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儿子暧昧的神色; 秦伟芳知道自己料中了。 她气愤地说; “你知不知道未成年人在加拿大抽烟是犯法?”
李骏雄勉强点了点头; “知道。”
“知道你还干?!” 秦伟芳感到不可思议。
“大家都抽。” 李骏雄低声争辩; “我只是好玩; 又不会抽上瘾的。”
秦伟芳大叫; “你说什么?!”
李骏雄大着胆子说; “爸爸抽烟你怎么不管?”
秦伟芳瞪着儿子喊; “如果你到了法律允许的年龄; 我也不管你!” 她继续声色俱厉地指责儿子; 数落他的种种不对之处。
不耐烦的李骏雄突然冒出来一句; “我们同学还有抽大麻的呢; 还不是没什么。”
秦伟芳几乎要晕倒。 心想自己之所以拼命反对他吸烟; 就是怕他会沾上毒品; 结果他还这么不在乎。 她努力告诫自己要冷静; 不能太冲动; 否则会适得其反。
经过艰苦的谈话; 秦伟芳总算放心的是; 儿子还知道毒品的危害性; 而且会拒绝不良少年的引诱; 绝不去沾染会贻害无穷的毒品。
夜深人静; 秦伟芳失眠了。 她辗转反侧; 想起初来加拿大时; 同学之间闲谈; 说起孩子的教育和生活状况。 一位同学说过; 在国内最多只是担心治安问题; 多数可以防范。 在这里; 要担心滥交; 毒品; 同性恋。 因为社会太开放; 这些在国内被视为洪水猛兽; 见不得阳光的坏事; 在这里是很公开的。 当时自己并不很当真; 没想到这些危害就在自己身边; 随时准备趁虚而入; 伤害自己的孩子。 温哥华的母亲责任重大呵。
在温哥华住了几年; 这几位曾经的淑女们随着儿女进入青春期; 在没有丈夫具体支援;独自面对现实的压力和问题之时; 一个又一个的变成了会大吼大叫; 毫无风度气质可言的十足家庭妇女。
冬天来临; 温哥华的雨季又到了。 每天不大不小; 不疾不徐的雨水不停地下着; 让人心里烦恼; 慌乱; 不舒畅。 白天也越来越短; 太阳好像休假了一样; 有时候一个月都不露一次面。 好在室外湿漉漉的一片朦胧; 屋内因为暖气的作用还颇为干燥。
刘一夫终于要回家了; 他在电话里兴奋地告诉柳玉洁自己的行程; 和计划在家里待多久的安排。
柳玉洁静静地听着; 淡淡地应着; 完全没有了往昔的兴奋; 激动与快乐。
刘一夫问家里需要带些什么东西?
柳玉洁平淡地回答; 什么都不缺; 人回来就好了。 心里的想说的是; 就不劳您大驾了。 她自己都奇怪; 怎么会冒出这么生分客套的句子。 话到嘴边; 还是忍住了。
刘一夫终于觉察到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他有点疑惑地问; “你怎么啦? 好像不高兴?”
柳玉洁心里嘀咕着; 我怎么了你真不知道吗? 还说什么恩爱夫妻呢。 她忽略了几年的聚少离多; 使他们之间的沟通与交流出现了严重的问题; 还奢望着有些事情可以不必言传就能心意相通。 可惜太平洋的海水和时间的巨轮已经把这种可能消磨殆尽了。 她嘴里轻描淡写地说; “没有啊; 我没有不高兴啊。”
“那你怎么无精打采的呀?” 刘一夫很纳闷。 不是他变得迟钝了; 而是他真的已经和妻子疏远得摸不清她的情绪了。 何况柳玉洁还有意无意地掩饰着自己内心的不满与恼怒; 力图保持 “贤妻良母” 的形象。
“我真的没什么; 只是有点儿累。” 柳玉洁这倒是实话; 她总是无缘无故地感觉疲劳; 其实是心理压力带给身体的反应。
“那你早点休息吧。” 刘一夫随口说。
柳玉洁心里抱怨; 你就不能换个别的句子; 不是 “休息吧”; 就是 “看医生”; 我需要的不是这些。 可她还是没说出来; 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就挂了电话。
她没有立即休息; 而是一如既往地坐在书桌前; 面对电脑。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 她每天晚上在电脑前待的时间越来越长; 睡觉的时间越来越晚。 她上网看新闻; 浏览中文网站里各种各样的贴子; 甚至玩网络游戏; 但从来不在网上发表任何言论。 她是一个旁观者; 默默地看着网络中的人们嘻笑怒骂; 悄悄地分享着虚拟世界里的苦痛哀乐。
