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睡得着吗？
进入青春期的少年根本体会不到母亲的心思； 李骏雄挺不高兴地说； “你老说起早起晚睡； 睡眠不足的。 让你早点睡觉； 又说 ‘睡得着吗’。 随便你啦； 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我反正没时间陪你的。”
秦伟芳哭笑不得地看着比自己还高的儿子一甩头； 走了。
一向腼腆； 内向的黄永辉破天荒地提出要去参加学校的舞会； 而且不用母亲付钱买门票。
陈怡倩惊讶之余； 忍不住追问儿子； 为什么不需要妈妈付钱买舞会的门票？ 如果你愿意去参加学校的舞会； 妈妈很乐意为你买门票的。
黄永辉俊美无瑕的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红晕； 斯斯艾艾地企图不回答母亲的问题。
儿子反常的神态； 激起母亲强烈的好奇心； 陈怡倩毫不放松地追问到底。
在母亲罕见的强势态度下； 黄永辉吞吞吐吐地说出是班级里的女同学坚持邀请他参加舞会； 还凑份子给他买好门票； 他不得不接受。
陈怡倩听到 “凑份子” 越发惊讶； 心想学校的舞会门票有多贵； 在这个人称富裕地段的孩子们还需要用这种方式来买门票？ 忍不住问得更详细了。
面对母亲大惊小怪的表情； 黄永辉的脸更加红了； 好不容易才解释清楚； 门票只要几块钱； 女同学们为了表示诚意； 才用了这种方式； 而且如果拒绝； 就是拒绝了一群人。
陈怡倩恍然大悟； 明白了女孩子们的煞费苦心； 只是要儿子一定出席舞会。 看看高大俊美的儿子； 她突然感到儿子真的长大了； 竟然有吸引女孩子的魅力了。 转念一想； 都是因为儿子的外貌英俊； 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心情又沉重起来。
秋风变得越来越冷； 树枝上的叶子也越来越少了。 许多人家挂起了万圣节的灯饰； 与圣诞节热闹； 喜庆截然不同的灯饰。 大多数的灯是用蓝； 绿或白等冷色调的小灯泡组成； 营造出阴森的感觉。 有些人家门前挂着假骷髅； 巨大的蜘蛛网； 大大小小的幽灵造型； 张着血盆大口的魔鬼等等。 而真的； 假的南瓜灯是必不可少的主要装饰之一； 也是 “此处有糖果”的标志。 在万圣节当晚； 只要看见门前有南瓜灯； 稍加打扮的孩子们皆可以大大方方地去按门铃； 索取糖果。
学校的舞会自然不会影响孩子们讨糖果的乐趣； 在正日子到来之前就开始了。
舞会举行的那一天； 在刘柳不停地催促下； 柳玉洁早早地做好晚饭； 和女儿一起吃完； 便在厨房里收拾着。 刘柳扔下饭碗； 说声； “妈妈； 今天我就不帮你了。” 人已经冲到楼上去了。 柳玉洁心里想着； 平时女儿吃完饭帮了自己吗？ 答案是否定的。 虽然女儿已经长得比自己还要高了； 可因为自己是全职家庭妇女； 所以从来没有想过让女儿动手做家务活。 也不知这样做； 对还是不对？
柳玉洁脑子里转着各种念头； 刘柳已经打扮完毕； 一阵风似地冲下了楼梯。
“刘柳！” 听到女儿的脚步声； 柳玉洁立即大声呼唤； “过来一下。”
刘柳轻声说了一句英语粗话； 不情愿地拖沓着脚步走到母亲面前； “什么事啊？ 舞会都要开始了。”
柳玉洁回头看着女儿； 倒吸了一口气； 心里暗道； 比我想的还糟糕。 嘴里尽可能温和地说； “这么冷的天； 你就这样去学校？”
刘柳似乎松了一口气； 赶紧说； “我会穿外套的； 大外套。” 意思是冬天穿的厚外套。
柳玉洁告诫着自己； 不能发脾气； 发脾气达不到效果。 然后故意语气轻松地问； “你穿着外套跳舞吗？”
“我傻呀！？” 刘柳大叫； “穿外套跳舞不热死； 也会被同学笑死！”
“那你就穿这样跳喽？” 柳玉洁的语气控制不住地慢慢严厉起来； 眼睛也盯着女儿不放。
