 她不想让年迈的双亲再为自己操心。
陈大哥和陈大嫂明显不相信她的说辞, 但也不想增加老人的思想负担, 没有说破, 只是颇忧心地看着美丽而瘦弱的妹妹。
陈怡倩故意挑一些愉快的话题, 讲述在加拿大的种种活动和乐趣, 免不了要大肆渲染一下温哥华的美丽风光, 引人入胜。 同时谈到儿子在加拿大的生活情况, 并让他自己说说有些什么收获。
黄永辉不无自豪地说, “我现在钢琴考完了九级, 年底就可以考十级了。”
陈大嫂惊叹, “看不出来, 我们辉辉快成钢琴家了! 和李云迪有一拼吧?”
黄永辉不为所动, “我还差得远呢。”
陈大嫂的马屁没拍到位, 自己找了个台阶, “起码比他长的帅。”
陈大哥笑着拍拍妻子, “钢琴家和长得什么样没关系。”
一阵哄堂大笑之后, 黄永辉继续汇报自己的情况, 跆拳道少年黑带; 游泳十二级和初级救生都通过了; 滑雪可以上蓝道及简单黑道, 羽毛球, 乒乓球校队主力, 等等。
陈妈妈疑惑地问, “这都是课外活动啊。 学习成绩怎么样?”
陈怡倩俏皮地笑着说, “妈妈, 你说辉辉的学习会怎么样? 他是我的儿子啊。”
陈爸爸肯定地说, “一定错不了。 倩倩的学习, 那不是一般的好。 辉辉一定好。”
黄永辉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我现在暂时还比不上妈妈当年的成绩。 不过相信不久的将来一定会赶上和超过妈妈的。”
在亲人的关怀与呵护下, 在暖意融融的亲情中, 陈怡倩悠然自得地享受着假期的日子, 心情难得地放松, 有着几年来少有的愉快和惬意。 时间在一片温馨中流逝得更快, 转眼暑假就要结束了。
一天夜里, 年迈体弱的陈爸爸先去休息了, 黄永辉也在长辈们的催促下, 听话地回房间睡觉去了。 客厅里只剩下白发苍苍的陈妈妈和陈大哥夫妇。 陈妈妈握住女儿的手, 满怀忧虑地问, “小倩, 这些天妈妈心里一直有个疑问, 不知该不该问?”
陈怡倩笑着说, “妈妈, 和女儿用得着这么客气吗? 有什么尽管问。”
陈妈妈看着女儿美丽异常的面容, 轻声细语, 仿佛怕惊吓了她似的, “妈妈觉得你不快乐。 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让你,” 陈妈妈略停顿了一下, 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 “让你感到不愉快?”
陈怡倩暗自一惊, 心想自己的心事有这么明显吗? 整天喜笑颜开也让妈妈感觉到自己不快乐? 她忘记了凡是真正爱自己孩子的母亲, 对孩子的一切都特别敏感与关心。 她赶紧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妈妈, 我没有不快乐。 在家里我很开心啊。”
睿智的陈妈妈没有被女儿刻意的表情所迷惑, 直接问到问题的核心, “你和黄楚平的关系怎么样了? 有没有因为家里当初坚决反对你们在一起而受到影响?”
陈怡倩几乎忍不住要流泪了, 她强忍住情绪的剧烈波动, 维持着脸上的笑容, 安慰着年迈的母亲, “妈妈, 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有影响也不会延续这么久吧。”
陈妈妈喃喃自语似地说, “我和你爸爸都很后悔。 当初要么就反对到底, 要么就早点同意, 免得你为这事背包袱。 黄楚平不是一个胸襟开阔的人。”
陈怡倩实在忍不住泪水直流, 拉住母亲的手, 哽咽地忏悔, “妈妈, 当初是女儿不懂事, 不听话, 让你和爸爸到现在还为我担心, 都是女儿太任性了。”
陈妈妈连忙为女儿擦拭泪水, “怎么了? 怎么哭起来了? 有什么不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