她如往常一样进入了一个常去的网站; 看到有新的精华文章; 点开一看; 竟然是说 “温哥华多怨妇”。 心里很惊讶; 迫不及待地读下去; 一会儿点头; 一会儿摇头; 最后竟然两眼泪直流。 对照文章里所列举的种种现象; 她警觉自己已经到了沦为 “怨妇” 的边缘。 她呆呆地坐在书桌旁; 两眼盯着电脑; 思绪飞到天外; 又是一个无眠之夜。
刘一夫到达的那天; 柳玉洁习惯性地把电脑打开; 进入机场到达航班的实时信息; 并保持在屏幕上。 她看到航班到达的标志; 仍然有条不紊地做着家务; 等待着电话铃响。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柳玉洁渐渐不安起来。 航班已经到了一个多小时了; 怎么还没有电话来? 她几乎想开车直接冲到机场去; 看看究竟怎么回事儿。 放在以前; 她早这么做了; 可是现在; 不知怎么回事儿; 她失去了这股冲动。 冲动也是要有热情在后面支撑的啊。
电话铃响了起来; 却是柳玉洁的手机。
“你在哪儿啊?” 刘一夫语气不佳地大声问。
“我在家里。” 柳玉洁心里松了一口气; 语气却是淡淡的。
“你怎么没来接我?” 刘一夫大声质问。 在他的印象里; 如果他在机场停留时间过长时; 柳玉洁应该早就到了机场。 即使警察不让在到达区等待; 她也会驾车兜圈子;或是停在附近的加油站内。
“我在等你的电话。” 柳玉洁的声音还是平静无波; “我现在就来接你。”
“快点啊。” 刘一夫的声音里充满了不耐烦。
回到家里; 刘一夫像往常一样受到女儿的热烈欢迎。 已经比母亲都高的刘柳像小孩子一样冲进父亲的怀抱; 搂住他的脖子又蹦又跳; 兴奋和快乐之情溢于言表。
柳玉洁看着父女欢乐的样子; 突然觉得鼻子有点发酸。 她嘲笑自己太多愁善感了; 变得婆婆妈妈的。 其实她内心渴望的是全家人能够天天在一起; 让女儿可以天天这么快乐。
晚饭后; 刘一夫打着哈欠对柳玉洁说他睏了; 在飞机上没怎么睡好; 让柳玉洁慢慢收拾东西; 自己先去睡了。
柳玉洁头也没回地答应了; 手里慢条斯理地做着每天重复的家务事。 然后收拾被刘柳打开; 翻乱; 堆了一地的刘一夫带来的东西和大箱子。 一切就绪之后; 她没有上楼; 而是照常走进书房; 打开了电脑。
夜慢慢深了; 安静的住宅区越发寂静。 柳玉洁在网络世界里流连忘返。 忽然一阵奇怪的声音传来; 母亲保护子女的本能使她机警地竖起了耳朵; 并悄悄地站了起来。 结果发现是刘一夫巨大的鼾声。 她悄悄地笑自己神经过敏; 突然又一阵心酸; 谁说 “小别胜新婚”; 自己怎么还在网上消磨光阴?
刘一夫和柳玉洁都忘了移民之初; 他们夫妻每次团聚的感觉。
第十一章 聚散两难
尽管对有些新移民; 尤其是技术移民来说; 加拿大是 “艰难大”; 在生活上要面临许多在国内意想不到的困难和压力。 柳玉洁们以牺牲了家庭团聚; 天伦之乐等等在西方人观念里不能被忽略的家庭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 换取了经济上的比较宽松和相对多的时间。 她们不必着急地去找工作; 有比较多的时间可以出去旅游; 饱览北美大陆不一样的风情。
洛基山脉的雪山雄峰; 哥伦比亚冰川的千年积雪; 班芙的古雅小镇; 著名的卡皮兰诺吊桥; 布查莱花园; BC省的湖光山色; AB省的草原风光; 乃至东部尼亚加拉大瀑布的飞流; 多伦多电视塔的英姿; 路旁悠然吃草的大角麋鹿; 马路上列队疾奔的敏捷野羊; 树林里蹒跚而过的黑熊; 甚至难得一见的棕熊 (GRIZZLY BEAR); 在清浅溪水中逆流而上; 奋勇挣扎着迴游的三文鱼; 在浩瀚大海里自由游弋的庞大鲸鱼; 在草地洞口直立的小鼹鼠; 成群的加拿大鹅; 孤独的白头鹰; 优雅的野天鹅; 懒惰的绿头鸭; 牛仔节的万众狂欢; 原住民的淳朴歌舞; 等等都记录进她们的镜头和记忆之中。
因为有加拿大永久居民的身份; 她们较容易地取得了十年有效; 多次往返的美国签证。 每年春季; 她们都相约去一百多公里外的美国小镇看郁金香。 柳玉洁始终忘不了初次见到那大片大片郁金香时的震撼。
当时在周刚的带领下; 几辆车在乡间的小路上转来转去; 正为怎么还看不到花而不耐烦时; 就看到前面的车里伸出手来挥舞着; 抬头定睛一看; 心跳似乎在刹那间停顿了一下: 不远处; 春季明媚的阳光下; 一大片一大片的花海几乎接到天边。 一向对花不怎么感兴趣的刘一夫也失声喊出来; “太美了!”