“是啊。” 虽然被母亲的声音和目光弄得心里有点发毛； 刘柳看看自己； 觉得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我建议你去换一件衣服。” 柳玉洁的声音里充满了命令的意味； “换一件长袖的衣服； 或者至少是有袖子的衣服。” 心里一直反省着； 自己什么时候给女儿买过这样过分的衣服？ 她万万没想到； 这衣服是刘柳为了这个舞会； 省下半个月的午餐费； 自己偷偷买的。
刘柳看着自己饿着肚子省下钱买的紧身； 露脐； 吊带小背心和与之相配的无领无袖短外套； 心里沮丧极了； 怨恨着自己怎么摊上这么个保守落后的妈。
“快去换吧。” 柳玉洁反倒催促起女儿来； “舞会要开始了。”
“妈 ；” 刘柳拉长声音喊着； 用恳求的眼光看着母亲； “让我穿一次； 就这一次。”
“不行。” 柳玉洁很干脆地拒绝； 又好心提醒女儿； “快去换吧； 舞会已经开始了。”
刘柳赌气地说； “不让我穿这衣服； 我就不去了。”
柳玉洁高兴了； “不去更好； 咱们娘儿俩在家看书； 嗯； 看电视也行。”
刘柳大叫一声； “那我的门票就浪费了！” 气冲冲地跑到楼上去换衣服了。
夜深了； 北风越吹越猛。 路上的车辆也稀少了。
陈怡倩在家里坐立不安； 不停地看看手表； 又看看时钟； 甚至跑到厨房去看烤箱和微波炉上的时间； 确定自己的表没有问题。 她脑海里面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念头； 每个都很血腥恐怖； 而且主角都是她那英俊的宝贝儿子； 使她越来越紧张和莫名的恐惧。 而造成她如此惶恐的原因就是学校舞会结束时； 一向乖巧懂事的黄永辉忽然打了一个电话回家； 用兴奋的声音说； 要去同学家玩一下； 会晚点回家。 没等陈怡倩问清楚怎么回事； 在背景极嘈杂喧嚣中讲话的黄永辉说了声； 别担心； 就把电话给挂断了。 当时陈怡倩只是心里有点酸酸地想； 真有其父之风范。 没想到时间已是深夜； 儿子还没有回家； 都不知道上哪儿找去。 心头一阵绞痛； 陈怡倩几乎忍不住要流泪了。
悦耳的门铃声终于响起来； 陈怡倩以最快的速度奔到大门口； 打开门； 见儿子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外； 长出了一口气； 不由自主地在心里说了一句； “感谢主！”
黄永辉并没有急着进家门； 也没注意到母亲失常的神色； 而是回头挥手； 大声说； “谢谢啦！ 再见！”
陈怡倩才发现门外的路旁停着一辆没熄火的车； 天太黑以至看不清楚车里的情况。 她只好问儿子； “送你回来的人吗？”
黄永辉头也没回； “同学和她妈妈。” 可惜中文听不出是女字旁的 “她”。
陈怡倩闻言； 立刻也向着黑暗中的人挥手； 尽量释放出自己的感激。
那车里的人见黄永辉安全了； 一加油门； 离开了。
陈怡倩与儿子一起走进家门； 她发现儿子不同寻常的兴奋； 心里感到不安。 她顾不上追问或指责儿子； 而是小心谨慎地观察起他来。
黄永辉满面红光； 本来就很精神的眼睛闪闪发亮； 而且一反往日沉默寡言的神态； 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舞会的见闻。
经过仔细观察； 陈怡倩稍微安了心； 断定自己最担心的药物（毒品）问题可以排除。 但什么使他如此亢奋呢？ 心中电光火花一闪； 她大叫起来； “你喝酒了！”
极度兴奋的黄永辉猝不及防； 脱口承认； “喝了不少呢。”
“你喝酒！” 陈怡倩忍不住怒火中烧； “你竟然喝酒！” 她声音颤抖着； 重复着； 美丽的脸上几乎要喷出愤怒的火焰。
亢奋中的黄永辉被母亲罕见的怒气吓了一跳； 情绪也几乎恢复平静； 意识到自己做过和说过什么； 他吱吱唔唔地说不出话来了。
看到儿子脸上光彩散尽； 无精打采的沮丧样子； 陈怡倩努力压抑自己的怒火； 放缓语气问儿子； “你在哪儿喝的酒？”
“同学家。” 黄永辉的声音几不可闻； 头也垂了下来。
陈怡倩的心情被儿子的情绪影响； 低落下来； 怒气也慢慢消散。 经过心平气和的谈话； 她了解到； 一帮孩子们趁家长不在场的时候 （通常孩子们聚会； 家长都会被要求不要出现）； 偷偷喝酒。 她问儿子是否知道在加拿大未成年喝酒是违法的？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 她进一步和他探讨关于喝酒违法和未成年喝酒的危害； 并告诫儿子一定不能再犯了。
