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车归还到停车处; 雨丝已经变了大大的雨滴; 进而连接成雨帘。 她急忙跑回车里; 开车向家驶去。
“吁 ” 车在车库中停好; 秦伟芳长出了一口气。 在驾驶位上坐了片刻; 看了看手表; 已经快到儿子放学的时间; 立即跳下车; 忙碌着把采购的东西搬下车; 搬进家门; 再一一归置妥当。 顾不上喘口气; 拿起两把雨伞走出了家门。
天色更灰暗了;不到下午三点; 已经是黄昏的样子。 雨完全没有停止的意思; 也没有增大; 只是不紧不慢; 淅淅沥沥地下着。 平时就罕见人迹的内街因为下雨更看不到半点人类的活动迹象。
“我怎么不害怕呢?” 秦伟芳撑着伞在雨中疾行; 脑子里突然冒出的念头使她不由自主慢下了脚步。 “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 这样一个下雨又阴暗如黄昏的下午; 独自在杳无人迹的小街行走; 却不觉得害怕; 怎么回事?” 理不清思绪地摇摇头; 脚下没停地到了小学门口。 一辆辆各种类型的汽车驶到校门口; 自动按先后次序排列着; 开车的男女老少; 各个族裔的人都有。
校门打开; 有孩子走出门外 — 放学了。 车里车外的家长们都集中注意力;注视着眼前那扇不大的门。
“妈妈!” 李峻雄背着书包; 左手拎着午餐袋; 右手夹着大外套; 脸蛋红扑扑地走出校门; 准备冲向秦伟芳。
“别跑。” 秦伟芳高声阻止儿子; 同时快步走到儿子身边; 把雨伞尽量遮住他。 “怎么又不穿外套; 现在的气温只有五六度。 当心感冒了。 快把衣服穿上。” 说着接过儿子手中的午餐袋。
“我不冷。” 李峻雄酷酷地回答。
“你刚从学校出来; 里外温差大。 等你觉得冷的时候就晚了。” 秦伟芳不容分辩地说; “快点穿上。”
李峻雄不情愿地穿上外套; 不理睬妈妈递过来的雨伞; 却难得主动地挽住了妈妈的手; “妈妈; 我们ESL老师要你明天到学校去找她一下。”
“为什么?” 秦伟芳随口问。
“可能是因为打架的事吧。” 李峻雄故意含糊其词。
“什么打架?” 秦伟芳大吃一惊; 猛地停下了脚步; 激动的话语和雨伞边缘的雨水一齐飞到了李峻雄的脸上; “你在学校和同学打架了!”
李峻雄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滴; 顺手蹭在自己的外套上; 理直气壮地分辩; “我没有和同学打架。”
“那你刚才说什么打架。” 秦伟芳赶紧把伞遮住一半身子在伞外面的儿子; 怀疑地追问。
李峻雄耸耸肩; 根本不回答。
秦伟芳焦虑地拉着儿子迈开步伐; 嘴里唠叨着; “你不说也没关系; 明天我去学校见了老师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李峻雄沉默片刻; 开口坦白; “其实是我打了KIVEN。”
“你打了KIVAN? 哪个KIVEN?” 秦伟芳惊呼。
“还有哪个KIVEN? 就是那个中国小孩子啦。” 李峻雄很不满意母亲的态度。
“那个也是深圳来的小男孩?” 秦伟芳难以置信; “很活泼可爱的孩子; 而且好象比你小很多; 你为什么打人家?”
“什么活泼可爱; 简直就是调皮捣蛋。” 李峻雄完全不同意母亲的观点。
“你为什么打人家?” 秦伟芳坚持盘根问底。
“妈妈; 你好烦呐。” 李峻雄并不想回答。 而此时母子俩已经走进了公寓的大门; 偶尔有其他人出入。
秦伟芳只得暂时忍耐; 和儿子一起乘电梯; 直到回到家里; 关上门; 才继续追问; “你说; 你为什么打人家?”
李峻雄知道实在躲不过去了; 无可奈何地说; “那小子是我们ESL班上除我之外唯一的中国人。 现在二年级。 他比我们早来半年多。 老师把我和他分到一组; 好像是说让他帮助我的意思。 可是老师说什么; 我听不懂; 问他; 他经常是不但不说; 还故意 ‘唉’; ‘唉’” 他模仿着讥笑人的鬼脸; “今天我实在忍不住; 就给了他一拳。 结果被老师看见了; 就叫你去学校啦。”
随着儿子的叙述; 秦伟芳眼前浮现出鬼灵精怪的KIVEN 挤眉弄眼地嘲弄儿子; 而一向争胜好强的儿子挥拳相向的情景。 她既对那孩子感到抱歉; 又有点心疼儿子无端遭受比自己年幼的孩子嘲笑。 心里想着; 如果不是移民; 孩子怎么要经受这样的刺激。 一时间怀疑起移民的决定是否正确了。 疑虑的种子悄悄在她心里落下了。
“妈; 妈!” 李峻雄大声呼唤出神的母亲; “我今天吃什么?”