以为自己看过郁金香花展; 不会太大惊小怪的柳玉洁被自然生长在田地里的花海包围时; 完全心醉了。 白色; 红色; 各种深浅不同的红; 粉色; 紫色; 黄色; 金色; 橙色; 蓝色; 红黄相间; 粉白相交的各色郁金香在温暖的阳光下怒放; 随着清凉的春风轻轻摇曳。 远处几棵参天大树高耸入云; 一两栋简朴的农舍依偎在树下; 与五彩缤纷的花海构成一幅动人心弦的美丽风景。
不怎么喜欢入镜头的刘一夫也情不自禁地在郁金香的环绕中拍了许多照片。
几次美国之旅; 激发起 “太空人”们的热情; 决定利用暑假的前半段时间; 进行一次纵跨美国的旅行。 就是从温哥华出发; 一直开车到美国和墨西哥交界的边境城市 圣地亚哥。 这趟旅行要穿过美国西部的华盛顿; 俄勒冈和加利福尼亚州; 途经西雅图; 波特兰; 洛杉矶等西部大城市; 而且准备小绕一段路; 进入旧金山和硅谷去看看。
旅行计划一经确定; 孩子们很高兴: 可以去迪斯尼及加州探险乐园; 圣地亚哥海洋世界等地尽情玩耍。 先生们很兴奋: 可以长驱几千公里; 在美国的跨州高速公路上疾驰狂奔; 飙车。 女士们则默默地准备着出行所需的一切事项。
夏季里一个晴朗的清晨; 柳玉洁; 秦伟芳; 陈怡倩和杨莘楠四家大小十二口人; 开着四辆车上路了。 大家约好时间在美加边境的和平门公园碰头; 陈怡倩一家又迟到了。 原来黄楚平不让陈怡倩动他的随身物品; 结果自己换了衣服; 忘了把钱包放进口袋; 出了门之后才记起来。 因为驾照在钱包里; 不得不回家去取; 所以又晚了。
黄楚平不怎么认真地向焦急等待的人们略加解释; 没有说出原因; 只讲了结果; 甚至把责任一股脑地推到陈怡倩头上。 在一旁忍无可忍的黄永辉替母亲打抱不平; 说出事实真相。
看着脸上平静淡漠的陈怡倩; 想起她曾经诉说过关于她的婚姻中的种种状况; 女士们都感到心酸。 她们说不出什么; 只能催促着自己的丈夫赶紧出发。
稍微的耽搁; 海关门前排起了长龙。 车辆在极缓慢地爬行。 好不容易轮到刘一夫的车; 递上护照; 美国的黑人官员问他们的去处; 得到回答后; 又问为什么; 柳玉洁正在斟酌辞句; 坐在后排的刘柳迫不及待地大叫出来; “去迪斯尼。” 那官员笑起来; 说了声; 旅途愉快。 就把护照还给他们; 挥手放行了; 甚至没有例行公事地问他们是否带了食品过关。
出乎意料地顺利; 让柳玉洁感叹; “带孩子去迪斯尼好像天经地义; 连海关都觉得这个理由正常到不用多问了。”
到路边的小镇的大型超市里购买了一些食物; 加满了油箱; 真正的行程开始了。
华盛顿州的大半路程是他们熟悉的; 因为直到西雅图都是走过的路段。 路旁的青山绿树与熟悉的BC省景象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只是穿过西雅图时; 纵横交错的立交桥; 五花八门的出入口; 让司机们紧张了一阵子。 幸好各车上都备了对讲机; 早把频率调到一致; 互相之间通讯联络方便许多; 也避免了走错; 跟丢的问题。
进入波特兰市; 走在最前面的杨莘楠突然用对讲机大叫; “快看右前方!”