黄永辉并不真的认为喝酒有多么不好； 可看到母亲为自己操心； 生气； 他感到很内疚； 认真地向母亲承诺不会再喝了。
在与子女相处这一点上； 陈怡倩算是幸运的； 因为她的儿子懂事； 听话； 体贴母亲。 这也许是生活给她的另一种补偿吧
柳玉洁的沮丧心情则没有那么容易平复。 因为在舞会结束； 她去接女儿时； 意外地发现刘柳竟然还是穿着那件自己觉得几乎不能蔽体的短小衣服。 她觉得被愚弄的同时； 更被女儿近乎不知羞的衣着气得头疼欲裂。 回到家里； 她气愤地冲刘柳大喊大叫； 严厉指责女儿的行为。 谁知刘柳竟然用英语对她大喊一声； “我恨你！” 一阵风似的冲到楼上； 重重地摔上了自己房间的门。
“我恨你” 这三个字随着刘柳房门的巨响重重地砸在柳玉洁的心坎上。 她无力地坐在椅子上； 理不清自己混乱的思绪； 第一次对自己的所作所为； 以至自己的人生产生了怀疑。 一向自信心十足； 从不畏惧任何困难的柳玉洁竟然在一瞬间失去了对生活的信心。
第十章 情何以堪（三）
万圣节的正日子里； 街道上； 商场里到处都可以看见身穿奇装异服； 脸上涂着五颜六色的油彩的大人和孩子们； 甚至一些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也穿上黑色的斗蓬； 戴上尖尖的黑色高帽子； 装扮成巫婆神采飞扬地在街上走着。
天色刚微暗下来； 家家户户门前的南瓜灯还没有全部点亮； 一些性急的孩子们已经开始逐门逐户地按响门铃； 讨要糖果了。 大街小巷到处都是孩子们装扮而成的小天使； 小蜜蜂； 小熊； 小猫； 小狗； 小鹿等各种各样的小动物； 还有超人； 蜘蛛侠； 蝙蝠侠； 太空人等电影里的角色。 有些妈妈也和孩子们一起装扮起来； 变身为仙女； 马戏团的驯兽师等； 尽情享受节日的欢乐。
刘柳认为自己已经太 “老” 了； 不能做那些 “幼稚”的打扮； 她决定装扮成女巫； 而且自己准备好了行头。 吃完晚饭就上楼去精心打扮了。
柳玉洁忐忑不安地在厨房里忙碌； 她实在不想再和女儿就衣着问题发生什么激烈冲突了； 何况在这样一个鼓励大家装神弄鬼的节日里呢。 她一边清洗着锅碗瓢盆； 一边竖起耳朵注意着女儿的动静； 希望她不要一溜烟跑掉。
楼梯声响起来； 柳玉洁告诫自己要冷静； 同时摘下胶皮手套； 准备去大门口堵截女儿； 审查一下她的衣服是否太过分。 谁知脚步声直接往厨房而来； 柳玉洁慌忙转身； 戴起手套； 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洗碗。
“妈妈； 我借用一下你的批肩。” 刘柳站在母亲身后说； 不是询问意见； 而是通知决定。
柳玉洁心里纳闷； 女儿和父亲在一起的时间不多； 怎么说话一个口吻？ 她不动声色地转过身； 忽然觉得吃了一惊； 从来没有见过如此青春耀眼； 充满活力的 “女巫” –
身材修长； 苗条的刘柳穿着一条黑色的薄呢长袖连衣裙； 乌黑的秀发披散着； 腰间系着一条红丝巾； 头上戴着超市买的廉价黑色高帽子； 母亲超大的黑色羊绒披肩权做斗蓬披在肩膀上。 脸上明显搽了白色的粉底； 嘴唇上没有抹唇膏； 却用红色的唇膏在两边嘴角做了夸张的延伸； 形成类似于血盆大口的样子。 眉毛被延伸到极夸张的地步； 两个眼圈也被涂抹上浓重的黑色。 可这一切夸张的打扮都遮挡不住青春少女自然的风采。
柳玉洁清楚记得当初要给女儿买这条裙子时； 她很抗拒； 说是像修女服。 后来眼珠一转； 又痛快去试穿； 并没有反对买下来。 可是一直没见她穿过。 做母亲的真不敢想象那时候女儿就打定主意要扮女巫了。 她不懂女儿腰间的红丝巾是为了好看； 还是有什么说道； 还有眼睛和嘴巴那过于夸张的装饰； 不知有什么意义。 但为了保持母亲博学多才的形象； 她忍住没有问。 她一直认为女儿算不上漂亮的女孩； 最多只能说是清秀。 可是这么夸张地一打扮； 却显示出她青春无敌的美来了。