秦伟芳回过神; 忙着给儿子准备下午茶的餐点; 同时想到; 无论如何; 儿子出手打人不对; 打比自己小的孩子就更不对了。 赶紧说; “不论KIVEN做了什么不对的事情; 你都不应该打他。 何况你都六年级了; 动手打一个二年级的小朋友是不是欺负人那?”
“是他欺负我耶!” 李峻雄脱口高喊; 忽然觉得让年纪小的人欺负很没面子; 立刻改口; “是他先嘲笑我的!”
“那你也不能打人。” 秦伟芳坚定地说; “你可以向老师反映。”
“告老师?” 李峻雄反问。
“对; 告老师。” 秦伟芳肯定。
“可惜我和老师之间语言不通。” 李峻雄又是一耸肩。
秦伟芳哑口无言。 她正急着搜寻合适的话; 李峻雄自己转移了话题; “其实今天不算什么啦。 那天我教训ADAM才过瘾呢; 而且没有被老师看见。”
秦伟芳怵然一惊; 直觉得心跳加快; 暗自担心自己会不会从此得上心脏病; 脸上却不动声色; 尽量平和地问; “怎么过瘾啊?”
李峻雄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母亲和缓的声音使他完全放松了戒备; 直截了当地叙述; “以前我从他们那些人身边走过的时候; 他们总是怪叫; 怪笑。 我觉得他们好像是冲我来的; 可是不知道他们说什么; 笑什么; 也就当没听见; 懒得理他们。”
“噢。” 秦伟芳鼓励地看着儿子; 让他继续说下去。
“那天有个同学告诉我; 他们是笑我穿的衣服。 具体说什么我还是不懂。 但是知道他们笑我的衣服很奇怪; 很丑的意思。”
“你的衣服都是名牌。” 秦伟芳忍不住插话。
“中国名牌吧。” 李峻雄不以为然地瞥了母亲一眼; 继续叙述; “中午的时候; 我去PLAYGROUD; ADAM又在带头起哄; 一群人大喊大叫; 哈哈大笑; ……”
“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在笑你呢?” 秦伟芳忧虑地看着儿子渐渐兴奋的脸庞。
“我虽然不知道他们说什么; 可我听得懂我的名字! 而且他们还指着我又叫又笑的!” 李峻雄不耐烦地解释; 接着说; “我冲过去; 一把抓住ADAM的领子; 把他顶在墙上; 对他大喊; DON’T DO IT AGAIN! 旁边的人都吓呆了; ADAM脸变的像纸一样白; 真是太爽了!” 李峻雄沉浸在痛快的感受中。
秦伟芳百感交集地注视着儿子兴奋的脸庞; 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支持儿子以暴制暴好象不对; 让儿子任人欺负也不是那么回事儿; 遇事绕着走好象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告诉老师似乎也有问题: 孩子与老师语言不通; 说不清楚; 家长出面作用也有限; 何况老师也不能时时守在一个孩子身边。 其实在国内; 小孩子之间也会有矛盾冲突; 但没有语言障碍; 问题就好办一些。 如今来到异国他乡; 这样的事情变得很棘手。 移民到底对不对? 她心里一天之内第二次冒出问号。
秦伟芳在电话里把这事告诉了丈夫; 李正军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大叫; “打得好! 这才像我的儿子; 有血性!”
秦伟芳觉得不可思议; “你说你儿子打小朋友好?”
李正军赶快纠正; “打比自己小的孩子是过分了。 以大欺小不应该。 不过那个什么白人孩子应该教训; 凭什么讥笑我们中国人!”
“你不要胡乱联系; 小孩子之间有冲突是正常的; 和种族没什么关系吧。” 秦伟芳觉得丈夫有点偏激。
“那可不一定。” 李正军不同意; “大不了我替我儿子去向那孩子的家长赔礼道歉; 反正不能让我儿子受歧视。”
秦伟芳有点受不了; “你去赔礼道歉? 你的英语可以吗?”