后面跟着的几辆车里的人们纷纷看过去: 一座巨型的大桥正从中间断开; 向两边缓缓升起; 一艘巨大的轮船正极缓慢地穿越大桥。
柳玉洁举起相机一边拍照; 一边默数了一下在蓝天白云衬托下; 桥面上分外醒目的车道线; 不禁有点惊讶地叫起来; “哇塞; 八车道耶!”;
刘一夫笑起来; “你一把年纪了; 怎么像妞妞一样说话?”
柳玉洁的神经被触动了。 她收敛起笑容; 用明显不高兴的语气说; “你什么意思?”
刘一夫有点莫名其妙; “我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啊。”
柳玉洁不悦地把脸转向窗外; 从鼻子里极轻微地哼了一声。 她不愿承认自己过于敏感; 但害怕在旁人; 尤其是刘一夫眼中; 自己变老了的心态已经成为她心里不能排除的梦魇。
刘一夫没有再说话; 似乎专心致志地开着车。
后排座位上的刘柳早抱着为她准备的大枕头睡着了。
柳玉洁不知怎么想起了准备出发前; 江妍独自的到访。
江妍说是来告知自己已经被东部的一所大学录取; 秋季入学去读一个硕士学位。 可她的语气和神情都让人感觉不到喜悦; 反而带着淡淡的伤感。 那个性格直率开朗的江妍不复存在了。
得知她们将进行纵跨美国的旅游; 江妍带着羡慕的心情表示; 自己也很想参加她们的行动。 可是为了在夏季里多挣一些钱; 她不可能安排任何旅游活动了。 而且; 她已经辞了超市收银的工作; 准备去三文鱼加工厂工作; 因为工资高。
江妍嘴角带着有些无奈的微笑; 语气悲凉地说; “我已经三十岁了; 不再年轻了; 要为自己的生活着想了。”
柳玉洁绝对不同意她的观点; “你已经老了? 那我们这些孩子妈呢?”
江妍老实不客气地说; “你们这些 ‘单亲’ 妈妈虽然衣食无忧; 但会比我老得更快。”
柳玉洁以为自己听错了; 追问着江妍称她们是什么?
江妍的神情活跃了一些; 告诉柳玉洁; 她没有听错。 自己就是叫她们为 “单亲妈妈”; 因为她们的生活与单亲家庭没什么大的区别。 丈夫偶尔回家光顾; 她们还要付出更多的劳动。
“那你认为我们会老得更快?” 柳玉洁一反沉着冷静的常态; 很计较地追问着。
“起码我没有孩子拖累。” 江妍也回答得很干脆。
提到孩子; 柳玉洁想起有较长时间没有见到赵立阳了; 不禁关心地问起来。
江妍刚缓和的神态又变得消沉起来; 嘴里说着一些不在乎的话; 可听的人能够清楚感觉到其实她很在意。
柳玉洁得知他们夫妻之间经常没有任何沟通; 甚至几天不说话; 感到一阵胆战心惊。 心想; 原来以为自己因为和丈夫长期分离; 才造成有时无话可说的局面。 没想到他们天天在一起的年轻夫妇也会这样。
目送着江妍纤弱的身影孤独地离去; 柳玉洁心里非常难受。 一个热情; 爽朗; 率性; 真诚; 充满活力的女孩子; 到加拿大之后似乎脱胎换骨; 变成完全不同的一个人了。 而这种变化; 相信是任何一个真正关心她的人所不乐意看见的。 可惜最应该关心她; 同时也是她自己最在意的那个人却视若无睹。
到底是怎么了? 她对移民的正确与否再次感到不确定了。
一声声轻微的叹息不由自主地从柳玉洁嘴里逃逸而出。
刘一夫微皱着眉头侧脸看了几次陷入沉思的妻子; 觉得她变得很奇怪: 高高兴兴地出门旅游; 一下子又愁眉苦脸的叹气; 不知犯了什么毛病。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半开玩笑的一句话; 触发了妻子内心深处的感慨。 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使妻子忘掉不愉快; 好好享受这一趟旅行。 他不想每天面对一个愁肠百结的妻子。
杨莘楠的声音在对讲机里再次响起; 询问大家是否在前一个出口下去; 吃麦当劳作为午餐; 同时让先生们休息一下。 取得一致同意后; 小型车队鱼贯地驶出高速公路; 停在了麦当劳门外。
刘柳被叫醒之后; 立即蹦跳着进了快餐店。
刘一夫伸手握住准备下车的妻子的手臂; 诚恳地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