刘柳见母亲一直沉默不语； 有点不耐烦了； “妈妈； 借用一下你的披肩需要考虑这么久吗？” 她真想不要披肩算了； 可是女巫没有斗蓬好像有点逊。
柳玉洁收回心神； 笑着说； “妈妈被妞妞迷住了。”
刘柳毫不领情； 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什么呀； 妈妈； 我不是小孩子了； 不要说这么肉麻的话。”
柳玉洁颇受打击； 感觉好像拍女儿的马屁拍到马腿上去了似的。 她的笑容消失了； 平淡地说； “你可以用妈妈的披肩。 不过不要搞脏了。 羊绒的东西只能干洗； 很麻烦。”
“谢谢妈妈。” 刘柳转身就想走。
柳玉洁急忙叫住女儿； 担心她的衣着单薄； 在深秋的晚上会冷。 可刘柳再三保证自己一点儿都不冷； 反而还感到热呢。 等看到前来和刘柳会合的女孩子穿着短裤； 长袜说是扮成足球运动员； 另一个女孩甚至穿着短裙； 扛着网球拍； 说是扮成网球运动员； 柳玉洁瞠目结舌之余； 觉得没有立场再说女儿会冷； 要她多穿衣服了。
柳玉洁派出的第一份糖果自然是给女儿及她的同学们了。
因为儿子去同学家参加PARTY； 不在家里吃晚饭； 秦伟芳干脆连饭都懒得做； 随便在冰箱里找点东西填了下肚子； 就算完成任务。
其实绝大多数在温哥华的妈妈们； 每逢儿女不在家的时候； 包括孩子们去上学中午不回家时； 都是随便找点东西裹腹； 或者是尽量吃完前一天晚上剩下的饭菜之类； 以便每天晚上做新鲜的给孩子们吃。 这些在国内讲究食物精细； 营养搭配的女性们早已忘记了自己以前设立的种种清规戒律； 也抛弃了头上的光环； 身上的荣耀； 只剩下一个身份 – 普通的母亲。
秦伟芳难得可以静下心来看书； 复习功课； 觉得效率非常高。 她一直埋头用功； 丝毫没有在意时间的流逝。 等她的学习告一段落； 看了看时间； 才惊觉已经是半夜时分了。 她不知为什么儿子还没有回家； 慌忙打他的手机； 追问没有回家的原因并催促他赶快回家。
李骏雄满脸不高兴地回到家里； 嘴里不停地抱怨着母亲； 打电话催他回家； 让他被朋友笑话； 很没面子； 同时气恼地把脱下的外套甩在沙发上。
秦伟芳不理会儿子的埋怨； 拿起他丢下的外套准备挂起来。 她突然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 好像有一股既很熟悉却又陌生的味道。 她疑惑地把儿子的外套凑到鼻子下面闻了闻； 一股强烈的气息证明自己的感觉没错； 她情不自禁地厉声高叫； “李骏雄！”
正懒洋洋倒在沙发上的李骏雄吓得立即坐起来； 嘴巴也不由自主地闭上了。 他清楚地知道； 当母亲连名带姓地叫自己的时候； 一定有严重的情况； 何况是以如此少见的严厉声音。 他一时想不起来自己触到了母亲哪根神经； 但一定大事不妙了。
秦伟芳冲到儿子面前； 手指几乎要指到他的鼻尖上； “你说； 你在外面干了什么坏事？！”
李骏雄满脸无辜地回答； “没有哇； 我没干什么不好的事情。” 同时脑子急速转动； 想着有什么犯禁的举止会被发现。
秦伟芳气得浑身发抖； “你还撒谎！”
李骏雄见母亲气愤的样子感到有点害怕； 赶紧小心地说； “妈妈； 你别生气。 我没有撒谎。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事情啊。” 巧妙地试图探出母亲生气的缘由。
急怒攻心的秦伟芳根本没有发现儿子耍的小心眼； 大声控诉； “你在外面抽烟了！”
李骏雄一惊； 心想我老妈有特异功能吗？ 怎么就知道了？ 没可能有人这么快就告诉她的。 他不知道母亲对儿女的关爱之心； 会使要保护孩子不受伤害的能力成倍放大。 何况他的母亲和一个抽烟极多的男人生活了十几年； 对烟味的敏感性极强。
看着儿子暧昧的神色； 秦伟芳知道自己料中了。 她气愤地说； “你知不知道未成年人在加拿大抽烟是犯法？”
李骏雄勉强点了点头； “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