“嘿嘿; 我是说我们去。 一起去。 你说; 我陪着。” 李正军在电话里干笑着。
“我才不和你去丢这个人呢。” 秦伟芳一口拒绝; 同时提醒着; “这里是加拿大; 在学校打架是挺大的事情。 不能鼓励孩子靠暴力解决问题。”
“那你酌情处理了。” 李正军把问题丢回给妻子; “我隔着太平洋也管不了那么具体; 你说是吧?”
秦伟芳知道指望不上丈夫了; “我会看着办的。”
“你去给儿子买一些衣服吧。” 李正军突然说; “反正总是要穿的。”
“嗯。” 秦伟芳知道丈夫心疼儿子无辜受气; 没有再说什么。
入冬后一个难得晴朗的晚上; 夜幕低垂; 月朗星稀。 皎洁的明月挂在深邃的夜空; 散发出柔和清冷的光芒。 几颗寒星在遥远的天际闪烁; 向大地眨着存在于宇宙亿万年之久的眼睛。 气温很低; 虽然没有一丝风儿; 凛冽的寒意还是冻徹入骨。
柳玉洁家的新居门前的车道和路旁停满了车辆; 屋里灯火通明; 笑语喧哗; 热气腾腾;与室外的寒冷成鲜明对照。
“叮咚。” 清脆的门铃声响起; 刘柳几乎蹦着到门口; 打开了大门。
杨莘楠; 周刚夫妇和他们已经上中学的儿子SIMON一起站在门口。
“阿姨好! 叔叔好! 你好!” 刘柳在客人走进家门的同时; 快速地向每个人问好; 然后回头大叫; “爸; 妈; 杨阿姨她们来了。”
杨莘楠夫妇一边换鞋; 脱外套; 一边同时说; “刘柳真乖。” “你好。” 而他们的儿子手里捧着个大纸盒; 只是冲刘柳酷酷地一点头; 算是打过招呼了; 脱了鞋就准备直接走进去。
“哎;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礼貌?” 杨莘楠叫住比自己还高的儿子; “人家小妹妹和你打招呼; 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SIMON一脸不耐烦地看着母亲; 没有开口。
“阿姨; 他有跟我点头呀。 他们男生都是这样的啦。” 刘柳抢先说话; 同时不忘提出意见; “我也不是小妹妹; 我已经六年级了!”
SIMON一副 “我没错吧” 的表情瞥了母亲一眼; 抬起长腿走开了。 刘柳也关好大门; 一阵风似的跑了。
“看看你儿子!” 杨莘楠只能向身边的丈夫发出不满。
“青春期的孩子都这样。” 周刚安慰地拍拍妻子的肩膀; “你别跟他计较; 别生气; 啊。”
“哟; 你们站在门口演那出哇?” 柳玉洁满面春风地走了过来。
“呿; 让你看戏了?” 杨莘楠笑着与好友斗嘴; “为你乔迁新居助兴啊。”
几个人说笑着走进客厅; 杨莘楠夫妇和已经坐在客厅里的江妍夫妇; 秦伟芳; 刘一夫等人打着招呼; 并在沙发上坐下。
柳玉洁为他们端来茶水; “你们家SIMON拿来的那个花瓶好漂亮!” 她放下茶杯时说。
“哦; 对了。” 杨莘楠抓过手袋; 掏出钱包; 拿出一张电脑收据递给柳玉洁; “这是花瓶的收据。”
柳玉洁满脸狐疑; 心想难道要我报销吗? 接过来一看; 上面并没有金额; 更加不明白了。
其他人也好奇地看着她俩; 不知杨莘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有周刚微笑不语地看着妻子。
“不是要你报销啦。” 杨莘楠仿佛看穿了好友的心事; 微笑地为她及在场的其他人解开疑惑; “这是礼物收据。 就是买东西时说是送礼的; 售货员就会给这种收据。 送礼时一起给人家。 如果不合适; 或者不喜欢; 又或者太多了; 可以去退换。”
“这样啊。” 柳玉洁和其他人恍然大悟; “想得可真周到。”
“这里的商家考虑得的确周到。 有些大型商场; 一般退换物品不需要理由; 立即办理的。” 杨莘楠兴致高昂地继续介绍; “尤其是圣诞节后; 好多人收到的礼物都不大适用什么的; 就拿这种礼物收据去商场退换。”
“可以退钱吗?” 赵立阳好奇地问。
“礼物好象不能直接退钱; 但可以换其它东西; 或者寄支票。” 杨莘楠坦白地说; “我也没有退过; 每个商场不同吧。”
“叮咚” 清脆的门铃声再次响起。 很快传来刘柳的声音; “爸; 妈; 张阿姨她们来了! 还有……” 突然没声音了。
柳玉洁心里奇怪女儿怎么喊了半句就没下文了; 笑着迎出来; “还有什么呀?”
“一个仙女……阿姨!” 刘柳结巴着喊出来。
“哈哈; 把我们口齿伶俐的小刘柳都镇住了吧。” 张玫琳爽朗的笑声响起来; “我给你们带来了一位新朋友。”
柳玉洁走到门廊处; 看见张玫琳; 齐卫星夫妇和他们的儿子STEVEN 身后站着一个陌生的女子及一个男孩。
“好漂亮的美人儿! 好英俊的少年!” 柳玉洁忍不住在心里赞叹; 也明白女儿为什么说不出话来了。 只是不知道是美丽的妈妈; 还是俊俏的儿子更加吸引了女儿。
“请进; 请进。” 柳玉洁热情招呼着; “正等着你们呢。”
一行人走进客厅; 张玫琳大声说; “我给你们介绍一下; ……”
“陈怡倩!” 秦伟芳惊呼。
陈怡倩定睛一看; 也讶然地轻声叫出; “秦伟芳?”
“真的是你呀!” 秦伟芳热烈地说; “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人了。”
“错不了的。” 张玫琳直率地插话; “这样的美女很少见!” 说着把陈怡倩介绍给其他人。
“人都到齐了; 我们吃饭吧。” 柳玉洁招呼着大家入座。
刘一夫拿出一瓶中国白酒; “先生们; 喝几杯吧?”
赵立阳有些腼腆地笑着; “我不能和白酒。 而且我还要开车。”
“让江妍开车。 你少喝一点嘛。” 刘一夫劝说着。
“她不会开车; 也没驾照。” 赵立阳看着妻子老实地说。
“我不会开车; 可我会喝酒。” 江妍自报奋勇; “我代表我们家喝。”
“好啊。” 刘一夫来了情绪; “你可要和我们一样喝哟。”
“没问题。” 江妍豪爽的就差没拍胸口了。
“其实要是女人能喝酒; 一般都比男人厉害。” 周刚在一旁轻声说。
晚餐在热闹的气氛中接近尾声; 在另外一桌吃饭的孩子们早就跑开了。 柳玉洁开始把空出来的碗筷; 盘子什么的往厨房的水池里搬; 几位女士都帮着她把两张餐桌收拾干净; 把洗净切好的水果端上来; 又重新在桌旁坐下; 听见周刚带着几分酒意对刘一夫感叹; “你做得对。 你做得好。 我是真后悔呀。”
刘一夫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不知说什么好。 张玫琳和齐卫星满怀同情地看着周刚; 其他人则大眼瞪小眼地看来看去; 不明就里。
杨莘楠在丈夫身边坐下; 轻轻拍拍他的胳膊; 柔声说; “都过去了; 现在不是很好吗?” 随后对大家嫣然一笑; “告诉你们关于我们家搬家的故事吧。”
大家把注意力都集中到杨莘楠身上; 她轻轻叹了口气; 缓慢但清晰地说起来; “我们决定移民的时候; 周刚准备来回飞; 继续国内的生意; 我打算带着儿子住满三年; 拿到身份就回国; 根本不想在这里买房子。”
听到这里; 柳玉洁; 刘一夫不禁同时在心里暗说; “我们也是这样想的。” 夫妇俩不由得交换了一个眼神。
“我们租了一个广东人的房子; 房东一家人住楼上; 我们和另一家; 分租楼下。 因为平时一般都只有我和SIMON在家; 人口简单; 水电什么的消耗也不大; 我儿子当时很乖; 我们和房东的关系挺不错的。 周刚每次回来都会送点东西给房东; 也会请房东一家去吃个饭; 喝个茶什么的。 房东有时也会请我们参加他家的PARTY; ……”
“他们还带SIMON去滑过雪呢。” 周刚突然插了一句。
“从那次滑雪之后; SIMON再也不想去滑雪了。” 杨莘楠轻轻顶了一句; 接着叙述; “SIMON升中学之前; 考虑到学区的问题; 我们准备搬家。 我和房东提出来的时候; 他开始极力劝说我不要搬家。 我告诉他; 孩子的教育最重要。 他一下子就变的很冷淡。 我当时没有很在意。 那时候周刚在国内很忙; 我自己找好新地方; 想着东西不多; 慢慢收拾整理; 打包装箱也差不多了。 因为没有什么太大件的东西; 也不想找搬家公司; 只是和MARY他们几个朋友说好; 帮我搬一下就好了。”
“错误啊。 是